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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色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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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脸痛得我直想就地打滚。假如我不打碎那块玻璃,我不会答应干这么个额外的星期日,若我不打碎那块玻璃,我不会听郭太太的,以近乎不可能的方法来烧松鼠黄鱼。还有,若不为那块玻璃赎过,也许我已中途辞工了;因为我从来想象不到在这样舒适的房子里我会如此地不愉快。

幸亏客人中有一位懂医。他开车去药房买了种激素药膏,说敷上可避免脸上落疤痕。这么热的天,若想不落一点疤,大概不可能,他又补充道。

我硬撑着不去照镜子,我怕吓着自己。伤痛得我一夜没睡,一清早电话铃响了。那边刚刚“哈罗”,我已知道是谁。我迟疑要不要把电话挂掉。但我的本能先于知觉,已将声音送了出去。

“你好吗?……”

“你不给我地址、电话,我还是找到你了。”他声音很低。

“你好不好?”

“你出事了。”他说,仍不带问号。

我否认。他一口咬定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我的声音泄露了我的伤痛。我结结巴巴地讲了我脸上的烫伤。他果断地说:“我马上去看你!”

“不,请不要来!”我不愿他看见我的丑陋、可怜。“你开车到加州要三四天,那么辛苦的一路……”

他一声不吭。

“我的伤没那么严重,真的!……”

他说:“好吧,回见!”

看来刚才的电话铃吵醒了郭太太。她以没有完全走出梦乡的蹒珊步履走到我面前,问我是否感觉好些。看到她神情中那么多的歉意,我如同看到镜子般明白自己的脸糟到了什么程度。

一会儿,她将一叠钞票给我,说今天恰巧是我做足一个月。她要我数。我数时发现多了一百。她说那是她与郭先生对我的歉意和安慰。我说什么也不肯拿,几经推让,她屈服了。然后她叹息着说这房子到现在还没卖出去,或许是因为厕所太小,厨房太老式。

“恐怕,天花板上碎了的玻璃也让它更难看了点。”

我大惊失色;难道她早发现了我的劣迹?!

她依旧以叙家常的音调说:“要是我们早点换了它就好喽!”

我却已听出了指责。太突然,我的抱歉还完全没准备。

“四年前,我们搬进来时就想换它,但一直配不到同花纹的玻璃。”郭太太说。

“四年前?”我问:“四年前它就碎了?!”

“是啊。因为它碎了,我们买它时讨价还价,把原价杀下来不少呢!”

我借故离开了客厅。木呆呆的我站在草地上,让泪水在我创伤的脸上流着。

我决定辞工。我知道这种事谁都没错,却感到不可名状的伤害。

当晚我收拾衣物书本,打算第二天一早让严平来接我。有人按门铃。等我从最靠里的卧室奔出来,见郭太太正和一个人在门厅里讲话。我一眼看见了他的栗色头发。

我随他离开时并不介意郭先生郭太太的异样神色。

他开车后便骂咧咧地说中国人都这样,雇佣人就成了奴役人。“怎么这样没礼貌?当着我的面夫妻俩用中国话大声争执,话音听上去太不友善了……天晓得,这些中国人!”

他每发一句牢骚,我便吃惊地看他一眼。他的栗色头发乱了,他的灰眼睛布着血丝,他为了我踏上这条长途。又怎么样?他用“那个”腔调来讲“中国人”。

他车停在一幢房子门前。

“我不能进去。”我说,“我以为你会把我送到我朋友那儿。”

他将我瞪着,不明白我怎么了。他说:“你会有个很舒服的房间。”他下了车,又为我打开车门。

“我不会进去的。”我说。

“哦,你会的。”

“在认识你之前,我是个好女孩子。”

“停止这么和我说话!”

“请把我送到我朋友那儿去,求求你。”

“我累得连开一码远都不可能了。”

“我不会进你们美国人的房子的,送我回我的中国朋友那儿去,行吗?”

“我听不懂你的话,对不起。”

现在轮到他装听不懂了。到他父母家来,我本是同意,也颇欣然的。然而那点信赖却不在了。

“我要走,听得懂吗?我并没有答应你来看我,也没有答应……”

他微笑道:“对呀:这房子里有游泳池、有草地、有果树,还有我。”

“我和你什么基础也没有,我是个中国人。”

“这就对了。让我们先喝点什么,然后在院子里坐一会儿,我母亲会很高兴认识你……”他笑得依然平和。

我也不得不笑了。但这不意味那信赖又回来了。第二天一早,我蹑手蹑足提起我的行李,在一张桌上留了字条,便走出了那幢美国人的华厦。

我想着他美好的栗色头发,心里是满满的感激和怨恨。

一年后我在离学校五分钟路程的地方找到了住处。是个免费吃住的差事,学生们顶向往的那种。娄贝尔夫人因此耐着性子挑选,选掉了上百人最后选上了我。

要是她不丢失她的蓝宝石,我在这里生活得倒还算愉快。我当的差就是清早帮老太太擦个澡。自从她母亲死在浴室,她不再敢独自淋浴,而是躺在长榻的塑料床单上,让个像我这种半使女半护士的角色仔细地每早把她擦洗一遍,再把她从头到脚喷上香水。

