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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帖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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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袍道人听得“玉面天狐”尤娟所扮假东门芳所说“你也很像我的爹爹”之语,便摇头叹道:“芳儿!放明白些,你的生身老父,不会两个都真,在这真假之间,你要……”

话犹未了,那位“玉面天狐”尤娟,便异常狡猾地,接口叫道:“这事容易分辨,我爹爹天生一只‘朱砂掌’,掌心红润,色若朱砂,你且伸出手来,给我看看。www.xiaoxiaocom.com”

东门柳听得眉头又是一皱。

他皱眉之故,是因在“玉面天狐’尤娟从那薄薄铁板,步上“天玄桥”时,便觉对方身法有异,举措间,不太像家女所擅“凌波步”的行云流水之状。

如今这“朱砂掌”之语,更是完全杜撰,故而东门柳眉头微蹙之下,心中恍然大悟,真相立明。

他一面猜出究竟,一面却也暗赞独孤智与云千里的心机灵妙,竟弄了个假东门芳,来对付假东门柳,这一来,那青袍道人定必图穷匕见,倒要看他会弄出个什么结果?

东门柳虽然心中明白,那位故意假扮他形相,来此捣乱的青袍道人,却哪知有这些玄虚,哈哈一笑,扬眉叫道:“芳儿!你既然记得为父的这项特征,则真假之辨,便容易了。”

语音一落,双掌便扬,掌心部位果然是血红朱砂色泽。

这种现象,当然是青袍道人,上了恶当,暗用功力聚集,才把掌心逼成朱红之色。

他以为东门柳的掌心确是如此,则自己先人为主,纵不致对方立即相信,以假为真,也可能令独孤智等,增添不少困惑。

云千里与独孤智,自然知道这是“玉面天狐”尤娟的所作诈话,而那位青袍道人,业已中计,开始渐露破绽。

他们两人中,云千里只感到高兴,独孤智却在高兴中兼有惭愧!

因为他在云千里去后的这段时间以内,居然被青袍道人的诡谲行动,闪烁言词,弄得看法改变,竟自有点以假为真,以真为假。

自己素以智力盖世自诩,此次竟被人当面戏弄,若非云千里处置得宜,极可能满盘皆输,闹出了天大笑话!

独孤智越想越愧,也越想越气,立意非把这万分可恶的青袍道人,断送在“天玄桥”上不可。

这时,那位善于做作的“玉面天狐”尤娟,看见青袍道人示以朱砂双掌之后,立即娇呼一声“爹爹”,并玉臂双伸,好似孺摹情殷般,向青袍道人的怀中扑去。

东门柳面含冷笑,一旁静观,根本不加制止。

他如今业已看透端倪,知道一出精彩有趣的好戏,即将揭暮,自己落得在旁,看场热闹。

青袍道人若是真的东门柳.则对于“玉面天狐”尤娟的纵体投怀之举,定然不会拒绝,来个父女二人,相抱安慰地,一坠天伦之泪。

但他不是真货,遂对于尤娟的张臂扑来,有些不敢消曼,懂忙暗运“蚊语传声”功力,悄悄叫道:“东门姑娘,我不是你爹爹,但却是一番好意,特来把你救出‘天玄谷’,免得被独孤智等,藉以作为控制你爹爹的手段,并与司马豪互相团聚。”

在他未以“蚁语传声”诉说这话儿之前,是已被尤娟诈得微露破绽,但仍未能使那位“玉面天狐”,感觉十拿九稳。

如今自然真相毕露,使“玉面天狐”尤娟,喜出望外地,收住前扑之势。

青袍道人一面微伸双手,作出似欲抚慰爱女之状,一面又以“蚁语传声”继续说道:“东门姑娘,这‘天玄桥’上机关大多,并均极厉害,你且作准备,与我四手相握之际,便即随同我纵出桥外,定可安然脱险。”

“天玄桥”下,是百丈深壑,壑底更复怪石衍衍,人落其间,必将粉身碎骨,必无生理,故而“玉面天狐”尤娟,怎肯与他一同纵身,决意就此下手,不再拖延探试。

她既有“天狐”之称,自然刁狡异常,边自微微点头,好似同意青袍道人所说,边自暗中凝聚所炼歹毒无比的“天狐爪”力。

四只手掌一接,青袍道人的双腕“脉门”要穴,吃“玉面天狐”尤娟施展“天孤爪”力,紧紧扣住。

寻常人就这一扣,腕骨立折,皮破直流之下,也必中了“天狐爪”所蕴奇毒,听凭尤娟摆布。

但这青袍道人,既能与“紫拂羽士”东门柳,互相颉颃,功力岂是寻常?

