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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邪恶催眠师真正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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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剑龙’显然就是白亚星的笔名了。”凌明鼎道,“这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尤其是主人公的心路历程,完全就是白亚星自身情感的翻版。而且这本书的感染力极强,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很容易产生代入感,从而在情感上和主人公保持一致。”

罗飞点点头:“陈嘉鑫早就被这本书蛊惑了,所以你给他种的心锚才毫无效果。”

凌明鼎苦笑:“也真是点背,谁能想到你的手下居然会迷恋白亚星写的小说?”

“不,这不是点背的问题,这是设计好的——”罗飞低沉着声音说道,“这是一个可怕的计划。”

凌明鼎看看罗飞,他不是很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看这里。”罗飞把书翻到了扉页,“这里留下了作者的联系方式,陈嘉鑫曾通过这个邮箱和白亚星有过书信来往。白亚星鼓励陈嘉鑫去当一名刑警,并且给了他很多指点。”

“就是说陈嘉鑫根本就是白亚星一手栽培出来的,是他刻意安插在龙州警界的内线?”凌明鼎咂舌道,“那他可真是处心积虑!”

《与罪恶战斗》这本书是四年前出版的,白亚星的写作时间应该更加靠前。他多年前就已经在为龙州的战斗布局,罗飞等人仓促应战,又怎能不败?

“难怪他会选择在龙州动手呢!”凌明鼎想了想,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可你是在案发后才把陈嘉鑫调入刑警队的啊,而且你和小陈的相识纯属偶然,难道这些也是出于白亚星的计划?”

罗飞摇摇头:“白亚星的计划当然不会这么具体,但他的计划很庞大。就像撒下了一张大网,你只看到了网里的一条鱼,当然觉得这条鱼的命运很偶然。但数量众多的偶然最终却能导致必然的结果。”

凌明鼎皱皱眉头,隐约领悟到一些什么。

罗飞再次指向书籍扉页上的信息:“这本书的印数是五万册,实际覆盖的读者量可能更大。你想想,这里面会有多少人给白亚星写信?有人或许会和陈嘉鑫一样,建立起当刑警的梦想,也有人或许原本就是警察,但只要他们给白亚星写信,就注定要成为白亚星的门徒。”

凌明鼎立刻想起了一个人:“楚维,他也是这样被白亚星蛊惑了。”

“多半如此。”罗飞正色道,“我们看到的是陈嘉鑫和楚维,我们没看到的又有多少?在龙州,或者在其他地方……一张大网早就撒开了,陈嘉鑫不过是网中一条普普通通的鱼儿。”

“确实……确实是庞大的计划。”凌明鼎喃喃说道,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罗飞所说的“可怕”二字的含义。他们已看到的这些强大的对手,其实只是冰山浮于水面的小小一角。

罗飞合上书沉思了片刻,然后他开始陈述自己的思路:"现在看来,早在数年前白亚星就已经启动了所谓的‘净化工程’,其实质就是要在全国范围内清理那些被逮捕的刑事案犯。这样庞大的计划靠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他首先要培养自己的拥趸。于是他写出了《与罪恶战斗》这本书,将‘净化工程’的源起和实施理念通过小说灌注给自己的读者。通过书信往来的方式,读者中的一部分人被白亚星催眠,这些人暗藏在全国各地的警察队伍中,日后将成为执行‘净化工程’的中坚力量。

"随后白亚星开始筹措实施计划所需要的巨额资金,他选择了劫取中奖彩票这种极隐秘又速效的方式。许丽成了白亚星的猎物,后者从中攫取到数以亿计的现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净化工程’终于到了具体的实施阶段。小说里那种暴力的方式显然是行不通的——玉石俱焚意味着无法持续,再多的人力和财力也会很快耗尽。白亚星需要一种安全而又长效的方式,催眠术无疑是最好的手段。通过催眠术让被捕的犯人互相毁灭,就像化学里的中和反应,既产生了双倍的清理效果,还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所以这个计划除了需要警方的内线,还需要大量得力的催眠师。于是白亚星来到龙州,试图用他的‘爆破理论’推翻你所倡导的‘心桥治疗术’,当大批的催眠师被他招入麾下之后,他就能从中选出‘净化工程’的执行者。”

凌明鼎听得连连点头,末了他总结道:“白亚星现在把小夏骗走,就是想利用小夏的影响力为自己服务,把催眠界的人才都招纳到那个什么狗屁的行业联合会?”

