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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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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田里撒完肥料收工回来,在积满黄尘的土路上,农工们三三两两地走着。www.maxreader.net走得很快,很有精神,干活中间保留下来的力气这时才开始发挥出来。

何丽芳急匆匆地赶上我。

“老章,”她说,“听说你要跟黄香久离婚?”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她扑哧一笑,好象这是件很开心的事。“谁都知道了!黄香久那天跑到我们家来哭,让我跟黑子劝你。”

“黑子说什么?”

“黑子没理她。”

“那么你呢?”

“我瞧她怪可怜的。”

何丽芳把唯一的孩子放在北京,自己成天在队上游来逛去,有时早晨爬起来头不梳脸不洗就串门子。她对饮食男女的事最感兴趣。

“你为啥要跟她离婚?”她按部就班地问。

“我为什么非要告诉你不可,你又不是领导。”

她嘻嘻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知道了就不用问了嘛!”

“唉,女人嘛,”她向我做了个媚眼,“老章,你大不懂咱们女人了。不管她跟多少人睡过觉,她心眼里还是只爱一个人。你信不信?”

我没有理她,只顾走路。

“就说我吧,”她兴致勃勃地把话转到自己身上,“我不瞒你,我跟好几个男人睡过觉,可心眼里就爱黑子一个人。你信不信?”

“我信。”我说。

“那不就结了呗!”她认为问题已经解决了。

“可是我不懂,你只爱黑子一个人,为什么还要跟别人睡觉!”

她一点不感到语塞,痴痴地笑道:“那你就不懂咱们女人啦!”

“不懂。”我承认。

今天阳光特别好,象初春的天气。西边的山问没有一片云,没有一点雾霭,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那上面有一块一块裸露的石头。去年的现在,我还在那里放羊哩,而今天,却在这条路上讨论着离婚。过惯了十年如一日的刻苦生活,这种变化叫人头晕。我又感觉到这一年象一场梦。凡是过去的事情都象场梦,而凡是没有来到的将来也象梦……

“不过,她那种女人你是不能要。”何丽芳却这样劝我。

“为什么?”

“第一条,她不能生孩子;第二条,你没听人说嘛:‘女人越离越胆大,男人越离越害怕’。离了几次婚的女人心就不稳了,跟我不一样;第三……”

“去去去!”我停下来,皱起眉头,一挥手。“你走你的吧!你少来烦了!”

“你瞧你,”她仍然嬉皮笑脸的:“我要教给你嘛,这女人……”

“你走不走?”我把锹从肩上取下来,对着她。“关于女人,我比你懂得多!”

她毫不在意,朝我露齿一笑,哼着《送你一朵玫瑰花》走了。

我以为我走在最后,可是后面还有一个马老婆子。

她胳膊弯里照例夹着一捆干柴,从她的形态上,看出她是在追赶我。我站在路旁边等她。

“苦啊——”

还离得很远,她就象京剧老旦那样悠扬地长叹一声。但神情上却丝毫看不出她觉得苦。爬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微笑;她昂着头,挺着胸,脚下象母驴的后蹄那样有力地捯腾。我想起她自己常说的,“俗话说,‘抬头婆姨低头汉’,我苦就苦在这走路的姿势上。”其实,这句俗话说的是“婆姨”与“汉”的性格,和命运无关。但她要那样理解,也只得由她。她找到了自己苦的根源,所以才觉得苦中有乐。

“老章,你为啥要跟小黄离婚呢?”她赶上来,问我。

“这事你就别问了吧,刚刚就有好几个人问我。”我说,“奇怪!现在的人都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大家都关心你嘛!”她横了我一眼。“你虽然有帽子,可是大家哪把你当有帽子的看……”

“不错,大家对我都很好,”我淡淡地说,“可是运动一来脸就变。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家都要保全自己嘛。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清楚?人的脸是‘兔子拉车——说翻就翻’!”

“是不是又要来运动了?”她蹶着嘴唇,鬼鬼祟祟地问我。

“你也太不灵了!”我笑道,“运动已经来了,叫‘反击右倾翻案风’。喂,你写的申诉书怎么样了?有答复没有?”

“没有,幸亏没写!”她又高兴了,象中了彩票似的。“那时候,小黄写不好,叫你写你又不写;我想找周瑞成,可那老家伙吱吱唔唔的,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我一生气:拉倒吧!命里摊上个啥就是啥!”

“你的命还算是好的!”我祝贺她。“不然,这次你正好是队上的一个‘翻案’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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