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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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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床边,一个人傻傻地笑了很久。

因为,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幸福。

电话响了好几声,秀贤回过神后拿起话筒。“您好。”

“我刚离开机场,”手机里传出车门“砰”一声关上,厚重的声音。“什么时候见面?”男人低沉的声调,世故、冷淡。

秀贤安静了三秒。“明天就见面,可以吗?”

“好。”他收线。

秀贤挂断电话。

金震东,从来不多说一句废话,他就是这种男人。

屋外,夜色正深沉,秀贤合上笔电,再一次走到窗边。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夜深人静,她的心才会稍微感觉到柔软,感觉到什么叫做脆弱……

虽然,她很少能感受到这种时刻,连金震东那样冷酷的商人都曾经说,她是心肠最硬的女人。

她的心肠真的很硬吗?

秀贤走到窗边,仿佛在窗外,看到陆拓的影子……

玻璃窗上,照映出她清亮的眼眸、坚定的眼色。即使她心底很清楚,这样做必定要付出对等的代价。

然而,这个代价会是什么?会有多大?秀贤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相信,只有做错事的人,才会尝到“代价”的滋味!

***

陆秀茵接到电话,感到非常意外。

她正在厨房和管家李妈一起煮菜,金老太太坐在客厅里,正在翻阅一本财经杂志。

“太太,您的电话。”李妈奔到客厅接电话,之后小跑步回到厨房,将无线话筒交到陆秀茵面前。

正在翻阅杂志的金老太太,抬头看著李妈忙进忙出,见李妈将电话交到陆秀茵手上,她面无表情地凝视了一会儿。

“喂?”疑惑地接过话筒,陆秀茵想不出,会是谁打电话给自己?

“妈,是我。”

听到陆拓的声音,陆秀茵愣了一下,因为陆拓从来不会主动打电话到金家,向来都是她打电话给儿子。

陆拓言简意赅。“下个月二十五号我跟竹芳会举行婚礼,我打电话来,先跟您说一声。”

听到这个消息,陆秀茵又愣了一下。“你决定了?”

“是。”

“好……”陆秀茵也没有回答,是否参加婚礼。

陆拓也没有问。

因为他们都知道,她不便出席。

但是陆秀茵内心感觉到对儿子的亏欠,她觉得惭愧。她走到厨房角落,避开李妈,压低声对自己的儿子说:“我会想办法,去参加婚礼。”

“你决定怎么样都好。”陆拓对她说,声调很平静。

越是这样,陆秀茵越是感觉到羞愧。“现在我在做饭,过两天我再给你电话。”

陆拓抿嘴笑了笑。“好。”淡淡地这么回答。

陆秀茵按掉通话键,咬著上唇,将话筒压在自己的胸口……

她的压力很大,一部份是因为自己身在金家的处境,更大部份,是因为她对于儿子的亏欠。

“是什么人打来的电话?”

金老太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陆秀茵一大跳!

她迅速转过身,看到一头花白的金老太太已经站在厨房门口。“妈、妈……您怎么走进来了?厨房很乱、油烟很多,这里我跟李妈来就好──”

“我不是跟你说这个!我是问你,是谁打来的电话?”金老太太压低声,声调虽然缓慢,但很有权威。

陆秀茵平常就很怕她,现在被质问更是紧张。

“是……”陆秀茵垂下眼,半晌后吞吞吐吐地回答:“是阿拓。”她的声音很低。

但金老太太还是听见了。

金老太太瞪了陆秀茵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转身蹒跚地走回客厅。

婆婆虽然不说话,但严肃的表情和锐利的眼神,还是让陆秀茵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

但是婆婆才走开,陆秀茵心里又有了新的烦恼……

这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丈夫呢?

陆秀茵的眉头皱起来,她又开始咬起上唇,犹豫不决。

***

秀贤与金震东约在饭店的咖啡厅见面。

白天的咖啡厅比较安静,之所以约在饭店,因为这里的隐私空间比一般咖啡厅来得好很多。

“我以为你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回国。”她对他说。

金震东昨天才自加拿大温埠搭机回台,秀贤已经在第一时间接到他的电话。

“有一点私人的事情,必须飞回来处理。”金震东的声调就跟他的外表给人的感觉一致──坚定、冷静、简明俐落、一丝不苟。

“我请你协助的事情,你可以帮助我吗?”秀贤直接问他。

他们之间,已经熟悉到不需要任何客套,因为秀贤在美国的领养人,就是金震东的舅父。

“你知道陆拓,这个男人,他是什么样的人?”金震东沉下眼,他低沉的声线有一股独特的男人味。

秀贤抿起嘴。“商人,投机者,政客的金主,非常有手段并且狡猾阴险的白手套。”

金震东笑。“你这么清楚,还敢惹他?”