“没错。”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罗飞把那本小说推到凌明鼎面前,反问道:“看完了这本书之后,你能不能破掉陈嘉鑫的心锚?”

凌明鼎回答:“应该可以的。”书中的情节正是陈嘉鑫受蛊惑的过程,只要针对其中的关节搭建心桥,就可以屏蔽掉白亚星施加的负面影响了。

“那我们就以陈嘉鑫为突破口,往他的计划里打一根钻头进去!”

凌明鼎明白罗飞的意思。既然陈嘉鑫已经成为白亚星现行计划中的核心人员,那把陈嘉鑫争取过来为己方所用,这个战术确实值得期待。可是……凌明鼎现在真正忧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这个方案好是好,但见效慢啊!”他焦虑重重地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了,小夏那边手机一直关着。我怕……”他欲言又止,重重地叹了一声。

罗飞知道凌明鼎在担忧夏梦瑶的清白。白亚星明确透出了要让夏梦瑶委身于自己的意思。那家伙既是卫视栏目组的金主,又深谙催眠术,夏梦瑶落在他的手中,真好比是羊入虎口。也难怪凌明鼎心急如焚。

不过有些事情凌明鼎未必知晓,现在该到了点破的时候。

“你不要太担心了。”罗飞劝慰对方道,“我觉得白亚星并不会真正伤害到小夏。”

“为什么?”凌明鼎满怀期待地追问。他知道罗飞从不会说出没有根据的话语。

“你有没有注意到杜娜和白亚星的关系?”

“杜娜是白亚星的情人吧,白亚星就是因为和杜娜纠缠不清,结果导致未婚妻自杀。”这段瓜葛是罗飞去西南调查得到的结果,凌明鼎曾听对方转述过。

但罗飞要问的并不是这事,他继续提示对方:“下午在大会现场,杜娜就站在白亚星的身边。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

凌明鼎摇摇头。

“你只顾着夏梦瑶了,哪有心思去关注其他女人?”罗飞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其实杜娜的状态倒和你差不多呢。”

凌明鼎领悟道:“她只关注白亚星一个人?”

“没错。当白亚星进场之后,杜娜的注意力就再没有被别人分享。她的视线长时间地在白亚星身上停留,即便偶有转移,也是被白亚星的话语所牵引。总之,白亚星就是她精神世界的核心,就像夏梦瑶在你心中的地位一样。我想她对白亚星的爱慕也不会低于你对夏梦瑶的感情。”

“那又怎么样呢?”凌明鼎相信罗飞的观察和分析,但他不明白这事和夏梦瑶的安危有何联系。

而罗飞正要说出重点:“当白亚星积极向夏梦瑶示好时,旁边的杜娜在情绪上却没有任何变化。白亚星甚至还表示要通过性爱来征服夏梦瑶,可杜娜还是痴情地看着白亚星,一点妒忌或是失落的感觉都没有。这对一个女人来说,不是太奇怪了吗?”

“是啊!”凌明鼎恍然附和。女人天生就是一种醋意泛滥的动物。同一场合如果有两个美女存在,只要有男人向其中一个献媚,另外一个必定会妒意大发。更何况这个男人是你的挚爱?凌明鼎经历过袁秘书的变故,对这种女人之间的战争深有感触,他也觉得杜娜这种无所谓的反应很不正常。

“是因为杜娜知道白亚星只对自己痴情,其他女人根本没有机会吧?白亚星针对小夏说的那些话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根本就不会去实践。”凌明鼎从理想的角度分析着,可他很快又重新忧虑起来,“还有一种可能性啊,如果杜娜被白亚星催眠了呢?她以为白亚星对自己无限忠诚,可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子。”

罗飞知道这事有些复杂,必须一步步地解释才能让对方明了。于是他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另一个女人:“你知道韩雪吗?”

