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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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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换一件衣服难道真的那么快乐?”莎莉问我。

“如果我有这个钱,”我叹口气,“我会储蓄下来,用来分期付款买层房子什么的,图个长远计,也不能十万八万全部花光光,过几年没了青春怎么办?那多痛苦。

“恐怕缪小姐比我们有办法,她可不愁。”

我讶异,“做人怎么可以不想明天呢?”

各人的想法不同,缪小姐是一只蝴蝶。有什么人知道冬天来临,蝴蝶遭遇到什么?

缪咪咪的新“朋友”我们没有机会见到,他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名人,轻易不见人,缪小姐自然比以前寂寞,这是一定的。

她同我们说:“一星期也见不到他一次,但是我又不能到处走动,你想想糟不糟?”

她变本加厉的喜欢买衣服,她有一张美国银行的“金信用卡”,可以无限量签单购物。

这些男人都对她很好。

女人看女人是看不出瞄头的,缪小姐无异长得美,不过在我们心目中,一个少女的信仰如果是金钱,品味未免那个一点。

不过如今的社会也不计较这些,象缪小姐,她跟什么男人走动,都异常公开,一点都不掩饰,也丝毫不担心后果。

象我们小时候,不到结婚那日都不敢公开真相,怕人耻笑,恋爱失败便最好自杀谢世,因再无面目见人,不是处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离婚再嫁?简直无耻!

短短十多廿年间,社会竟开放如斯,这一代的女人真正可以说是轻松了,我们有什么好说的,艳羡罢了。

像缪小姐这样,万一正式结婚,说不定要我们代为设计婚纱,雪白的料子,纯洁无瑕——那件衣服。

也许我是妒忌了。

过不多久,小邱上我们店来,带着一个很清纯的女孩子。

咦!这世界真的不再有曾经沧海难为水这种事了,谁没有谁都照样活下去,活得更好呢!

我摇摇头。

他对那女孩子说:“你看这里的衣服好不好看?”

那女孩子顶多廿一、二岁,看看我们的标价,吐舌头,“太贵了。”

我微笑,这是个好女孩。我不是说我的店教坏人,但她很可爱,晓得贵就好。

小邱忽然问:“请问贵店可代客设计婚纱?”

我一怔。

来了。

没想到是他先开口。

我答:“当然可以,总比那些照相馆设计得特别点。”

小邱与那女孩子会心微笑,手拉手走掉。

莎莉与我面面相觑。

“他不是想我们将此情此景转告缪小姐吧?”莎莉说。

“谁理它。”

但是缪小姐已知道这个消息。

她坐在我们更衣室默默抽烟,不发一言。

“长得漂亮吗?”她忽然问。

我都不知如何回答。

“你们一定见过她,”缪小姐说:“他把她带着到处跑,谁都见过。”叹息。

我们还是不作答,莎莉假装在整理衣服,一件件的折迭衬衫,我则低头替她理裙脚。

她又说:“听说他们要结婚了。”

我还是不响。

缪小姐越是觉得无趣,便再加几句:“根本是我不要他,又不是他不要我,但是我总觉得气不过。”

女人都是这样子,我们也是女人,见怪不怪。

莎莉问:“缪小姐你呢,你几时结婚?”

“我?”

她呆半晌:“我想我是不会结婚的了。”

“胡说。”我笑,“你不过暂时尚不想困在家中而己。坐在家中光是生儿育女也很闷的,不如多玩几年,你现在的生活多姿多彩,我们看流行周刊,几乎每一期都有你的彩照,多出风头。”

“那些照片拍得不好。”她果然换了题材。

“也不算太不好,当然不如做封面那些。”

“下期的金色电影是我的封面。”她很得意的说。

“那我们真得买一本捧场。”

“下个月可能到欧洲去。”

“是游玩?”

“是,男朋友做生意,把我带着去。”

“到外国轻松一下,最好了。”

缪小姐又快活起来,“我们每次出去,都乘搭头等飞机,哎哟,现在飞机非买头等不可,三等机舱比公路车还不如,我是爱享受的……”

我暗笑,缪小姐还不失是一个快乐的人,我们不必替她担心。

她往欧洲去没多久,小邱带着他的未婚妻上来,要求我们正式替她设计婚纱。

我接下这笔生意。有钱干么不赚?我是开店的人,能跟钞票作对,立刻动工。

莎莉说:“那位小姐的品味不错,要求简单的式样,千万不要累赘。”

我与设计师一起书了张草图:低胸、短袖子、齐足踝那般长,用最好的料子,头饰是小小的帽子与面纱。

我认为很衬她的样子。

果然,她看了之后很喜欢,我们也没有再画第二张图样。

小邱很满意,他说:“我一直喜欢你们的服装。”

所以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都是这里的顾客。

“婚期订在几时?”