尤娟十指一扣,只觉扣在两团软绵绵的棉絮之上,根本用不上劲,所凝“天狐爪”力,全被卸去。

青袍道人哈哈一笑叫道:“小丫头竟敢向我弄鬼,你不要不识好歹,我们走吧!”

语音再落,袍袖立扬,拂出一片奇劲罡风,硬把天玄桥的桥栏,震断了好大一片,并就势反扣“玉面天狐”尤娟的“脉门”,拉着她一齐纵出桥外,向衍石森立的百丈绝壑下坠去。

原来这位青袍道人,直到如今,仍把“玉面天狐”尤娟,当做真正的“棘手神仙”东门芳,想把她先救出虎穴龙潭,再设法祛除所中迷魂奇毒!

演变至此,真相大白,那位憋了一肚皮闷气的“六残帮”帮主独孤智,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发出一阵厉声狞笑叫道:“杂毛老道,你休要自鸣得意,江头何必卖水?孔夫子门前,更何必写甚文章?你所救走的,哪里是什么东门芳?只是‘天残帮’中女弟子‘玉面天孤’尤娟而已!”

一面发话,一面暗运真气,“天玄桥”桥柱上所铸“北斗七星”图案之中的“天枢”“天璇”两星,隔空弹指。

“砰”、“砰”两声,桥板下飞暴出两团火花,一团血红,一团惨绿,几乎比电还疾地,向正白天玄桥下坠的青袍道人,密密罩去。

粗看上去,是两团火花,但细看上去,却是两蓬为数不下百余根寸许,其细如针,带着三棱倒刺的血红小箭,和惨绿小箭。

这就是独孤智在“天玄桥”上各种装置中,最厉害的“神仙化血归元箭”。

此箭无坚不摧,专破任何内家气功,暨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等护身功力,并若被其一经破肤,顷刻间,全身骨肉皆消。

但“神仙化血归元箭”既极厉害,练制自亦艰难,又复一发即失,独孤智只炼了三百余根,半数藏在“天玄桥”上,半数藏在“天玄洞”中,轻易不舍使用。

如今,因为恨极那位青袍道人,非要置他死命不可,竟将“天玄桥”上所藏的两蓬毒箭,悉数发出。

青袍道人全身凌空,正往下落,一蓬血红箭光和一蓬惨绿箭光,向他兜头飞下,来势既速,范围又广,即使当事者真是位大罗神仙,亦将化血惨死。

但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儿,倘若用在此处,着实为恰当。

因立意杀死青袍道人的,是独孤智,救了青袍道人性命的,也是独孤智。

这事似乎有点玄妙,独孤智想杀青袍道人的举措,是发出两蓬“神仙化血归元箭”,至于他救了青袍道人性命的举措,又是什么事呢?

只是几句话儿。

所谓“几句话儿”,就是独孤智忍耐不住,发话叱责时,所说:“你所救走的,哪里是什么东门芳?只是六残帮中女弟子‘玉面天狐’尤娟而已。”

青袍道人倘若仍把尤娟当做东门芳,则必将兼顾她的安全,结果也必将两人同遭不测。

如今,既知尤娟本相,自然不再存甚怜惜之心,而使这位“玉面天狐”变成了替死冤鬼。

“神仙化血归元箭”的“砰”“砰”两响才作,青袍道人便自一声怪笑,陡然施展极上乘的“缩骨神功”,把全身缩得宛若婴儿大小。

这时,“玉面天狐”尤娟早被他制了穴道,动弹不得,青袍道人只轻轻一闪,便闪入尤娟身下。

目前情况,是全身缩小得宛若婴儿的青袍道人在下,穴道被制,无法动弹的“玉面天狐”尤娟在上。

血红色的箭光,和惨绿色的箭光,纷纷落处,那位本来就很漂亮的“玉面天狐”尤娟,骤添了满身彩色,自然更漂亮了。

青袍道人却在“救命软甲”,和“御箭肉盾”的覆护之下,安然毫无所损。

高人毕竟是高人,所谓“高”就是无论处置什么事儿,在时间上和分量上,都拿捏掌握得不快不慢,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血红色的针雨,和惨绿色的箭雨,刚刚落完,青袍道人“缩骨神功”忽收,身形一长。

