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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与催眠师的零距离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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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夏梦瑶的催眠表演效果极好,与会者把他们的感受在网络上大肆传播,平面媒体也积极报道。www.maxreader.net人们把这次表演大会总结为“最美催眠师带来的最美妙的怀旧体验”。这个话题炒作起来,夏梦瑶的偶像效应便进一步发酵,很多此前并未关注此事的人也被吸引了眼球,更有敏感的投资人找到凌明鼎,希望能合作展开更大规模的商业表演。

凌明鼎兴奋之余也存有隐忧。自己这边整得风生水起,眼看有扭转乾坤的势头,对手怎会坐视不管?可那家伙偏偏像是消失了一般,接连几天都毫无动静。这反常的静默下多半隐藏着惊涛骇浪,一旦爆发出来,后果难以料想。

凌明鼎只能把防范的希望寄托在罗飞等人身上,其中陈嘉鑫更是他精心安置的一颗棋子。就在表演大会结束后的第三天,这颗棋子终于带来了有用的讯息。

据陈嘉鑫反映,这几天他监控的几个催眠师频繁出入于西城一家名为“君临天下”的娱乐会所。他便暗中对这家会所的背景展开调查。结果发现这家会所不久前刚刚变更了股权,新东家是个叫做楚维的男子。再看楚维的照片,赫然就是在省城把罗飞引入催眠陷阱的那个瘦高个。陈嘉鑫把情况报告给罗飞,罗飞当即决定去会所里实地查访一番。

会所中环境复杂,各种音乐、灯光和人声背景很容易被人利用,设计出一个危险的催眠迷局。为了避免罗飞等人再度中招,凌明鼎也跟随警方人员一同前往。

该会所夜间七点开始营业,一般九点过后达到客流高峰。罗飞和小刘、陈嘉鑫、凌明鼎,一行四人于九点半左右入场,他们都做了易容和伪装,在会所昏暗的灯光下,即便是熟人也难以辨认。

会所内部有个开阔的大厅,靠南的墙边架起了一个演台,dj、乐队和歌手在台上操控着全场的音乐氛围。其他三面则布置着沙发桌椅,供客人们饮酒休息。中央部分是一个舞池。罗飞四人入场的时候,演台上正播放着强劲的音乐,躁乱的男女在舞池中疯狂扭动,气氛狂热难抑。

罗飞选了个角落中的位置,既可以纵观全场,又不易被他人发现。四人坐定。两三分钟之后,一首劲曲终了,dj换上了温柔的慢曲。场内暂时安静下来。这时便有服务生走上前来,把满满一打啤酒放在了桌面上。

罗飞等人互相看看,都觉得有些诧异,他们谁也没有点过单啊?那服务生却微微一笑,说道:“四位先生请慢用,这酒水是我们老板送的。”

一听这话,罗飞便知道己方的行踪已经暴露。对方这样有恃无恐的,自己堂堂正正来查案子,难道还要怕了他们?于是罗飞便大大方方地还以一笑,对那服务生说道:“你们老板在哪儿呢?不如过来一块坐坐。”

服务生便冲后场方向招了招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款步而出,罗飞一眼认出,这正是在省城跟踪过自己,后来又把自己引到休闲广场的那个家伙。

瘦高的男子很快走到桌前,他主动向罗飞伸出一只手,彬彬有礼道:“罗队长,你好。”

罗飞也伸手和对方一握,同时注视着对方,语含机锋:“你好,我们好像见过面。”

那人倒也不否认,说道:“上次在省城多有冒犯,希望罗队长不要见怪。”他说话的语气还挺诚恳的,末了又自我介绍说,“我叫楚维,以前也当过警察。”

“你也当过警察?”罗飞有点不信似的,然后他招呼对方,“请坐。”

旁边的小刘把一张椅子往楚维身旁踢了踢,他知道罗飞在省城遇险的经历,所以对那家伙没什么好脸色。

楚维并不在意,坐下后吩咐服务生:“开酒。”服务生把一打啤酒全都开了。楚维拿起一瓶对罗飞晃了晃,“先干为敬。”说完便咕嘟嘟地直往脖子里灌。

罗飞也拿起一瓶酒,但只象征性地在唇边碰了碰。

这边楚维一瓶酒喝完了,见罗飞还满瓶端在手里,便微微一笑说:“罗队长您随意,这瓶酒算是我给您赔罪了。”

罗飞没什么心情和对方寒暄,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曾经是警察,现在怎么不当了?”他原本猜测对方会不会是白亚星的旧部,可听这人的口音又不像是来自西南省份。

楚维认真地回答说:“现在我从事着另外一项事业。”

“事业?”罗飞觉得这个词有点怪怪的,而且这么郑重地说出来,颇有几分传销的感觉。

“一项伟大的事业,令人梦寐以求。”楚维微微眯起了眼睛,陶醉于对那份“事业”的美好想象中。

罗飞正色道:“对我来说,梦寐以求的职业就是警察。”他似在讥讽楚维背叛了自己最初的理想。

楚维却反问他:“作为一名警察,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罗飞尚未回答,一旁的陈嘉鑫已抢先说道:“维护正义,与罪恶战斗!铲除奸邪,保护善良的弱者!”

与罪恶战斗——这是一本小说的名字,就是这本书影响了陈嘉鑫的职业选择。现在陈嘉鑫喊出的口号想必也是书中的理念吧?罗飞觉得这几句话的确能代表警察的职业梦想,于是他点点头表示支持。

“警察……”楚维的目光从罗飞、小刘、陈嘉鑫三人身上依次扫过,忽然又问,“你们真的能保护弱者吗?”

这话里隐约藏着锋芒,罗飞皱了皱眉头,没有贸然回应。短暂的对峙之后,楚维略略转过头,往侧后方一指,问道:“你们看到那个女孩了吗?”

