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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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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雪无声无息地继续落下。黑衣女气得将斗篷一掀,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来,眉若远山,唇似红樱,竟是个羞怯柔弱的娇小人儿。若不是那双剪水秋瞳中的杀伐之气,任谁也无法将她与先前隐在斗篷中的冷酷之人联想在一起。

“大小姐,此处不宜久留!”一黑骑低声说道。

黑衣女望着男子消失的方向恨声说道:“敢和我明月山庄作对!身法可看得出来历?箭上可有标记?!”

她正是明月山庄的大小姐柳青芜。

一名黑骑拔起神秘男子射来的箭看了看惊呼道:“箭身刻有一朵莲花,是莲衣客!”

柳青芜伸手取了那支箭,冷声下令,“收拾遗骸,回庄!”

柳青芜手指狠狠地抹过莲花的刻痕,把对莲衣客的恨意刻进了心底,她暗暗发誓一定会找到这支箭的主人报今日之仇。

黑骑训练有素,不多时便将同伴尸身缚于马上,簇拥着黑衣女往天门关外急驰离开。

不过一炷香工夫,山谷官道中只留下莫府被砸毁的马车、死去的仆从,以及几匹死马。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莲衣客去而复返。他拔出地上的箭支看了看,上面没有任何印记,再看死马,也没有烙印。他喃喃道:“行事果然缜密。什么人有这个胆量,敢与望京莫府为敌?刚才真该掀了她的斗篷瞧个清楚。”他随即又自嘲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触目所及,莫若菲的衣襟上全是斑斑血迹,花不弃初时暗骂,莫若菲长得祸害还要变本加厉穿如此华丽的衣裳。如今她只盼着他衣襟上不是血,而是绣出来的朵朵红花。

他的腰很细。

山哥的腰不细,她用双手都环抱不了他的腰。

抱山哥的腰只在小时候。她抱了玫瑰花去卖,凌晨三点,山哥会骑着自行车到酒吧门口接她。如果那天卖的钱多,她跳上自行车后座后会抱着他的腰一路说说笑笑回家。如果花没卖几枝,山哥会不高兴,她也不敢抱他,只能紧紧地抓着自行车的后架不让自己摔下车去。长大了,她和他永远都是在考虑每天该去哪儿下手偷钱中度过,唯一的娱乐是看电视或者去网吧玩游戏。就像他说的,她对他又恨又怕又无奈。因为她找不到父母,只能跟着他一天天把日子混下去,没有什么将来要如何想如何,这种想法太不实际,他和她根本不考虑。

悄悄抬起头,花不弃看到了莫若菲苍白的脸。这是一张十八九岁的,属于年轻人的脸,没有拉碴的胡子,肌肤比她还要柔嫩光洁,美丽得足以蛊惑天下所有女子的芳心。而自己,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全新命运。这一世,他是可以去想想将来的。她,也能。

“噗!”莫若菲一口血喷在了花不弃扬起的脸上。

她还没来得及擦去糊住眼睛的血,就被莫若菲带着从马上摔倒在地。她摔在他身上,被怀里抱着的锦盒压得胸口发疼。花不弃骇了一跳,几把擦去脸上的血,睁眼就看到莫若菲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中。

她慌乱地往四周看,山谷空寂,风声隐隐,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花不弃害怕地推搡着莫若菲,掐他的人中,拍他的脸,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莫公子!你醒醒!”

