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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越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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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文治明白平哥的用意,自觉往后让了一步。于是队伍变成了平哥打头,杭文治和阿山紧随,杜明强依旧断后。四人借着管道和设备的掩护,在地下室内摸索前行。走不多远,掠过了右手边一个拐角,向上而去的楼梯口果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楼梯口很窄,被一扇铁制拉门封着,门栅上挂着把链子锁。这种情况杭文治事先便和众人打过招呼:一般地下管道层是会上锁的,主要是防止无关人员误入,否则不管是对设备还是对误入者来说都是不安全的。因为链子锁本身比较长,锁门者为了不给门栅留下能推开的缝隙,特意将锁链围着栅条绕了好多圈,等锁链缠紧才将锁头扣上。

不过这样一道链子锁在江湖老手眼中完全就是个摆设而已。平哥转头对阿山一努嘴说:“找个家伙给它开了!”

阿山低头往地上寻摸了一会,很快便拣起一截废弃的铁丝。他走到门边,将那截铁丝往锁眼里捅去。也就三四秒钟的当儿,锁扣上的簧口便往外弹了出来。阿山甩手把铁丝扔掉,开始将那链子锁从门栅上绕拆下来。这个工作本身已毫无难度,只是阿山不想让锁链与铁栅条撞击发出声响,所以拆的时候一圈圈地,动作小心而又缓慢。

杭文治和平哥站在阿山身后。杭文治专注地看着阿山开锁的过程,平哥则分心二用,仅用余光瞥着阿山,主要的精力却在关注着周围环境,时刻防备有异动发生。在此时此刻,他们似乎都忘记了站在最后面的杜明强。

就在平哥的注意力飘忽不定的时候,杜明强忽然抬起右手,以手掌为刀,掌根部重重地击在了平哥的后颈上。这一击又准又狠,平哥哼也没哼一声便软软地晕瘫在地。

杭文治和平哥并排站着,后者的突然倒地让他吃了一惊。他蓦地转过头来,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着杜明强低声讶道:“怎么了?”

杜明强顾不上搭理他,手刀又向着阿山挥去。但杭文治的惊叫已经提醒了阿山,后者猛然回头,刚刚转了一半的时候便感觉脖颈处冷风袭来,他急速地缩头一躲,杜明强这一掌偏了方向,只击中他的耳根,虽然吃痛,却未致昏厥。

杜明强前招未绝,后招又至。阿山既然缩头躲避,他便顺势撤回右掌,同时借着前臂回收之力将肘部向前速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这一肘正好命中了阿山闪避时暴露出的额侧太阳穴,那家伙身子一软眼看要倒,杜明强跨步欺前将其扶住,避免他的身体撞击在铁门之上。

这几个动作兔起鹄落,迅捷无比。杭文治似乎是刚刚问完那句“怎么了”,转眼间阿山也晕倒在了杜明强的怀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杭文治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同时瞪着眼睛又问:“你干什么?”

杜明强将阿山的身体慢慢放倒在地,同时似笑非笑地看着杭文治说:“这两个人恶贯满盈,你难道真的要带他们一块越狱?”

杭文治心念一动:“你是想……”

“别多说了。”杜明强打断对方的猜测,招呼道,“快帮忙把这俩人捆上。他们晕不了太长时间,很快就会醒的。我倒不怕他们,但要想悄无声息地制服这两个家伙也不容易。”

杭文治露出恍然的表情,自觉已完全理解对方的用意。确实,杜明强自诩为代表着正义的制裁者,他怎会容忍两个恶行累累的重刑犯从监狱中逃脱?杭文治甚至觉得有些后悔:自己此前在和杜明强密谋的时候,应该主动提出甩掉平哥和阿山的方案。这样会更加赢得杜明强的好感。不过这样的后悔只是一念之思——反正杜明强已经如自己所愿踏上了越狱之路,这好不好感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脑筋这么速转了几下之后,杭文治连忙凑上前,将缠在身上的布条撕扯了一些下来,配合着杜明强去捆绑平哥和阿山二人。同时他还在暗自盘算:将平哥和阿山抛弃在此处也好,这样只留自己和杜明强上楼,局面反而简单了,当然也就更容易把握。

杜杭二人将平哥和阿山捆扎得结结实实,然后又扯下布团塞在他们口中。平哥那一下被击中后颈,只是被暂时切断了动脉供血,由此引起大脑缺氧而导致休克。在被布团封口的同时他已经悠悠醒来,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脑子还不太清楚。

杭文治检查了一遍捆扎效果,确信那俩人都无法动弹和呼喊之后,这才起身对杜明强道:“行了,我们快走吧!”

杜明强也起身了,但他并没有像杭文治想的那样转身疾行,而是忽地问了句:“往哪里走?”

“快上楼啊。”杭文治指着那扇铁栅门,“锁不是已经打开了吗?”

杜明强却摇摇头说:“不能上楼。”

“为什么?”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原本已被控制的局面忽又一波三折。这难免让杭文治有些焦急,但他又不能过于明显地表露心中情绪,只能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杜明强回答说:“因为‘鬼见愁’正在楼上,今天晚上是他值班。”

这样的答案让杭文治的心蓦地一沉。难道对方已有所察觉?他暗暗观察着杜明强的表情,但对方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敌意来。联想到下午装货的时候,带班管教曾提起过今晚是张海峰值班,也许杜明强只是因此而过于警觉了。

想到这里,杭文治便把双手一摊说:“那有怎么样?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不去触发楼梯内的声控电灯,监控摄像头就拍不到什么东西。就算‘鬼见愁’在值班室里时刻瞪大眼睛,他也不会发现我们的。”

“可是‘鬼见愁’从来不会在周五晚上值班。周五他通常会早早下班,去学校接儿子回家过周末。尤其是最近几周,他周六还会把儿子带到监狱来,让你给补习功课。所以他更加不可能在周五晚上继续值班了。”杜明强作了一番分析之后,反问杭文治,“可这件事今天却突然出了变化,你不觉得这很不寻常吗?”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杭文治心思敏锐地一转,笑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周末张天扬要参加学校的模拟考试,不会回家。所以‘鬼见愁’才会调整值班的时间吧,这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杜明强看着杭文治,不置可否。略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又问道:“如果‘鬼见愁’知道我们要越狱,他会怎么做?”

杭文治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对方如此突然而又如此尖锐的提问。杜明强见对方不说话,便开始自问自答:“‘鬼见愁’现在已经恨透了我——我猜他一定会带好手枪等着我,在我越狱的途中将我枪杀。而他射杀我的地点呢?嗯,首先肯定在办公区。因为按照监狱的规章,管教是不能携带枪支进入监区的。只是办公区处处都有监控,这会让‘鬼见愁’有些头疼,他伏杀我的过程如果被监控拍下来了,日后在事件调查的时候会有一些麻烦。所以他必须挑一个好地方。如果‘鬼见愁’事先知道我们越狱的路线,他应该会把埋伏的地点选在大楼的楼顶。不仅因为那里没有监控摄像头,更因为在那里将我射杀的话,整个过程会很容易解释。他可以编个谎话说:自己一直在值班室里监守岗位,半夜却听见楼梯间有异常响动。于是他一路追到楼顶,发现了企图越狱的逃犯。在抓捕过程中,逃犯武力拘捕,他只好开枪,击毙了其中最危险的那个家伙。”

杜明强娓娓道来,语气轻松平和。但这些话语听在杭文治的耳中时,却犹如霹雳灌顶一般。因为此刻杜明强所说的,正和自已同张海峰密谋的伏杀策略一模一样!杭文治觉得脑子有些发懵,搞不清到底是计划泄漏了呢?还是杜明强自己在那里疑神疑鬼?不过无论如何,对方既然还没有撕破脸,他就是装死也要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你在说什么呢?”杭文治挤出笑容道,“‘鬼见愁’怎么会知道我们要越狱?他更不可能了解我们的越狱路线。”

杜明强的目光凝结在杭文治脸上,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其中蓄积。后者感觉有些受不了了,他想避开对方的视线,但他又知道,如果自己这么做了,就无异向对方举手投降。所以他只能硬起头皮死撑下去。

而杜明强就在这时又开口了:“难道你没有告诉他吗?”说话的同时,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显出一丝戏谑的笑意。在这样的笑意面前,杭文治那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终于意识到:在这场猫捉老鼠似的游戏中,或许自己才是那只可怜的老鼠。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杭文治连问了两遍,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有些歇斯底里。

“因为你想要杀了我。”杜明强淡淡地说道,“这就是来到监狱的真正目的。”

杭文治不说话了。他的目光开始游离,呼吸也变得急促。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露,一种冰冷的绝望感觉正试图将他彻底吞没。然而他又不甘心失败,因为他分明还握着一把好牌,其中最有力的那张joker无疑就是荷枪实弹等待于楼顶处的张海峰。只要能把这张牌打出去,他就仍有翻盘的机会!

