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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人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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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陵怒道:“他们有身份,难道我就没有?”

夏侯娟故意问道:“你有什么身份?”

毛陵虽然深沉,也被夏侯娟的灵心慧质,激动得难于自制地,剔眉答道:“我是‘海外三魔’之一。”

夏侯娟哂然说道:“海外三魔能值几文一斤?”

三手魔师高松泉也在一旁发怒叫道:“夏侯娟你敢轻视……”

夏侯娟接口说道:“这不是我‘敢不敢’,或‘轻视不轻视’的问题,我是就事论事,因为在‘洞庭湖’上‘水月轩’中我已被韦枫和宇文霜,愚弄得两度中毒,他们是你师侄,尚且如此厉害,毛大魔君是他们师叔,岂非更毒上三分?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这杯酒儿,我能在未曾观察清楚之前,饮下喉么?”

好厉害的一番话儿,把“三手魔师”高松泉,和“绿发魔君”毛陵两人,全都顶撞得脸上变色,却苦于无法还口。

夏侯娟话音方落,忽然举起杯来,毫不犹疑地,一倾而尽。

毛陵皱眉问道:“你怎么又敢喝了,不怕……”

夏侯娟不等他往下再问,便即娇笑说道:“我方才灵机忽动,悟出一项原因,断定你至少在此时此地,不会毒我。”

毛陵又道:“你的灵机何来?原因何在?”

夏侯娟笑道:“灵机是从来处而来,原因则在于我想通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决不会打草惊蛇地,先行对我下手。”

毛陵神情一震,但立即装出满脸惑然神色,向夏侯娟摇头说道:“夏侯姑娘,你胆识和辩才等等,均颇逼人,但这‘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之喻,却有些失当,今日是‘人头宴’,不是‘鸿门宴’呢!”

夏侯娟笑道:“人头宴是‘宴’,鸿门宴也是‘宴’,我认为以席上风云来说,今日的‘人头宴’,不见得弱于昔日的‘鸿门宴’呢!”

独孤智含笑问道:“夏侯姑娘既然把‘桐柏山’比做‘崤山’,则席上谁是‘沛公’?”

夏侯娟向东门柳看了一眼,扬眉答道:“这还用问,‘沛公’自然是高踞上座。”

独孤智“哦”了一声,又复问道:“夏侯姑娘,你说得有点不对了吧?我东门叔父,艺参造化,名震乾坤,他若是‘沛公’,则谁又是‘项庄’?竟敢班门弄斧,孔门掉文,关夫子门前耍大刀,对这位‘沛公’舞剑?”

夏侯娟目光冷瞥“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二人,冷笑答道:“中原武林人物,谁不惧‘紫拂羽士’威名?但域外……”

“城外”两字方出,“绿发魔君”毛陵便接口叫道:“夏侯姑娘,你何必把‘海外’改为‘域外’?干脆说明怀疑我们‘海外三魔’多好?”

夏侯娟微颔螓首,含笑说道:“你既然喜欢直言,我也就不加否认。”

高松泉一旁问道:“我们与东门供奉,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有何理由想害他么?”

夏侯娟道:“当然有理由,他是宇内高人,你们是海外高手,他是‘首席供奉’,你们是普通供奉,仅仅从一个‘妒’,或‘不服’二字以上,业已足够引起你们的杀机恶念。”

独孤智失笑道:“夏侯姑娘倒真会挑拨离间,可惜昔日张子房虽能以一曲楚萧韵,吹散项羽的江东弟子之心,你却无法以舌枪唇剑之力,使本帮四大供奉,有所失和,起了磨擦!”

说到此处,侍宴弟子,业已送上一只有盖特制巨碗,碗中热气蒸腾,香味四溢。

夏侯娟心中“忐忑”猛跳,暗想这只巨碗之内,倘若便是什么“清蒸人头”,则无论人头属谁?业已必有一位武林大侠,惨遭祸变。

念方至此,独孤智目注巨碗,扬眉叫道:“夏侯姑娘,你猜猜这只巨碗之中,盛的是什么菜肴?”