顺着楚维的指向,却见不远处有张小桌,桌旁面对面坐着两名女子。罗飞不知对方具体是指哪个。

楚维补充说道:“那个短发的,脸圆圆的女孩,你们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短发,那就是面对众人而坐的那个。那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眼睛大大的,模样乖巧。她对这种喧嚣的场合似乎不太适应,一直低着头,显得颇为拘谨。

罗飞给出自己的判断:“这应该是个很老实、很正经的孩子。”

楚维点点头,又道:“在那女孩身后,略微偏左的方向上,卡座里有个男人,你看到了吗?”

是的,那里有个戴眼镜的男人。那人孤零零一个人坐着,穿着一身衬衫和西裤,从气质上来看也不像是酒吧的常客。

“他们俩认识?”罗飞注意到眼镜男一直在盯着女孩看,故有此问。

楚维点头,开始详解这两人的关系:“女孩叫做景嘉嘉,是个幼教老师。就像你猜到的,这女孩很乖,性格文静,甚至是过于柔弱。一年前她经人介绍和那个男人认识——那家伙叫做朱健,在银行工作,看起来条件不错。两人最初相识是奔着处对象去的,不过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景嘉嘉发现朱健这人心胸狭隘,而且非常地神经质。他不允许景嘉嘉和别的男人有任何接触。有一次景嘉嘉下班时和一个来接小孩的父亲聊了一会儿,正好被朱健看到了。他居然冲上前,当着小孩子的面对景嘉嘉进行辱骂和殴打。景嘉嘉再也无法忍受,提出要分手。可朱健却不肯放过她。他一直纠缠这个女孩,不断到对方家中和单位进行骚扰,甚至对她的家人进行人身威胁。他更不允许女孩另谈男友,放出狠话说,谁敢来就杀了谁。女孩痛苦不堪,但又没有办法。今天朱健就是跟踪景嘉嘉过来的,他就像一条甩不脱的鼻涕虫,在用一种极为恶心的方式糟蹋着女孩的生命。”

听楚维这么一说,罗飞也感觉到了,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始终透着阴森森的光芒,像两把钩子似的挂在女孩的身体上。而女孩的目光则有些发飘,这说明她正处于一种惊恐的状态。她并不知道那男人就在身后,但对方已给她造成了极深的阴影,这阴影烙在她的精神世界里,难以摆脱。

楚维这时把脸转回来,正面看着罗飞问道:“罗队长,我想问问——你,能保护这个女孩吗?”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我是刑警,像这样的情感纠纷我无权插手。不过这女孩可以去派出所报警,让地方派出所的同志去制止对方。”

“你以为她没有试过?那个男人已经进过好几次派出所了,他见到警察就变得特别老实,一个劲地承认错误。警察能怎么办?最多就是教育教育。而那家伙一出来就变本加厉地骚扰女孩。这样反复了好几次,女孩早就对报警失去信心了。”

罗飞无奈地挑了一下眉头,这事确实有些尴尬。朱健的行为对女孩影响很大,但是并不构成违法犯罪,警察也无法对他实施强制性的措施。但在罗飞看来,这并不意味着警察不能保护女孩,他必须向楚维阐明自己的观点:“那家伙现在还没有触犯法律,但他如果真的对女孩造成伤害了,他必然要遭受法律的制裁。”

楚维立刻反问:“伤害已经造成了,制裁只是在惩罚朱健,对女孩能有多大意义呢?所以我说警察保护不了这个女孩,我没有冤枉你们吧?”

罗飞语塞,一时间竟难以回答。

楚维得胜般微微一笑,又把目光转向凌明鼎:“凌先生,您是著名的催眠师,也是心理专家。我想问问您,像朱健这样的人,他最后伤害到景嘉嘉的可能性有多大?”

凌明鼎坦言道:“非常大。这种偏执型的人格,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果那女孩不能尽快摆脱他的话,前景非常堪忧。”

罗飞也暗自点头。他以前接触过很多因感情纠葛而产生的刑事案件,施害方往往都是这样的偏执狂,而受害者多半柔弱忍让,虽苦苦挣扎,终究却难逃毒手。罗飞也曾和同事评价说,女孩一旦遇见这种男人,真可谓是前世的孽缘。这种评价其实就透出了身为警察的某种无奈。

这边楚维又问凌明鼎:“凌老师,听说您有一套催眠理论,可以治疗病人的心理问题。请问在这个案例上,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凌明鼎似乎早有准备,他自信地一笑,说道:“当然有办法。只要让我对朱健进行一次催眠,我有把握让他再也不会骚扰景嘉嘉。”

“哦?”楚维追问,“您可以改变他的偏执型人格吗?”

“催眠师不可能改变病人的性格,但我可以利用他的性格。这种人一般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我可以让他相信,他的个人条件比景嘉嘉出色太多,景嘉嘉根本配不上他。如果他接受了这种暗示,他便对景嘉嘉失去了兴趣,自然也不会再骚扰对方了。”

罗飞的目光闪亮了一下,觉得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楚维却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后,他问道:“这就是您一直在坚持的心桥理论吗?”

“是的。心穴是不可能消除的,但是可以掩盖。就像是在洞口搭起一座桥,我们可以从桥上绕行,避免危险的发生。”

楚维盯着凌明鼎看了半晌,忽地喟然一叹,道:“多么可笑的理论!”

对方突然间口出不敬,这让凌明鼎有些措手不及,他的脸色一涨,愠怒却无言。

又听楚维咄咄反问:“您自己都说了,搭了桥,那个洞还在。就算安然一时,又有什么意义?能保证那座心桥永远牢固吗?能保证那个洞口不会越变越大吗?等到心桥被黑洞吞噬的那一天,恶果恐怕会更严重吧?”

