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繁体版 简体版
格格党 > 烈火 > 第十章

第十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芥蒂仍存,真没想到家母会这样横蛮盲目。”

“嘘,当心她听见。”

“幸亏你不用嫁到我们家来。”

这时候,荷生隔着一个大西洋,忽然听到言诺那边有人莺声呖呖地问:“‘谁呀,谁不嫁给你?’”

言诺有点尴尬,“荷生,那是——”

荷生连忙接上去,“你的英文补习老师。”

“不——”

“你的表妹之一,那简直是一定的,言诺,我们后天晚上一起吃饭。”

言诺一直陪笑,“要不要我带什么来?”

“要,烈火的消息。”

言诺沉默一会儿,“我尽力而为。”

大学人事部约见荷生,向她透露一个喜讯。

他们想聘她为永久雇员,那样,她可以享用医疗服务、产假以及其他福利。

荷生马上答应下来。

一定有哪个善心人替她递了推荐书,帮她一个大忙。

是谁呢?

回到位置上刚坐下,那位女同事便朝荷生笑笑。

荷生明白了,她过去说:“谢谢你。”

“申请文书才递上去,还要看你履历经验适不适合,况且,这亦不是一份华丽的工作。”

“我衷心感激。”没想到在这里也结识到朋友。

“看得出,你本来不止过目前这样的生活。”

“不不不,我比较喜欢现在。”

“其中一定有个感人的故事,在适当时候你或许愿意告诉我。”

荷生微笑,重新回到位子上去工作。

如果想在这里落地生根的话,机会已经来临,可以把握。

她母亲是此地的永久居民,可以申请女儿入籍,并在此工作。

噫,多久没有处理民生问题了。

荷生这才发觉,无论如何,人原来都得活下去。

言诺带了一只小巧美味的巧克力蛋糕来看她。

荷生决定先吃一块再出发去吃饭,谁知一块不足,又添一角,然后以为言诺没留意,再偷偷塞半件进嘴巴,足足吃了小半个蛋糕。

言诺没想到短短两星期内荷生会胖这么多。

她像是很满足很平和,这真令言诺伤心,他情愿她敏感而悲伤,他心目中美丽的女人,应该永远抱怨现实,处处感到不足,但是荷生仿佛已经习惯生活中种种不如意的挫折,甚至身为悲剧主角亦已麻木。

言诺一心一胸都是泪意。

刚在伤感,荷生却问他:“你的表妹好吗?”

当晚电话旁的确是他远房表妹,他不想解释,只答:“好,谢谢。”

荷生又问:“见过烈火没有?”

“烈先生正与律师商议明年保释的事宜。”

荷生已经猜到烈火仍然不肯见朋友,她低下头。

果然,言诺说:“我只跟他说过几句话。”

“有无提到我?”

“有。”

“有没有好消息?”

言诺答:“听他的声音,心境像是十分平静。”

荷生要求低,听了这句话,已经满足地吁下一口气。

“我们出去用晚餐。”

荷生问:“言诺,时间是否真的治愈一切忧伤?”

言诺答:“可能会,但是如果要等二十年伤口才愈合,又有什么益处?”

言诺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温和,与他相处,那感觉就像喝下极之香醇的陈年佳酿。

荷生不由得说:“你表妹是位幸运的女郎。”

言诺在荷生寓所楼下四处张望,果然不再看得见烈氏派来的人马。

但是他了解烈战胜远比荷生深,他知道烈氏不会全盘放弃。

他们一定还在附近,悄悄地执行任务,只不过略把行动收敛。

言诺想起烈火同他说:“我真不愿再给荷生任何虚假的希望。”

烈火的声音镇定而苍老,异常冷淡,提到夏荷生,像是在说陈年往事。

“荷生也需要精神支持。”

“我知道。”

“你应该回她的信。”

烈火没有回答。

言诺得不到答复,心里一酸,荷生那卑微的盼望又落了空。

烈火说:“世上确有从头开始这件事,最好她由她开始,我由我开始。”

“烈火——”

“谈话时候已经到了,再见。”烈火像是毫无留恋地挂上电话。

言诺这才发觉,烈火是多么的像他的父亲烈战胜。

荷生看到言诺对着丰盛的食物不能下咽,诧异地打趣:“表妹同你有龉龃?”