这身形一长之下,他不仅恢复了原来形状,并越势向前,穿出数尺。

高!真高!高就高在这“前穿数尺”的及时之举。

因为这时“玉面天狐”尤娟,业已半点不“娟”地被那“神仙化血归元箭”的奇毒之力,化作一滩腥臭“狐汁”。

假若青袍道人不往前穿出数尺,则必被这滩“腥臭狐汁”,洒得满身淋漓。

虽然,人已化血,毒力消减,未必能伤了他的性命,但如此狼狈地,周身血污情状,异日流传武林,却足为他盛名之累。

今既穿出数尺,则变为“腥臭狐汁”在下,飘然若仙的青袍道人在上,带着一阵足以刺激独孤智急怒成疯的狂笑之声,飞坠百丈绝壑。

“紫拂羽士”东门柳紧咬钢牙,在“天玄桥”上,凭栏注目。

他看什么?

他有点服,又有点不服,他要看看青袍道人在脱了“中箭化血”之危以后,却还有何种本领,再脱“粉身碎骨”之劫?

下落了数十丈,崖壁间有人吐气开声,掷出一块百余斤重的斗大山石,从横刺里向青袍道人打去。

青袍道人真气微提,双手向下一按,忽然缓住下坠之势,在半空中停留了一刹那间。这分寸拿捏得多巧,大石抛掷得多妙,青袍道人身形一停,那块斗大山石,便到了他的脚下。

于是,青袍道人便等于在半空中,获得了一块立足地,双脚点处,把那斗大山石,点得宛若星丸飞坠,落人绝壑。

这种举措,当然是凌空借劲。

就借了这么点劲,青袍道人的身形,便不是往下坠,而是往横飘,那样轻灵,那样美妙地,飘到有人掷出大石的崖壁之上。

空中人,哈哈笑,壁间人,笑哈哈,他们携手而行,笑声渐隐。

除了空中人,壁间人以外,桥上还有人呢!

但桥上人却笑不出来,全都有点想哭。

总算“紫拂羽土”东门柳毕竟不同流俗,怔了半天之后,勉强发出了一声有别于“哈哈大笑”的“哼哼苦笑”,跟着便废然长叹地,自语说道:“往昔齐名,如今是我退步?还是他进步?我东门柳当真就不如他么?”

独孤智听出东门柳话中有话,忙自问道:“叔父,你知道假冒你名的那个青袍道人……”

话犹未了,东门柳便跃过“天玄桥”,走到独孤智身边,向他含怒厉声说道:“独孤智,你先不要问我,我有话先要问你!”

独孤智见他神色不善,不禁心中有点发毛,紧握自己的防身至宝“鹅毛扇”,低声下气地,陪笑说道:“叔父有何话问,尽管请讲。”

东门柳怒气未消,厉声问道:“你半身不遂,镇日瘫坐轮车,应该心脑特别的发达,方能以智慧统制一切……”

云千里听到此处,一旁接口说道:“我家帮主,向来便如老供奉之言,以智慧冠绝江湖。”

东门柳“哼”了一声,嘴角微撇说道:“我也知道他具有相当智慧,但不知今日为何竟这样笨拙愚蠢?”

聪明人最不服气的,便是被人讥以愚宣,但独孤智只敢怒在心头,却不敢形于神色地,向东门柳陪着笑脸问道:“叔父请不吝训教,小侄蠢在何处?”

东门柳道:“你还不服,你发动机关,本可把对方置于死地,却为何画蛇添足,得意忘形,竟说明那是‘玉面天狐’尤娟,而不是我女儿东门芳呢?”

独孤智闻言一肚皮委屈,看了东门柳两眼,似乎欲语又止。

东门柳道:“你为何吞吞吐吐?有话就说。”

独孤智不甘心不加辩白,遂应声说道:“小侄的这句话儿,既非画蛇添足,也不是得意忘形。”

东门柳“哦”了一声,扬眉问道:“如此说来,你的这几句话儿,难道还蕴有什么作用?”