“下星期。”

幸亏衣服不难做,三天便能试身。

小邱的未婚妻身段虽不如缪小姐,也相当不错,皮肤尤其细洁,内衣很干净,丝袜只穿肉色的一种,换言之,缪小姐眩目、美艳,但这个女孩子是朵百合花,小邱娶到个好妻子。

穿上婚纱的她十分动人,小邱很高兴,把以前的创伤忘得一干二净。

我并没有收到请帖。

能够结婚还是好的,我很替他们庆幸。

婚后大排筵席,随即蜜月旅行。

等缪小姐回来时一切已经事过情迁。

缪小姐因水土不服,长了一脸的疱疱。

我同她说:“快去做面部按摩。”

“做什么?气出来的。”她说。

“谁敢认你受气呵?”

“小邱,我们在巴黎碰见他们!”

不是冤家不聚头,还是碰上了。

“那么快就结婚,太不给我面子。”缪小姐嘀咕,“我好生气,一直没有痛快的玩。”

我微笑。“有没有买衣服?”

“有,买一大堆,罗马的维亚康道蒂一整条街都是名店,价钱要比香港便宜三份一,挤满日本人。还有巴黎蓬东广场,哗!那些时装真没话好讲,全是最新最新的。”

她眉飞色舞。

“那还用光顾我们吗?”我取笑她。

“不够穿,实在是不够穿,况且你们有你们的好处。”

“多谢多谢,”我扮小丑,“莎莉,快出来拜谢缪小姐。”

大家都笑了。

这年头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店越开越多,有消费能力的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一群,顾客是精明的居多,没有几个像缪小姐那样的傻子,把全副家财用来穿,是以我们两人油腔滑调的捧牢她,唯恐她跑脱。

人对人有什么真心?还不是互相利用。我们那苦苦为生活钻营,那里有缝,就往那里钻,万般羞辱千般忍耐的活下来。

做人有什么意思?我不懂得。

谁曾经一度不是可爱的粉红色的婴儿?长大了各有各的路要走,有些人变了缪小姐,另外一些变了老板娘。

我们原意也并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后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模子渐渐形成,想回头也来不及。

缪小姐最后一次上门来是四月十日,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是假期,莎莉不愿回来上班,还直嘀咕,我的情绪也不太好,到了夏季生意不再起色,我连薪水都支不到等于白做,酒店又说要加百分之八十的房租。

那次之后,缪小姐一直不上门。

我让莎莉打电话去问,莎莉说她已经搬了家。

我忽然记起她是在对面美容店做面部按摩的,立时过去询问缪小姐的行踪。

人是有感情的,多多少少有些好奇:她的下落究竟如何?

美容院说:“缪小姐上次来是四月十日。”

“这么巧?她有没有扬言要去外国?”

“没有。以往她去外国,都一早喜孜孜地告诉我们,什么搭头等机之类。”

我会心微笑:“不错,她喜欢报导详情。”

“她付很多的小费,失掉这样的一个顾客,真是损失。”

我亦附和的点点头。

夏季来临,敝店凭一批大花的丝裙子,又抖起来。

我跟莎莉笑道:“你有机会支十三个月薪水。”

莎莉笑:“我还以为老板会说十五个月。”

我说:“要是缪小姐上门来,不稀奇呵!”

“真的,这批衣服,刚巧是她的口味。”

“她穿衣服,其实也无啥口味,但凡新潮的光鲜的,都往身上堆。只不过因为青春,衣架子好,所以看上去漂亮。”我笑,“真的怀念她。”

“也许这一阵子她‘环境’不好?”莎莉疑惑的问。

“有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小邱也不带他妻子上来。”

“那一位很节俭。”我说。

“我们的衣服也不算贵了,一千数百元。现在一件名牌衬衫也得三千。”

“真是的,这些人的钱包从哪里来的?”我诧异。

莎莉说:“当然从男人身上来。”

“那么多瘟生?”

“不然怎么办?”沙莉摊摊手,“那些男人的钱也来得易呵,炒楼、炒股票,有斩获的时候便大手笔一轮,花在女人身上也值得的,人家说话活色生香。”

说得也有道理。

缪小姐一直没有再出现,她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般。

但是有新的顾客上门来。

她叫杨小姐,一般的长发、大眼睛,无知而骄傲的神色,长挑身材,比缪小姐还年轻,一见我们的货,便爱不释手。几乎每个款式都挑一件。

莎莉抖擞精神地照呼她。

一张单子,结账四万多元。

“下次再来。”我们殷勤的送她出门。

莎莉感喟的说:“人海中真多传奇。”

“她们算是传奇?”我失笑:“你不如说她们身后的男人是传奇。”

“钱是传奇,钱最好。”莎莉忽然说。

在这个繁华虚荣的大都会中,钱确是最重要的一环,没有钱,谁稀罕住这里?这么缺乏温情安全的社会,一切不过是钱作怪罢了。我黯然。

缪小姐去了,有杨小姐,杨小姐去了,又有丙小姐、丁小姐。

我们是不愁的,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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