夏侯娟不假思索地,应声答道:“清蒸人头。”

独孤智怪笑说道:“猜得不错,夏侯姑娘再猜猜这颗人头,是属谁所有?”

夏侯娟摇头说道:“宇宙之大,人群之广,毫无范围,如何猜测?我只知道定然是位知名奇侠的项上头颅。”

独孤智目光灿如闪电,一扫全席,得竟笑道:“当然是知名之士,我愿意在知名之士以内,再给夏侯娟一个范围。”

夏侯娟笑道:“好,既有范围,我就不妨猜上一猜。”

独孤智双目之中,厉芒微闪,狞笑问道:“夏侯姑娘应该知道当今武林之中,号称‘三奇二帝,一绝六残’的,都是些什么人物?”

夏侯娟道:“这事谁不知道,‘三奇’是‘光复岛主’卫三民,‘天山醉头陀’,‘哀牢山归云堡主’彭五先生,‘二帝’是‘四眼神君’胡遇奇,‘三蛇魔君’卜玉峰,‘一绝’是‘一帖神医’叶天仕,‘六残’是独孤帮主,何堂主,云堂主,濮阳勇总护法,以及司马聪,司马明昆仲,共计一十二人。”

独孤智静静听完,点头说道:“如今范围缩小到相当程度了吧,席上碗中。‘清蒸人头’,属于这‘三奇二帝,一绝六残,的十二人中之一。”

夏侯娟闻言,心中越发吃惊,两道秀眉,深深愁皱。

因为“三奇二帝,一绝六残”虽是一十二人,但却须除去五名,仅剩七个。

所须除去的五人是已死的“四眼神君”胡遇奇,刚刚离开的濮阳勇,和何撑天,以及如今坐在席上的独孤智,云千里。

剩下的七人之中,“三奇”是旷代奇侠,一绝是盖世神医,“六残”之二,司马聪和司马明,也是明心见性,孽海回头的可佩英雄,彼此间更多少沾有关系,夏侯娟当然不愿意会是其中之一,身遭惨死。

只有一个“三蛇魔君”卜玉峰,即与夏侯娟毫无渊源,又是邪道人物,素行凶残,死不足惜。

由于这种心理作用,夏侯娟遂在略一寻思以后,向孤独智缓缓说道:“我猜是……”

独孤智笑道:“是谁?夏侯姑娘怎么不肯干干脆脆往下说呢?”

夏侯娟被他一激,立即下了断定说道:“我猜是‘三蛇魔君’卜玉峰。”

发话之间,目光凝注独孤智,想从这位“六残帮”帮主的神情变化之中,视察出自己所猜是否正确?

独孤智在夏侯娟猜完之后,从脸上浮起一片神秘笑容,点了点头说道:“夏侯娟真是灵心意质,猜出这碗‘清蒸人头’是‘三蛇魔君’卜玉峰的项上之物,着实难得。”

这几句话儿入耳,不单夏侯娟宽心大放,便连罗香云、彭白衣,也释却胸头紧张,不再为一般有关系的前辈人物系念。

独孤智话完,向侍宴弟子吩咐道:“你们把这碗‘清蒸人头’的碗盖揭开。”

侍宴弟子恭身顿命,伸手揭去碗盖,顿时热香四溢。

碗中所盛,赫然果是一颗人头,这人头的满头头发,均已剃去,口眼紧闭,但脸庞清癯,相貌仍极慈祥,可以看出是位六十来岁的老人模样。

夏侯娟看在眼中,心内好生奇诧。

她奇诧的是依自己心中推料,“三蛇魔君”卜玉峰,应该是个满面凶邪的獐头鼠目相貌,谁知大谬不然,居然是位慈眉善目的温厚长者?

由此可见,“人不可貌相”,以及“知人知面不知心”等谚语,完全是从昔人生活结论中归纳所得的。

念方至此,“咕咚”一声。

这声息发自独孤智的身右,是那位化名“万古伤心”白不平,位居“六残帮”内三堂堂主之一的彭白衣,猝然晕倒。

独孤智闻声侧脸,向韦枫说道:“韦护法,白堂主想是连日过于劳顿,不胜酒力,你扶他回转静室休息去吧!”