想到这里,杭文治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目光扫向了不远处的楼梯口。忽然间,他像只装死的兔子一样弹了起来,直冲着那扇将开未开的铁门奔去。

他这一下事起突然,行动也算迅捷。只是到了杜明强眼中,这只兔子却成了一只笨拙而又缓慢的猪仔。后者甚至都没有挪动脚步,他只是稍稍挥起右拳,杭文治便感觉腹部像是被铁锤般的重物撞了一下,他的上身躬起,奔跑的动作瞬间凝滞,就连呼吸也随着这一击短暂的中断了。

杜明强又化拳为掌,切在了杭文治的喉部,于是后者便像个僵硬的木偶一样,直溜着身体倒了下去。

于此前切斩平哥颈部的手法不同,杜明强切在杭文治喉部的这一掌并不是要致对方昏厥。他击打的目标时对方的声带:这一掌下去之后,杭文治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无法大声说话和呼喊,这样便不会坏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杜明强蹲在杭文治身边,扯过布条开始捆绑对方。杭文治毫无挣扎之力,他的脸颊贴在冰凉的地板上,目光所及之处却看到了两个同病相怜的难友:平哥和阿山。那俩人都已苏醒过来,也正在用愕然而又幸灾乐祸的眼神盯着自己。杭文治想起在几分钟之前,正是自己协助杜明强将这二人捆绑制服的。很显然,这一切都是出于杜明强的设计。

杜明强很难同时制服三个人,所以他需要依次下手。首先击倒的是最强劲的对手——平哥,然后是阿山。而威胁最小的杭文治则被留到了最后,杜明强甚至还利用这家伙先当了一会帮手。

而现在,局势已经尽在杜明强的掌控之中,他可以放心地将所有的底牌统统翻出。他一边将杭文治负手捆起,一边冷笑着说道:“我早知道你是邓骅的人,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杀我。包括这次越狱计划,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杭文治已经一败涂地,但他还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兀自嘴硬道:“你胡说八道!”因为声带刚刚受了重击,他的声音又底又哑,像是个气若游丝的垂垂暮者。

杜明强不需要和对方争辩什么,只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你倒是费了一番苦心:先利用相似的经历来接近我,然后再寻机会下手。嘿嘿,这样的开局确实完美,可是你知道吗,完美的东西往往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不真实。”

杭文治努力扭转脑袋看着杜明强,似乎不理解对方的意思。

杜明强道:“一个和我有着相似经历的人,紧随着我入狱,又恰好和我分在了同一个监舍。你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太过凑巧了吗?”

杭文治不服气地瞪着眼睛,嘶哑着说:“你有严重的疑心病!”

杜明强双手用力一拉,将绕缠在杭文治身上的布条扎紧,又道:“你的那个苦肉计不错,演得很像,几乎骗过了我。其实你没有留多少血吧?不过你让自己的手腕搭在便池里,看起来好像有很多血已经留进了下水道。只是你恢复得有些太快了。以后要记住,一个人如果失血昏厥,他很难在第二天就康复——即使身体上可以,心理上也不行。而你出院时的神情却显得你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担心。”

说到这里,杜明强将捆绑杭文治的布条打了个死结。他大功告成般地歇了口气,然后伸手在杭文治脸上拍了拍,像是在调戏到手的猎物,一边拍还一边说道:“你再一次让我起疑心,是平哥他们挑起监舍内斗的那天晚上。当时我向你求证邓骅是不是死了,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杭文治眨了眨眼睛,对这样的细节他确实是记不清了。

杜明强便帮他答道:“你当时说:‘有一个网络杀手给他下了死刑通知单,然后在机场候机大厅里把他给杀了。’”

杭文治斜着眼睛:“那又怎么了?”

杜明强“嘿嘿”一笑:“在我杀的人里面,确实有很多都在网络上发布过死刑通知单。但杀邓骅之前却没有。那份死刑通知单只有警方和邓骅自己知道。因为直接射杀邓骅的人是当时的刑警队长韩灏,所以警方对邓骅的死亡真相一直晦莫如深,从来没向市民公布过。你怎么会知道其中的秘密?”

原来如此。杭文治心中暗暗叫苦。邓骅死后,他第一时间从阿华那里得知真相,此后便一直沉浸在痛苦和愤怒之中,从未关注过普通人对此事是如何认识的。后来他知道了eumenides杀人前先在网络上公布的习惯,就想当然的认为给邓骅的死刑通知单也曾被公布在网上。这个漏洞虽然不大,但却难以瞒过敏锐之极的杜明强。

杭文治感慨的同时,平哥和阿山也各自骇然。从杜杭俩人的对话中他们多少听出些眉目:原来邓骅竟是被杜明强所杀,而杭文治潜入监狱就是要给邓骅报仇。这样的局面实在太过出乎意料。尤其是平哥,在监狱中一直以老大自居。现在才明白:自己的那点势力在这俩人的争斗面前卑微得不值一提。只可恨这么长的时间了,杜明强早已把杭文治的阴谋看了个通透,自己却懵然不知。否则说什么也不能来趟这淌混水啊!

杭文治黯然了片刻,忽又死硬起脖子,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你这些都是癔想,疑心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说别人不知道,别人就不知道了吗?在你入狱之前,这件事情的真相早就传开了!要说不知道,我倒是真不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杀手!”

“你说得不错。”杜明强居然点头认同,“也许的确是我的疑心病太重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难免会有现场的警察把真相传了出去。包括我对你此前的怀疑也都可以解释:自杀那天,也许你本来伤得就不重,只是遭受折磨后心力交瘁,所以晕倒;至于说你入狱时的巧合,嘿,这世上本来就有太多巧合,如果仅凭巧合就给人定罪,那天下恐怕会找不到清白之人。”

杭文治一怔,没想到杜明强又会说出这番话来。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在瞬间似乎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但杜明强随即话锋一转,将那丝希望之火又吹得摇摇欲灭。

“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死小顺?”

杭文治一惊,难道连这件事都被对方看破了?不过他面上仍然强自镇定,辩解道:“你说什么呢?小顺明明是黑子杀死的,谁都知道!”

杜明强不屑地撇撇嘴:“那只是你在刻意栽赃而已。”

杭文治冷笑着反驳:“栽赃,怎么栽?杀死小顺的铅笔藏在厕所里,这事只有黑子才能完成。我怎么会拿到那支铅笔?”

话说到这里,平哥和阿山也都费解地看着杜明强。其实先前杜明强对杭文治的质疑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却还都算合理;但现在他要说是杭文治杀了小顺,那真是令人无法信服。作为凶器的铅笔是在厂房内丢失的,当时张海峰带着全部管教把厂房内外搜了个底朝天,结果却一无所获。后来的证据表明,那铅笔原来被藏在了厕所便池里,那里恰巧也是搜查时留下的唯一死角。因为铅笔丢失的时候只有黑子一人进过厕所,所以藏起铅笔的人必然就是黑子自己。黑子和小顺随后双双被关禁闭,禁闭解除的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凶案。虽然没有人亲眼看到黑子行凶的过程,但事情的经过却显而易见:首先是黑子贼喊捉贼,藏起自己的铅笔,想栽赃给小顺,令后者受罚。当时的平哥等人也确实认为铅笔就是小顺偷的。禁闭解除后,黑子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铅笔转移走。当晚,俩人的矛盾进一步恶化,于是黑子便趁着平哥等人折磨小顺的机会,对小顺下了死手,那支铅笔也就成了他最顺手的凶器。案发之后,类似的推断几乎成为所有人的共识,包括张海峰在内。杜明强却凭什么说小顺是杭文治所杀?