凌明鼎僵着脸不说话,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他的面色有种煞白骇人的感觉。罗飞忽然想起凌明鼎妻子自杀的经过——那件事似乎正佐证着楚维刚才的言论。看来楚维应该是得到了白亚星的指点,一出手就直攻向凌明鼎的心穴。

见凌明鼎的神色恍惚,楚维又是一笑,继续说道:“其实我们也不用把话题扯得太远,还是说说朱健和景嘉嘉吧。按照您的心桥理论,您可以让朱健离开景嘉嘉。景嘉嘉是解脱了,可是朱健自身的问题解决了吗?对这家伙来说,以后会发生些什么呢?”

凌明鼎的眼角收缩了一下,他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

“您知道答案。”楚维对凌明鼎说过之后又看看罗飞,道,“罗队长,您也知道答案。”

罗飞确实知道答案,他沉着声音说道:“那家伙……他会伤害另外一个女人。”

楚维把目光转回到凌明鼎身上,他摊着手道:“您的心桥治疗术看起来很有效,可从根本上来说,它并没有解决任何实际的问题。”

“那我倒想听听你的见解,你是如何来解决这样的实际问题呢?”凌明鼎凝目和楚维对视着,他欲以反击来扭转被动的局面。

“您还真是问巧了。”楚维的双手悠然交叉在一起,微笑道,“我最近结识了一些催眠师朋友,他们在讨论一种新的治疗理念,叫做‘爆破疗法’。”

听到这里,凌明鼎心中一动,连忙和罗飞交换个眼色。楚维说的“催眠师朋友”自然就是另起炉灶的那帮人。警方今天来到这里,就是要打探这帮人的动向。现在楚维自己把话题挑起来了,表面看来他占尽言语上的优势,但从大局上来说倒是正中罗飞等人的下怀。

所以凌明鼎便配合对方的言辞追问道:“哦?怎么个爆破法?”

楚维回答:“只要找到心穴,就把它彻底炸开,或者重生,或者毁灭,永无后患!”

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正如话语背后所代表的强硬态度。这种治疗理论确实和凌明鼎的心桥术大相径庭,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极端的、孤注一掷的赌博。

凌明鼎对此自然无法接受,他“嘿”地干笑一声,抬手往景嘉嘉处指了指,问道:“那按照‘爆破疗法’,你们要怎样去保护那个女孩?”

“那自然就要把朱健的偏执情绪完全调动起来,让他爆发。如果他爆发之后并未对景嘉嘉产生伤害,那说明他只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景嘉嘉从此就不必怕他了。”

“如果他真的就是一条恶狼呢?”

“那他爆发之后就会走向自我毁灭。”

“你这叫保护景嘉嘉?”凌明鼎哑然失笑,“当他爆发之后,首先毁灭的难道不是那个女孩?”

这句话似乎问到了关键之处。楚维沉默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凝思良久之后才又问道:“凌先生,您知道中和反应吗?”

凌明鼎一愣:“什么?”

“酸碱中和反应。酸是腐蚀性的,碱也是腐蚀性的,这两种东西对人体都有害。但只要它们中和在一起,就变成中性的,完全无害。”

“这我当然知道。”凌明鼎皱起眉头,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说起这种小儿科的化学常识。

楚维转过头,目光在大厅舞池里搜索了一会儿。因为现在播放的是慢曲,池子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十来对男女搂在一起缓步轻舞。片刻后楚维找到了目标,他招呼众人说:“那个上身穿着绿色紧身t恤,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男人,你们看到他了吧?”

罗飞等人点头表示看见了。那是一个高个的年轻男子,相貌英俊,一身衣着非常讲究。他正搂着一个妖娆的女孩,一边慢舞一边在对方耳边说着些什么。女孩不时被他逗得咯咯娇笑。

“这家伙叫做邓捷,是圈子里著名的花花公子。”楚维介绍说,“他每天都来夜店泡姑娘。从来不投入感情,就是玩女人。玩腻了就甩,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勤快——对这种人你们怎么看?”

凌明鼎不屑地评价道:“垃圾。”在他看来,这家伙甚至连朱健都不如。朱健只是性格上的原因,自私偏执;而邓捷这种人凭着钞票和脸蛋到处祸害姑娘,那纯粹是人品上的问题,更显低贱卑鄙。

“说得好,垃圾!”楚维冲着凌明鼎竖起大拇指,似乎在赞扬对方的道德立场。这时一首慢曲正好播放完毕,舞池中的男女逐对分开,各自走向自己的休息区。邓捷临走前在那妖娆女子的脸蛋上捏了一把,随后目光在场内打着转儿,开始搜寻下一个目标。

楚维把手举高,对着演台上的dj挥了两下。dj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立刻开始播放下一首乐曲。这是一首重金属风格的音乐,夹杂着歌手号叫般的嘶喊,令人身体内的血液立刻涌动起来。

坐在景嘉嘉对面的那个女人此刻则站起身,向着邓捷所在的位置走去。这个女人先前一直背对着罗飞等人,这一起身才大致显出了身型相貌。只见她个头不高,但身条婀娜窈窕,瓜子脸,马尾辫,皮肤有些微黑,年龄大约在三十岁左右。

女人来到了邓捷身边,冲对方附耳说了句什么。邓捷一边听一边看向不远处的景嘉嘉,其间还抽空问路过的服务生要了两瓶啤酒。

景嘉嘉一直在关注着那个扎马尾辫的女人,当那女人远离的时候,她的神色便愈发惶恐。好在对方很快就折返回来。邓捷也跟在扎马尾女人的身后,一手拎着一瓶啤酒。

到了桌前,邓捷把一瓶啤酒递给景嘉嘉,同时说了句什么,看样子是劝对方喝酒。景嘉嘉连忙摇手,表示自己不会。邓捷也不管她,只顾把手中另一瓶酒咕噜噜喝了一大半,然后他一屁股紧挨着景嘉嘉坐下,胳膊一圈,没头没脑地便把女孩搂在了怀里。不过他的放浪行为很快就被暴力中止了——一个人从背后掀翻了他的座椅,把他撂倒在地。