“你需要我解释这么做的原因吗?如果我想要请你协助我的话。”秀贤反问他。

“他还有另一个身分,你可能不知道。”他没有回答,反而这么对秀贤说。

秀贤愣了一下,然后狐疑地回望他,因为她真的不知道。

他撇嘴。“实际上,他也姓金。”他犀利的眼睛,一直盯著秀贤。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她严肃地问。

“原来,你没有完全弄清楚。”金震东笑了笑,他的笑容总有一种世故的男人味。“知道金世协是什么人吗?”他问她。

“当然知道。”秀贤回答:“大中华物流的董事长,在台湾,没有人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而且,他是你的大伯。”

金震东突然沉默。

“你为什么提到这个人?”秀贤继续问他:“刚才你说陆拓实际上也姓金,他跟金世协有什么关系?”

金震东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直截了当告诉秀贤:“这两个人的关系,是父子。”

秀贤的表情没有变化,即使她非常惊讶。“不可能!”她仅予以否定。“陆拓是一个投机分子,如果他有这样一个父亲,不可能不去投靠他。”

话虽如此,但是她立即想到,曾经在陆拓的公司门口,见过他从陆秀茵的车上下来。而陆秀茵,正是金世协的继室。

“从某一种角度看起来,他的确是投机分子。”金震东说:“这两年他的触角已经伸展到国际,在温哥华他也有事业。你知不知道这三年,他在温哥华做了哪些事?”

秀贤没有说话。

“加拿大的房地产这十年开始起飞,陆拓在台湾汇出部份现金到瑞士的秘密帐户,再从瑞士汇出现金到温埠购买豪华房产,直接将房产合法过户到政客的亲友或者情妇的名下,之后他再从台湾转汇大量现金到美国,由美国当地律师与房地产经纪接手,购买加国房产,在事主完全不露面的情况下,合法于第三地以更高价买下这件豪华房产,将中间差额,变相给付现金给房产拥有人,完全透过第三地与第三者洗钱,之后立即转手将房产变卖,纪录非常干净。他利用这样的方式,以金钱控制政客,做为交换土地变更的回扣。”

秀贤听著,保持沉默。

“他玩这样的游戏,已经三年了。”金震东告诉她。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他的钱是怎么转汇的?”秀贤开口问他。

金震东咧嘴。“你知道我在温埠做的是什么事业。他的手法,我看得很清楚。”

“他做的这些事,可以找到人证或者物证吗?”

金震东笑。“秀贤,你一向很聪明。”

秀贤明白他的意思。

她垂下眼,神色沉重。

“陆拓是一个绝顶聪明的男人。”金震东说:“他做事的手段很高明,知道要永远保持干净,绝对不会经手过程。他在国外从事的活动,全部都是由合法律师、会计师经手办理,重要的是,这些专业人士全部都持有第三国公民护照。”

秀贤的脸色略显苍白。

她不是害怕,而是领悟,她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比原先预期的还要更多。

“他怎么能在三年内,就打通这么多关节,顾全到这么多面向?”她仅仅这么问。

“很简单,金钱。”金震东告诉她:“一开始,沈广源的金钱的确起了作用,看在金钱的份上,只要运用这笔钱的人够聪明,自然能聚拢一批效忠者。”

所以,这就是他选择沈竹芳的原因?秀贤想。

“但是现在,沈广源的金钱,已经养不起陆拓这只真正的老虎。”金震东继续往下说:“利用国际金融市场洗钱,却没有违背美国与加拿大这些西方国家的利益与法律,他的黑金路径已经建立起来,游戏规则熟能生巧,游戏规模自然可以扩大到无远弗届,加上管道非常安全,已经没有人可以──或者说‘愿意’揭发他。他完全可以独立作业,以这样的模式,放诸四海皆准。换句话说,陆拓的事业不再局限于台湾,他的事业可以扩及全亚洲甚至全世界。再举例,例如沈广源这个人,可能早就已经从金主的角色,转换成陆拓手下一枚有钱无实的区域性小棋子。”

“金世协是合法的商人,陆拓做的事情,金世协不可能不出面干涉。”秀贤回到原论点。

“一个男人有强大的野心,不足以成就事业,但是一个聪明、手段高明、又有执行力的男人,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任何人都不会清楚,这个男人心底究竟在想什么。”金震东提醒她:“陆拓跟金家的关系很复杂,三言两语,没有办法说明清楚,如果你有兴趣,明天一早我会叫人把一些东西交给你,你看了以后,就会明白。”

秀贤又开始沉默。

她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一下子,所有的状况都变得混乱。

她花了很多时间了解的那个男人,好像突然变得非常陌生。

“是要你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路怎么走。”金震东说。

秀贤没有回应。

金震东先站起来。“什么时候需要我,通知我一声。”一如往常没有废话,但已说明他将配合秀贤。

不等秀贤回答,金震东已经离开,他知道秀贤需要一个人安静思考。

咖啡厅里客人依旧不多,秀贤坐在位子上想了很久,始终没有站起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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