平哥茫然片刻后,心念一动:难道杭文治早已看出黑子藏铅笔的伎俩,提前将那支铅笔据为己有了?这样他杀死小顺的同时,确实可以给黑子栽赃。可细细一想,却又不对。黑子解除禁闭之后发现自己藏的铅笔被人偷了,肯定会有所警觉。再看到小顺被那铅笔扎死了,偷笔之人的栽赃之意已昭然若揭,黑子当场就该闹将起来。可事实上,黑子当时的表现却像没事人一样,这只能说明:黑子要不就是对此事毫不知情,要不就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反正绝不是受了可怕冤屈的表现。

这越想越是糊涂,平哥只能寄望于杜明强来揭开谜底了。

杜明强“嘿”地一笑说:“大家都以为丢失的铅笔是被黑子藏在了厕所里。我却知道不是。因为在管教们搜查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这种藏铅笔的方式。那天解散之后,我第一时间就去厕所便池里做了检查。如果铅笔真的藏在那里,即使管教们没查出来,我也会查出来的。而我可以确定:那便池的存水弯里除了屎尿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就更不可思议了。平哥和阿山嘴被堵上了,没法说话,只有杭文治代表他们提出心中的困惑:“便池的存水弯是管教搜查时唯一的死角。如果不是藏在那里,铅笔怎么会突然消失,后来又突然出现?”

杜明强看着杭文治,感慨道:“说到这件事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你确实施了个好手笔!”

杭文治梗着脖子:“你一定要说是我藏的?那好,你说我藏在哪里了?”

杜明强笑笑说:“你应该是藏在自己身上的吧?方法很多,脚心袜子里,舌头下面,或者是耳朵眼里,都有可能的。”

这下连平哥都觉得荒唐。要知道,当时丢失的可是一整支的铅笔,长度接近二十公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藏在身上。还说什么耳朵眼里,又不孙悟空在藏如意金箍棒!

可更让平哥奇怪的是,杭文治居然没有反驳对方。相反,他瞪大眼睛看着杜明强,好像被对方说中了心思一般。难道当时那铅笔真的就是被杭文治藏在身上?那他的身体构造得是多么的特别,才能逃过管教们的严厉搜查?

杜明强看出了平哥所想,他又笑了,眼睛看着平哥,手却指向杭文治,说道:“那只是一个铅笔头。他偷了黑子的铅笔,然后便刨成了一个小小的铅笔头。以他玩铅笔的手法,可以把一支铅笔刨到两公分以下——那么小的东西,还不是想藏哪儿就藏哪儿?”

平哥非但没有听明白,反而更加糊涂。藏起一个铅笔头确实简单,可如果杭文治当时已经把铅笔刨成了铅笔头,那他后来又该怎样才能把铅笔头变回杀人时用的那一整支铅笔?

杜明强正要解释这个问题,他轻叹一声说:“先是丢了一支铅笔,后来又出现一支铅笔。大家难免会认为后来出现的正是先前丢失的那一支。有人正是利用这样的思维定式来设局,他先是偷笔,然后杀人。因为那个思维定式的存在,大家的嫌疑目光全都纠缠在小顺和黑子的争斗,却不知其中令有玄机。”

杜明强的目光转向杭文治,口中不停:“你的局做得很巧。虽然我知道丢失的铅笔并没有藏在厕所中,但这也不足以帮助我识破你的阴谋。后来我的思维之所以能跳出那个定式,全都是因为你的一个小习惯。所以说在这一点上,并不是我击败了你,而是你自己的习惯击败了你。”

杭文治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明显黯然了一下。

“你喜欢咬铅笔,这是你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你第一天上工就被‘大馒头’骂过,而你却无法改变。后来没办法,‘大馒头’只好把你的铅笔留作专用——那被咬烂的铅笔头就是属于你的标记。这其实很正常,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当你专心工作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把铅笔叼在嘴里。”杜明强停顿了一下,忽又眯起眼睛道,“不正常的事情在于:有一天,你的这个习惯却突然消失了!”

杜明强这么一说,平哥也回想起来了。确实,从某一天开始杭文治忽然不咬铅笔头了。从时间上看,似乎就是丢铅笔的事件发生之后。这两件事情之间难道会有什么联系?

“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杜明强把已经说过的话又强调了一遍,“即使要改也得有个过程。可你的改变不仅突然,而且非常彻底。这足以让我怀疑:你绝不仅仅是在改变一个怀习惯,你还有其他的目的。这个目的的意义如此重大,重大到你必须极为谨慎地来对抗自己多年养成的顽疾。”

的确,一个人的习惯不可能一朝养成,更不可能一朝改变。即使杭文治有心要改,稍不留意也会再犯。之前也受过“大馒头”的责骂,他不是改不了吗?怎么突然之间又改过来了,而且如此彻底,就像他从未有过这一习惯似的。当时平哥等人也曾觉得奇怪,可这件事本身又是如此微不足道,谁会就此深想下去呢?

至少有一个人——杜明强。

“我发现你的习惯突然改变了,我就开始分析你这么做的目的。这并不难:你不咬铅笔之后,最有意义的变化就是每天开工时,你可以像其他犯人一样自由挑选铅笔了。联想到你在习惯改变的前一天,曾将一直使用的那支铅笔咬裂到报废,于是我猜测:你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换铅笔,并且以后都要保持住挑选铅笔的权力。接下来我自然会想: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铅笔?根据我的观察,最初两天,你挑选的铅笔很短,几乎是其他犯人不屑再用的。这个偏好非常特别,我一度以为短铅笔就是你的目的。可后来情况却又变了,你对很短的铅笔不再有兴趣,挑选的尺度越来越长,最后甚至也像普通的犯人一样,反而刻意去找相对来说比较长的铅笔了。这就让我很困惑,我无法确定你挑选铅笔时到底遵循着怎样的准则,也就无法搞清楚你的真正目的。直到小顺被人杀死,一支近乎完整的铅笔插在他的眼球中。为何那支已不存在的铅笔又突然出现了?不对,那不是同一支!当我跳出了思维定式,看穿那两支铅笔之间的关系时,我也就看破了你挑选铅笔的全部把戏。”

面对杜明强抽丝剥茧般的分析,杭文治已完全无力反驳。于是在这个寂静幽暗的地下室中,四个男人上演的却是杜明强一人的独角戏。

“当你每天早晨挑选铅笔的时候,你其实是在进行一项置换工程——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铅笔头置换成一整支长铅笔。我之前说过:你偷走了黑子的铅笔,并且将其刨成了两公分左右的铅笔头,这么小的铅笔头很容易躲过管教们的大搜查。在你的置换计划开始的第一天,你需要领到一支四公分长的铅笔。到了收工的时候,你把两公分的铅笔头交还回去,而留下来的那支四公分长的铅笔。因为这两支铅笔的长度误差属于正常的生产消耗,无人会对你的置换行为产生怀疑。而你的测绘水平是职业化的,留下来的那支铅笔实际损耗非常小。于是你藏匿的铅笔头便从两公分长到了近四公分。凑巧的是‘大馒头’也配合了你一把:那天你把原来的铅笔咬报废了,‘大馒头’为了刁难你,故意把最短的铅笔派发给你,这正中你的下怀。如果他当时给你一支长铅笔的话,你的计划就得延误一会了。

接下来的事情恨简单:你只需要如法炮制——每天上下午两次,每次近两公分,那个被你藏起来的铅笔头就像自己会长一样。小顺和黑子一共被关了十天,这十天的时间足够让原先的铅笔头‘长’成一支近乎完整的长铅笔。当你的置换工程完成之后,你便把换得的长铅笔偷偷带回监舍,藏在厕所的便池里。一方面时刻备用,一方面则让铅笔染上屎尿的气味,以便案发后更好地给黑子栽赃。”

“我给黑子栽什么赃?”杭文治嘶哑着嗓子说道,他已经沉默了很久,现在终于抓住一丝反击的机会,“黑子恨透了小顺,自然想杀他……我有什么理由杀小顺?小顺和我关系挺好。”

杜明强笑了,反问:“小顺为什么和你关系好?”