凌明鼎点点头:“白亚星在审讯的时候说过。他到龙州以后一直和这个女人同居吧?听说那个女人对他也非常迷恋呢。”说到这里,凌明鼎脸上愁容更重——白亚星可不像杜娜想象的那么老实。

罗飞的话还没说完:“审讯的当晚,我带技术人员搜查过韩雪和白亚星同居的住所。我们没有找到和案件相关的线索,不过有件事挺奇怪的。这事我当时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值得玩味。”

凌明鼎忙问:“什么事?”

罗飞道:“在那个住所里没有任何避孕的药物或用具,倒是有几件女性的自慰用品。”

凌明鼎立刻反应过来:“难道这两人并没有发生性关系?那他们干吗要住在一起?”

罗飞在搜查时也感觉到同样的困惑。如果只是为了隐藏行踪,白亚星只需要用韩雪的名义买房,完全没必要和对方同居。况且面对这样一个妙龄美女,同卧一床却秋毫无犯,那可真是柳下惠再世了。

不过行大事者必有异人之处。罗飞当初的困惑也只是一闪而过,现在将诸多点滴综合起来一考量,他便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你有没有感觉到——”罗飞试着引导凌明鼎的思路,“白亚星在提及女人的时候往往有些夸张,他似乎带着表演的成分,总想向别人炫耀些什么。比如说韩雪吧,他曾把这个女人带到刑警队的接待室,两个人搞得卿卿我我的。后来在审讯的时候,他也多次提到这个女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

听罗飞这么一说,凌明鼎也有感觉了:“是啊,他表现得好像随时能征服任何美女。”

“你对心理学的研究肯定比我深。你说说看,如果一个人总是刻意在炫耀某件事情,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在这件事情上是不行的,而且他非常害怕别人看破他的这个缺点。”凌明鼎愣了一下,“难道说……”

罗飞知道对方的思路正在向自己贴近,但他并没有迎上前,反倒扭头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上。

“再来说说这本书吧。”罗飞指指那本署名“剑龙”的小说,“你也看出来了,这是一本自传体的作品,里面出现的人物和事件在白亚星的真实生活中都有映射。那你一定知道杜娜在其中对应着哪个角色。”

“应该就是那个被主人公救下来的女孩。在现实世界中,是杜娜救了白亚星。总之,这两个角色之间有着一种紧密的情感,这种情感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绝对值得信任。”

罗飞补充说道:“女孩知道主人公的所有秘密,他们之间是一种心灵伴侣的关系。这也是杜娜和白亚星真实关系的写照。”

凌明鼎略略有些困惑:“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心灵伴侣,那白亚星又为何会在杜娜和高梅之间摇摆不定,最终导致高梅自杀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们首先得研究一下高梅在小说中对应的角色——也就是主人公方鹏的未婚妻。”罗飞斟酌着说道,“小说里这个女人也是自杀的。但这自杀只是一种表象,在任何读者的眼中,那个强xx犯才是害死女人的真凶。我相信这也是作者的本意,对吧?”

凌明鼎认同道:“没错。”

罗飞又问:“那个强xx犯对应着谁?”

“肯定是打伤白亚星的那个毒贩啊。白亚星曾经挽救过他,但他出狱后反而恩将仇报。”

“也就是说,白亚星通过小说表达出这样的潜意识,是那个毒贩害死了他的未婚妻高梅。”

凌明鼎点点头,他隐隐意识到什么,但还不是非常清楚。

“再看看小说最终的结局吧。主人公从水塔上跳下来,那里有一段很长的心灵独白,你注意了吗?”

