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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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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锁永远记得,她进恭亲王府那一天,外头飘着灰蒙蒙的雨丝。www.maxreader.net

十岁那年,金锁的娘去世以后,婶婶果然守着承诺把她赎出妓院,可不到两年婶婶就后悔了。

因为金锁出落的越来越标致,那年近四十的叔叔一双贼眼整日悬在她身上,就算金锁是个啥事也不懂的孩子,也明白叔叔对自己有可怕的念头。

金锁十二岁那年,有一回叔叔拉住她的手胡缠的时候,正巧被婶婶撞见,婶婶不骂自个儿的丈夫,却狠狠地戳着她的额头咒骂——「一家子不干不净,还差你这小骚货!」

这两句伤人的话,金锁想忘也忘不掉。

正巧,那年恭亲王府老福晋屋里要一名十来岁、手脚麻利的丫头,两天后婶婶就把她卖进了王府。

可即将被卖进王府里当丫头这件事,金锁一直被瞒在鼓里。直到那天清早婶婶把她的小包袱扔出门外,街上一名人口贩子已经等在外头,金锁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婶婶赶出家门。

雨丝已经飘上一整天了,却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这会儿,金锁站在老福晋屋外已经有个把时辰,身上的衣裳早已湿透。

「喂,丫头,进来吧!」

门里走出来一名大丫头出声叫唤她。

「叫我吗?」金锁指着自己。

「不是你还有谁!」那名大丫头不耐烦地道:「蠢东西,福晋今儿个精神不太好,你说话小心一点!」她警告金锁。

「噢……」

金锁一个劲儿地点头,尾随着那大丫头一路进了屋,终于见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的老福晋。

那高贵的妇人容貌威严,神情看起来十分严厉,她正襟危坐、背脊挺得很直,一丝不苟的发丝整整齐齐地盘在头上梳成高髻,身上的旗袍没有一抹折痕。

「听你婶婶说,你是清白人家的丫头?」福晋盯着小金锁,慢条斯理的问话。从嗓子眼蹦出来的低嗄嗓音,听起来有些冷酷。

「是……」金锁垂下头应话。

在她心中,娘当然是清清白白、贞洁无染的。

「嗯,你叫什么名儿啊?」

「金锁。」

「倒是个有福气的名字。」老福晋点点头,露出一丝的笑容,严厉的表情终于有些和缓。

「谢谢夫人。」金锁垂着脸、腼腆地回话。

老福晋满意地点头微笑,盯着金锁的脸蛋儿仔仔细细地瞧过一遍。「不错,桂婶婶倒挑得好人材,瞧你这娃儿长得水灵清秀,瞧着教人挺喜欢。往后你就留在我屋里——」

「福晋,贝勒爷进来了。」

一名紫衣丫头惶惶张张地从外头奔进来,打断了金锁和老福晋的对话。

老福晋脸上那点微末的笑意僵住,瞪了那紫衣丫头一眼,冷冷地道:「叫他进来。」

「不用叫,我自己进来了!」

年轻男人的声音从房外传进来,一眨眼的功夫,英俊挺拔的身影已经随着浑厚的嗓音跨进老福晋的「邀月居」。

「德伦,你不知道规矩吗?!」看到恭亲王府的庶子不待传报就闯进来,恭亲王府福晋佟佳氏的口气变得严厉。

「您找我不是?我奉命前来又有错了?」

男人的话充满桀骜不驯,他沉定的星眸牢牢对住佟佳氏阴惊的双眼,全然不畏惧那老妇人眼中的严苛和冷酷。

金锁被这剑拔弩张的一幕给吓愣住了。她默默地瞪着恭亲王府的贝勒爷——二十出头的男人有一张英俊、帅气的脸孔,那浓密的眉和高挺的鼻梁突显出男人坚于常人的意志力,有菱有角的嘴透露出他顽固的个性,那高拔的身量像能顶住天和地……金锁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

她看傻了眼,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神——「喂,小丫头!」带金锁进房的大丫头,重重拍了下她瘦削的背脊。

「啊!」金锁总算回过神。

可那过猛的力道打在她的背上,让她险些往前跌出去。

「发什么呆啊!」大丫头压低声喝骂。「福晋要你先出去,听见了没有!」

金锁惶恐地抬起眼,发现老福晋正冷冷地瞪着自己。

「有什么话就说好了,反正众所周知咱们的『母子』关系恶劣到极点——」德伦的注意力忽然转到金锁身上。「新来的丫头是不是?」

他突然望向自己,金锁愣住了,脸孔情不禁涨红,她的眸光被他黝黑的瞳眸所吸引。

「嗯……」怯怯地回答,金锁垂下眸子,不敢再看他。

「叫什么名字?」他再问,无视于佟佳氏已经铁青的脸色。

「金、金锁……」软软的声音,有一种她小小年纪不明白的无力。

「金锁?」他撇撇嘴。「俗气。」然后撂下两字批评。

「你太放肆了!」对于德伦的目中无人,佟佳氏终于忍无可忍。

「放肆?」德伦的目光转回佟佳氏的身上,漫不在乎地挑起居。「既然嫌我放肆,我立刻就走——」

「站住!」佟佳氏霍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她脸孔涨红,手上的丝帕子已经掐得变了形。

「有话就说,还要摆架子,就恕我不奉陪了。」他转身,清冷的目光跟老福晋怨毒的眸光对峙。

就因为德伦亲娘的生父是辛者库(按:辛者库,满人入罪者,后代均被贬为奴才),打从德伦一出生,佟佳氏就当他是王爷跟奴才生的贱种,奴颜媚主,德伦的亲娘不但抢了她的男人还产下一子,危及佟佳氏这嫡福晋的正位,因此这老女人恨他入骨!