言诺强笑,“她哪里敢逆我意。”

荷生觉得言诺越来越可爱,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烈火肯不肯见我。”

言诺轻轻说:“他仍然躲在茧里,不愿意出来。”

荷生忽然生气了,“他们两兄妹不约而同采取这种自私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却造成他人更大的痛苦。”

言诺只得三分同意,烈火的心情可以了解,他不想荷生继续为他牺牲。

他空肚子喝着酒,渐渐有点醉意。

荷生说:“我们回去吧。”

“荷生,看样子你要独自熬过这个难关。”

“我早有心理准备。”

话是这样说,荷生还是觉得气馁了。

隔日荷生怅惘地去医务所。

医生笑着同她说:“是女孩子。”

荷生一怔。

“不喜欢女孩子?”

女孩往往比男孩更令父母担心。

医生说:“我喜欢女孩。”

回到图书馆,女同事前来慰问:“检验结果如何?”

“一切正常,谢谢。”

“那我要与你去庆祝一下,你还没有约人午餐吧?”

荷生微笑,“一言为定。”

谁知道她忽然说漏了嘴,“我也喜欢女孩子。”

荷生灵光一闪,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明白了,她不禁哑然失笑,哪里来的那么多好心人,原来医生同事都是烈战胜的手下。

但是这一次荷生却没有反感,她佯装听不出破绽,若无其事地做她日常工作。

烈战胜比从前含蓄得多了。

夏荷生也是。

女同事忐忑不安,试探荷生数次,荷生一点痕迹都不露出来,她们仍是朋友。

烈战胜煞费苦心,才作出这样的安排,荷生实在不忍心拆穿。

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解。

荷生在下班时分,拨电话给他。

烈战胜再也没想到夏荷生会主动与他接触,本来正与私人助理商讨一些重要事宜,也立即宣布休会,他问荷生:“可是有要紧事?”

“没有,能不能一起喝杯茶?”

那口气,完全就像女儿对父亲般自然平和。

烈战胜却受了极大的震荡,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

他清清喉咙,“明日下午四点,我来看你。”

“烈先生,明天见。”

荷生准备了茶点,又特地把一只书架子移到房中,使客厅宽敞一点。

她备下蒸漏咖啡壶,试喝过制成品,颇觉可口,才决定拿它来招呼客人。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荷生记得她看了看表,才三点三刻,她抹干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老妇,骤然间荷生没有把她认出来,她佝偻背脊,双手紧紧扣在胸前,最离奇是她的一把花发,分成两截颜色,前白后黑,原来染惯了头发停下来便会如此怪诞。

荷生并不认识她。

她也不认得荷生,因为她问:“夏荷生在吗?”

“我就是夏荷生。”

“你就是夏荷生?”

荷生暗笑,这些日子来胖了十多公斤,但是,这是谁,她们以前难道见过面?

“你不记得我?”老妇抬起头怨忽地问。

荷生摇摇头。

“都过去了是不是,连琪园都忘记了?”

荷生一震,浑身寒毛竖起来,不可能,这不会是周女士,这名老妇看上去足足有七十多岁,怎么会是她。

荷生退后一步。

她抚摸着面孔,“我真的变得那么厉害?”

荷生慌忙答:“大家都跟以前不同了。”

“是的,”她喃喃地说,“你也完全不一样。”

“请进来。”

“你让我进来?”

“你不是来看我吗?”

她点点头,“不错,烈风一直说,只有你没有偏见。”

荷生恻然,不忍看她。

“我来问你一个问题。”

荷生不顾三七二十一,抢了机会说:“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老妇凝视荷生,双目绿幽幽十分可怕,“好,你先问。”

“烈风不是烈家的孩子,是不是?”

她被荷生着了先机,十分不悦,但不得不拿她所知,来换她想知,她点点头。

荷生松一口气,她终于释了疑。

“轮到我发问了。”

“请问。”

“那件事,真是一宗意外?”

荷生点点头,“的确是意外,堕楼的可以是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人。”

“你发誓?”

“我发誓。”

“照你腹中的孩子发誓。”

还是不肯放过任何人,但是荷生心平气和,她说:“我可以我孩子发誓,那是一件意外。”

老妇仰起头吁出一口长长怨气,荷生听在耳中,只觉无限阴森浑身皮肤起了鸡皮疙瘩,胎儿忽然鼓躁起来,不住踢动。

荷生轻声安慰,“没有事不要怕。”

但忍不住又退后一步。

“这么说来,你在法庭上没有说谎。”

荷生瞪着她。

“我走了。”

她站起来,颤巍巍走到门口,打开门,离去。

荷生一直僵在角落,过半晌,门铃再度响起,她方回过神来,看看时间,才刚刚四点正。

她去开门,烈战胜吃惊地说:“荷生,你脸色好坏。”

荷生连忙说:“我一定是等急了。”

“荷生,让我再看看你。”

荷生忍不住,“烈先生。”

她把脸埋到他胸前,假如她有父亲,她也会这样做。

“你浑身颤抖,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烈战胜扶她坐下来,渐渐荷生灰败的脸色才恢复一点点红润。

她忍不住告诉烈战胜,“我看到她。”

“谁?”