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正是朱健,他的脸庞因为极度的躁怒而扭曲着。看到倒在地上的邓捷,朱健二话不说便往腰间摸去,一晃之间,右手里已多了把明晃晃的短刀。

罗飞等人一直在旁观事态的进展,当邓捷向景嘉嘉劝酒的时候,罗飞便预感到朱健很可能会过来挑起冲突,但他没想到后者居然随身带着凶器。这会儿一见亮刀子了,罗飞“腾”地起身直往事发地点冲去。可是终究晚了,朱健已经一刀刺向了邓捷的裆部,邓捷张大了嘴,如杀猪般惨叫起来。

朱健咬着牙,刀刃在对方裤裆里又搅动了两下。这时罗飞终于赶到,他一个飞身将朱健扑倒在地。随即小刘和陈嘉鑫也双双上前,三人将朱健死死按住,短刀也夺了下来。因为是便服暗访,罗飞等人并未携带手铐,他们只好将朱健的腰带扯下来当绳子,绑起对方的双手。朱健嘴里还在“呜呜呜”地叫着,但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会所里的其他人员发现了这边的血案,有人惊叫着躲开,也有好事者围过来看热闹。在邓捷倒地的时候,景嘉嘉也被对方的胳膊带倒,此刻她面色惨白,瘫软在地上无法起身。

现场只有两个人保持着冷静的情绪。一个是楚维,一个是扎马尾辫的女子。他们静静地站在一旁,那份泰然自若与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罗飞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了,这起血案决不是一次偶然事件,而是一起精心策划过的阴谋。

噪乱的音乐停歇了,邓捷的惨叫声愈发地刺耳,令人听来毛骨悚然。而罗飞的一声大喝让众人如梦初醒。

“赶快叫救护车!”喊完这句之后,他又指着楚维和扎马尾辫的女子喝到,“把他们两个控制住!”

小刘和陈嘉鑫起身,分别走向那二人。凌明鼎也凑到了楚维身边,显然他是担心小刘一个人对付不了对方。

楚维却没有反抗的意思,他听凭小刘别住了自己的胳膊,同时又再次提及了那个化学名词。

“中和反应。”他微笑着说道。

02

邓捷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他的下体受伤严重,一只睾丸也被摘除,想必他下半辈子再也没有能力祸害姑娘了。

朱健被刑事拘留。审讯时他的情绪仍然处于亢奋状态,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罪行。他反复强调说,自己和景嘉嘉相恋多时,有着深厚的感情。而邓捷则是一个卑鄙的第三者,是个玩弄女性的垃圾,自己的行为完全是在为民除害。

对于凶器,朱健解释说那是他随身携带的一把水果刀,在现场是情急之下掏出来的。

朱健把自己描述得正义凛然,但罗飞却清楚地看到他阴暗自私的偏执性格,而且罗飞相信,他的阴暗面曾被人恶意引导,最终酿成了这场血案。

凌明鼎完全赞同罗飞的猜测,他从专业的角度分析说,一定有人对朱健实施了催眠术,这种催眠效应将朱健心中那种自私的控制欲完全激发出来,他把景嘉嘉当成了自己的私人财产,不允许任何人对其进行窥伺和侵犯。而且这次催眠多半赋予了某种“性”的暗示,这让朱健变得更加愤怒,所以他行凶时才会指向对方下身的隐私要害。

要想揪出隐藏在朱健身后的催眠黑手并不容易,因为那家伙手段高明,并未在朱健的精神世界中留下可供追寻的痕迹。而朱健自己也否认受到别人的暗示和影响。

要想继续调查,只能在现场另外几个当事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罗飞首先对景嘉嘉作了问询。惊魂未定的女孩开始讲述事情的前后经过。据她说,最近一段时间朱健对自己疯狂骚扰,让她的精神几乎崩溃。好在她结识了一位大姐,就是案发现场扎马尾辫的那名女子。大姐时常对她进行安慰和开导,让她的心情开朗了许多。就在今天下午,大姐又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要介绍一个朋友给她认识,据称这个朋友本领很大,能帮她摆脱朱健的纠缠。

按照大姐的嘱咐,景嘉嘉于晚间来到了“君临天下”娱乐会所。大姐找了张桌子陪她坐下,点了两份饮料,两人随意地聊着天。女孩并不知道朱健一直在跟踪自己,不过出于女人的直觉,她始终觉得非常不安,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两人就这么坐着,等了有一个多小时吧,大姐终于告诉景嘉嘉,说那个朋友来了。随后大姐便把邓捷带了过来。后者一来就劝女孩喝酒,甚至还动手动脚的,这让女孩大惊失色。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朱健居然也出现了,随后血案发生。

罗飞相信女孩没有说谎。在这起事件中,她只是一个不知情的道具。有人在利用她完成所谓的“中和反应”和“爆破治疗”。

那个扎马尾辫的女子显然就是操控者之一,罗飞随即对她展开了讯问。

那女子身型虽然瘦弱,但她稳稳地坐在罗飞面前,没有一点怯懦。在她的身体里似乎藏着某种强大的力量。

罗飞首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回答说:“杜娜。”

杜娜?罗飞一怔,他抬头重新审视了对方一番,又问道:“户籍所在地?”

“云南德宏。”

罗飞明白了,这正是救过白亚星的那个女人。后来白亚星为了她抛弃高梅,从而引起高梅自杀、白亚星离职等等一系列连锁反应。在白亚星蜕变的过程中,她是个极为关键的线索人物。

这些思路只在罗飞的脑海中迅疾闪过,神色上却未露端倪。因为现在白亚星尚不知所终,罗飞决定先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于是他便按照常规的套路继续发问。

“你在龙州从事什么职业?”