“嗯。主人公在独白中表达了对未婚妻的无限思念,同时还带着强烈的悔恨和救赎的情感。”

“所以在真实的世界里,白亚星仍然深爱着高梅,而且他知道自己对高梅的死是负有责任的。”

凌明鼎的思维飞快地旋转着,他已经窥探到很多关节,现在正试图将这些关节串连起来。

“再回忆一下,现实中的高梅是怎么死的。”罗飞继续引导着对方,“当年白亚星破获了黑恶集团,终于恢复身份和高梅团聚。可他对高梅的情感似乎发生了变化,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他拒绝再和高梅亲热。后来高梅调查白亚星的电话记录,发现他和杜娜往来密切。于是高梅就怀疑白亚星移情别恋。白亚星既不否认,也并不愿放弃高梅。在一次次的等待之后,高梅终于无法忍受了,她和别的男人定下婚期,事实上是给白亚星下了最后的通牒。这时白亚星找到了你,希望你能传授催眠术给他。但是你拒绝了他。在高梅新婚的前一天,白亚星和高梅最后一次见面,但两人间的关系仍然无法挽回,随即高梅便服用安眠药身亡。这就是高梅死亡过程的全记录。现在我们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白亚星从未变心,他一直深爱着高梅,他无法和对方在一起是另有原因。”

“因为他失去了性能力。”凌明鼎把那个呼之欲出的原因说了出来,“而始作俑者就是那个毒贩。那次枪击损坏了他的性器官,这个秘密只有杜娜知道。对于白亚星这样强势的男人来说,失去性能力是一种无法言明的屈辱,尤其是在自己挚爱的女人面前。所以他一次次地拒绝和高梅亲热。每当苦闷难抑之时,他只能向杜娜倾诉,就像小说里那样,杜娜成了唯一了解他的心灵伴侣。”

“现在你还认为高梅是自杀的吗?”

凌明鼎“嘿”地冷笑一声:“不,一定是白亚星设计了高梅的死亡。他不能容忍另一个男人占有高梅的身体,这在他眼中就像是强xx一样恶劣。所以他的未婚妻宁可死去也要保住清白——这真是一个既自私又自卑的家伙!”

“是的。”罗飞赞同凌明鼎对白亚星的评价,不过他又轻叹一声说道,“他的自私和自卑其实是源自于一种极度的自傲,他是一个强者,永远不能接受自己以弱者的姿态存在。他宁可将爱人毁灭,也不愿让对方了解到事实真相。”

凌明鼎又愤恨不已地说道:“明明是他自己害死了高梅,为什么要记恨我?那样……那样对待我的妻子。”

“因为在最关键的时刻,你没有帮他。”

“我怎么帮他?难道催眠术能帮他恢复性功能吗?”

“想想我们在韩雪住处搜查到的东西。”罗飞耸耸肩膀说道,“你应该能猜到白亚星是怎么对付那个女孩的。”

“先对那个女孩催眠,然后用自慰工具让女孩达到高xdx潮?”凌明鼎瞪着眼睛道,“这……这也太恶心了吧?”

“确实有点恶心,但很有效。韩雪就是被这样的手法迷得神魂颠倒。如果当初你就把催眠术传授给他,他或许真的能在高梅面前蒙混一辈子。”

“等等!”凌明鼎忽然跳了起来,“他不会也用同样的手法来对付小夏吧?”

罗飞咧咧嘴:“如果他觉得这么做真的能征服小夏……”

“无法容忍,绝对无法容忍!”凌明鼎接连拍了几下桌子,然后扭头就往外走,“我一定要阻止他!”

“哎!”罗飞追上去喊了一声,“你到哪里去找他们?”

