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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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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鞋大队》和其他此类小说将会集入我的《穗子的故事》。这是以我童年、少年时期一生直接和间接的经历为基础而创作的。我想看看对于一个非常的历史时期,我的记忆能否从群体记忆中独立出来。我的个体记忆又是什么样的。它离传统理解的记忆已相差很远,因为它已大大变形,印象的而绝非实写的。既然记忆不可能客观、不可能准确,印象地表现它似乎更负责任。比如我小说中提到的那个女厕所,里面堆满巨大的石膏像。大部分是残破的。它曾经是我们一群女孩的活动中心,熄了灯之后,白色的头颅、面孔、肢体从黑暗中浮现出来,营造出的恐怖和神秘便是我那段生活的基调。这个空间在我记忆里演变了几十年,或许已不再是它本身,而是一种形势上的存在了。

我若在十几年前写这篇小说,它很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尽管人物事件相同。那时我尚未出国,美国的“性征危机”等概念还未进入我的意识。在美国这样一种给所有东西命名的文化中,想不要概念是不可能的。对《拖鞋大队》中耿获这样的女孩,他们会把她命名为有“性征危机”的人。我讨厌一个社会理性到这种程度,不给人一点蒙昧的快乐。人在缺乏概念时,可以浑然地享受许多东西,比如一些无法界定的情感与关系。但反过来看,也正是美国的“性征危机”概念把我点醒,使我这段记忆复活,也使我看到它的意味。那些曾在我们生活中出现过的女孩,因为千年不遇的“文革”和我们相遇了。我们已失去了对一切大是大非的评判资格,人性中的忠、奸、良、诱在一夜间混淆颠倒,耿获身上的雌雄是非是唯一可由我们来裁决的。我们绝不放过这个裁决权力,无论这裁决手段多么残忍,后果多么两败俱伤。耿获其实是我们的敌人,是在我们落难时对立阶级的一个施舍者,一个优越于我们许多倍的“占领军”的女儿。我们要裁决她的雌雄,在一定意义上是要推翻历史对我们父辈及我们的尊与卑的原判。我们失去了一个珍贵的朋友。尽管这朋友品性高贵,她却从来不肯放下优越,和我们一块儿卑贱到底,卑贱到赤裸裸交代出她的或雌或雄的本色。

我想这个人物的真实名字我的童年朋友一定都还记得,但每人的阅历对记忆的干涉,或许会使她在我们心里活得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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