独孤智点头说道:“小侄这几句话儿,不是说给对方听的,而是……”

东门柳不等独孤智话完,便怫然问道:“不是说给他听,莫非说给我听?”

独孤智道:“叔父说得不错,小侄虽系向对方发话,用意却在想使叔父听见。”

东门柳茫然不解问道:“你要使我听见则甚?”

独孤智答道:“因小侄以为‘神仙化血归元箭’一发之下‘玉面天狐’尤娟必与对方同归于尽,遂深恐……”

东门柳恍然叫道:“我明白了,你是否怕我以为我女儿被你害死,会伤心得不顾一切地,与你拼命?”

独孤智苦笑说道:“小侄正是这种想法,但也许是我庸人自扰,过于多虐。”

东门柳默然不语,把两道目光,凝注在独孤智的脸上,一瞬不瞬。

独孤智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心中好不怙慑。

东门柳向他看了好大一会儿,摇了摇头,失声叫道:“独孤贤侄。”

这声“独孤贤侄”叫得独孤智心中一宽,陪笑问道:“叔父有何训示?”

东门柳神色温和地,缓缓说道:“贤侄听我良言相劝,把‘六残帮’中事务,交人代为掌管上十天半月,你自己要好好休息一下。我认为你也许是因过于劳累,百事煎心,才忽然灵智蔽塞。”

独孤智虽觉出东门柳似对自己颇为关心亲切,但仍弄不懂他为何要说自己灵智蔽塞之故?

东门柳又是一声长叹说道:“贤侄还不自知错误所在么?可见得你的灵智蔽塞,已到相当程度,再若这样下去,真会把个聪明绝顶之人,变成庸愚不堪呢!”

独孤智真被他这位东门叔父,骂得有点头脑发昏地,茫然苦笑说道:“叔父请明白指点,小侄今日委实怒令智昏。”

东门柳接口叹道:“你有两点理由,可以知道我早就明白那‘玉面天狐’尤娟,不是我女儿东门芳,故而后面说明之语,委实画蛇添足,若非如此,岂不是就使那可恶老儿丧身于‘神仙化血归元箭’下了么?”

独孤智惑然问道:“叔父所指的是哪两点理由?”

东门柳道:“那一线飞桥,非运上乘轻功,无法走过,故而‘玉面天狐’尤娟,于上桥以后,破绽立即显露,我一看便知,此女功力虽算不弱,但比起我女儿东门芳来,尚有一段距离,并不是我秘传身法。”

云千里恍然说道:“难怪‘玉面天狐’尤娟才上飞桥之际,老供奉便曾神色微变,欲话未语。”

东门柳点头说道:“当时我想叫破,但转念一想,你们既用此计来试探对方的身份真假,或许藏有杀着?蕴有奇谋?莫要被我的叫破之举,误了全局,故而只好暂装糊涂,看个究竟。”

独孤智满面含羞,愧然认错说道:“这第一点理由,小侄确实应该主动体会得到,以叔父的超凡人圣修为,东门芳表妹又是家传武学,由叔父躬亲培植训教,自然在‘玉面天狐’尤娟一层轻功之下,立即真相毕露。”

东门柳见他认错,也就不便深责,继续说道:“第二点理由,更为明显,‘玉面天狐’尤娟编了套谎话,骗得那位‘冒牌东门柳’,用‘气功逼血,聚掌成朱’,难道我这‘真正东门柳’,目睹之下,还会不知道她不是我的掌珠爱女么?”

独孤智听得真恨不得面前有个地洞,好让自己钻了下去,长叹一声,苦笑说道:“惭愧!惭愧!小侄往日向以智计自诩,今日竟成了‘独孤不智’,就为了这灵智忽蔽,多讲了两句话儿,竟白白浪费了练制极难的两蓬‘神仙化血归元箭’,和‘玉面天孤’尤娟的一条性命。”

云千里见平素何等骄满自恃的独孤帮主,今日竟如此狼狈,遂忍不住地,向东门梆叫道:“东门老供奉,晚辈尚有一点疑问,不知可否请老供奉加以指教?”