杜娜道:“我是楚维的朋友,在他的会所里帮帮忙。”

“你是如何认识景嘉嘉的?”

“上周在公园散步遇上,就聊了几句,聊着聊着就熟悉了。”

“你今天为什么约她到会所来?”

“她说有个男人总在纠缠她。我想帮她介绍个新的男朋友,也好有个人保护她啊。”

“你想介绍谁?”

“邓捷嘛,总在场子里玩。他不缺钱,也懂得疼女人,我觉得他挺合适的。”

“你认不认识朱健?”

“不认识。”

“就是后来刺伤邓捷的那个人。”

“我不认识。”杜娜顿了一下,又道,“我猜他应该就是纠缠嘉嘉的那个家伙吧?”

杜娜的一套说辞滴水不漏,把自己与这起血案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罗飞一时间也找不到漏洞进行反驳。他只好让对方先在笔录上签字,随后又把楚维唤入了讯问室。

楚维显然认识朱健,这一点是无法抵赖的。事实上,在会所里的那番交谈,楚维已经承认自己就是这起血案的导演者,现在进了讯问室,他对这一点仍然不加避讳。

“没错,是我安排的。是我让杜娜把景嘉嘉约到了会所里,我也知道朱健会跟踪过来,包括把景嘉嘉介绍给邓捷,这也是我计划好的。”楚维大大方方地说道,“这又怎么样呢?”

罗飞问道:“朱健和邓捷发生冲突,这也在你的计划内吗?”

“这话可不能乱说。”楚维郑重地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起冲突?我早就解释过了,这是‘爆破疗法’。朱健有可能会攻击邓捷,也有可能不会。对他自己来说,攻击意味着毁灭,不攻击则意味着重生。而不管朱健结局如何,景嘉嘉都会得到解脱——这才是最重要的。”

罗飞凝目看着对方,他开始领教到这家伙的厉害。此人坦率得几乎有点张狂,但他的每一句话却又恪守分寸,决不越雷池半步。

看着罗飞肃穆的样子,楚维反倒笑了。他又说道:“我保护了那个女孩,我做了一件你们想做却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你们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态度来对待我呢?”

罗飞不得不提醒对方:“你还制造了一起血案。”

“是的。朱健刺伤了邓捷,可你们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楚维与罗飞对视了一会儿,忽然问道,“罗警官,当邓捷向景嘉嘉走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他会和朱健产生冲突?”

罗飞沉默着没有回答。

“你想到了,对吗?”楚维又看看在场的凌明鼎等人,“你们全都想到了,可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为什么?因为你们希望看到他们冲突,你们也想见证一场美妙的中和反应。”

罗飞打断对方的话语,反驳道:“我们谁也不知道朱健带着刀具。”

“借口。”楚维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即便知道朱健带着刀具,此刻你也会说,‘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手,我们只是来不及去阻止他。’而这一切都是借口,真相隐藏在你们的潜意识里。你们希望这两个家伙遭到惩罚,所以才放任事态的发展。当事态恶化之后,警察的职责又让你不得不站出来。现在你感到愤怒,并不是因为邓捷受到伤害,而是因为一起刑事案件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发生了,你觉得自己失职,甚至是受到了侮辱,对吗?”

罗飞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或许他原本就无从辩解,因为对方所言皆为事实。

楚维又继续说道:“你再愤怒也不该迁怒于我。我没做出任何违法的事情。这起案件的本质,是两个肮脏的灵魂发生了碰撞。我们都只是旁观者。这两个灵魂碰撞之后,就像发生了中和反应,他们的危害双双消失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罗飞没有回应对方的话语,他转头对负责记录的小刘说道:“你把他说的话全都记下来,拿给他签字。”

小刘记好后把笔录本推到楚维面前。在楚维签字的同时,罗飞说道:“我们会把你的笔录拿给检察院的专家研究,看看该追究你什么责任。”

“没关系,我不会有任何责任的。”楚维签完名字,潇洒地把笔一丢,又微笑道,“我是一个懂法的人。所以,我从来不会违法。”

这一通讯问结束,时间已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楚维被带走之后,小刘便问罗飞:“罗队,这两个人该怎么处理?”他所指的当然就是楚维和杜娜二人。

“肯定够不上刑拘的条件。”罗飞斟酌了一会儿,说道,“按刑事传唤把他们留够十二个小时吧。等他们出去之后,安排人手盯住了。”

“对。”凌明鼎对这个方案深表赞同,“他们俩都是白亚星的心腹,只要盯住了,不愁找不到白亚星。”

小刘又问:“该安排谁去?”通过刚才的讯问过程,小刘已经知道这两个家伙都是棘手的角色,此前又有监控失败的前车之鉴,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罗飞想了想说:“陈嘉鑫,你去盯楚维;杜娜我亲自来盯。”这样的盯控安排一虚一实。陈嘉鑫盯楚维,实际上仍是将陈作为抛给对手的诱饵,且看对方会不会将这个诱饵吞下;而警方真正关注的线索其实是杜娜,罗飞相信这个女人和白亚星的关系决不一般,干脆亲自上阵。

如此安排妥当,众人散去各找地方休息。罗飞不愿来回折腾,就到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倒是酣畅,等他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时,天色已经大亮。

罗飞起身开门,却见来者正是小刘。罗飞下意识地抬腕一看手表,同时问道:“十二个小时快到了吗?”

“不是。”小刘的表情有些怪异,他对罗飞说道,“罗队,你不用再去盯那个女人了。”

罗飞一怔:“怎么了?”