“琪园的旧主。”

烈战胜吁出一口气,“那是你的噩梦,那人卧病在床,况且,即使你看见她,也不会认识她,她已经衰老不堪。”

荷生更加肯定她没有看错人,“是她,我真看见她。”

烈战胜的语气十分肯定“健康情形早不允许她远渡重洋,那不可能是她。”

荷生知道他一时不会相信,只得斟出咖啡招待。

烈战胜尝一口,“比上次那杯好得多了。”

荷生笑一笑。

“你可是有话同我说?”

荷生低着头看着杯子,“一家人,也别太生疏了,烈火把我们拒绝在门外,我们又忙着制造纠纷,这样下去好像没有什么帮助,将来烈火看到这个情形,恐怕会失望。”

烈战胜讶异,“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荷生伸出手来,“让我们做朋友。”

这个女孩子之倔强,令烈战胜深感诧异,她毫不妥协,亦不愿听他摆布,但她愿意与他平起平坐,握手言和。

烈战胜只得伸出手来,他很清楚,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我知道身边仍然都是你的人。”荷生微笑说。

烈战胜有点尴尬,随即说:“我觉得你需要照顾。”

“我这才知道十五元一小时的工作也得靠人事成就。”

正渐渐谈得融洽,忽然有人敲门。

烈战胜问:“荷生,你在等人?”

荷生讶异,“不,我没有约其他人。”

她去开门,门外是她见惯见熟的那位司机,当然,到这个时候,荷生也很明白这位先生的地位断不止司机那么简单,他是烈战胜的亲信之一。

“夏小姐,请问烈先生在吗?”

烈战胜已经迎出来,“什么事?”

“烈先生。”他趋向前,在烈战胜耳畔说了几句话。

夏荷生看着烈战胜的面色骤变,知道这宗消息非同小可。

只听得烈战胜问:“什么时候的事?”

亲信又轻轻说了一句话。

要过半晌烈战胜才能说:“你先回去。”

然后他转过头来凝视荷生,荷生此时已经不再恐惧,她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温和地说:“周琪女士方才过世,是不是。”

烈战胜点点头。

荷生心中明白,她只有一件事放不下,想知道答案,荷生已经把实情告诉她,她可以瞑目。

“荷生,你说你方才见过谁?”

荷生镇定地说:“日有所思的缘故,我做梦了,刚才等你等得有点累,一定是盹着了。”

烈战胜知道她不肯多说,于是低头道:“我要替她去办理后事。”

荷生为之恻然,“我猜想她已经没有亲人。”

烈战胜摇摇头,证实这一点。

荷生问:“是什么疾病使她外型猝然衰老?”

烈战胜佯装没有听出破绽来,“癌症。”

荷生一直送他到停车场。

烈战胜问:“荷生,你决定等?”

荷生答:“不,我决定生活下去。”

唯有采取这样的态度,才能挨过这段日子。荷生并没有准备闲下来,她并没有打算看日出日落便当作一天,日日呻吟,夜夜流泪,她真的想正常生活。

“请告诉烈火,我并没有为什么人牺牲。”

烈战胜说:“听说会是个女孩。”

荷生微笑,“不论男女,你都会失望,我带孩子的方法,与烈家大有出入。”

“她会姓烈吧?”烈战胜还存有最后一线希望。

荷生非常坦白,“我不认为会。”

烈战胜十分气馁,“我希望你会回心转意。”

荷生笑,替他关上车门。

“荷生,”他按下车窗,“我们有空再喝茶。”

“当然。”

他去了。

荷生回家,看到自己的影子,怀疑不速之客又来探访,蓦然回首,走廊空无一人。

恐惧亦会用罄,一如眼泪,去到尽头,黑暗化作黎明,往往有出人意表的发现。

荷生时常怀疑烈风就在街角等她,她相信他会挑选树荫最最浓密之处,但枝叶再茂也遮不住,他削薄的脸容,憔悴的大眼,瘦长的身段。

荷生相信在百步之遥便可以把他认出来。

好几次在黄昏穿过公园,她都仿佛看到他。

她趋向前去,轻轻问:“烈风,你在那里吗?”