东门柳点头说道:“有话尽管说出,彼此胸无渣滓,才好共事。”

独孤智听了这句话儿,知道“紫拂羽士”东门柳确有与自己共创“六残帮”之意,不禁又在满心惭愧之中,添了不少喜悦。云千里目注东门柳道:“以老供奉的旷世修为,在那时冒充你老人家名号的青袍道人,纵离‘天玄桥’的一瞬之间,大可猛下煞手,也一定稳占上风,却为何坐观成败,按兵不动?”

独孤智深恐云千里又把东门柳得罪,刚刚横之以目,东门柳便摇手笑道:“贤侄不要责怪云堂主,他向我问得有理,我不会有所不悦。”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转向云千里含笑说道:“我所以按兵不动,未对那青袍道人,把握最好机会,猛下辣手之故,是由于业已看破对方的身份来历。”

云千里“哦”了一声,冷然说道:“原来老供奉是动了故旧之情?”

这句话儿之中,多少仍蕴讥讽不满意味。

东门柳不以为忤,只是摇头说道:“常言道得好:‘当场不让父,举手不留情’,我对普天下之人,全可以不留情,但对于那青袍道人,却决不能不予忍让一次。”

云千里惑然问道:“老供奉是一上‘天玄桥’时,便认出对方了么?”

东门柳摇头答道:“不是,初上桥时,我也认不出对方,只觉得此人,忒以胆大。”

云千里似有所悟说道:“这样讲来,老供奉的认出对方,是在请他尝了两记‘玄门罡掌’的滋味以后。”

东门柳点头说道:“不错,武林人物装扮容貌易,装扮功力难,我仍是在武学修为之上,识破了对方来历。”

独孤智一旁叫道:“叔父,那青袍道人,到底是谁?”

东门柳苦笑说道:“你还用问?当世武林之中,谁能在一刹那间,施展出那样高明的‘缩骨功’?谁能势均力敌,毫不逊色地,接我两记‘玄门罡掌’?”

独孤智心中早就怀疑一人,只是未肯说出,但如今听了东门柳的这两句话儿,遂情不自禁地,脱口问道:“是与叔父齐名甚久,风闻早已物化的‘金剪醉仙’罗大狂么?”

东门柳点头说道:“当然是他,总不会是那难缠老尼‘般若庵主’。”

独孤智道:“既是‘金剪醉仙’罗大狂,叔父更应该趁机杀却,除一劲敌。”

东门柳赧然叹道:“不行,因为我欠他一笔账儿,不得不缩手示恩,以抵销这笔债务。”

独孤智愕然问道:“叔父二次出世以来,已与‘金剪醉仙’罗大狂,见过面么?”

东门柳叹了一口长气,便把自己怎样巧遇夏侯娟,怎样逞技骄敌,以及怎样疏神背信,被“金剪醉仙”罗大狂抓住错处,输去一株“伐髓紫云芝”等情,对独孤智、云千里说了一遍。

云千里听完问道:“这桩事儿,与老供奉对‘金剪醉仙’罗大狂缩手施患之举,有何关系?”

东门柳叹道:“武林人物最重信守,讲究一言之语,重于九鼎,我为了夏侯娟,曾有决不出世诺言,虽赠送‘伐髓紫云芝’,堵住罗大狂之口,仍恐他万一当众宣插,便使我在你们这‘天玄谷’中,存身不住!故而,只好再复示惠一次,罗老醉鬼知恩感穗之下,便决不会重提旧事的了!”

独孤智皱眉说道:“叔父虽然说得有理,只怕‘金剪醉仙’罗大狂,对于今日之事,未必对叔父感德?”

东门柳愕然道:“贤侄此话怎讲?我若及时出手,罗老醉鬼纵然神通广大,也必受些伤损,不会这样全头全尾地,安然脱险的呢!”

独孤智道:“叔父虽然缩手,却未明言,‘金剪醉仙’罗大狂,怎肯承认身受叔父之惠?”

东门柳摇头笑道:“贤侄!你太看轻罗大狂了,武功到了我们这等程度,不仅知己,并可知彼!我能不在他纵身离桥之际,及时出手,暨出手后,会不会使他受到伤害?罗大狂的心中,必然明明白白!我能出手而未出手,便是施恩,他应负伤而未负伤,便是受惠。”

这番话儿,说得极有理由,也极具身份。

独孤智听得连连点头,默然无语。

东门柳眉头微挑,向这位自承“独孤不智”的“六残帮主”,缓缓说道:“贤侄不必懊丧,今日虽受相当戏弄,但对方既是罗老酒鬼,也就不算过分丢人。我望你静气平心,好好休息休息,然后悉心整顿,把‘天玄’、‘天奇’两谷,再加缜密布置,索性传帖武林,邀宴各派,使‘六残帮’声威大振。”

独孤智插眉说道:“这样讲来,叔父肯帮我了?”