“龙州所有的高档酒店,我一家家地找过去!”凌明鼎咬着牙,摆出一副挖地三尺的样子。

“好吧。”罗飞也被对方情绪感染了,“我叫上小刘,我们三人分头行动。”虽然这有点大海捞针的意思,但大海捞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

03

出门之后罗飞才发现天空中已是雪花弥漫。龙州属于亚热带气候,雪花落在温热的人体上会很快化开,人在雪中略略走一圈,全身上下便湿漉漉地极不舒服。

罗飞负责在东城地区搜寻,他奔波了大半夜却一无所获。到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雪势越来越大。罗飞进了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买点速食填填肚子,同时用干毛巾把身上的雪水胡乱擦了擦。刚刚歇下口气,手机忽然响起。

罗飞接通了电话,听筒里传来的竟是白亚星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找我,到银陵饭店来吧,我在顶楼的旋转餐厅等你。”

对方说完这句话便直接挂断了。罗飞立刻起身直奔银陵饭店而去,途中则抽空给凌明鼎打电话通报了讯息。

银陵饭店位于龙州东北部,这是一片新开发的区域,人气并不旺。不过饭店盖得倒气派,共有三十多层,下面三层是豪华的高档酒店,往上是五星级客房,最顶层则是一个充满了异国情调的旋转餐厅。

到达酒店之后罗飞又给凌明鼎去了个电话,后者答复说尚在半途。形势紧迫,罗飞决定自己先单刀赴会。

罗飞把手机调到静音模式,然后登电梯上到了顶楼。旋转餐厅的入口处站着两名侍者,他们见到罗飞之后伸手一拦,道:“先生,不好意思,今天有人包场。”

罗飞正要解释时,餐厅门已然开了。却见杜娜从门后闪出来,说了声:“这位是白先生请来的客人。”

侍者连忙向两侧让开,同时躬身道歉:“对不起。”

罗飞进到餐厅内,杜娜在他身后关了门,说道:“白先生正在等你。”她自己仍旧守在门口,并不上前。

罗飞举目四顾。灯火辉煌的餐厅内空荡荡的,只在中心处摆了两张半圆形的沙发,沙发间包着一张玻璃餐桌,白亚星正独坐在桌前。

“夏梦瑶呢?”罗飞一边向对方走去,一边大声问道。

“她很好,你不用为她担心。”白亚星冲罗飞招招手,“来,陪我喝一杯吧。”

餐桌上摆着一瓶白酒,两只矮杯。白亚星给两只杯子都斟了酒,看到罗飞在对面坐下了,他便把其中的一只杯子平平一推,那杯子在台面上划了一条直线,准确地停在罗飞面前。

白亚星端起另一只杯子,自言自语般说了句:“很久没喝酒了……”说完他一仰脖,将杯中酒全都灌入了口中。一种热辣的感觉在他的喉胸之间燃烧着、翻滚着,他闭上眼睛,默默享受。

等那感觉完全退却,白亚星重又睁眼。在他的对面,罗飞正襟危坐,面前的那杯酒未动分毫。

“你不喝?怕我害你?”白亚星嘿嘿笑了笑,又道,“你觉得自己还有值得我害的价值吗?”

罗飞无言以对。此时正是对垒双方力量最悬殊的时刻,白亚星占尽上风,而罗飞被停职之后,已和平头百姓无异。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还真是不配被请到这个地方来。

“我叫你来,是想帮你的。”白亚星又端起一杯酒说,“这酒喝不喝,随便你。”

罗飞犹豫了片刻,最后他终于把面前的酒杯端起,浅浅地饮了一口。

白亚星赞了声:“好!”对着酒杯又喝了一大口。

“说说吧——”罗飞看着对方问道,“你准备怎么帮我?”

白亚星答道:“我制作了一份录音,是我亲述的,对那天审讯的事情作了解释。你只要拿到这份录音就可以为自己平反了。”

罗飞“哦”了一声,他猜不透对方的真实用意,便不冷不热地追问了一句:“那录音在哪儿呢?”

“现在还不能给你。”白亚星神秘地一笑,“因为你还没有觉醒。”

“觉醒?”

“等你觉醒之后,那录音自然会出现的。到时候你官复原职,我们的事业又多出一份强有力的保障。”

罗飞摇头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说明你并不了解自己。而我很了解你。”白亚星端着酒杯,目光幽幽地看着罗飞。罗飞垂下头,像是在下意识地躲避着什么。他的心头有点发毛,感觉极不自在。

当自己被那家伙催眠的时候,到底被对方窥看到多少秘密?

