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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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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书房,真想不到。

一进书房,我发默,惭愧,没想到如此雅致,桌子上放着一只老大的透明压克力月球仪,我走近:幸亏航天科学家连月球另一边地形也拍摄下来,完整绘图,我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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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海,死亡海、风景海与哥白尼山峡。

安乐椅边还有一本大学,翻到其中一页,我看到“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即喜爱一个人,但知道他的缺点,讨厌一个人,但知道他的优点,具有这种修养的人,天下真是太少了。

我叹口气,陈祖明这人真有趣。

他探头进来,“喝杯龙井茶吧。”

还有一小碟子绿豆糕,白瓷碟子与糕点都细致可爱。

“冰激凌过半个小时可以吃。”

他随意捡出一张影碟,放进播映机里,“你先看着再说,改日我去借科学怪人之妻,巨蚁袭击地球这种有深度的电影给你欣赏。”

我没想到,来到这王老五之家,原来是为着看电影。

我说:“我最想看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黑白三十分钟科幻电视片集《曙光地界》。”

“啊,我找到同志了。”

这时电话铃响起,他去接听。

我靠在安乐椅上,开始看那套电影。

两个主角是俊男美女,原本应当精神一振,可是看的太多,观众麻木不仁,不以为奇。

他俩一起跳舞喝酒,终于醉倒一张床上。

第二天黎明,她在白色的床褥醒来,看一看身边,另一边床位空着,他已不在。

她艳丽的面孔上露出惆怅之色,呵,已经走了,一夜就是一夜,意料中事。

她不让失望露出来,故作不经意。

我看得恻然,我了解这种心情,其实她在想:一夜又一夜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是悲是喜?渐渐落寞。

这时忽然房门一响,她抬起头来,何,他竟然回来了。

他手里捧着咖啡,原来他比她早起,去买早餐。

她美丽双目露出惊喜,可是不敢太着意,只微微笑,轻轻说:“你好,陌生人。”

我忽然醍醐灌顶,顿悟,我熄了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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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完全没有声音,陌生的祖在外边低声讲着电话,听得出是共事:“……是,我们遭到检控,当日我没有查看身份证……小事。”

我的思路清晰如水晶:她失望,她以为他已经哦组了,以后再也不见,可是他却恋恋回转,可见两人心意共通,有所眷恋,她的希望又提起来。

然后呢。

半年、一年、两年,然后呢,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大家都那么年轻,一生却是那么悠久的岁月,以后呢?

他与她可能遇见更可爱更新鲜的人,总有一人要再度失望。

抑或,不要怕失去,勇往直前,一次又一次,寻求短暂欢愉。

世事没有什么值与不值,看一个人追求的是什么,但我心自幼孤苦寒怆,我渴求的并非极乐。

我轻轻站起来,手脚冰凉。

这时祖走进书房,手里捧着小小银碗,用长柄匙羹舀起冰激凌,示意我张口。

他轻轻把冰激凌送进我嘴里,“怎样?”

我食而不知其味,只得说:“很香甜很可口。”

他没好气,“真拿你没办法,但愿你看男人不是采取同样宏观态度。”

“祖,你不认识我。”

他说:“你似乎很担心这个问题,给我一本你的自传,我看过自然明白。”

他深深酒涡可爱稚气,但此时我已大彻大悟。

他说:“厨房少了迷迭香,我回酒馆取了十分钟后即返,我今晚烤羊腿给你吃,等我回来。”

他取了外套出去。

他一关上门,我便自安乐椅起来,这里一切都符合我心意,人物地点时间全部适合,留下来,帮他喂金鱼,打理酒吧,做他伴侣,爱上他。

纠缠得不可开交,在无数爱恋与眼泪之后,看看是我还是他率先改变心意。

我拢拢头发,拨动月球仪,算了。

我眷恋地再次打量陈宅,轻轻开门离去。

我并没有抄下他的电话号码,我不会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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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楼下,我叫一部车子回家。

感觉上像尚未在一起就已经分手,十分悲恸失望,但水月镜花,三日同三年没有什么分别,何必伤神,打电话找汪翊,他听到我的声音惊喜,随即又担心,“朱小姐,不是有什么事吧。”

“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兰州谈生意。”

“汪翊,我决定来看你,我这就去订机票。”

他静了一刻。

“喂喂,汪翊,欢迎与否,你此刻马上就得表决,一次机会,不准犹疑。”

“我倒履欢迎,”他故作平静,“我即时叫秘书替你办飞机票及订酒店,你只需携带护照。”

“兰州好似在——”

“你先到上海,我来与你会合。”

我松一口气。

忽然有女声插进:“朱小姐,三十分钟后有车子到府上接你,车牌是线路,我也在车上,负责陪你到飞机场,我叫天赐。”

汪翊问:“朱咪,你听清楚没有?”

“我全明白。”

“今晚见你,旅途愉快。”

我立刻收拾旅行证件及几件衣服下楼。

车子已经在等我,一个年轻女子满面笑容迎上,“朱小姐,我是天赐。”

我随她上车,她很客气,坐在司机身边。

沿途我没说话,只见她没隔十分钟就用电话传讯,我猜她是向汪翊报告。

到了飞机场,她说:“汪先生问,可要我陪你到上海。”

我微笑,“这不是变成押送了吗。”

她也笑,“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怕你不熟路。”

“我会得乘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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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边有人接你,你见‘朱小姐’牌子就是了。”

我向她道别,登上飞机。

希腊人称控制命运的悲剧性格缺憾叫哈玛霞hammartia,现代人大都也认为性格控制命运。

我用额角抵着飞机舱窗门,玻璃冰冷,叫我清醒,这是我的选择。

在燃烧与长久之间,我选择后者,当我四十岁之际,我会感激我自己。

我闭目养神。

这时候,年轻英俊的陈祖明在做什么?他字红牛酒馆回家,发觉人去楼空,相信也不会有太大惊讶,见惯世面的他会耸一耸肩,把羊肉再放进冰柜,或是索性烤熟了才找适当的客人共享,他不愁寂寞。

我黯然。

飞机抵埠,我随其他乘客鱼贯而出。

一眼就看到一个牌子写着斗大的字“朱小姐”,我迎向前,那人放下牌子,五短身段其貌不扬的他正是汪翊本人。

我轻轻说:“汪先生,劳驾你了。”

“哪里哪里,这是什么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的幽默感足以使我一生一世会心微笑,汪翊知道我所有的事,我的身世,我的财产,一切来龙去脉,他都了如指掌。

我吁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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