东门柳笑道:“不是帮,这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你忘了业已聘我为‘六残帮’中供奉,我也点头就职了么?”

独孤智大喜说道:“这就好了。”

东门柳摇手笑道:“贤侄且慢高兴,我已动了与‘金剪醉仙’罗大狂、‘般若庵主’悔大师等,一争上下,必然帮你,但你也必须先替我做件事儿。”

独孤智笑道:“叔父请讲,小侄无不遵办。”

东门柳陡然脸色一沉,目注独孤智,冷冷说道:“你不许再闹玄虚,再出花样,赶紧把你东门芳表妹治好,祛解她所中奇毒。”

独孤智脸上一热,陪笑说道:“叔父放心,小侄必然尽力而为。”

东门柳冷笑说道:“不必尽力,只要尽心便可,我相信芳儿是受了你的暗算,用来挟制我。”

独孤智满脸通红,既不敢辩驳,也不敢完全承认,只好含混其词,苦笑说道:“小侄负责在三日内,使东门芳表妹完全清醒,叔父你可由她口中,明白一切。”

云千里看出独孤智神情奇窘,遂设法替他解围地,含笑说道:“帮主,此间事业已告一段落,我们还去不去‘天奇林’呢?”

独孤智诧声问道:“我们还去‘天奇林”则甚?”

云千里道:“林中尚有新被本帮吸收的‘残心秀士’曹冷血、‘无情姹女’云香罗、‘天哑真人’抱残子等三……”

独孤智不等云千里话完,便即接口笑道:“我已传‘朱红竹令’命何撑天堂主前去处理此事,我们不必再跑‘天奇林’了。”

云千里眉头微蹙问道:“帮主何时传令?”

独孤智道:“适才你去接那‘玉面天孤’尤娟,尚未回到‘天玄桥’之际,有名帮中弟子来报‘残心秀士’曹冷血等,似为阵法所困,异常愤怒,连破七道机关,毁去不少林木。”

云千里双眉更蹙地,继续问道:“帮主怎样传令?”

独孤智答道:“我命那帮中弟子,持‘朱红竹令’请何撑天堂主去往‘天奇林’中,告知曹冷血等,在林中静静待命,切莫未受帮恩,‘先犯帮戒’。”

云千里又道:“来报信的帮中弟子是谁?”

独孤智摇头答道:“六残帮中,弟子上千,我怎么能对他们,一一晓名知姓?只觉得是个熟脸,也是你所主持‘百残大会’之上的执役人员之一。”

云千里苦笑问道:“我知道了,来报信之人,是否身材适中,略显瘦削,左颊上并任有一颗带毛黑痣?”

独孤智觉出云千里的神色不对,扬眉问道:“那名帮中弟子,正是你所说形状,难道其间又有差错?”

云千里叹道:“恐怕出事情了,因为我与‘玉面天狐’尤娟来时,在‘天玄洞’内,发现一名身材适中,略显瘦削,左颊上并长有一颗带毛黑痣的帮中弟子,被人点穴制倒,抛在暗处。”

独孤智听得方自目闪厉芒,云千里继续说道:“这一对证起来,那名来向帮主报讯的帮中弟子,定然又是敌人所扮。”

独孤智闻言,不禁气得脸色血红,连声狞笑。

东门柳一旁说道:“这事奇怪,对方扮作‘六残帮’中弟子,向贤侄报告假讯的用意何在?”

独孤智苦笑答道:“他所报讯儿,或许不假,但却骗去了我一面‘朱红竹令’。”

东门柳呆了一呆,皱眉说道:“这‘朱虹竹令’,定必关系甚大.怎可落入敌手?贤侄赶紧传命……”

独孤智接口笑道:“叔父是否要小侄传命全帮,废止‘朱红竹令’,另定其他令号?”