韦枫领命笑应,从地上搀起彭白衣,走下平台,离开水榭。

夏侯娟知道彭白衣决不会无故晕倒,此举必有深意,可能是要设法离开当场,出甚花样。

独孤智见韦枫已把彭白衣搀走,遂向席上群雄,含笑说道:“诸位请用,‘清蒸人头’已是难尝到的美味佳肴,何况这颗人头,更是‘三蛇魔君’卜玉峰的项上之物,大家千万不要错过这等口福才好。”

用人头当菜,慢说役有那么好的胃口,便算有意尝新,也将无从下箸。

故而,不仅夏侯娟、罗香云、东门芳等三位绝代娇娃,不敢叨光,便连东门柳、云千里,甚至“海外三魔”中“三手魔师”高松泉,也有拂了“人头宴”主人独孤智的殷勤盛意。

只有那位性情最凶,心肠最狠的“绿发魔君”毛陵,曾经举起筷子,似欲一快朵颐,但等见了同席诸人,一齐毫无动静,静对佳肴之际,也只好赧赧然地,又把筷子放了下去。

独孤智哈哈一笑说道:“诸位既然对这味‘清蒸人头’不感兴趣,且再命他们换上一味:糟烧鹿尾’便了。”

夏侯娟身入魔窟重地,同席诸人,又是功力奇高的盖代老魔头,自然事事均特别注意。

她在独孤智说到“糟烧鹿尾”之际,发现“绿发魔君”毛陵那双碧光隐隐的深陷眼眶,射出一种神秘光彩。

夏侯娟看在眼中,心头不由一动。

她觉得眼为心之苗,“绿发魔君”毛陵这眼中突闪奇光之举,必非无因,定有缘故。

所谓缘故,不外两点:

第一点是可能“绿发魔君”毛陵对这味“槽烧鹿尾”,素有偏嗜,才食欲大动,流露出高兴神色。

第二点是“绿发魔君”毛陵企图引发“紫拂羽士”东门柳体内剧毒的特殊药物,就藏在这“糟烧鹿尾”之内。

夏侯娟既有了这种想法,遂特别留神的,注视“绿发魔君”毛陵的一切举措,期望求证自己两点猜测之中,是哪点比较正确?

这时,侍宴弟子又捧上一大盆浓香溢散,诱人生馋的“糟烧鹿尾”。

但独孤智却不许把那碗“清蒸人头”撤去,仍命留在席上。

“绿发魔君”毛陵一俟独孤智含笑让客以后,便毫不客气地,举箸夹了一段最肥美的“鹿尾”,人口大嚼。

夏侯娟看了他那副馋相,以为是自己所猜的第一点,比较正确。

毛陵一面大嚼,一面向东门柳含笑说道:“东门供奉,这道‘糟烧鹿尾’,无论在选料方面,调味方面,以及火候方面,均属上乘,可称天厨绝味,老供奉怎不品尝一下?”

夏侯娟心中又动,暗忖这东门柳吃不吃“糟烧鹿尾”关他屁事,毛陵素称阴毒,一言一行,无不具有探意,莫非自己适才所猜的第二点,也有几分光景?

东门柳向那“糟烧鹿尾”看了一眼,摇头淡淡说道:“我对这东西,不太感兴趣。”

毛陵阴恻恻地笑了一笑,剔眉问道:“东门老供奉是不想吃?还是不敢吃?”

东门柳眼皮微翻,寒芒如电地,看着那位“绿发魔君”毛陵,冷冷问道:“毛供奉,你这‘不敢吃’三字,从何而来?”

毛陵怪笑连声,伸手指着夏侯娟,扬眉答道:“适才夏侯姑娘曾有‘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之言,东门老供奉听了,心中难免有几分戒意吧?”