白亚星看出罗飞的窘迫,他趁势追击。

“你另有一个强悍的灵魂,但你却把他束缚了起来。他被丢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十多年无人理睬。”白亚星向前探着身体,加重语气逼问道,“你是把他忘了,还是没有胆量再去面对他?”

罗飞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白亚星像是打了胜仗似的,他收回身体往沙发上一靠,悠然道:“不过那个灵魂并没有湮灭,他的力量足以挣脱任何束缚。即便身为他的创造者,你也无法掩盖他那炫目的光芒。”

罗飞愕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白亚星瞥了罗飞一眼:“你知道吧,在警界我拥有众多的追随者,他们遍布全国各地。”

罗飞点点头,举例道:“陈嘉鑫就是其中的一员。”

“河南有个刑警,很有天赋。我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前不久他的辖区发生了一件很特别的案件——”说到这里白亚星暂时停住,他把一张照片按在台面上,向罗飞展示之后才又说道,“你对这东西一定很熟悉吧?”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木质的地板,地板上沾有血迹。看来这是拍摄于某桩血案的现场。而照片的主体部分则是一张纸条,纸条上有几行字迹,其中最醒目的是五个黑色的仿宋体大字:“死亡通知单”。

罗飞蓦然变了脸色,再要细看时,白亚星却已将照片收了回去。

“这案子……破了没有?”罗飞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艰难地吐出这句话语。

“当然没有。”白亚星眯眼看着罗飞,“不过我们都知道那个家伙——他源自于你的内心,却又挣脱了那些无谓的精神枷锁。”

罗飞握住双拳,竭力控制着心中的某些情绪。一个可怕的阴影正践踏着他的精神世界,他无力面对却又无处逃避。

白亚星这边还有话未曾说完:“我已经和那家伙联系上了。我们都很欣赏对方,他也会参与到我的事业中来。”

罗飞惊骇地瞪大眼睛,如同听闻到末日的号角。他不敢想象那个阴影和眼前这个人联手之后的情形,他只能喃喃低语:“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伟大的梦想在实现之前,世俗看来都觉得像疯子。”白亚星说到酣畅处,干脆举起酒瓶嘴对嘴地吹了一口。

罗飞还在与那个阴影殊死搏斗,最后他终于积蓄起足够的勇气立稳了阵脚。

“那家伙到底是谁?他在哪里?”罗飞冲白亚星嘶喊着,双拳死死地顶住了桌面。

白亚星冷眼看着罗飞:“你何必这么着急?即使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你的。你们的灵魂早已纠缠在一起,想分也分不开呢!”说完这话他忽又咧嘴一笑,“来再喝一口酒吧,算是表达我的谢意——感谢你创造了他,并且指引我找到了他!”

这次罗飞把杯中酒一口气干完了,他当然不是接受对方的谢意,他只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懑。

白亚星又对着酒瓶喝了一大口,然后他摊开左手看了一眼。此前那只手一直攥得紧紧的,似乎握着什么极为重要的物件。

“有了他,还有夏梦瑶……我可以安心地退出了。”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重又把拳头握紧,然后他还把拳头在心口处贴了一小会儿。

退出?罗飞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话。还有夏梦瑶,她怎么会和那个可怕的阴影相提并论?

在这个初冬的清晨,罗飞刚刚经历过极度的震撼,他的头脑一时间无力思考,只能向对方投去茫然的目光。

白亚星把酒瓶扔在了桌上,然后站起身一步步向着餐厅的边缘走去。此时天际已隐隐发白,透过四周的玻璃幕墙,可见漫天雪花飞卷,舞得正欢。

白亚星停在了幕墙前,他侧身冲罗飞招了招手:“来,看看这些雪花。”

罗飞彷徨着起身,来到了白亚星的身旁。

“看,多么纯洁,多么美丽。”白亚星仰起头,张开双臂做出拥抱天空的动作,“它们会洗去空气中的尘埃,净化这个肮脏的世界。只要想通了这一点,你又何必去畏惧那一点点的寒冷?”