“白亚星自己找上门来了。”

“什么?”罗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看小刘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便急急追问,“人在哪儿呢?”

“在接待室里坐着呢。”

罗飞回屋把外套一抓,立马跟着小刘往接待室而去。走到半路却见陈嘉鑫也急匆匆赶来,显然小伙子也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陈嘉鑫见面便问道:“罗队,楚维这边还盯不盯了?”

“你不用去了。”罗飞现场调整战略,“另外安排两个人,分别盯住楚维和杜娜。”

“那我干什么呢?”陈嘉鑫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他料想自己会有更加重要的任务。

罗飞命令道:“你赶快把凌明鼎接过来,越快越好!”

“明白!”陈嘉鑫响亮地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地领命而去。

03

龙州市刑警队接待室。

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女人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衣着华贵,容貌艳丽。像这样一个美女走在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可此时此刻,美女却仅仅是个配角。因为她身旁的那个男子正散发出强烈的气场,令人无法侧目。

男子看起来四十左右的年纪,身材不高但体型健硕。在这个寒意初显的季节里,他只穿了件黑色的紧身圆领t恤,那件衣服被饱满的肌肉撑得紧绷绷的。一眼看过去,你会觉得有种强大的力量正孕育在这具躯体内,随时都可能喷薄而出。

男子有一张典型的东方人的面庞,线条柔和,比例匀称,而微微发黑的肤色和一对剑立的浓眉则给这张面庞增添了三分英武之气。他的双眼被一副墨镜遮住了,周围的人便无法捕捉到男子的目光。但他随意往沙发上这么一坐,目光却又似无处不在。不管你身处屋中的哪个角落,都能感受到这个男人带来的压力。

这是一个天生与众不同的男人,在任何场合都注定要成为主角。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罗飞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自己连日来苦苦追寻的目标——白亚星。

白亚星看到罗飞进来,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主动打了声招呼说:“罗队长,久仰。”说话的同时还伸手摘掉了墨镜。

罗飞站在离沙发两三米远的地方,和白亚星对视了片刻。对方精亮的眸子里包含着丰富的情感,罗飞既感受到锋芒毕露的挑战气概,也感受到惺惺相惜般的尊重和欣赏。

罗飞试图揣测对方自投罗网的动机,但毫无头绪。与这样的对手过招,以静制动或许是最稳妥的方法。所以罗飞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地回了句:“你好。”随后便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小刘也跟到了接待室,他往罗飞身旁搬了张椅子,正想坐下时,却听罗飞说道:“给客人倒点茶水。”

小刘“哦”了一声,从柜子拿出茶杯茶叶。对面的白亚星便大笑起来,他转头向着身旁的女人说道:“你看看,罗队长是个好人吧,你不用担心的。”

女人一直依偎在白亚星的身边,乖得像只小猫一样。她的目光也始终盯在白亚星的面庞上,好像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一个人存在。此刻听白亚星这么说了,她便转过脸对罗飞微微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她又转回来,轻轻抓住白亚星的胳膊说道:“可我还是不想离开你。”

女人的声音温柔之极,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哀求,便是旁观者听来也禁不住心旌摇荡。可白亚星却偏偏板住了脸,严肃地说道:“不行。你必须离开了,我有正事要做。”

女人委屈地瘪了瘪嘴,眼中似有泪花闪动。她还想说些什么,白亚星见状便瞪了她一眼,道:“我们说好的。你不听话吗?”他的话在女人听来如同圣旨般不容违抗,后者只好乖乖地站起身,黯然道:“那我走了。”

白亚星微微一偏脑袋,说了声:“走吧。”随后他又提醒小刘,“刘警官,你不用准备她的茶水。”

小刘愣了愣,不明白这两人一番表演唱的是哪出?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女人已迈步向着屋外走去。到门口时她又停下来,充满眷恋地回头张望。可白亚星只向她淡淡一瞥,丝毫没有挽留之意。

女人默叹一声,独自离去了。

小刘又把目光转到了罗飞身上,似乎在询问什么。罗飞明白对方的意思,顺势说道:“你安排一下,找人送送这位姑娘。”小刘应声离去。他出去后自然会找个机灵的警员,名义上送姑娘回去,暗地里却是要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白亚星眯着眼睛,饶有兴趣般看着罗飞。作为一名老刑警,他轻易看破了对方的用意。但他并没有说穿,只是“嘿嘿”地半开玩笑道:“女人,就是麻烦。”

罗飞也在打量着白亚星,对这家伙来说,女人确实“麻烦”。高梅和杜娜,正是这两个女人改变了白亚星的人生。现在高梅已死,杜娜则来到了龙州,而白亚星身边却又多出了另一个美女。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

这些问题在罗飞的思绪中只是一闪而过。现在的重点是,白亚星为何会来到这里?他如此赤裸裸地挑衅,到底目的何在?

既然对方说起“麻烦”这个词,罗飞便语带双关地试探道:“看来你倒是个喜欢惹麻烦的人。”

白亚星立即给出针锋相对般的回应:“男人如果不喜欢惹麻烦,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看似简单的两句对白,举重若轻,却又锋芒毕现。在最初的试探过后,双方正面的碰撞便在所难免。

罗飞决定把话题挑明了。他起身端起小刘先前泡好的茶水,到白亚星面前递过茶杯说道:“既然那女人已经走了,那就说说你的正事吧。”

白亚星没有去接那个茶杯,他端坐不动:“正事当然要说,但这个场合不对。”

“哦?”罗飞皱了皱眉头,“白先生觉得我这里太简陋了?”