东门柳冷“哼”一声说道:“毛供奉未免把我东门柳太看轻了,慢说这‘糟烧鹿尾’是独孤帮主厨下所制,就算是毛供奉亲手调味,在其中加了‘雀胆’‘鹤顶红’等绝毒之物,东门柳也甘之若贻,不会放在心上。”

说完,立即举箸去挟盘中的糟烧鹿尾。

夏侯娟一面叹息武林人物不论修养多厚,身份多高,都时常会在明知故犯之上,中了对方的激将之计,一面赶紧娇笑叫道:“东门前辈,像你这等修为身份之人,怎么会经不起丝毫激将?你若喜爱吃这‘糟烧鹿尾’,自可大快朵颐,否则,又何必……”

东门梆不等夏侯娟说完,便即播了摇头,微笑说道:“夏侯姑娘,我不是轻易会受人激将,只是想藉此考验自己的内功修为,看看是否脏腑如钢,业已不惧什么居心鬼蜮的穿肠毒药?”

语音才了,便自把一段“糟烧鹿尾”送住口中。

听了东门柳这等说法,夏侯娟自然不便再复阻止,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位“紫拂羽士”,在吃完那段“槽烧鹿尾”之后,究竟有何变化。

转瞬间,一段“糟烧鹿尾”业已吃完,东门柳微笑说道:“适才我还对这‘糟烧鹿尾’不感兴趣,如今倒真吃出滋味来了,不妨再吃一段。”

东门柳边自说话,边自再度举箸之际,独孤智忽然叫道:“东门叔父且慢!”

所有席上豪雄,都被独孤智这句话儿,听得一怔。

东门柳更是投过两道诧异目光,流露出询问之童。

独孤智微笑说道:“叔父慢点用莱,我先要请夏侯姑娘,和罗姑娘欣赏一桩节目。”

东门柳听得独孤智这样说法,自然停箸,不好意思再去吃那第二段“槽烧鹿尾”。

夏侯娟心中微跳,不知道这位素以足智多谋,凶诈歹毒的“六残帮主”独孤智,葫芦之中,到底卖的甚药?

独孤智目光一注水榭平台之外,扬声叫道:“韦护法,你都准备好了没有?”

平台之外,有人低低应了一声,跟着便见韦枫带着四名“六残帮”弟子走来。

两名弟子中抬着一根巨大木桩,另外两名弟子,则抬着一个全身被黑布包裹之人。

韦枫把手一挥,命四名弟子,在地上栽好木桩,将那全身被黑布包裹之人,捆在木桩之上。

夏侯娟忍不住地,向独孤智扬眉问道:“独孤帮主,这桩上之人是谁?”

独孤智狞笑说道:“夏侯姑娘莫急,今日在这‘人头宴’上,我有四桩绝大秘密,要向席上诸位,一一揭晓。”

夏侯娟无可奈何,只好皱眉说道:“独孤帮主既要揭破四大秘密,不妨就把这桩上之人的身份,当做第一桩吧!”

独孤智点头说道:“这倒使得。”

话完,转顾云千里道:“云堂主,请施展你独步江湖的‘锁喉凝血两仪圈’,替那桩上人揭开本来的面目。”

云千里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两把形如半月的奇形钢环,分执左右两手,暗凝劲力,一左一右地,凌空甩出。

夏侯娟因听说是替桩上人揭开本来面目,遂未着意提防,等到看出不对之际,业已措手不及。

原来,那两只被称为“锁喉凝血两仪圈”的半月形钢环,在空中一左一右飞张了半个圆弧之后,竟于木桩上所捆被黑布包裹全身之人的咽喉要害,猛然相合。

钢环“铮”的一响,分明两环相接,那人颈骨已断,但更令人惊奇的是咽喉之间,却毫无血渍渗出。

独孤智叫道:“韦护法,请你把这颗人头取来。”

韦枫伸手一提,果然桩上人头,业已与躯体脱离关系,遂放在一具钢盘之内,走来呈上。

夏侯娟心中猛跳,但因真象未明,只好强自忍耐。

独孤智笑道:“韦护法,人尸无头,多么难看,你且把那具‘清蒸人头’,替我装在木桩所捆的尸身项上。”

韦枫恭身领命,取走“清蒸人头”放置在那桩上人尸的颈项之间,便自率领帮中弟子,退下水榭平台。

夏侯娟等得不耐,又向独孤智问道:“独孤帮主,你这样做法,是何用意?”

独孤智异常得意地,接口狂笑说道:“这个有名堂,叫做‘父子易头’。”

夏侯娟蹬目不解地说道:“什么叫‘父子易头’?”