说完这话,白亚星猛地打开了身前的一扇拉窗,寒风立刻卷着雪花倾涌而入,毫无防备的罗飞被激得打了个冷战,他下意识地往后一撤,腿是迈动了,但身体却未曾移开。

正是白亚星拉住了罗飞的胳膊,他把对方拽向窗边,哈哈大笑着说道:“别躲!感觉它,理解它!”

罗飞一甩手挣脱了对方的纠缠,他瞪着眼睛,露出厌恶的难以理喻的神色。

白亚星和罗飞对视了片刻,然后他用一种预言般的口吻说道:“你会觉醒的,你会加入我们。”

“我?加入你们?”罗飞指着自己的鼻子,哑然失笑。

“你!但不是这里——”白亚星把罗飞的手拉下来,点在对方的心窝上,“而是这里:eumenides[1]!”

最后那个英文单词如同冰锥般刺进了罗飞的心脏,他的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几乎无法呼吸。

“记住我的话吧,挣脱束缚,解放你的灵魂!”白亚星松开罗飞的手,但他的目光却更加深入地扎入对方的体内,“你要知道,人生可不会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这句话似乎带着某种最后通牒的意味,而说完之后白亚星就转过了视线,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看向了餐厅的入口处。

罗飞也转头看去,有一个女人站在那视线的终点上。

那女人正是杜娜。当罗飞看到她的时候,她刚刚迈开腿往前跨了半步。但她随即又停了下来,然后就像被闪电劈中一般,身体软软地向下跪倒。她的左手捂着嘴,手腕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捂住了整个世界的绝望和悲恸,她的右手则拼命向前伸出,仿佛要拉住一只已然断线飘去的风筝。

罗飞猛地把头转回,正看见白亚星从那扇打开的窗口中跃了出去。罗飞低喝一声,扑上前想拉却拉了个空。他只能趴伏在窗台上,眼看着白亚星平展双臂,和漫天的雪花一起向着地面坠落……

04

银陵饭店楼下。

白亚星的尸体静静俯卧,鲜血在他身下弥漫开来,与惨白的积雪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

早起的行人目睹到死者坠楼的惨状,他们不敢走得太近,只远远地围观议论,亦有冷静者开始掏手机拨号报警。

真正敢走到死者身旁的只有罗飞一人。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具正逐渐冷却的尸体,心中一片茫然。

这个坐拥巨额财富,掌控着一支地下警队的枭雄,竟沦落到与其书中主人公相同的命运。这一幕发生得如此突然,而且正值他威风八面,即将大展抱负之时。

这件事实在难以解释。

因为全身的骨骼都已摔断,白亚星的尸体呈现一种怪异的姿势。他的左臂非常夸张地扭曲着,就像是一根被折断的火柴。

即便如此,死者的左手仍紧紧握成拳状。

罗飞心中一动,他蹲下身,费力将那些僵硬的指节扳开。一个挂坠呈现在死者的掌心。

罗飞将挂坠拣起。坠子是心形的,比一元的硬币稍大一些,银质的背座,正面是一块琥珀,琥珀里嵌着一只非常迷你的海星。

海星应该是代表着白亚星的名字吧。罗飞在心中暗自猜测,对于死者而言,这个挂坠一定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再细看时,坠子的背座和琥珀之间有些松动。罗飞用指甲插进缝隙中轻轻一掰,前后两块便分开了。原来这坠子是可以拆卸的。

把琥珀翻过来,发现背面刻着几行小字。罗飞凑近了,却见那几行字写的是:我嫁的人是个gay,我的身体永远属于你。

难道这挂坠是高梅送给白亚星的?罗飞再把琥珀翻到正面,因为那只海星的遮挡,背面的字迹完全看不见了。

罗飞把挂坠捏在手中,凝眉思索着。

片刻后,远处有警笛声呼啸而来。罗飞把挂坠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起身撤到圈外。他四下里张望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饭店的入口处。