“罗队长,你完全理会错了。”白亚星自嘲般一笑,“我是觉得你对我过分客气。现在你应该把我铐起来带进审讯室。你也不必称我什么‘白先生’,正确的叫法应该是犯罪嫌疑人白亚星。”

罗飞何尝不想把对方立刻铐起来严加看管?可他必须提醒自己,切不可操之过急,警方目前并未掌握白亚星涉案的切实证据。而对方主动上门,必然藏有后招。自己如果贸然行动,只怕要中圈套。

抱定了这个念头,罗飞便冲白亚星微微一笑,道:“看来你不但爱惹麻烦,还是个挺性急的人?”

白亚星把手一摊说:“你都找我那么多天了,我的底细也被你摸得清清楚楚。能不急吗?”

“急也没有用。”罗飞手里端着那杯茶,既然对方不喝,他就自己喝了一口。慢条斯理把那口热茶咽进肚里,他才又说道,“警方办案是有程序的。我们必须有确凿的证据才能拘捕你——所以目前说来,你还不够‘犯罪嫌疑人’的资格。”

白亚星郑重其事地看着罗飞:“证据很快就有——我今天是专门过来自首的。”

自首?罗飞蓦然间怔住了。这个变化着实出乎他的预料。就好比你面对着一个强大的敌手,在你毫无胜算的时候,对方却忽然宣布投降。这未免太荒谬太不合逻辑,就算是最乐观的人也会深感疑虑。

可白亚星还在继续说,并且越说越来劲:“我对姚柏啃脸案和章明坠楼案负有责任,这两人都被我催眠了,所以才会做出那些荒唐的举动。我已经涉嫌故意伤害罪和故意杀人罪,你应该立刻将我拘捕。”

说话间白亚星还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他的手腕相对,摆出一副等待手铐的姿势。罗飞没有立刻响应对方的动作,他端着一杯热茶站在白亚星的面前,紧锁着双眉陷入凝思。两人就这样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僵持,谁也不动,谁也不再说话,接待室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片刻后,这份寂静被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却是小刘完成吩咐后回来了。屋内这番情形让小伙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愣了一小会儿,这才惴惴地问了句:“罗队,怎么了?”

罗飞眉头一挑,从凝思状态中挣脱出来。他对白亚星凝视了两三秒钟,然后把茶杯往办公桌上重重一搁,毅然喝道:“把他铐起来,带审讯室!”

小刘摸出一副手铐,“咔嚓”一声铐住了白亚星的双腕。后者很配合地站起身,主动说了句:“走吧。”说完便迈步走在了最前面。

小刘没跟太紧,拉开些距离后他压低声音问罗飞:“怎么突然铐上了?”

“他要自首。”罗飞扯着嗓门,话是对小刘说的,但特意要让前面的白亚星也听见,“你准备一下吧,马上就给他做笔录!”

小刘瞪圆眼睛看看罗飞,又看看白亚星,满面惊讶。仓促间他来不及细想,只匆匆赶上几步,把白亚星先送进审讯室里再说。

一行三人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小刘把白亚星铐在了囚椅上,白亚星说了声:“这椅子还真硬。”同时他挪了挪身体,想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硬吗?谁让你有好日子不过?到这里来都是自找的!”小刘厉声呵斥道。

白亚星眯起眼睛问道:“怎么?你怕我?”

小刘一愣,随即驳斥:“我怕你什么?”

白亚星不慌不忙地说道:“警察提审犯人,在态度上有个原则,叫‘遇弱更弱,遇强更强’。就是说遇见懦弱的家伙你得态度温和,这样有助于缓解对方的戒心和顾虑,而对待强势的家伙你得更加强硬,这样才能压制住对方的气焰。我一直很老实的,可你却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这说明你心中早已默认了一种弱者的姿态——你害怕我,对不对?”

小刘咬了咬嘴唇,不知该如何回应。其实他刚才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但经白亚星这一番剖析,又的确煞有介事。这样一来,表面看来自己是呵斥了对方,但在气势上却反而被对手压过了一头。

白亚星又呵呵一笑,抬手指着对面的软皮靠椅问小刘:“年轻人,你坐这椅子坐了多少年?”

小刘回答道:“我当刑警六年了!”为了挽回颓势,他说话的时候特意挺起了胸脯。可惜他的努力很快就在白亚星的回应中化为乌有。

“我十九岁从警,在那椅子上坐过十四年。我审过的死囚比你抓过的小偷都多!”那人紧盯着小刘的双眼,“三十二岁我就当上了省会城市的刑警队长,这在全国也属首例——你明白吗?”

小刘沮丧地垂下了头,他真心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和那人对视。那个人在刑警界曾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莫说自己难望项背,就算是罗飞恐怕也得自叹弗如。

“所以说你还嫩得很。今天虽然是你坐软皮椅,我坐审讯椅,但我仍然可以教会你很多东西,你可得好好学着。”

白亚星说这番话的时候带着意味深长的语气,还真有点要教诲对方的意思。小刘已经完全无法抵挡对方了,他只好转过头来向罗飞问道:“罗队,我们……开始吗?”这话看似在请战,其实却藏着潜台词——罗队,该你出手啦!我一个人哪对付得了这个家伙!

自进入审讯室以来,罗飞已经旁观了良久。此刻面对属下的求助,他不得不出头了。

“你在软皮椅上坐了十四年,这时间的确太长。”罗飞直视着白亚星,冷冷说道,“所以你还不能正确面对自己在审讯椅上的新身份。看来我得给你一点时间,先让你适应适应。”

白亚星没有回复,他只是微微耸了下肩膀,做出一个“悉听尊便”的表情。

罗飞冲小刘做了个手势,后者会意,两人一同撤出了审讯室。罗飞顺手把屋门关好,那审讯室密不透风的,这一下室内室外便完全隔断开来。

“这家伙,还真是嚣张。”小刘瞪着紧闭的房门,愤然嘀咕了一句。

“他是故意的。”罗飞提醒小刘,“你的情绪刚才已经被他控制住了。”

小刘咂咂嘴:“那他到底想干什么?”