独孤智阴森森地,狞笑答道:“父子易头,就是‘子尸父头’,也可以叫做‘真尸假头’。”

罗香云“哦”了一声,含笑说道:“我明白了,原来桩上人尸,是‘三蛇魔君’卜玉峰之子。”

独孤智道:“不是。”

罗香云诧然问道:“清蒸人头既是‘三蛇魔君’卜玉峰所有,独孤帮主又称‘子尸父头’,则桩上人尸,岂非……”

独孤智嘴角微撇,笑了一笑,说道:“诸位难道真以为那颗‘清蒸人头’是‘三蛇魔君’卜玉峰的项上所有?”

东门柳笑道:“我也觉得卜玉峰人刁如蛇,不是如此容易收拾。”

东门芳一旁问道:“听独孤帮主这样说法,那颗‘清蒸人头’又是何人的呢”?

独孤智笑而不答,叫了声:

“韦护法!”

因韦枫于替桩上人尸,装好那颗“清蒸人头”以后,业已走下平台,独孤智遂只好对侍应弟子说道:“我不喜冷饮,你们将那桩上人尸,大卸八块,当做柴薪,为我煮酒。”

东门柳微笑说道:“独孤贤侄,你说来说去,尚未把这一尸一头的真正身份说出。”

独孤智道:“这先说的‘清蒸人头’是谁?‘桩上人尸’是谁等两桩秘密,我打算留到最后再复揭晓。”

东门柳双眉略蹙,但又淡淡笑道:“贤侄反正说有四大秘密宣布,你便暂把这两桩秘密押后,先讲另外的两桩也好。”

独孤智向那只火光熊熊的巨鼎看上一眼,见鼎腹中虽在焚尸,却因距离尚远,又有风向关系,并无恶臭传来,遂目光微扫全席,扬眉问道:“诸位大概均知道三国时,曹孟德与刘使君,有段故事,叫做青梅煮酒论英雄。”

“绿发魔君”毛陵怪笑说道:“莫非独孤帮主今日也要来论论英雄?”

独孤智答道:“昔人是‘青梅煮酒论英雄’,我今日则是‘人尸煮酒论奸雄’。”

夏侯娟目注独孤智,秀眉徽挑,含笑说道:“论‘奸雄’可能比论‘英雄’来得更有趣味,但不知独孤帮主是打算怎样论法?”

独孤智轩眉笑道:“我要从揭破两桩秘密之上,一证明谁是当今武林中的两大奸雄。”

“绿发魔君”两道微碧目光,略一转动,举杯饮了半杯酒儿,怪笑说道:“独孤帮主认为当世武林中,有两大奸雄?”

独孤智在轮椅上,略微颌首答道:“我的看法,与‘青梅煮酒论英雄’时,曹孟德的看法,完全一致。”

毛陵愕然问道:“帮主此话怎讲,你认当世武林中的‘两大奸雄’是谁?”

独孤智极为干脆地,应声答道:“使君与操。”

这四个字,把“绿发魔君”毛陵,听得一愕,“紫拂羽士”东门柳却从鼻中哼了一声。毛陵却阴沉沉地道:“独孤帮主,太言重了,帮主智慧卓绝,统驭群伦,不久将成天下武林霸主,足可当得起‘奸雄’二字,毛陵何德何能……”

独孤智不等他往下再讲,便截断毛陵话头,微笑说道:“毛供奉无须太谦,我如今便要举出你足称‘奸雄’的几件事实。”

毛陵脸色一变,独孤智不去理他,却向“紫拂羽士”东门柳,含笑说道:“东门叔父,你适才业已尝过‘糟烧鹿尾’,其中可有毒质?”

东门柳播头答道:“没有。”

独孤智道:“对了,确实丝毫无毒,但这种无毒的‘糟烧鹿尾’别人都可放心食用,唯独东门叔父不可入喉入腹。”

毛陵脸上神色更变,东门柳也莫名其妙地,皱眉问道:“独孤贤侄此话何来?难道我的肠子肚皮,没有旁人生得结实?”