杭文治张嘴无言,似乎这件事情颇难明述。平哥和阿山却看着杜明强,心想:小顺和眼镜关系好还不都是因为你?那天晚上你把监舍里其他人的老底都揭了个遍,摆明了要罩着眼镜。小顺素来就是随风倒的墙头草,后来便刻意和你们俩人亲近,想要压住黑子一头。黑子和小顺结怨可不正是由此而起吗?

而杜明强接下来的话语却又大大出乎他们俩的意料。

“小顺如果不是和你关系好,他也不会死了。唉,在这个监舍里,小顺其实是最不该死的人……”杜明强微微眯起眼睛,颇有些感怀似的,然后他用回忆般的口吻说道,“那天晚上黑子撺掇着整小顺,小顺被惹急了,他便向你求救,当时他说了一句话,嘿嘿,那句话可不一般!”

平哥听到这里蓦地一愣,因为杜明强提到的这个细节他记得非常清楚。小顺说的那句话是:“治哥,我最近人前人后的,对你可不错。您好歹帮我说两句,平哥能卖你个面子……”当时他听完之后勃然大怒,甩手就给了小顺一个耳刮子。

杜明强注意到平哥神色上的变化,便转而看着对方说:“平哥,你那会气得不行吧?你肯定想:老子在监舍里说一不二,凭什么要给这家伙卖面子?可你怎么不想想,小顺平白无故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平哥恍然大悟,他瞪着眼睛“呜呜”了两声,心里想骂却无法开口:“妈的,眼镜你个王八蛋,原来小顺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杜明强不再理会平哥,继续对杭文治道:“小顺说完那句话之后,你迫不及待地起身,用抹布堵住了他的嘴。这个行动实在太过突兀,让我没法不起疑。也就从那一刻开始,我确定你有一个非同一般的身份。不过你的身份小顺最初肯定也不知道,否则他怎么敢那样欺负你?于是我开始回忆,小顺的态度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起了小顺第一次管你叫‘治哥’的那天。那是一个周六的中午吧,我、你,还有小顺,我们都接受了亲友的探访。我们俩先回来的,然后就坐在操场上聊天。后来小顺也凑过来,一个劲的示好。我嫌他腻歪,就找个理由走了。可你却被小顺拉着聊了好一会。我远远地看到你对小顺的态度,最初反感,很快却也接受。我当时只觉得小顺拍马屁的功夫不错,此刻却终于想明白了:小顺正是从那时开始知道了你的身份,而你为了藏住这个秘密,只好哄着对方,你甚至当天就帮小顺出头,和黑子狠狠的干了一仗。从此小顺自认为抱了棵大树,再也不把黑子放在眼里。可是对你来说,这件事却大大不妙,因为让小顺保守秘密,就像让个孩子保管定时炸弹一样危险。那小子实在太浮躁了。他时时刻刻都在惹是生非,而以他的幼稚心理,恨不能立刻就在整个监区宣告:眼镜可是个大人物,我就是他最贴心的小弟!案发那天晚上,小顺对黑子等人的忍耐已到极限,他随时都有可能把你的身份暴露出来。这就是你要杀掉小顺的理由吧!”

杭文治无语苦笑。一切确实正如杜明强分析的那样,自己用抹布堵小顺的嘴,进而杀死小顺,都是出于这些原因。当时他自认谋害杜明强的计划已经走上正轨,而小顺一旦兜不住口,立刻便前功尽弃,所以只能冒险一博。只可惜这次冒险终于还是成了导致计划崩盘的最大败笔。

杜明强伸手指在杭文治脸上弹了一下,说:“你是既有作案工具,又有作案动机。对于杀小顺这件事情,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杭文治哼了一声。他看着杜明强,神情再不做任何掩饰,那愤恨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杜明强和杭文治对视着,丝毫不惧。他还有话要问对方:“不过有一点光靠我的想象可得不出答案。小顺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那天他排在你的后面接受探访,我猜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呢?告诉我吧。”

杭文治沉沉的闷叹一声。一提起此事他便懊恼不已。那天自己的探访正是阿华安排的,其目的就是要打探他入狱之后的事态进展。为了保险起见,阿华没有直接出面,而是让得力手下马亮和杭文治会面。按照监狱里的制度,一个犯人接受探访的时候,其他犯人是不能进探访室的。可那天的事情却偏偏凑巧了:小顺在探访楼外面等候的时候,有个管教要往楼里搬张椅子,顺手就抓了小顺一个苦力。小顺搬着椅子经过探访室窗外,无意间往屋里一瞥,正看到马亮管杭文治叫“治哥”,态度卑微得很。更巧的是,小顺入狱前在道上凑数,那一片的大哥就是跟在马亮手下混的。所以小顺认识马亮,还知道马亮是阿华的手下,这在他眼中已是了不得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居然管杭文治叫“治哥”,叫小顺怎能不心潮澎湃?此后小顺便粘上了杭文治,并且狐假虎威地得瑟起来。到了节骨眼上,杭文治不得不杀他灭口。

不过这些经过杭文治可没心情给杜明强解释,面对后者的询问,他往对方的脸上狠狠地啐了口唾沫,以代回答。

杜明强却不气恼,他扯起一截床单擦了擦脸颊,道:“你不说就不说吧。这本来也不重要,关键是我从已知的线索中已经能猜到你的身份了。你的江湖地位不低,又知道邓骅死亡的真相,你一定是邓骅的人。”

“不错。我就是来给邓总报仇的!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要和你拼个同归于尽!”杭文治喑哑的声音在满腔怒火的缭绕下,听起来分外可怖。

“所以你就混入监狱,想法设法地接近我,然后又忽悠我越狱,做个陷阱给我钻,对吗?”杜明强“嘿嘿”一笑,又道,“可惜我一开始不肯上当。于是你又筹划第二套方案——你费那么大劲准备铅笔,本来是要招呼在我身上的吧?不过还没等你下手,我又改变主意了。我同意和你一块越狱,这样你就觉得不需要再冒险来行刺我。小顺点背,正好赶在这个时候乱说话,于是你就把铅笔用在了他的身上。至于嫁祸黑子的计划本是你早就策划好的,所以才能实施得那么顺利。”

杭文治咬牙懊悔:早知到会被对方识破,他真该把铅笔直接插进杜明强的眼睛!不过这样的场景也就是此刻幻想一下,其实他很清楚,凭自己的实力要想行刺对方,成功的可能性根本是微乎其微。

“行了,说那么多废话干吗?”杭文治好像忍受不了杜明强扬扬自得的饶舌了,他把脖子一横道,“你要杀我就赶快动手吧!”

杜明强挑了挑眉头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

杭文治忽然笑了,阴森森的样子:“你最好杀了我。今天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杜明强摇头一嗮:“你以为我杀了你,我就要陪你一块死吗?”

杭文治心中一凉。这正是他刺激对方的意图所在:只要杜明强杀了自己,就算他能逃脱张海峰的猎杀,他也无法逃脱杀人的死罪。这或许是自己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最后机会了。可是刚一开口,杭文治心中所想便被对方猜了个通透。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一样,可笑而又可悲。

杜明强还在继续追问:“我早已识破了你的全部阴谋,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要陪你来到这里?”

平哥和阿山在地上扭曲着身体,显示出对这个问题的愤懑。是啊,你已经知道越狱计划是个陷阱,干嘛还要拉着大家一块往里跳?现在弄成这个局面,谁能落着好去?难道这家伙是想把哥几个卖了,混个减刑的功名?

杭文治却知道杜明强的目的绝非这么简单,在沉默片刻之后,他用绝望的语气反问道:“你想自己越狱?”

杜明强笑了,调侃说:“你还不算太笨。我只是在利用你——我需要你把我带到这里。”

如同冰山崩塌一样,杭文治的心也随之陷入了无尽的寒冷深渊。他不仅没能完成复仇大计,反而要成为对方重获自由的棋子。这样的局面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一种悲愤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冲撞着,想要喷薄而出,却被床单紧紧地束缚住;他想大喊,喉口又如火烧一般疼痛,最终他只能用不成人声的嘶哑语调挣扎道:“不可能!你出不去的!根本就没有能够实现的越狱计划!”