莫若菲一动不动,绝美的脸像冰雕似的,透明没有血色。

花不弃颤抖着用手在他颈侧摸了摸,指尖传来一丝悸动。她松了口气想,他还没死,脑子里瞬间涌出了和山哥相依为命的往事。禁锢了十三年的魔瓶被打开,化为热泪冲进她眼里。花不弃哽咽着说道:“你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了,这样死了划不来的。我不想认你,也不想让你死。”

她解开了莫若菲的青玉腰带,扯开前襟看到他胸前有块青紫的淤痕,她小心地摸了摸,肋骨没有断。血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掩上衣襟费劲地翻过莫若菲,倒吸一口凉气背上伤口狰狞,白衣已被染红。

此处官道旁已非悬崖陡壁,山坡上覆盖着皑皑白雪,丛丛枯萎的灌木半埋在冰雪之中,姜黄色的枯草尖凝着雪团。用灌木衰草烧堆火不难,可万一被人追上怎么办?花不弃紧张地看向来时的方向,又伏在路上感觉是否有马蹄的震动声。

她突然发现,马已经跑得不见影了。花不弃苦笑着想,就算躲在路旁,就凭她拖动莫若菲的痕迹也是躲不过的。听天由命吧,现在救人要紧。

花不弃脱下身上的银狸披风盖在他身上,站起身就往山坡上跑。半个时辰后,靠近山坡的背风处已生起一堆火来。

花不弃捧了新雪放进陶钵里煮,又拿起莫若菲的匕首割开被粘连的衣裳,撕了裙子将他的伤口紧紧地绑住。等她弄好这些时,莫若菲的脸色更白,身体冻得发抖。她用布包着手,从火堆旁端起陶钵,小心地将热化的雪水喂进莫若菲嘴里。

“马往谷口方向跑了,剑声会看到它,会马上带人来。你坚持住。”

莫若菲似乎有了点儿意识,咽下了口水。

山谷里的风刺骨的寒,莫若菲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花不弃皱了皱眉,起身将火堆移开。地烧热了,她将莫若菲拖过去,转身又往坡上跑。

她努力挥动着匕首斩下干枯的灌木,又生起了新的火堆。银狸披风裹在莫若菲身上,裙子给他包扎伤口用了,她只穿着短袄与亵裤。看到火堆渐渐地围成了一个半圆的火圈,花不弃擦了把脸上的汗笑了。灌木和枯草禁不住烧,她不停地往返于山坡与官道间,一时间竟也不觉得冷了。

力气终于渐渐消磨殆尽,花不弃疲惫地将怀里的灌木堆在火堆上,再也没有力气了。风一吹,热汗成冰,凉飕飕地贴在身上。她连打了几个喷嚏,冻得直哆嗦。看了看莫若菲,花不弃抱住了他,希望能让两人都暖和一点儿。

火光渐渐地弱下去,她费劲收集的灌木再也无法支持火堆继续蓬勃地燃烧。花不弃绝望地想,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能否坚持到剑声带人来援,是命。

莫若菲突然动了动,花不弃惊喜地说道:“你醒了?!我给你喝水。”

她端起陶钵又喂他喝了几口热水。

莫若菲渐渐地睁开眼睛。山风将火堆吹散,烧得通红的枯草转眼间变成一茎黑灰。他望着身前的花不弃,突然扬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她脸上,喘着气骂道:“不知死活!”

他虽然受了重伤,一巴掌的力道也不小。花不弃只觉得似乎被他扇掉了脸皮,先只听到清脆的声音,隔了一会儿,脸上才传来针扎般的痛楚。

莫若菲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怒意,他喘着气骂道:“不知死活!为了个破碗连命都不要了!”说着他拿起陶钵狠狠地摔下。

“不要!”花不弃尖叫一声扑过去,额头撞在地上,痛得眼泪直往外流。陶钵里的水洒得她满襟都是,转瞬间就化为冰霜,风一吹透心凉。她管不了这么多,拿起陶钵左看右看,确认没有摔破,才紧紧地将它抱在胸前。

“花不弃,若不是你为了这个破碗摔下马去,我会受伤?!说你聪明,哼,蠢笨如驴!”莫若菲憎恶地看着她骂道。

她是笨,笨得前世松开手掉下山崖,笨得今日也松开了手,摔下马,害得他险些丧命。一股愤怒在胸间膨胀,花不弃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跳起来对着莫若菲大骂道:“若没有它,你能喝到热水?你看得贱的东西,是我的宝贝!长了张漂亮脸,生在有钱人家,就不明白穷人的心情了?!我是连累了你,可我求你回来救我了吗?我现在不也救了你?莫公子,我花不弃不欠你!前世不欠,今生也不欠!”