独孤智失笑说道:“叔父的‘外五行’与‘内五行’功力,均已炉火纯青,可称铁铸肝肠,钢浇脏腑。”

东门柳豪情勃发地,狂笑叫道:“独孤贤侄,你越说我越不懂了,难道我这‘钢浇脏腑,铁铸肝肠’,却还消化不了一段‘糟烧鹿尾’?”

独孤智笑吟吟地答道:“慢说‘铁铸肝肠’,便算是‘钢铸肝肠’,也禁不起毒门剧毒。”

东门柳弄得一头雾水,不悦说道:“贤侄说起话来,为何颠三倒四,你方才已称‘糟烧鹿尾’无毒。”

独孤智接口笑道:“糟烧鹿尾确实无毒,但叔父在食用‘糟烧鹿尾’之前,早已毒蕴腹中。”

这时,“绿发魔君”毛陵与“三手魔师”高松泉两人,对看一眼,似有离席之意。

独孤智目光如电,看透毛陵与高松泉二人心意,立即扬声叫道:“毛供奉与高供奉,何必意欲离席?你们难道不听我这‘人尸煮酒论奸雄’了么?”

这几句话儿,说得太以尖酸,使毛陵有点禁受不住,加上他觉得“紫拂羽士”东门柳业已中毒受制,真若当宴闹翻,余人并不足惧,便干笑两声说道:“帮主这多疑性格,倒真像魏武当年,但毛陵与我高大哥,正想听帮主‘奸雄高论’,怎会有离席之意呢?”

独孤智冷“哼”一声,目注云千里道:“云堂主,这水榭平台周围的‘修罗七绝网’,和‘乾罡毒火雷’等布置停当好了没有?”

云千里答道:“早就布置停当。”

独孤智厉声说道:“从现在开始,除非经我特准,不许任何人逃席,也不许任何人闯席,如有违犯,云堂主可用‘修罗七绝网’将其困住,再发动‘乾罡毒火雷’,震成灰飞烟灭。”

云千里连声领命,毛陵、高松泉等“海外双魔”神色更显不安。

连东门柳也眉峰微聚,向独孤智问道:“独孤贤侄,照你说来,我体内早蕴奇毒,不能吃‘糟烧鹿尾’?”

独弧智笑道:“叔父所中是极高明的‘两段无形毒’。”

东门柳道:“两段无形毒?这名称够新鲜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独孤智目光微闪“绿发魔君”毛陵,脸上现出一种诡谲笑容说道:“所谓‘两段无形毒’,就是要分‘两段’施为,第一段无形无色,无臭无味,使中毒人毫无所觉,蕴藏体内。”

东门柳“哦”了一声,扬眉问道:“第二段呢?”

独孤智道:“第二段就是设法诱发第一段预藏奇毒,但却无须用药,只消使中毒人服食某种有特性的食物便可,叔父应该认为这‘两段无形毒’够高明吧?”

东门柳双眉一挑,目中精芒微闪,向独孤智沉着脸儿问道:“你既知我身中奇毒,有所禁忌,为何还在‘人头宴’上,置备‘糟烧鹿尾’?”

独孤智虽见东门柳已将发怒,却仍神情自若地,含笑缓缓答道:“叔父不要生气,这是毛供奉事先特意于‘桐柏山’,猎来七只肥鹿,关照厨下整治,自称最喜此菜,小侄身为主人,却怎能拒绝不允?”

东门柳闻言,遂把两道凌厉目光,转注到“绿发魔君”毛陵身上,冷然问道:“毛陵,是你在对我弄鬼?”

夏侯娟与罗香云,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既颇高兴,又颇忧急。

高兴的是群魔内讧已起,一场精彩好戏,即将开始。

忧急的是身处重围之内,外面不见动静,眼前紧张局面,即将发展到什么地步?

两位绝代侠女,方自心念至此,那位“绿发魔君”毛陵,业已狞笑答道:“弄鬼两字,用得太重,我只是想试试名震中原的‘紫拂羽士’,到底有多大本领,竟会被独孤帮主,尊为首席供奉?”