杜明强微笑着看着杭文治,他没有说话,但笑容中却透出十足的自信。

“你怎么出去?就算你能干掉楼顶的张海峰,那个旗杆也拆不下来,什么荡秋千越狱,那根本就是我胡编的!你怎么出去?你怎么出去?!”杭文治越说越激动,情绪像是要疯狂了一般。

杜明强静候他嚷嚷完了,这才耸耸肩膀说:“我不会从楼顶走的,我有我自己的计划。”

“你能有什么计划?你放屁!你吹牛!你根本跑不出去的,你会被哨兵打死。倒省得我来动手了!赫赫赫……”说到这里,杭文治似乎想哈哈大笑,但他受伤的嗓子实在不争气,那笑声听起来反倒像哭一样。

杜明强又强调了一遍:“我有计划,真正可以实施的计划。”

“你就吹牛吧!这个监狱从来没人成功越狱,你以为你是谁?你是神吗?”杭文治用眼睛瞥着杜明强,神情却又变成了不屑一顾,“你以为你赢了?其实你的下场会比我们更惨!”

杜明强不急不恼,只挑着嘴角说:“你在套我的话?你想激我把那个计划说出来?”

杭文治彻底服了,他知道在这个家伙面前根本没法耍任何心眼。于是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干脆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来挑战对方。

“对。我就是在激你,你敢说吗?”杭文治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慢悠悠地说道。

从正常人的角度考虑,谁也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一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仇人。这不仅危险,而且毫不必要。但杭文治知道杜明强并不是一个正常人——按理说,既然另有计划,那自然是越早行动越好,但杜明强却已在这里夸夸其谈了近二十分钟。这说明他有旺盛的炫耀欲望,他喜欢像猫捉老鼠一样摆弄自己的猎物,喜欢享受那种被猎物崇拜和敬畏的感觉。当你对其表达出鄙视的时候,他即使知道你另有所图,他也会忍不住把真相告诉你。因为他太自信了,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掌控一切。

很多强者最终正是被过度的自信引向覆没的泥潭。这似乎已成为强者的宿命,越强大的人便越难挣脱。

杭文治期待杜明强也会犯同样的错误。只要对方把越狱的计划告诉自己,那自己就可以找机会去破坏那个计划,到时候或许还能绝境翻盘。毕竟越狱本身就是一项风险与变数极大的行动,经不起外界力量的任何干扰。

在杭文治诱惑的目光之下,杜明强果然开口了,他淡淡地告诉对方:“我会坐劭师傅的车出去——你应该知道,劭师傅一直都在办公楼外等着我。”

“劭师傅的车?”杭文治冷笑起来,“你真是异想天开。任何车辆在离开监狱的时候都要经过红外设备的热源扫描。你想出去?除非你是个没有体温的死人!”

“我当然有体温,但我可以想办法把体温盖住。”杜明强耐心地向对方解释道,“我已经让劭师傅在车头的发动机下面焊了个铁箱子,我钻在那个箱子里,便可以利用发动机产生的热量遮盖住我的体温。热源扫描是不会看到我的。”

杭文治一愣,这样的越狱方案他从未想到过,但至少听起来这个计划是可行的。同时杭文治也在暗暗自责自己的洞察力不足。要知道,杜明强一早就和劭师傅打得火热,而这层关系他又始终没让别人插手,敏锐的人应该有所警觉:这家伙很可能会在劭师傅身上另打一番算盘!

“行了,我该走啦。”提起自己的计划,杜明强似乎也觉得不能再久留了。他站起身,懒懒地撑了个懒腰,又自言自语道,“劭师傅的车应该也热得差不多了。”

杭文治心念一动,明白了对方为何会在这地下室里饶舌半天:那家伙的计划是要利用汽车发动机的排热遮蔽住自己的体温,而发动机从启动到温度上升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杜明强正是在等待这个时间差。由此可以推测,劭师傅此前一定会在汽车里关注着办公楼前的动静,当他看到杜明强进入地下室之后,便发动汽车开始加温。在温度满足要求之前,杜明强会故意躲藏在地下室,因为这里无人打扰,恰是一个最安全的位置。

现在杜明强显然是准备出发了。杭文治心中甚是焦急,强大的压力让他的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自己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方案,在这般紧迫的形势下,必须尽快想出一个破解的方法才行!

杜明强一个懒腰撑完,把周身筋骨也乘势活动了一遍。他看到了杭文治皱眉凝思的样子,便哼了一声道:“你不用枉费心机了。我既然敢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我自然有着十足的把握——你们不可能破坏我的计划,因为你们全都有罪。现在你们必须接受我最严厉的刑罚!”

在杜明强说话的过程中,他的语气和神态都出现了一种奇妙的变化。那种轻浮的、玩世不恭的感觉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张冷漠的、不显露任何表情的面庞。平哥等人还是第一次看见此人身上浮现出这般的气质。那人站在他们面前,相距不过半步,却像是站在一个令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制高点。他俯视着世间众生,更俯视着那些藏匿在众生中的罪恶。

平哥和阿山下意识的挪开目光,竟不敢与那人的面孔直视。他们与那人朝夕相处数月之久,但现在却看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陌生人。

只有杭文治猜知道,这才是那个人真正的面目。杜明强并不是他的真名,与这个名字相关的戏谑和散漫也只是他用来掩藏身份的面纱而已。eumenides才是他真实的名字,杀手才是他最钟爱的身份!

当一个杀手抛去伪装之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除了杀人,还会有什么?

杭文治很清楚这个道理,他的脸颊开始抽搐。他知道属于自己的大戏正到了谢幕的时刻,而自己看起来已毫无胜机。

eumenides俯下身,伸手摘去了杭文治戴着的那副眼镜。他的手指掠过杭文治的脸庞,后者竟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eumenides把眼镜摔在地上,随着一声脆响,镜片碎裂开来。他从中选出最尖锐的一块碎片,夹在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然后他的左手探进囚服衣兜,掏出了几张纸片。他瞥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张,转身面向了阿山。

阿山想要往后缩,但牢牢捆缚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

“方伟山。你八年前在太平湖劫杀了一名男子,早该被判处死刑。你的同案潘大宝已经在地狱里等着你。”eumenides冷冷说完,左手轻轻一抖,最上方的那张纸片飘落下来,正停在阿山的眼前。

那纸片是用制作纸袋的工具裁剪而成,上面留下来仿宋体的铅笔字迹:

“死刑通知单

受刑人:方伟山

罪行:抢劫、杀人

执行日期:十月十一日

执行人:eumenides”

阿山看清纸片上的内容,他瞪大眼睛看着eumenides,口中呜呜不知想说些什么。

eumenides却不屑再看对方,他只是弯下腰去,道了句:“你不需要说话,因为你的罪行无可辩驳。”这句话说完的时候,eumenides重新站起,而阿山的呜呜之音也蓦然断绝,他喉部的鲜血汩汩而出,很快就浸透了面前的那张纸片。

eumenides略略转过身,这次面对的目标正是平哥。

平哥歪着脑袋,目光却在看着阿山,似乎尚未从对方的可怕境遇中回过神来。

“沈建平,你在一九八七至一九九三年之间,组织黑社会性质的暴力团伙,罪行累累。其中牵涉到的命案就有三起。你作为这些案件的幕后主使,对死刑的判决应该没有异议吧。”

在eumenides的话语声中,属于平哥的那张死刑通知单也晃悠悠地飘将下来,那上面写的是:

“死刑通知单

受刑人:沈建平

罪行:涉黑、杀人

执行日期:十月十一日

执行人:eumenides”

平哥把头转过来,不过他并没有去看那张单子。他的目光有些迷离,似乎想到了很多东西。

他在想什么?是曾经的腥风血雨,还是十多年在监狱中的风云岁月,又或者,他还在回味那个正像肥皂泡一样破灭的自由幻想?