自己说什么了?前世?花不弃脸上的血色顿时退尽,她下意识地离莫若菲又远了几步。她惊恐地看着他,他会听出来吗?她的心脏在这一刹那剧烈地跳动起来,咚咚声如擂鼓一般,似乎只要一张嘴,心脏就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莫若菲被她的骂声惊愣了。这十来年他在莫府养尊处优,几时被人指着鼻子这样大骂过!然而花不弃的骂声才停,他就看到她的脸从苍白又转为通红,继而惊恐,那双钻石般闪亮的眸子里布满了骇意。

骂了他后,她终于回过神,知道害怕了?

“我”花不弃吐出这个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头无力地垂下,再不敢看他一眼。

莫若菲这才瞧清楚花不弃的狼狈样,她单薄的身体簌簌地抖着,雪白的亵裤早已变得污浊,头发散乱地挡在脸上,撑在雪地上的手又红又肿,遍是血污。他看了看披在身上的银狸披风和包扎好的伤口,怒气消散了。

“你也救了我,扯平了。”他叹了口气,费劲地伸手扶起花不弃的头来。见花不弃欲往后躲,他皱了皱眉呵斥道,“别动!”

花不弃怯怯地看着他,紧张地抱紧了陶钵。莫若菲只是轻轻将她散落的发丝拂开,那眼神似乎带着无尽的怜悯与痛惜。她不自在地转开头,听到莫若菲道:“还好没让山石划伤了你的脸。”

原来他怜惜心疼的是这张脸。花不弃松了口气,随之涌起阵阵心酸。在莫若菲眼中,在林老爷眼中,她现在这张脸就是赤裸裸的银子。

反正她不想认他,他也绝对不会知道她同他一样穿越了。花不弃抱着陶钵,摸了摸额头的包,笑了笑说:“还好只撞了个包,养些天就好了。”

山谷中再次传来蹄音。莫若菲从地上霍然站起,拉住花不弃的手,将她往身后一藏。从山石后面望去,看到领先的正是剑声。他松了口气道:“是我的人。”

花不弃犹自盯着他牵着自己的手,被他拉往身后时,心里酸得让她蹙眉。随即她便告诉自己,他要保护的是被他当成奇货的花不弃而已。若不是这张脸,若不是相似的神态,她就只是他连瞧也不会多瞧上一眼的乞丐丫头。

花不弃不动声色地把手脱出来,爬到山石上挥手大喊道:“剑声大哥,莫公子在这里!”

剑声远远看到,催动马匹奔来。到了山坡前,他凭空从马上跃起,落在花不弃面前,伸手就将花不弃从岩石上狠狠推了下去,“公子若有不测,你十条命都还不了!”

花不弃被摔得眼冒金星,屁股落了地,才觉得不止屁股痛,手肘也在痛,全身都在痛。她心里暗叫庆幸,今天摔了三回,没摔死或摔断胳膊腿已经是命大了。

“分一队人前去谷口探看。此事不准传回府中让老夫人担心!先回别庄。”莫若菲虚弱地吩咐完,被簇拥着上了马。他回过头对剑声说,“把你的披风给她,好生护着。”

剑声哼了声,解下披风将花不弃包裹严实,提包袱似的将她扔上马,恶狠狠地说道:“你再敢摔下去,背着公子我就慢慢收拾你!”

“剑声大哥最好护紧了我,我可不保证还有力气坚持到回去。”花不弃摸了摸怀里的陶钵,疲倦地冲剑声歪嘴扮鬼脸,头一歪晕了。

“喂,我的话还没说完!”剑声气得使劲地摇晃着她,见无反应,只得抱紧了她,拍马追上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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