当她躺在那儿,闭着眼享受我给予她的擦洗兼按摩时告诉我她上午要去趟首饰铺子,配只蓝宝石耳环。她有成套的蓝宝石项链和耳环,其中一只耳环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她这个“不知什么时候”让我的手顿时静止在那里。

人常常有不作贼也心虚的时候,比如我此时。我真想让老太太睁开眼,把话讲讲清楚,那宝贝究竟何时,我来之前还是之后丢失的。

(4)

替老太太穿上衣裳,整整一上午我在课堂上神智恍惚。自搬进娄贝尔夫人家的三个月所有的片片断断记忆此刻都串连了起来,生出了新的意思。

大约一个月前,她准备去参加一个晚会,她兴冲冲叫我看她试裁缝刚送来的新晚装。晚装十分漂亮,米色的底子上有极细的白格子,在臀部偏下的部位缀了只米色缎子的蝴蝶结。她让我猜它的价钱,我敷衍地说出个字码。她笑了,说比我猜的起码贵三倍。然后又让我猜她手上的一只巨大戒指,我使劲往大里说:“一万!”她又笑了,说那是个假的,但她有过一只真的,她死去的律师丈夫送她的,被人夜里撬开门盗了。这是那只真货的仿制品,什么都一模一样,只是不真而已。

还有一次,她忽然问我:“你们中国姑娘都没有耳朵眼吗?”

我答道,我外婆的年代有过,现在又开始有了。但中间有一段空白;女人不仅没耳朵眼儿,也没有脂粉、发式,甚至裙子和辫子。

她无限同情地“哦”了一声。

现在我悟到:她也许早就在对我察颜观色。我在图书馆里找到李豪,他在这里又吃又住已近一周,因为和孙燕吵架。考试前图书馆夜不闭户,李豪这类人就拿它做免费宿处。他们结婚,我送了一套玻璃茶具和一副对子,本想寻开心写上“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必曾相识”,自己看着都要掉泪。改为:“宁同万死碎其翼,不忍云问两分张”,又嫌蕴意太露,主题太直接。于是想起“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不仅于一对新人切题,于我们一群远离故乡的穷孩子都切题。他们却从结婚第二天就吵架。

我把老太太前前后后的话都告诉李豪,让他给个主意。他在美国混得最久,成了大陆留学生中相当于帮头的人物,好心眼坏心眼他都有的是。

“我没听出什么不对劲来啊!”他说,一副马瘦毛长的样子仍热中给我当军师,“我告诉你:美国人都是一根筋,从不玩含沙射影那套。老太太要怀疑你,她头天就拿你开问,或立刻撵你走人,才没这个耐心花三个月慢慢琢磨你!这就是跟美国人相处痛快的地方。”这时他看看表,说他该上班了,若我想听更多的开导,就跟他去。

我见他老远走过来,背后的瘫子差不多高他一倍。那是个篮球运动员,一跤摔瘫的。

“这电线杆子涨了我工资,一小时十块了!”李豪大声对我说。瘫子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本来就矮的他给压成了一疙瘩。

“在大太阳下不停地走,一小时你不累死?!”我嚷道。

“谁给他不停地走?我一会就找个地方把他撂下,然后我看报去!”

瘫子抱怨他和我用中文谈话,存心不想让他懂。

李豪对他微笑着以英文翻译道:“她说你看上去好帅,我告诉她你是个有名的球星!”

瘫子立刻对我掀掀草帽。

不一会工夫,李豪果然把他撂下了,跑来跟我接着聊。他说他有了个帮教授订书稿的工作,抽不出空来关照瘫子,问我愿不愿接着干。我眼顿时瞪起来:让那个身高两米多的瘫子拄着我走路?!

“这有什么!”李豪说:“过去我有个工作更邪,是陪个小白痴,不管他跟你讲什么屎故事,你都得听,然后鼓掌。”

不知过了多久,瘫子大叫起来。李豪赶忙跑回去,刚到跟前就被一掌掴了个踉跄。我吓坏了,李豪却回头嘻皮笑脸对我喊:“他说我拿了工钱去和姑娘调情!还说我把姑娘带到他面前,是存心让他嫉妒。你看美国人哪会含沙射影,他们什么都直说。”

我回去,娄贝尔夫人刚要到俱乐部去打牌吃晚餐。她拿了件丝绸麻衫让我熨,同时嘱我晚上浇浇各个房间的花。我的活儿已不知不觉多起来,我真想提醒她,我从她这儿是不挣一分钱的。

当熨斗经过麻衫腋部时,一股体臭蒸腾而上,我一阵反胃。

她和颜悦色地催促我快些,然后说:“你打了两个长途电话,一个是六角,一个是一元二角。”

我说我会马上付钱的。

她又说:“冰箱里的果汁怎么就剩那么点了?”