即便是心思敏锐的eumenides也无法看破其中的答案,他只注意到平哥的嘴角咧了一下,似乎想绽出几许苦笑。只是这笑容很快就被锋利的玻璃刃口划得粉碎,并且彻底淹没在属于他自己的肮脏血液中。

eumenides最后才面向杭文治。

“你是我的敌人。”他凝眉说道,“但我并不是以敌人的名义来报复你。你不该杀了小顺,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小顺难道是什么好东西?他不过是个罪犯,你怎能因为他的死来审判我?”杭文治气急败坏地为自己辩解,他倒不是怕死,但他很清楚:只有活下去才能保留翻盘的最后一丝渺茫希望。

可惜eumenides显然没有为对方保留希望的意思。他的右手青筋迸起,指缝中的血液滴滴坠落。属于杭文治的那张死刑通知单恰也在这时飘下来,围着血滴来回飞舞了一会。然后“啪”地一声轻响,纸片被血滴击中,加速坠停在杭文治眼前。

杭文治看着那张纸,眼前出现的却是一片在风雨中无从挣扎的落叶。他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属于自己的那段宿命从秋雨中开始,难道便注定要在秋雨中结束?

eumenides并不给杭文治太多感怀的时间,他的右手已经挥出,指缝中寒光凛冽。

杭文治忽然低吼一声,躬起腰一滚,用身体向着eumenides撞过去,想要作最后的一博。但这举动显然是徒劳的,eumenides略略退了一步,同时调整了一下手腕的发力方向,指间锋利的玻璃片依旧精准地划过了杭文治的咽喉。杭文治张开嘴,却已无法再发出声音。他的身体随着撞击的余势翻滚了一圈,最后俯身停在了阿山身旁。

由于受刑者被割断了颈部动脉,血液以惊人的速度流失。很快在每个人身下都汪起了一片血洼。eumenides将指缝中的玻璃片扔进血洼里,又静静地等待了两三分钟,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依次探过那三人的鼻息。

探视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这本就是他最熟悉的杀人方式,从来不会失手。更何况是面对三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家伙?

三个有罪的人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制裁。但eumenides手中还有一张纸片,那是一张尚未发出的死刑通知单。他把这张纸片轻轻地放在阿山的面门上,他相信这张死刑通知单很快也会找到自己的主人。

当这一切做完之后,eumenides已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在地下室内停留。他迈步向着原路返回,准备实施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越狱计划了。

eumenides的脚步声又轻又快,很快就消失在地下室左侧的角落里。根据他的计划,他将从这个通风口钻出办公大楼,然后搭乘劭师傅那辆经过改装的开车,从此奔向自己的自由之路。

到目前为止,他的计划看起来是如此顺利,似乎已经再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然而事实往往不会像看起来那样乐观。

就在eumenides的脚步声刚刚消失的时候,在他执行死刑的现场,血泊中的三人忽有一个动了起来。

居然有人还没有死!

那人挣扎着翻滚身体,用被捆缚在背后的双手在地面上来回摸索着。片刻之后,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标——一个破碎的眼镜片。他用那个眼镜片奋力划拉着捆在手腕上的床单。两三分钟之后,床单终于被划断了,他的双手也获得了自由。那人立刻一只手撑起身体,另一只手则急切地去探查自己喉部的伤势。

触手可觉伤口又大又深,血流不止,但庆幸的是大动脉依旧完好。幸存者知道自己的性命无忧,忍不住要仰天而笑。只是他的气管已经受伤,一吸气便灌入了凉风,笑声未出,反而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了一阵之后,那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的身形矮小瘦弱,正是最后一个承受eumenides刑罚的杭文治。

能从eumenides的刑罚下逃生,靠的当然不只是运气。杭文治在生死最后关头的灵光一现,让他赢得了和对手进行加时较量的机会。

当时杭文治翻滚身体向eumenides撞去,他知道自己觉不可能撞到对方,他真正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干扰eumenides的刺杀手法,第二是要让自己的身体倒在阿山的血泊中。

幸运的是,他这两个目的居然都达到了。

eumenides虽然划开了他的喉管,但他的主动脉却躲过了致命的一击。而他俯身趴在最先受刑的阿山身边,后者流出的大量血液淹没了他的头胸,这混淆了eumenides对他失血程度的判断。

于是这个本已输得精光的家伙居然在eumenides的眼皮地下起死回生了。

当然了,杭文治现在可没有时间来庆幸,他必须集自己的最后之力来阻止eumenides的越狱计划。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在对手面前实在是太单薄了。如果独自去追击对手,效果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他必须求助于一个帮手,一个强大的,足以令eumenides也感到头疼的帮手。

好在这个帮手是现成的,那个人正在楼顶等着自己。

杭文治略歇了一口气,正要迈步而去,忽然看到了罩在阿山脸上的那张纸片。那怪异的情形足以吊起他的疑心,于是他便伸手将那纸片拿了起来。

那是一张死刑通知单,但并不是发给阿山的。通知单上那个受刑人的名字既让杭文治感到意外,但细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杭文治看着那张通知单,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他现在有十足的理由相信:楼顶的那个家伙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帮自己挽回败局!

杭文治来回走了两步,将另外三张被鲜血浸透的纸片也拣在手中。然后他一边捂着自己喉部的伤口,一边走向不远处的楼梯道。铁门上的链子锁早已被阿山打开,杭文治手脚并用把铁门扒开,随即便鼓足全身的力气直往楼顶奔去。

九层楼并不算很高。但杭文治身负重伤,脚步难免轻浮,这一路足足用了七八分钟。到了楼梯的尽头之后,他推开面前的一扇小门,挣扎着冲了出去。

他已经到达了楼顶。外面夜色深沉,秋风凛冽,冰凉的雨水浇打在他的伤口上,激起一片火辣辣的痛感。

杭文治知道他要找的帮手正藏在楼顶的某个角落里,手里荷枪实弹,只等杜明强自己送上门来。

只是杜明强已经不可能来了。

杭文治深吸一口气,鼓足全身的力量嘶喊着。他想要提醒对方:现实的局势与预定的计划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只是杭文治的声带先受重击,喉口又被割开,那嘶喊只能变成一阵痛苦的咳嗽。不过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已足够引起暗中人的关注。不消片刻,一个黑影从左手边的掩体后闪了出来,那人一手端枪,一手拿着手电,首先用光柱晃了杭文治两下,然后以警戒的姿势凑上前,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杜明强呢?”听声音正是四监区的中队长张海峰。

“跑……跑了!”杭文治语不成声,他已经支撑不住了,伸手想要扶什么却扶了个空,身体剧晃几乎跌到。张海峰连忙抢上一步将对方托住,这时他终于看见了对方喉部那个可怕的伤口,他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他坐劭师傅的车……改,改装了,用发动机……掩盖……掩盖体温。”杭文治用简短的语言竭力向对方阐明现在的局势,同时他的右手努力往前探,伸向张海峰的面前。

张海峰意识到对方是要给自己什么东西。于是便把杭文治手里攥着的几张纸片接了过来。借着手电筒的光柱,他一张张地快速翻看着,却见头三张纸片都已被鲜血染得殷红,分别是三张死刑通知单,受刑人依次是沈建平、杭文治和方伟山。

“都……都死了。”杭文治比划着自己喉部的伤口,艰难说道。张海峰自然能领会对方的意思,他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如坠冰窟。

然而最强烈的震撼却要在最后一张纸片才展现出来。当张海峰看到那张纸片上的内容时,他的身躯猛然一颤,就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

那纸片上写的是:

“死刑通知单

受刑人:张天扬

罪行:张海峰最心爱的事物

执行日期:十月十一日

执行人:eumenides”

相对于其它三张浸满血迹的通知单来说,这张纸片可算洁净。但在张海峰眼中,纸片上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杀戮和血腥的恐怖气息。那个危险的猎物已经逃脱,那家伙亮出可怕的利爪连伤三人之后,下一个目标竟然是自己的爱子!

张海峰知道那家伙绝不是虚张声势。当初那家伙只不过是自己枷锁中的一只困兽,当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放出报仇的威胁时,那种可怕的气势兀自令人不寒而栗。现在困兽脱笼,后果怎堪设想?连平哥这样的角色都在转瞬间血溅当场,年幼的爱子又能有多大几率逃脱对方的追杀?