原来毛陵见秘密已被独孤智揭破,无法隐瞒,遂索性大大方方地,直承不讳。

东门柳闻言之下,似欲震怒,但仍勉强抑制,又复问道:“东门柳徒负虚名,无甚实学,更缺乏暗箭伤人的奸雄手段,蛇蝎心肠,我如今要向毛供奉请教一声,你这‘两段无形毒’的第一段,是于何时何地,对我施展?”

毛陵尚未作答,独孤智已自扬眉笑道:“叔父难道忘了那方‘汉武乡侯之印’么?”

东门柳恍然叫道:“啊!原来毒在那颗假印上,毛睦,你真够狠够损,够刁够辣!”

毛陵皮笑肉不笑地,嘴角一咧,淡淡说道:“老供奉忘了独孤帮主适才所说的‘使君与操’么?我毛陵倘若没有这点手段,这点心思,又怎能在今日‘人尸煮酒论奸雄’的,人头宴’上,忝为‘二大奸雄’之一,承当‘使君’之誉?”

东门柳厉声叱道:“毛陵,你好不识羞,好大的狗胆!”

毛陵冷笑说道:“东门柳,你如今业已毒力渐发,大约再有一盏热茶时间,便将肝肠尽裂,魂游墟墓,怎么还敢这等猖狂,应该向我软语哀求,低头乞命才是。”

东门柳大怒叱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会求你?”

毛陵狂笑答道:“岂单是你,这‘天玄谷’内,‘六残帮’中,无论是谁也要服从我的命令。”

独孤智向这位“绿发魔君”看了一眼,淡笑问道:“毛供奉,你这‘天玄谷内,六残帮中’之语,是否连我也包括在内?”

毛陵阴恻恻地,笑了一笑,答道:“独孤帮主是绝顶聪明人物,应该听得懂,‘无论是谁’之意!”

独孤智并未动怒,仍然淡淡笑道:“老夫忝为一帮之主,对毛供奉尊敬有加,倒是礼所应为,但要我服从你的命令,未免太过分了。”

毛陵狞笑说道:“独孤帮主,怎不想想,我‘海外三魔,兄妹,率同门下七大弟子,开创一派,力量也足足有余,怎肯寄人篱下,作甚‘供奉’‘护法’?”

独孤智喜怒难测,脸上冷冰冰的,又复问道:“你们既不愿寄人篱下,却来此为何?”

毛陵道:“这理由极为简单,一来,我兄妹久居海外,对中原武林,太以陌生,要有个机会,摸摸清楚。二来,创业维艰,除了人和,还需地利,这‘天玄’‘天奇’两谷,正是藉天然加人力,鬼斧神工的理想所在。”

独孤智笑道;“如此说来,我不是成为开门揖盗了么?”

毛陵觉得独孤智不应该笑,却偏偏含笑发话,不禁心中暗自猜测。

但想了片刻,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怪笑说道:“独孤帮主既有痼疾在身,应该静静休养,不宜为了武林间的争雄斗狠过度劳神,你把这片基业,让给我兄妹执掌,毛陵负责对你毫无伤害,也把你尊称为‘首席供奉’。”

独孤智微笑问道:“毛供奉,普通人的心血结晶,尚不肯平白毁弃,我这残废人费尽苦心所建基业,难道就甘于拱手让人么?”

毛陵尚未答话,那“三手魔师”高松泉,业已狞笑说道:“独孤帮主费尽心血,经营‘天玄’‘天奇’两谷,开创今日局面,自然不甘让人,但常言道得好:‘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性命’‘事业’两者相较,总还是前者为重。”

独孤智“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高供奉是说我非从命把‘六残帮’基业,奉让不可,否则便将惨遭毒手。”

话方至此,高松泉双眉一挑,颇为得意地,接口笑道:“独孤帮主,你应诙把‘便将惨遭毒手’一语的‘便将’二字,换成‘业已’二字,才比较合于情况。”

席上群豪,俱都听得一惊,独孤智也从目中闪射出两道冷锐寒芒,凝在高松泉、毛陵等“海外双魔”身上,沉声问道:“高供奉与毛供奉,是说我业已惨遭毒手?”

毛陵得意之色,溢诸眉宇地,点头答道:“独孤帮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天玄谷’,与你初见面情况?”