我告诉她昨天帮她漆房子的两位工人热极了,渴极了,向我讨饮料,我于心不忍,便给了他们果汁。

“可是,我一个礼拜只给你买一次食品,你必须计划它们。如果你不够,我也不会给你多买一次的。”她依然和颜悦色地说:“至于那些工人,你可以请他们喝水,水龙头里的水足够啊!”

我说:“他们很辛苦。因为你对颜色不满意,他们全部重漆了一遍!”

“他们从我这里赚钱,我恐怕不该再提供他们饮料了吧?”

“我请求他们帮我练习英文口语,我应该给他们饮料的。我可以不喝,不行吗?!”我口气已激烈起来。

“可是我付的是他们为我漆房子的钱,并没有付你练口语的钱。清楚了吗?”

我瞪着她。

她耐心地接着讲解:“就是说:他们拿了我的钱,在这段时间里,应该全心全意、集中精力为我工作,而你占用了我付了钱的时间,使他们为你工作。这显然是不对的。”

我口吃道:“我一直在帮着他们油漆啊,我并没有要求你付我工钱!……”

“怪不得我昨天觉得漆的质量很差,现在我才明白原因!”

她脸沉下来,告诫我不可再犯这样的错误。然后拿着我熨好的衬衫,迈着典雅的步子,一路轻轻放着小屁,回她房间去了。我一动也动不得,说不上气和委屈,却出来一种严重的挫败感。我使劲克服着挫败感,她连声喊我我都没意识到。

她喊我不为别的,只想从我这儿得几句恭维。比如她说她自己太瘦,你马上说一点也不,正好,是苗条。她若说我:中国姑娘真小巧,那她是需要我的反驳:您更小巧。

她香气袭人地将背朝向我,我替她拉上拉链。她的衣服很少洗,但穿之前必须仔细熨过。这时她问:“听说你们中国人,只有公共澡堂,很少洗澡的。”

我很难再维持平静,脱口道:“我们不用天天洗,因为我们身上不臭。”

她倒没有任何被激怒的反应。

我又说:“欧洲人洗澡的习惯是从东方学的;欧洲人洗澡的历史才一百多年。”

她说没想到你还挺有历史知识。不过现在中国人的每日生活的确不包括洗澡,你不承认这事实吗?

我还有什么说的。这时她从书架上拿出一只装潢得像本大百科全书的匣子,打开,我发现那是个首饰盒。她开着玩笑对我说:现在你知道这个价值连城的秘密啦。等她神采飞扬驾车离去后,我发现我大起大落的情绪压根就没使她分心。没什么值得她为我分心的。我像正经历一次国际外交辩论一样兴奋、好斗、竭尽机智、暗计得失,她呢,全然不在乎。

从俱乐部回来她就高兴地通知我,她请了六位客人来开晚会,吃中国餐。我用了一天时间,摆了一大桌中国式冷餐,客人们尽兴离去后,她感激涕零地对我说,他们是她丈夫生前的好友,丈夫故世后,是我帮她恢复了与他们的交往;从这个晚会后,她恢复以往的正常社交。她搂着我说:“你知道你多么重要吗?”

我动心地说:“我很高兴能帮助你……。”

“哪里是帮助,你改变了我!”

我有点窘,心里埋怨自己对老太太的挑剔与刻薄。紧接着,她说:“上次我俩一块去看那个画展,门票是十元。你记得我当时是请你客还是说好各自付钱?”

还在情感世界流连忘返,找不着归路的我一时尴尬住了。似乎我做任何反应都太生硬。我似乎不愿承认我听懂了她的话,这样我不至于让兴冲冲忙了一整天的自己太失望和扫兴。然而她有些担心地追问我,是否听懂了她的意思。

我说我会立刻付她五元钱,她这才放心回卧室去。

第二天早晨,我替她擦澡时,把那五元钱放在她床头柜上,并明白地告诉了她。她扭头将它核实一下,又继续闭上眼,回到她素有的安详和耽于享受的表情中。我擦洗着这位七十六岁的富有老妇人,仔细得如同擦拭一具被雕接得过分精细的摆设。不要投入任何感情,只把它当一件工作,你就会干得愉快得多。你以为这种肌肤厮磨的相处会促出一种情感的滋生,那你就错了。