这一连串的自我逼问让张海峰的身体在蓦然间有种虚脱的感觉。原本被他扶抱着的杭文治因此失去了支撑力,慢慢地向着地面瘫倒下去。

“快……快去……追他!”在倒地的同时,杭文治聚集起最后的力气说道。他的手从张海峰的衣襟上划过,留下几行糁人的血指印迹。

张海峰猛地警醒,他再也顾不上杭文治,拔腿便冲下了楼顶天台。同时他掏出手机,用最快的速度拨通了监狱门口警备岗的电话。

岗上的值班哨兵刚刚拿起听筒,一个“喂”字都没来得及说,张海峰粗重而又急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四监区拉货的卡车走了没有?”

“刚走。”

张海峰的心又是一缩,最后的希望也被击碎。他几乎是吼叫着说道:“有囚犯越狱了!就在那辆车上!”

“这……不可能啊。”哨兵将信将疑,“出监车辆要经过红外扫描的。”

张海峰没时间和对方解释什么,他强迫自己控制住情绪,又问:“那车走了多长时间?”

“大概五六分钟吧。”

五六分钟!倒还不算太久。张海峰略略凝起精神,郑重道:“我是四中队张海峰。我现在命令你,立刻启动紧急追逃预案!目标就是那辆卡车!”

哨兵也辨出了张海峰的声音,对方的语气让他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绝非临时演习。他连忙放下电话,按下了身边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刺耳的警报声随即在监区上空响起,划破了宁静的雨夜。那警报按两短一长的节奏往复循环,正代表了展开紧急追逃行动的信号。

所谓“紧急追逃”是监狱内出现突发越狱事件时的应对预案之一。一般来说,有囚犯越狱之后,监狱方面应该成立由监狱长牵头的追逃专案组,整合当地武警、刑警等多方面的力量,布置详细而完备的计划,然后在全面展开追逃行动。但专案组的建立和计划的制定都需要一个过程。如果越狱行为刚刚发生,且囚犯的逃行路线又非常明确,这时再等待专案组无疑会延误战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率先启动紧急追逃预案,当相应警报响起之后,在监狱内值守的机动力量要以最快的速度自行组织起来,立刻展开对越狱者的追击行动,而不需要等待领导来开会和布置作战计划。其目的就是要把握住第一战机。因为在追逃的最初阶段,对战机的把握往往比详细的计划更加重要。

警报声传到张海峰的耳朵里,令其绝望的情绪稍有缓解。从监狱到市区尚有相当的路程,而在夜间的郊区小路上,逃跑的大车速度应该不会很快。如果狱方全力追击的话,未必没有赶上的可能。

有了这样的想法,张海峰恨不能一下子就飞到自己的汽车里,亲自踏上追击杜明强的正途。在杭文治的计划失败之后,他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他要把杜明强亲手毙杀在自己的枪口下,不会再留一丝的犹豫。

张海峰从办公楼的顶层一路往下飞奔。一边跑一边拨打第二个电话,这电话是打到儿子所住的学校宿舍楼管理室的。听筒里的振铃响了好几声,却始终没人来接听。

现在正是凌晨时分,宿舍管理员肯定正在睡梦中吧?即使他听见了电话铃声,会不会起床接听恐怕还得看他的心情。张海峰在焦急等待的过程中也难免陷入一种深深的自责和懊悔。今天本来是周五,他应该把儿子接回家的。若是如此,即便杜明强逃脱,至少自己会在儿子身边保护着对方。可是因为自己的错误决策,现在儿子却要孤身面对险境,如果儿子真的遭遇不测,此事必将成为自己一生的遗憾!

当振铃响到七八声的时候,电话终于被人接起了。那声音有些睡眼惺忪:“喂?”

“我是203房间张天扬的父亲,有个杀人犯现在正要去找张天扬。你一定要把他保护好!”

“什么?”电话那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得睡意全消。

“我要你现在就去203房间,陪着我的儿子!把门窗都牢牢关好,除非我亲自到场,不要给任何人开门!听见没有!”张海峰急促地说道,那声音充满了命令的意味,令人无法抗拒。

对方战战兢兢地反问:“那……我要不要报警?”

“你别管了!现在就上楼陪我儿子!”张海峰喝到。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复之后,他这才挂断了手机。这时他已经一楼大厅,他一边继续往楼外的停车场飞奔,一边翻找着手机里的电话本。很快,他在通讯里找到了自己的目标:罗飞。

这次通话键拨通之后很快就有了回应。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寂寞的凌晨,对方的声音仍然清醒且充满了冷静理性:“刑警队罗飞。”

张海峰脱口而出:“杜明强跑了!”

罗飞也禁不住愣了一下,旋即反问:“什么时候?怎么跑的?”

“就在几分钟前,他乘坐一辆经过改装的卡车逃出了监狱。卡车的车牌号是17195,他现在正前往芬河小学2号住宿楼203房间,他要杀我的儿子张天扬!”说话间,张海峰跑出办公楼,钻入了夜幕下的风雨中。他看到在监区铁门附近,已经有一辆狱方的警车在整装待发。车内应该是门口值班室里的武警哨兵,只有他们才可能这么快就行动起来。

“你确定吗?他要杀你儿子?”罗飞在电话那头反问,同时电话里还传来快速杂乱的声音,估计是罗飞一边打电话,一边已在整理自己的装束。

“我确定,他给我儿子下了‘死刑通知单’!”张海峰急匆匆奔向楼前停车场里那辆属于自己的警车,“我没时间解释太多,我已经启动了紧急追逃程序!”

“我现在就去找你的儿子。”罗飞用平稳的声音回复道,“同时我会派人截住那辆车。”

“好。”急切之间张海峰连感谢的话也顾不上说了。他挂断电话,一猫腰钻进了警车的驾驶座。车钥匙早已在奔跑的过程中就掏出握在手中了,张海峰把钥匙插进锁孔,急速地一拧,汽车的发动机发出一声低吼,愤怒地燃烧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张海峰的后颈侧方忽然被人重重地掌击了一下。这一击悄无声息,而张海峰又毫无防范,他哼也没哼一声,身体便软软地晕倒在驾驶座上。袭击他的人在后排俯身一扒车座上的调节扣,将车前座放倒,然后麻利地将张海峰的身体搬到了车后座上。那人剃着光头,身穿号服,正是不久前刚刚大开杀戒的eumenides。

eumenides并没有乘坐劭师傅的车出狱。那并不是他真正的计划,那只是一个幌子。

将卡车改装之后,利用发动机产生的热量来骗过红外仪的热感扫描。这方案只是理论上可行。要藏住杜明强这样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必须加挂一个相当大的铁箱才行。要在发动机附近完成这样的改装绝非易事,因为在车前的机舱里根本就无法挤出这么大的空间。

即使这高难度的车辆改装能够完成,杜明强也不可能要求劭师傅帮助自己展开这样的计划。他和劭师傅的关系的确不错,却绝没有好到能让对方替自己出生入死的地步。他只是资助过劭师傅的生活,而用如此方式协助囚犯越狱,劭师傅的生活会彻底毁掉。所以这样过分的要求,杜明强根本提也不用提。

这其中的逻辑其实并不难想。要想骗过杭文治和张海峰,杜明强知道自己必须做好充分的铺垫。

此前在发生在杜明强身上所有的疏漏,所有不合情理的冲动,事实上都是他刻意而为的铺垫,也是他真正计划的一部分。

那计划是从小顺被杀后开始的。

正如杜明强在地下室里分析的那样,他对杭文治的怀疑在一点一滴中慢慢积累,但始终未能确证。直到小顺之死成为彻底照亮他心底迷雾的明灯。

他看出了杭文治接近自己的目的,也明白了阿华为什么要逼着自己越狱。这俩人的行为正好布成了一个完整的陷阱,一个凶险万分而又让自己不得不跳的陷阱。

杜明强明知道杭文治会利用越狱的机会对自己不利,但他必须参与这次越狱。因为当时他已面对着一个令他无法抗拒的理由。

杭文治提出的越狱计划显然是无法实现的,但是可以利用,毕竟对方在管道布置上的学识确实是无人能及。杜明强决定将杭文治当成自己的棋子,对方至少能将自己带离监区,来到办公楼附近。但要想进一步离开监狱,杜明强还需要另外一枚关键的棋子——张海峰。