在门廊下聚着一群看热闹的闲人,既有饭店内部的工作人员,也有准备出行的住客。另外还有一男一女,他们正紧紧地拥抱着。女人把脑袋紧贴在男人怀中,男人则挺着肩膀,摆出一副要为对方遮风挡雪的姿态。

那是凌明鼎和夏梦瑶。罗飞迈步走到他们近前。凌明鼎看到了罗飞,他温柔地拍拍夏梦瑶,轻声道:“罗警官来了。”

夏梦瑶抬起头,她勉力挤出丝笑容,惊魂未定。

罗飞问凌明鼎:“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凌明鼎顿了一顿,又带着歉意解释道,“因为先打通了小夏的电话,后来就忘记和你联系了。”

罗飞笑了笑,表示理解。然后他冲白亚星横尸的方向指了指:“你们都看见了?”

“那是白亚星吗?”凌明鼎伸着脖子,猜测又不太确定的样子,“我们刚从楼上下来的,没看到出事的过程。”

罗飞点头道:“是白亚星。”

凌明鼎的目光盯在那尸体上,甚是惊讶:“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也搞不清楚。”罗飞无奈地摊摊手,随后他把目光转到夏梦瑶身上,问道,“白亚星对你做了些什么?”

夏梦瑶睁大了眼睛,带着后怕的情绪说道:“我被他催眠了,他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想诱骗我为他做事情。”

“那你……”因为不知道对方被诱惑到哪个程度,罗飞只能用这种含糊的态度来追问,以免造成尴尬。

“她没什么事。”凌明鼎在一旁抢着答道,“其实白亚星刚刚表达出真实的目的,小夏就清醒过来了。”

罗飞“哦”的一声,透出些不解的语气。以白亚星的催眠本领,应该不会轻易失手的吧?

“他低估了小夏的善良。”凌明鼎解释道,“催眠师对受体做的引导,一定不能违背受体的自身意愿,否则受体就会从催眠状态中醒来。当时白亚星想把自己的爆破理论灌输给小夏,小夏立刻觉得这是不好的东西,不能接受,于是她就清醒了。”

“是这样?”罗飞沉吟了一会儿,又问,“然后呢?”

“后来小夏就假意配合他,不管他灌输什么都全然接受,好像被彻底催眠了似的。”

夏梦瑶也轻轻点头,详细讲道:“我知道他不是好人,但当时我孤身一人的,不敢被他看穿,所以就尽量骗他。他满意了,就哄我睡觉,我也假装睡着。后来我感觉他离开了房间,这才敢起身。我找到手机给凌老师打了电话。凌老师很快就来了,我们一块儿下楼,到了门口发现出事了。我看着那人挺像……挺像白先生的,但又不敢细看。凌老师就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

说到最后一句时夏梦瑶涨红了脸,声音也小得几乎听不见。凌明鼎则轻抚着对方的长发,脸露微笑。

罗飞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在心中紧密思忖。按这番说法,倒是可以解释白亚星坠楼前说过的那句话——“有了他,还有夏梦瑶……我可以安心地退出了。”

白亚星对高梅一直念念不忘,且因为某个误会心怀愧疚。不过他一直致力于所谓的“净化工程”,心无旁骛。现在“净化工程”已万事俱备,他又找到了两个值得信赖的接班者,所以便像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安心踏上了最终的归宿。

罗飞唏嘘着摇了摇头,不知该评价些什么。他的手藏在衣兜里,紧紧地攥着那个琥珀挂坠,他的目光则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凌明鼎。

凌明鼎已卸下了所有的重负,又有美人入怀,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的头发在晨风中翩翩舞动,正如他此刻心情的写照……

[1]eumenides为《死亡通知单》系列作品中的杀手代号。这个杀手与罗飞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eumenides这个代号以及代号背后的指向意义也成了罗飞的“心穴”。在这里白亚星试图唤醒罗飞心中某些阴暗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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