我努力说服、诱导着自己。

她睁开眼,说我刚来此地时脸看上去很滑稽,现在好多了。那是因为我在郭家被烫伤的斑痕未褪干净。至今,眉心的一块痴仍不肯脱落。她突然说这块痴长得很是地方,不偏不倚,完全可以镶块宝石进去。

“你长得很安静,镶块蓝宝石进去一定合适极了。”

她在我喷出的香水的雾后悄然笑了。

我决定一旦发现合适住处就离开这里。我受不了她的蓝宝石。下午从学校回来,李豪已等在门口。见他又开起那辆被我喻作“会移动的垃圾箱”的车,我问他花八百块新买的车哪儿去了。

“爆炸了。”他的神情仿佛吹炸了个泡泡糖一样无所谓,“在高速公路上开得好好的,引擎突然爆炸了,一路汽车都被我堵下来,我他妈的好出了一阵风头!”

本来已经和他和解的孙燕这下又和他崩了,哭了一夜,说他让她丢尽了脸,还说他花那么多钱买了部车只听一声响。还控诉他到处帮别人忙,忙得日理万机,自己的日子却过得一塌糊涂。

“我差点忘了,”李豪说,“这是给你买的。”他拿出一件花里胡哨的t恤,“一块钱一件,我觉得合算,就给每个朋友买了一件。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这么好的机会买便宜货的。为这事孙燕也跟我哭,说我闲事管得太多。中国人就是各顾各!现在在海外的中国人有钱的有的是,有地位的也有,有没有势力呢?没有。能不能影响美国的政治呢,我看办不到。如果每个人都像我这样,碰到一个好机会就想到大家,那每个人的好机会就多了几十倍,对不对?”

他激奋地向我张开两只手。

我笑道:“你来是不是叫我到孙燕那儿跟你求情?”

他想了一会:“我是叫你评评理:我怎么错了?我很痛苦你知道吗?在这个国家,一个人孤独,两个人又打架。我看真叫贫贱夫妻百事哀!一天到晚是眼泪!上星期为什么孙燕和我闹得死去活来,就因为我衬衫口袋里放了支圆珠笔,扔进洗衣机一洗,白衣服被划出无数道道,这有什么了不起?!我穿它不嫌丢人,她有什么人可丢?!”

等他钻进车门时对我喊:“某食品店的鸡肉才二角九一磅!……”

傍晚在门外小径上走,发现草丛里有个东西一闪。拾起来,见是一枚蓝宝石。我大喜若狂地给严平打电话,韩寒接的。我说这回老太太不必再以它折磨人了,我也不必敏感,从老太太话里找刺儿往自己心里戳。我从此可以彻底摆脱嫌疑。在这里安生住下去。我恨死找房;从报上密密麻麻的租房启事中找出合适的,再一家家去看、面谈,讨价还价,搬出搬进。

“慢着慢着,你在哪儿捡的?”韩寒问。

“门外不远,肯定老太太锻炼速走时丢下的!”

“门外就不是她家的地产了。”

“什么意思你?”

“什么意思还不懂?拾金不昧是次要美德,在美国。又不在她家地产上,谁捡了归谁。你是碰巧知道她丢失一个蓝宝石,倘若你不知道呢?你还给谁去?”

“我就是知道嘛,知道不还,不真成偷了?”

“那我不知道。我既不知老太太是谁,也不知蓝宝石是什么。你让我来检,怎么样?你把它扔回去,我现在就来捡,等我拿到珠宝行去卖完了,咱俩对半分钱。”

“这怎么行?她本来就怀疑我……。”

“反正她已经怀疑了,你干嘛白担一回罪名?再说你帮她干了三月的免费厨子清洁工熨衣娘,加一块儿,也不止这点工钱吧?从道德到法律,你都说得过去!”

我叫他“滚一边去!”

我从来没这样焦灼和喜悦地期盼娄贝尔夫人回来。

我几乎将她堵在门口,就将那颗蓝宝石捧给了她。

她客气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说:“我明天把它带到首饰店去鉴定一下。不过你有把握它的确在门外草地上?”

刹那间,我又回到对这种语言最初的浑沌状态。我不懂它,也觉得幸而不懂它。它是一种永远使我感到遥远而陌生的语言。

我在找到蓝宝石的当晚就开始在报上搜寻租房启事。各种各样的启事,有寻物和寻人启事。忽然有块空白,只有几行字:“假如发现这个启事,请给我回个电话。”我视觉中一下出现已旧去的栗色头发。他在找我!执著而不抱希望地找我!

我翻出这一个月的陈报,在每个相同的位置上都找见了这个空白;都有这几行淡泊的苦苦寻找。

我置身于铺天盖地的旧报中,感到他的呼喊包围着我。这呼喊回声四起,淹没着我。

回应吗?我愁苦着。我正无家可归。回应他将是一种归宿。不,也许。某一天,我会回应,那将是我真正听懂这呼喊的语言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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