东门柳点头说道:“这是当然之理,不单要做,并且要快。”

独孤智神色诡秘地,笑了一笑,扬眉说道:“请叔父恕小侄有辱尊命,我是不单不快,并且不做。”

东门柳先是一愕,旋即恍然笑道:“难道贤侄另有锦囊妙计,可以使对方弄巧成拙?”

独孤智指着自己所坐轮车左侧的插令圆筒,扬眉笑道:“小侄‘六残帮’中的最高信物,便是这‘雕龙竹令’,但竹令并非全属朱红,共分‘黄、黑、红、紫、青、苍’六种色泽,按日转换。”

东门柳点头赞道:“好!这种规定,确异寻常,足见贤侄高明,但不知对于转换竹令颜色,有何原则,作为依归?”

独孤智好容易才获得东门柳的称赞,不禁含笑说道:“转换竹令色泽,共有四句口诀,叔父既为本帮供奉,也应记住才好。”

东门柳点了点头,独孤智随即吟道:“定执除危黑,平收建满黄,成开用红紫,破闭是青苍。”

东门柳恍然笑道:“原来贤侄以‘黄道’、‘黑道’,作为原则,并以‘定执除危’反黄为黑,‘平收建满’,反黑为黄,着实使不知底细之人,莫名其妙!”

独孤智笑道:“今日是‘成日’,小侄车边,遂插着‘朱红竹令’,明日是‘危’日,便将易为黑色,故而对方骗走我一面令牌之举,可能又弄巧成拙。”

东门柳道:“那面‘朱红竹令’,今日必有用处。”

独孤智点头笑道:“小侄原要他在今日尝些甜头,日后才好故技重施,教他大吃苦水,这就叫:‘只消准备奇香饵,哪怕鳌鱼不上钩’?如今倒激起我的兴趣,蓄意与对方比比心机,斗斗智力。”

东门柳皱眉说道:“贤侄应该密切注意,适才在‘天玄桥’下,有人接应罗老醉鬼,又有人假扮‘六残帮’弟子骗去‘朱红竹令’,由此可见,你这铁桶似的‘天玄谷’中,仍然被人渗透。”

独孤智目闪厉芒说道:“在‘天玄桥’下,接应‘金剪醉仙’罗大狂之人,多半就是‘一帖神医’叶天仕。但适才假扮‘六残帮’的弟子,骗取‘朱红竹令’之人,是何来历,却尚无法猜测。”

东门柳冷然说道:“贤侄赶快先清查帮内奸细,然后方足对外争雄!否则,我们一举一动,人家均了如指掌,还有什么机密?可贵保守……”

独孤智听到此处,阴森森地笑了一笑说道:“叔父放心,我们回转‘天玄谷’后,立即封谷十日,彻底清查,若是查出卧底奸细,便把他剥下人皮,张贴在‘天奇林’外。”

云千里含笑问道:“请示帮主,关于桩困‘天奇林’内的‘残心秀士’曹冷血等人,应该如何处置?”

独孤智皱眉说道:“我正拟闭谷十日,清查奸细,倘若再添新人,岂不麻烦?干脆不要了吧!”

云千里道:“帮主,这三人之中,‘天哑真人’抱残子,虽然稍弱,但‘残心秀士’曹冷血和‘无情姹女’云香罗的武功、机智,却颇为高明,倘若不要他们,那场‘百残大会’,不是无所收获了么?”

独孤智眼皮微翻,冷然说道:“谁说无所收获?本帮中业已吸收了‘万古伤心’白不平等人,又何在乎放弃曹冷血等,二男一女?”

云千里见独孤智心意已决,不敢再为进言,遂含笑说道:“帮主既已意决,属下便传令看守‘天奇林’的弟子们,把曹冷血等放走就是了。”

独孤智愕然问道:“云堂主,你说什么?你要放走他们?”

云千里道:“帮主既决心放弃曹冷血等,属下自然遵命办理。”

独孤智摇头笑道:“你弄错了,我是‘放弃’他们,不是‘放走’他们,这‘弃’、‘走’一字之差,意义却相去千里。”

云千里惑然瞠目,东门柳微笑说道:“云堂主,你刚才不是说曹冷血、云香罗等的武功、机智,均甚高明么?”

云千里以为独孤智有点回心转意,遂颔首笑道:“至少是当代武林中,年轻人物以内的翘楚之选。”

独孤智笑道:“有才有智之人,多半心高气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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