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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遇到了一位天生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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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活着的生命啊,在长存的天地里是何许的短暂渺小,穷其一生地迸发光亮,以为自己达到了什么,改变了什么,事实上连痕迹也不曾留下。人是风中的微尘。马蒂想到她在台北多年的辛苦生活,那些地盘之争,那些自由之争,即使争到了,又算什么?人只不过是风中的微尘,来自虚无,终于虚无,还有什么好苦恼执著的呢?就算是什么也不苦恼执著,结果还是一样,生命本身,和无生命比起来,一样的虚无,一样的没有意义。

然而存在主义的虚无并不导向悲观,而是对人生的一种透彻的了悟。这种了悟在朱少麟的字汇里称作“神的虚无”。

因为人的虚无和神的虚无不同。马蒂不属于任何一个宗教,她把体会中最根本的意识叫做神。人的虚无就是虚无一物,而神的虚无,是一切冲突、一切翻腾之后的一切抵消、一切弥补,因为平衡了,圆满了,宁静了,所以虚无。

这部小说借着主人翁马蒂的生活经验和遭遇,重新对存在主义做了一番深入的探讨和诠释,使其具有了写实性与理想性的双重向度,也使其超脱了写实小说的繁琐,而具有了思想上的丰厚与深度。当然,有的文评家认为滔滔不绝的辩难会有碍于的鉴赏。我自己认为具有思想性的小说无法排除思想的辩难,端看其是否把思想的辩难融入小说的场景之中。如果融会得宜,既可为掷地有声的论文,又可为文情并茂的小说,帝俄时代的小说早已开了此类小说的先河。要之,《伤心咖啡店之歌》正是企图在写情之外,兼写思想与心灵的转变与进境,务必把人物写成福斯特(e.m.forster)所谓的“圆形的人物”。

婚姻失败的马蒂在彷徨的生活中无意中走入伤心咖啡店,遇到了一票颇不平凡的年轻人,因而改变了她的一生。其中有美若天人的海安、能言善辩的吉儿、凝情俊俏的小叶、善解人意的素园、一心追求财富的藤条……个个都具有独特的面貌与诱人的姿态。作者对友情与爱情(包括同性之爱与异性之爱)的描写相当温馨感人。伤心咖啡店就是这群青年男女的现代大观园,似乎是台北污秽的红尘中的一方净土。而作为这群人中心的就是兼具有贾宝玉之美之慧的海安。

马蒂之外,海安是作者着力书写的重点人物。出身于豪门财阀之家的海安,除了天生一副超凡脱俗的面貌和身材外,一出生就衣食无忧,豪放洒脱,自然成为众美女追逐的对象。看来一味游戏人间的海安,其实是最最深情的一个人,不过他迷恋的是在襁褓中就已夭折了的双胞胎兄弟,反映的正是narcissus式的自恋倾向。浪游在马达加斯加被人称做耶稣的流浪汉,却长了一副与海安一模一样的面貌,海安在人间无能施与的爱,全部倾注在耶稣的身上,不幸的是耶稣却是对人间的情爱疾苦都无动于衷的超人。没有回应的爱是未完成的爱。爱海安的女子们在海安那里得不到回应,爱耶稣的海安在耶稣那里也得不到回应,爱都无能完成,也就无自由可言了。马蒂远赴马达加斯加苦心地寻访耶稣,然后不计艰险地追随耶稣,这其间的缘由,固然一方面是为了自身的解脱,更重要的却是为了无能完成对海安的爱。马蒂悲剧的死是一种方式的殉情,正如海安的自残也是另一种方式的殉情。吉儿的聪明务实,使她早看出陷入海安情网的危险,而及时逃脱。最可怜的是小叶,爱海安爱得太深,不惜改扮男装来迎合海安,但终亦无济于事。这整个情爱的罗网,构成了对同性之爱过分压抑后的心灵投射。

马达加斯加的场景是全书最不写实的一部分,是一个梦境、一个理想,也是台北社会的一个倒影,用以反衬现实的庸俗。可是若没有这一部分,全书会失去了现在所具有的空灵。耶稣这个人物当然也只能在梦境和象征中存在,他是海安的另一个自我,是一个虚的海安。马蒂追随耶稣正如她追随海安,不会获得爱的回应。在经历了虚实两面的经验之后,马蒂终于了悟。

从另一个层面上来看,《伤心咖啡店之歌》也是部成长小说,写马蒂从稚嫩走向成熟;在一步步发现自我的过程中,马蒂产生了过人的自信,毅然走上不从俗的道路。同时这也是部求道的小说,写马蒂从懵懂到悟道,一旦领悟,马蒂便觉得她的生命似乎已与宇宙合一了。

在冥想中她的意识不断扩大,扩大,扩大到弥漫充满了整个宇宙。她与宇宙等大,于她之外别无一物,连别无一物的概念也没有。于是不再因为找不到方向而彷徨,因为所有的方向都在她之内,自己就是一切的边境,所以不再有流浪。

也明白了生命的意义。

山顶上的马蒂领悟了,生命的意义不在追求答案,答案只是另一个答案的问题,生命在于去体会与经历,不管生活在哪里,繁华大都会如台北,人们活在人口爆炸资讯爆炸淘金梦爆炸的痛苦与痛快中,这是台北的滋味,这是台北人的课题。也有活在荆棘树林中的安坦德罗人,他们的生命舒缓迟滞,享有接近动物的自由,却又限制于缺乏文明的困苦生活,这是旷野中游牧的滋味,这是他们的课题。

朝闻道,夕死可矣。在完成自我以后,脱离了无能完满的爱的痛苦,死便成了无能避免的宿命。

一起经营伤心咖啡店的一票朋友,最后死的死,散的散,正像曹雪芹笔下大观园的崩解,然而各人却都经历了各自的生命,从中获得不同程度的了悟。

这是部写人的小说,情节只是随兴,有时使人觉得太过偶然,像海安的车祸、马蒂的死等等。英国小说家安东尼-布尔吉斯(antonyburgess)生前在他《最佳英文小说导读》一书的序言中,把小说区分为艺术小说和通俗小说两种,他说前者主要在写人,后者主要在写情节。无疑,朱少麟企图努力把《伤心咖啡店之歌》写成一部写人的艺术小说。虽然作者并无多少写作经验,但她对文字的驾驭能力、对人物塑造的掌控、对场景的烘托、对思想的厘析与辩难,都不能不令人惊叹,足以证明作者是属于天生作家的一类。我们期待作者在未来的岁月里会有更上层楼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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