于是杜明强故意在监区大会上激怒张海峰,并且进一步让俩人之间的关系恶化到无法调和的地步。他对张海峰的爱子发出了死亡威胁,这是天下任何一个父亲都不可能容忍的。他相信张海峰一定想要杀死自己而后快。

而杜明强发出死亡威胁的时候,那句阴森逼人的话语是刻意当着杭文治的面所说。杭文治看到了杜明强复仇的决心,也看到了张海峰的恐惧和愤怒。于是在他心中开始滋生一种难以抵抗的诱惑:他要利用这番局面除掉杜明强。

所以说,正是杜明强给杭文治创造出了联手张海峰的机会,而杭文治因为给张天扬补习功课,早已获得了后者充分的信任,杜明强相信杭文治是不会浪费这层关系的。另一方面,张海峰把小顺之死处理成自杀,这在杭文治眼中无疑是个可以利用的把柄。当杭文治双管齐下,软硬兼施的时候,深受杜明强威胁的张海峰没有理由不上船。

当然了,要实施越狱这样重大的计划,很多事情光靠猜测是不够的,再可靠的猜测也必须得到验证才行。事实上在昨天下午,劭师傅前往办公楼避雨是有目的的,他看到了大厅里的值班安排表,把张海峰当晚值班的消息告知了杜明强。杜明强由此确信:张海峰和杭文治已经如他所愿联合在了一起,而这俩人的合力作用将给自己打开一扇自由之门。

劭师傅还帮了杜明强两个小忙:第一,他把张海峰所驾驶的警车车牌号告诉了对方;第二,他在下午装货完毕后假装钥匙丢失而滞留在监区,等凌晨时分得到杜明强的信号之后才驾车离开。这两个忙都是举手之劳,除此之外,劭师傅对杜明强的其他计划一无所知,他不知道杜明强要越狱,更不知道杜明强会杀人,这使得劭师傅在事后不会受到什么牵连。

在夜色深沉之后,四二四监舍的四名囚犯踏上了他们的越狱之旅。杭文治表面上控制着一切,但事实上,他只是杜明强手中的一枚棋子。杜明强知道众人一定会安全的抵达办公区,因为张海峰会帮他们扫除其中的障碍——比如说调整当晚在办公楼里值班计划。

当四人来到办公楼的地下室之后,杭文治的计划便夭折了,而杜明强计划才正式开始。其实从eumenides的角度来说,杭文治、沈建平和方伟山三人都是可杀可不杀的。首先说杭文治吧,当小顺之死的真相暴露之后,他自然会领到应有的惩罚;而沈建平和方伟山本来已是重刑,再经历一次失败的越狱,前景也不容乐观。所以他们都算不上是法律无法制裁之辈,并不需要劳烦eumenides动手。

杜明强对这三人下手的真正原因只是要营造一种气氛,能够将张海峰逼上绝境的气氛。

杭文治侥幸未死当然也是杜明强设计好的情节。他需要杭文治去转告张海峰:自己已经乘坐劭师傅的卡车越狱而去。这里需要一些额外的技巧——因为把自己的越狱计划突兀的说出来多半会引起杭文治的疑心。杜明强先针对杭文治的阴谋做了大量的剖析独白,这番入木三分的剖析震骇住对方的同时,也让对方认定自己是个嗜爱炫白的狂妄之徒。当杭文治使用激将法想要套出他真正的越狱计划时,杜明强便顺势而为,成功的将一个并不靠谱的“方案”深深的植入了对方的脑海。

杜明强留下杭文治的第二个目的是要借对方之手给张海峰送去那张“死刑通知单”。事实上那张通知单是不成立的,因为在那通知单上出现的是一个荒谬的罪名。那个罪名既没有触犯法律,也不违背任何道德,自然也不应该属于eumenides的制裁范围。

那是一张无效的死刑通知单,杭文治和张海峰应该都有机会看出其中的破绽。但是杜明强此前做出的铺垫实在太充分了,鲜血和死亡已经彻底征服了他们,让那俩人都不敢去怀疑最后一张通知单的真实性。就在杭文治艰难攀登九层楼的同时,杜明强已经来到了办公楼前的停车场,他给劭师傅发出了离开监狱的信号,他自己则偷偷潜入了张海峰的警车,静待着“鬼见愁”的到来。

而劭师傅离去的时间也恰到好处。当杭文治与张海峰会合之后,劭师傅刚刚驶离监狱不久,这便给了张海峰追击的希望。杜明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张海峰一定会启动“紧急追逃预案”。

在早年接受老师培训的时候,了解监狱也是eumenides必学的专业课程之一。他深知省城监狱戒备森严,在正常的状况下想要越狱难比登天。所以要想获得自由,唯一的希望便是要先让监狱陷入一种“非常”的状况。

杜明强熟知监狱中的生存法则,也知道狱方在面对突发事件时的各种计划,其中就包括“紧急追逃预案”。该预案是个快速反应机制,而快速的另一个伴生词便是“匆忙”,当狱方陷入匆忙状态的时候,筹谋越狱的囚徒才能获得真正的机会。

而在预案启动之后,最匆忙的人必是张海峰无疑。对爱子的牵挂会让他方寸大乱,他所有的脑力都会用于如何调度力量去保护爱子的安全,而他所有的体力都会用于追击“已经逃出监狱”的杜明强。当他的脑力和体力都已严重透支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躲过对手以逸待劳的强大一击?

所以杜明强成功地将张海峰击倒在车内。他用极短的时间换掉肮脏的囚服,穿戴上张海峰的警服和警帽。随即他又摸走张海峰的配枪,用床单布条将对方牢牢捆扎,嘴也塞得严严实实。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自己爬到了驾驶座位,打开车灯,挂档启动了警车。

在监狱大门处,另一辆先期到达的警车此刻已经通过了哨兵的搜检,正咆哮着向监狱外冲去。而监狱的大铁门早在警报发出的同时便已开启,因为那沉重的铁门开合实在太过缓慢,而紧急追逃又是分秒必争的行动,所以在“紧急追逃预案”中专门强调要提前打开铁门,以方便追逃力量的出入。

杜明强脚下发力,油门越踩越深。警车加速向着监狱门口驶去,而杜明强的嘴角则浮现出一丝笑意。

监狱的大门已经打开,而他正驾驶着一辆高速警车,右手则握着子弹上膛的手枪。现在还有谁能够阻止他的离去呢?

两个哨兵拦在监狱门口,向着越驶越近的第二辆追逃警车发出停车待查的手势信号。虽然这两个哨兵都是荷枪实弹,但他们根本没有一丝要向这辆车开火射击的念头。因为他们早已远远看清了车牌号,知道那正是张海峰的座驾。就在几分钟之前,正是这个四中队的队长下达了紧急追逃的命令,所以此刻这辆车飞驰电掣般驶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哨兵们压根不会想到那被“追逃”的目标此刻正坐在这辆车的驾驶座位上,所谓的停车检查,在他们看来也就是在例行公事而已。

瞬息之间,那辆警车已经驶到了近前,但车速却仍然丝毫未减。不仅如此,车前的大灯还明晃晃地开着,照得两个哨兵睁不开眼来。直到这时,哨兵们才意识到那辆车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们连忙下意识地往旁边猛地一闪,避开了那车辆的撞击。警车带着“嗖嗖”的风声,几乎是紧擦着他们的身体呼啸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我靠,张头这是疯了吧?”两个哨兵面面相觑,心有余悸的感慨道。直到这时,他们仍未琢磨出车内的玄机,还以为是张海峰由于管辖的犯人脱逃,情急之下失去了理智。反正那人行事素来雷厉风行,大胆泼辣,“鬼见愁”的名声早已是如雷贯耳的。

车内的杜明强长出了一口气,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他倒并不害怕哨兵们强行拦车,只是那样的话难免要发生枪战。伤了哨兵的性命会使整个计划多少蒙上些阴影。虽然老师曾一再教导他:警察和罪犯都是他们的敌人,但是痛苦的前车之鉴还是让他不愿再伤及更多无辜的性命。

杜明强把手里的枪支轻轻放在的副驾位置上,然后略微打开了一丝车窗。冷风夹杂着雨水飘零进来,打在他炽热的脸颊上。他贪婪地呼吸着,尽情享受那久违的自由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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