「十三爷说,你跟皇上请命自愿往西宁从军?」佟佳氏的胸口

起伏,她压着盛怒的火气,却没再坚持金锁必须先离开。

「你知道了?」德伦的语气很平静,像似一切正在他的意料中。

德伦很清楚,佟佳氏之所以阻止自己从军的理由十分简单,因为她不曾替恭亲王产下子息,只要自己在西宁立下战功,就算是庶子的身份,也很可能受封袭爵!

而佟佳氏怕的正是这点!

「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居然自个儿递了折子给圣上。」佟佳氏不是问话,而是指控。

「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德伦冷笑,低头拂了拂平整的衣袖,像似漫不在乎。「我只知道圣上急征八旗子弟从军,试问——我该听圣上的还是听你的?」

几句话,堵的佟佳氏两眼暴睁、答不出半个字。

「话问完了?恕不奉陪了!」转身前,德伦冲着那个瞪住自己发呆的小丫头一笑——「名字俗气,模样儿倒是挺俊。」

拋下话,他掉头就走了。

佟佳氏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这下贱女子生的贱种,简直就不把她放在眼底——总有一天她会让他明白,谁才是这王府里的主子!

佟佳氏阴狠的眸光射向金锁——「明珠!」她冷厉地怒喝。

「是。」刚才那个对着金锁凶巴巴的大丫头,这会儿低声下气地应话。

现在您看的是第2页「把这狐媚子贱丫头拖到下处去,先赏一顿板子,再让她去灶下领差活儿,吩咐鲁大娘,给我好好儿的治她!听见了没?!」佟佳氏阴狠地喝道。

「明珠听清楚了!」

那大丫头回过脸,冲着金锁咧开嘴,拉住了她细瘦的胳膊就往外拖——「福晋——」

听到要先打一顿板子,金锁吓住了,可她求饶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其它几个丫头堵住了嘴,连拖带拉地拽出了「邀月居」。

恭亲王府福晋瞪着那个小丫头骨瘦如柴的背影,冰冷的眼底没有一丝同情——她这辈子最恨勾搭男人的骚货!

这府里要有哪个不安分的丫头犯了贱,只要教她知道了一个、她就治一个——绝不宽待!

***

五年后天色才灰蒙蒙亮的时候,金锁就睁眼了。

今天她起的早了些,慢慢下了炕坐在床沿,揉揉还很酸涩的双眼,然后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袋粗棉制的小布包。

耐心打开了棉布袋子上缠死的绳结,她拿出仔细收藏在里头的一把小金锁「娘,金锁要去做工了。今天金锁怕是还找不着哥哥,可总有一天金锁会找到他、跟他说娘很爱他、从来没有扔下他。娘,您宽心吧!」

她对着那把母亲生前交给她的小金锁,喃喃自语了半晌,然后才重新收好小金锁,包在棉布袋子里,依旧贴身藏在自己怀里。

那是娘交给她的遗物,也是娘这辈子最恋恋不舍的「牵挂」。

小的时候,金锁不明白这把小金锁为什么是娘的牵挂,现下她长大了,自然懂得为什么。

至于母亲临终前交代给她、那藏在木盒子里的几封信,从没上过学堂的她自然一个字儿也看不懂,可金锁请教过府里待自己最好的帐房老爹,老爹告诉她,那是男人写给女人的「情书」。

情书?里头写着什么呢?还不知道里头写些什么的她,这么问着老爹。

「信里头说,有一把小金锁,和一只小金棺。这男人——大概就是你的亲爹爹吧!将那把小金锁送给了金锁你,至于那只小金棺就送给你的哥哥。」

「金棺?我还有个哥哥?」金锁愣住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个哥哥?

「是啊,你的哥哥。只要你身上的锁同那只小金棺对上了、金锁打开了金棺,拥有那只金棺的人就是你的哥哥。」

帐房老爹听过金锁谈起自己的身世,知道她是从妓院被赎出来的,乍看到这封信的内容,也有些吃惊。

「可是……我没听娘说过,我有个哥哥啊,」

「大概你娘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老爹道。

金锁垂下了头,默默不语。

老爹接下道:「至于为什么你哥哥得的是一副小金棺,我只知道有钱人家送给晚辈这小玩意儿,大概都是取其升『棺』发『材』

之意。再瞧这信里的笔迹苍劲、有力,不像是贫穷困顿人家的文笔。金锁,这个可能是你爹的男人,恐怕非富即贵啊!」

他是做帐房的,自然对钱项特别敏感。送「金棺」隐含的寓意,既然事关钱项的迷信,他也就注意得紧。非富即贵?金锁黯然地苦笑。

「不可能的,」她不信地摇头。「如果这是我爹爹,他不会见我娘受苦、任她病得不成人形,却不来救她。」「要是他并不知道呢?」老爹问。

「如果他爱娘,他一定会知道的!」金锁很固执。

老爹摇摇头。有许多话,那时老爹没对金锁说。因为她的年纪还太小,不会明白人世的沧桑和无奈。

但是从老爹口中,金锁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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