罗飞缓缓摇了摇头:“这家伙的心思深不可测,我现在也看不清楚。所以我们还不能和他正面接触——还得等一个人。”

小刘“哦”了一声。撤离审讯室原来只是缓兵之计,他也知道罗飞要等的人是谁。说来也巧,就在他们对话的同时,那个人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罗队你快看,凌明鼎来了!”小刘抬手往罗飞身后一指,兴奋地说道。

罗飞回过头,正看见凌明鼎和陈嘉鑫二人一前一后,匆匆向这边结伴而来。

罗飞迎上几步,和凌明鼎打了照面。后者见面就问:“白亚星呢?”

“在审讯室待着呢。”罗飞顿了顿,又补充道,“已经铐起来了,跑不了。”

凌明鼎眼神一亮,他伸出双手和罗飞一握,郑重道:“罗警官,看你的了!”说话时他手腕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情绪。

罗飞很理解对方的心情。在凌明鼎眼中,白亚星可不仅是犯罪嫌疑人那么简单,他更是害死自己爱妻的凶手、摧毁自己事业的仇敌!现在这家伙终于落入警方手中,凌明鼎自然迫不及待要让他受到制裁。

可罗飞不得不给对方浇上一些冷水,他抬左手在凌明鼎手背轻轻拍了两下,说道:“你别性急,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之前凌明鼎从陈嘉鑫口中得到消息,说是白亚星来到了刑警队,他一路上都在思忖该如何控制住对方。后来罗飞又说人已经铐起来了,他不免有些惊喜,心想定是警方已掌握到靠谱的证据。但罗飞此刻的态度却让他重新冷静下来,他松开紧握的双手,细问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罗飞往审讯室门口瞥了一眼:“他说是来自首的。”

“自首?”凌明鼎立刻摇了摇头,断然道,“这不可能!”

罗飞也道:“确实不可能。”

凌明鼎皱起了眉头:“这里面一定有阴谋!而且他是有备而来,你们千万要提高警惕。”

“我明白。”罗飞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凌明鼎,“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凌明鼎分析道:“或许是一种主动出击的方式?他知道警方手里没什么证据,所以才敢大摇大摆地上门。所谓自首,只不过是个幌子。反正都是他的一张嘴在说,他什么时候想走了,随时可以改口,你们还是拿他没办法。”

罗飞“嗯”了一声,又问:“那他的目的呢?”

“目的……”凌明鼎斟酌着说道,“会不会是借着审讯的机会,对你们实施催眠?”

罗飞点点头。到目前为止,对方的分析思路和自己完全吻合。

白亚星主动申请进了审讯室,最明显的效果就是有机会和审讯他的警员同处一室。审讯室是个安静的封闭空间,绝少外界的干扰,这就形成一个非常理想的催眠地点。此前凌明鼎曾利用审讯室的环境成功催眠了杨冰等人,白亚星或许也想如法炮制。

“其实刚才在审讯室里已经有过一次交锋了。”罗飞指了指身旁的小刘,“他很快就受到了白亚星的影响,情绪完全被对方控制。”

小刘沮丧地咧着嘴。

“所以你们一定要小心!”凌明鼎提醒道,“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保持警惕,不要进入他的思路,也不要细想他描述的情境。”

罗飞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凌明鼎微微一笑:“其实我倒不担心你。想把你催眠恐怕不太容易呢。”他的言下之意只是担心小刘等人。

罗飞也笑了。虽然他曾在白亚星手里栽过一次,但那次是对方精心布置了一个庞大的迷局。这回在自己的地盘上又怎会再次失手?

罗飞现在考虑的其实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他对凌明鼎说道:“我们再小心,也不过是被动防守。我想的是,我们能不能化被动为主动,将计就计?”

凌明鼎明白罗飞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对白亚星实施反催眠?”

“没错。如果成功的话,或许能找出白亚星作案的证据。”

小刘在一旁重重地“嗯”了一声,表示赞同。虽然白亚星已经摆出了“自首”的姿态,但别指望正常的审讯能将他绳之以法。要想扭转局势,还得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

凌明鼎此刻却垂首不语。他这样的反应让罗飞略感诧异:面对一个刻骨的仇敌,他理应充满了战斗欲望。

罗飞决定给对方鼓鼓劲:“我们可以全力协助你,就像上次那样。”

所谓上次,就是指凌明鼎催眠杨冰等人的那次。当时警方通过长时间的审讯消耗了杨冰等人的精力,而凌明鼎则在对方最疲劳的时候上场,利用对方的精神低点实施催眠,这便达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在罗飞看来,那次的经验此刻仍可借鉴。虽然白亚星的实力尚在杨冰等人之上,但只要警方和凌明鼎默契配合,胜算依旧很大。

凌明鼎还是沉默着。他脸上的神色犹豫不定,似乎在作艰难抉择。最终他还是长叹一声,说了句:“不行。”

罗飞不解追问:“为什么?你不想让他早点伏法吗?”

“当然想,比你们任何人都想!”凌明鼎激动地说道,随后他又露出苦笑,“可你知道吗?我们催眠界业内有句谚语:手上有伤口,就不要去接触毒药。”

罗飞“哦”了一声,这谚语的含义他已略略猜到了一些。

凌明鼎又道:“一想起我的妻子,我就无法控制心中的悲伤和愤怒。”

罗飞道:“这种情绪可能会被白亚星利用?”

“不是有可能,而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凌明鼎黯然说道,“妻子自杀就是我的心穴,白亚星对此了如指掌。所以我和他交锋,结果必败无疑。”

没错。白亚星掌握着凌明鼎的心穴,而在两个催眠高手的交锋中,这几乎就是掌握了对方的命门。与此相比,警方对凌明鼎的协助便显得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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