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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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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见过他?”明珠笑,“连我也见不到他,谁见过他了?妈妈也见不到他,他又不住香港,他跟他那情妇住夏威夷,不知道多窝心。”

我很惊异,她对家里的事情居然这么清楚,而且说起来又这么平静,由此可见知道她并不糊涂,什么都知道。可是对她自己的事,又为什么这么乱,记得这个,忘了那个的?我怜惜的看着她。

她说:“这是他们的事,”她脸上忽然罩上了一阵淡漠,“家明说,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他们远远的。可是一个女孩子,如果要正式脱离家庭,唯一的办法就是嫁人。我是相当想嫁人的,但是又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到处说。除了嫁人,也只有读书了,我打算逃避现实,逃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我缓缓地说:“这年头,破裂的家庭越来越多——”

“我明白,”她淡淡地说:“是我自己要求太高,是我不能适宜环境,家明也这样说。”

“家明——”我小心地说:“他现在在哪里?”

“在——”明珠想了很久,说:“在学校念硕士。”

“他几岁了?”

“比我大一年,高一班。”明珠说:“他做硕士。对了,他应该做硕士。”

“你不能确定?”我问。

她的脸沉下来,“我与他离得这么远,我怎么知道?”

“他——难道没有跟你通信?”我又问。

“信?信是什么?我最恨信与卡片,最最矫情的了!”她变了色,“我不是说了吗?他在读硕士。”

“你生气了,明珠,是为什么?”

“我没有生气。”她说:“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明珠,你今年几岁?”我冒险的再问一次。

“我是1951年出世的。”她答得很技巧。也许已经有人试过她了,问过她类似的问题,她有了经验,所以才懂得这样回答。

我与她坐在那里,呆了很久,然后她问我:“梁医生,我到底几岁了?”所以很低很疲倦。

她相信我!我的心一动。其实她拿起报纸对对日子不就知道了?

这事要慢慢来,我说:“我不知道,你看上去比你实在年龄年轻得多,喂,你要不要上街?”

“可是——”

“没有考试。”我说:“不准提考试。”

“什么考试?”明珠今日反问:“我都毕业了。看!那是我的学士文凭,神经病!”她嫣然一笑。

我呆了,她今日完全忘了,我昨天把她的书本收过了,她今日就清醒了。

“对不起,”我说:“你愿意到我家去坐一坐?”

“你的家?他们不让我出家门,为什么?”她问。

“没有的事。”我说:“你跟着我,他们就放心了。”

“到底我患了什么病?疯犬症?”她问。

我转头诧异地问:“谁说你有病?”

“你是医生,不是吗?你是来看我的,不是么?”明珠问。

她抬着头,一张脸很美,她有一个极美的角度,当她微微伸着头,可以看得见她下巴有一个小凹,睫毛闪动得象蝴蝶的翅膀,皮肤是雪白的。我用手按着她的脖子,温和的说:“你爸爸太有钱了。他觉得你不高兴,有抑郁症,你妈妈担心你贫血。所以请了医生来看你。”

“没有这样简单吧?”她问。

“我是医生,我应该知道。”

她又成熟起来,象那次问我拿表看的时候,她说:“他们也过虑了,我为他们担心,他们却为我担心,我这是忙坏了。”她说:“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所以我也不急着要找工作做,我的气力不知用在什么地方了,常觉得累。”

“累,是那一种累?”我小心地问。

“我想睡,好好的睡,睡熟了,虽然也做一些梦,到底比较现实一点。”

我问:“现在有什么不好了?”

“现实——”她看着她的手,“很烦。”

“我觉得你不应该烦——家明怎么说?”

她抬起头,“你说什么?”她问。

她反问:“家明是谁?”她脸上一副诧异,完全不象假装。

我呆住了,这——这叫我怎么回答,是她口口声声不断提着家明家明,一连好几天都如此,5分钟之前还提着,甚至把我认错了人。当我是家明,现在忽然倒过来问我家明是什么人。我怎么知道?

我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把她带到我们家坐了一会儿,介绍她给妹妹认识,妹妹对他非常感兴趣,实际上开头那一小时妹妹根本不晓得她便是我那个病人,也不止妹妹一个人以为明珠没有毛病,大多数人如此,后来我暗示了几次,妹妹明白了。

“我还以为哥哥有了女朋友了。”妹妹笑。

明珠听到了,转过头来,很老成的说:“梁医生人真好,将来谁嫁给梁医生,是有福气的。”

妹妹哼了一声,“可是那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明珠笑问:“谁?”

“她未婚妻呀。”妹妹斜视我。

我只好微笑不语。

明珠说:“啊,梁医生已经定了婚吗?”她看着我,“那位小姐在哪里?”

妹妹说:“还留在外国呀,还不肯回来呀,他还在等呀!”我白了妹妹一眼。

明珠怔怔的想了一会儿,“是我,就不等了。”

我与妹妹都诧异,明珠竟是这么坦诚的一个人,想到什么说什么。

明珠又补上一句:“女孩子没有多少年可以等,如花美眷,也敌不住似水流年。女孩子的最终结局,不过是如此。”

我很吃惊。

这跟她闹别扭,打网球的态度差了多少!

妹妹看了我一眼,后来她说:“谁说她有毛病,谁才是神经病!我觉得她大智大慧。不过稍微看得太透一点,比起那那位未婚妻,她是大方得多了。”

我不响。

明珠的病大得很,把她送了回家,她便嚷累,我看她睡的。她一天总得睡上那么10多个小时,不知道有没有做梦,不知道梦是不是好梦。

我回来跟妹妹说:“1969年,皇家学院的毕业生,你有没有认得的?”

妹妹说:“发痴了,出一个这样的题目叫我做,皇家学院一年毕业几万个学生,怎么查去?你亲自到了皇家学院,人家也不会告诉你。”

我问:“黄的弟弟仿佛是皇家学院的。”

“这年头谁不认是皇家学院的?”,妹妹白我一眼。

她不肯帮忙,只好我自己来。我查了半晌,黄的弟弟不是皇家学院的,是圣玛丽院,我又托了他。闲了我翻阅明珠的笔记。那些笔记是整齐的,干净的,一丝不乱,她用钢笔,有时候也用原子笔。她没有画画的习惯,笔记边缘清清白白。有时候用中文写着一些字,有诗有词,或是:“我不能集中精神”“想回家”都没有奇突的地方。书本上有些字迹跟她不一样,看得出也是女孩子的字,一定是她把书借出去,又收了回来。

我不明白,很正常的一个学生。不写日记。一点线索也没有,开头大家以为她是为了一个叫家明的人,可是今天连她自己都否定了家明的存在。她亲口问的:“家明是谁?”她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我合上她厚厚的笔记本子。

电话响了,黄说:“1969年的毕业生,是不是?我表嫂的阿叔的奶妈的表兄的堂姐的儿子也是1969那一届的,你问他吧,难得在他也是工程系的。”黄笑。

“别瞎缠了,这人在什么地方?”我兴奋地问道。

“在我这里,你在电话里说?还是当面说?”黄问。

“当面说。我马上来,我请喝酒。”我说:“那位先生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

“姓王,叫家明。”黄说:“你马上来吧。”

我吓一跳,家明!不过,这是一个普通的名字,而且明珠的家明比她高一年级,不会是这个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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