她希望他会慢慢走出来,就像以前那样,似笑非笑看着她,对她似有好感,但明明又是对立的一个人物。

荷生比什么时候都想念他,假如现在才开始认识他,荷生会把关系处理得比较好一点,也许悲剧不会发生。

现在她只希望与他说几句话。

每日上下班她都故意走同一条路,等他前来相会,但她始终没有再见到他,或许他不再信任她,或许他对她不满,荷生觉得深深失望。

她的行动渐渐不便,母亲来探访她,仍然问:“言诺呢?”夏太太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可爱的男生。

他两地穿梭,忙着事业跟学业。

夏太太说:“他也不大来看你了。”十分遗憾。

“相信他已经开始了新生活。”

自母亲眼中,荷生猜到她想些什么。

母亲一定在想,烈火同言诺两个人,夏荷生明明认识言诺在先。

不知恁地,荷生没有嫁给言诺,但也没有嫁给烈火。

她落得子然一人。

言诺终于抽空来看她的时候,并没有带来好消息。

“荷生,你要有心理准备,烈火即使出来,未必肯与你见面。”

荷生静静地说:“还有两年多时间,谁能预言未来。”

“说得很对,也许决定不再等待的会是你。”

“不,”荷生微笑,“那是你。”

言诺尴尬地看着她,“荷生,我永远说不过你。”

“嗳,你说得过表妹不就行了。”

荷生最记得这一天,樱花开了一树,不用风亦满枝乱颠,纷纷堕下。

司阍正把落花扫到小径两边,看到荷生,微笑道:“春天到了。”

她点点头。

“孩子几时到?”

“下个月。”

“要额外留神。”

“谢谢你的关怀。”

她开启大门,看到一封信。

荷生并没有特别留神,她并没有即时拾起它,因为她此刻的身材,做蹲下的动作已经不十分方便。

荷生先去打开窗户,放些新鲜空气进屋。

然后做一杯热茶,喝将起来。

胎儿似乎有点不安,又似努力尝试在有限的空间内转动身躯。

荷生感到一阵剧痛,她失手掉了杯子,猛然记起医生的吩咐,连忙作深呼吸,松驰手足。

辛苦了五分钟,那种剧痛停顿下来,她取起电话,与医生联络,医生说:“你尽快向医院报到吧,我随即赶来,春光明媚,恐怕小客人等不及要出来看看这世界。”

荷生一时不知道应该收拾些什么,看到杯子滚在地上,便用手托着腰,慢慢蹲下拾起它,它的旁边便是那封信,荷生亦顺带将之拣起放在桌上。

她取出卡片,打电话给烈家的司机。

“我是夏小姐,我想从公寓到医院去,你们可方便来接我?”

“十分钟即到。”

荷生道了谢。

她对刚才那剧痛犹有余怖,呆坐桌旁。

她低下头,看到白信封上写着她的名字,忽然之间,荷生察觉,这不是一封退信,也不是一封广告信,这是一封私人信件。

字迹完全陌生。

她轻轻拆开,信上短短三行字,她的名字之后,留了许多白,像是表示一个人的沉默,不知话该从何说起,然后,那人这样写:你信中的白字,也实在太多了一点。

荷生愕然,信,什么信?接着一个签名映入她的眼帘:烈火。

荷生发呆,不知是虚是实,是梦是真,随即想起,原来她从来没有见过烈火的签名,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时间去发掘这些细节。

这会不会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荷生不住抚摸着白信纸上的签名。

这时听见敲门声:“夏小姐,夏小姐,有车子来接你。”

荷生抹一抹额角的汗珠,起身去开门,那封信紧紧握在手中。

门外是一脸笑容的言诺,“夏小姐,你准备好没有?”

荷生连忙拉住他,“言诺,言诺,你来看,这是谁的签名。”

言诺一看,“烈火!”

“这是烈火的笔迹?”

“的确是。”

荷生松下一口气来。

言诺明白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扶着荷生的手臂出门。

他感觉到有一股喜悦自荷生的手臂传过来,直达他的体内,连带感应了他,后来吉诺觉得不对,荷生正紧皱眉头,歪曲着五官,正尽力忍痛,这股喜悦来自何处?

言诺忽然明白了,这快乐来自胎儿,是她,她在雀跃,她在鼓舞。

言诺轻轻对她说:“你有什么故事要告诉我?”

即使有,也不在上一代的篇幅之内了。

此刻,司机将车子飞驰到医院去,她的母亲手中,紧紧握着她父亲的一封来信。

一个希望。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