独孤智道:“当然记得,当时我因尊敬三位供奉,特地破例去往‘天玄林’外,亲自迎接,并立在‘天玄谷’中设宴接风。”

毛陵一阵狂笑,扬眉说道:“不瞒独孤帮主,当时我袍袖之上,满沾独门无形毒粉,藉着几度敬酒,略运内力,暗把毒粉震得飞插空间,使你嗅入鼻中,蕴毒腹内。”

独孤智神色一震,皱眉说道:“毛供奉,贤兄妹远自海外,被我遣人礼聘而来,为何在一见面时,便下毒手?”

毛陵笑道:“独孤帮主岂不闻‘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彼此初见之下,你定然无甚防范,岂不比以后下手,容易多多?”

独孤智道:“我所中奇毒,要用何药诱发?”

毛陵向东门柳看了一眼,傲然答道:“也是‘糟烧鹿尾’,换句话说,你叔侄命运相同,若不乖乖服从我弟兄命令,转瞬之间,便将肝肠尽腐而死。”

东门柳听得委实忍耐不住,瞪目厉声喝道:“毛陵狗贼,你简直卑鄙无耻!”

话完,袍袖一翻,便向那“绿发魔君”毛陵,猛拂而出。

毛陵一来以为东门柳剧毒将发,此时业已内力难聚,二来也想不到他还敢逞强,自然大出意料,仓促之间,勉强摇袖抵挡。

他们艺业高低,本来相差甚微,但一个是怒不可遏全力施为,一个是大出意料,仓促招架,自然把原来的些微相差,变得强弱迥异。

两只袍袖,才一接触,“绿发魔君”毛陵便闷哼一声,连人带椅,被东门柳震得翻跌出去数步以外。

毛陵腰间叠劲,纵起身来,满头绿发齐飘,几乎根根猬立,把脸儿涨得血红,神态慑人地,戟指东门柳,厉声骂道:“东门老狗,你……你死在跟前,还敢逞凶,少时我不把你……”

“嘿……嘿……”

毛陵话犹未了,席间业已有人发出一连串的“嘿嘿”冷笑。

发笑之人,不是“紫拂羽士”东门柳,而是“六残帮主”独孤智。

照当前情况看来,独孤智应该气得要哭,他为何反倒一再微笑、阴笑、厉笑、狞笑,甚至于如此“嘿嘿”冷笑?

他笑得令人难解,故而包括“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以及“紫拂羽士”东门柳等,都被独孤智笑得怔住。

独孤智冷笑一收,竟向夏侯娟问道:“夏侯姑娘,你记不记得我刚才业已说过,我们在此作甚?”

夏侯娟答道:“人尸煮酒论奸雄。”

独孤智笑道:“依夏侯姑娘看来,当世奸雄,推谁为最?”

夏侯娟不假思索地,应声说道:“适才‘使君与操’之论,似还恰当,但如今你这‘独孤孟德’业已逊色,当代中面皮最厚,心肠最黑的‘第一奸雄’,要推那长着一脑袋绿头发的‘毛使君’了。”

独孤智哈哈大笑说道:“夏侯姑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完全评论错了,‘毛使君’,只占了一个‘奸’字,不配称一个‘雄’字,并连‘奸’也‘奸’不过我,故而,若论当世武林中的‘第一奸雄’,还数‘独孤盂德’。”

毛陵不服地叫道:“我怎样奸不过你?”

独孤智笑道:“你是用毒的专家,我却是用毒的祖宗,你以为我早遭毒手,我却于昔日,迎迓你们‘海外三魔’的接风宴,早就嗅了万毒不侵的特殊解药。”

毛陵与高松泉,闻言神色一厉,东门柳、东门芳父女,暨云千里等,则神色一慰。

罗香云一旁叫道:“独孤帮主,你怎么在与‘海外三魔’初见之下,便已暗生戒心?”

独孤智微笑答道:“用人治事,非对其人其事,先彻底了解,才可指挥如意。我既欲令人去请‘海外三魔’,参与‘六残帮’,藉强声势,自然早就知道其中有位‘绿发魔君’毛陵,精于用毒,心机并阴刁无比。”

毛陵气得“哼”了一声。

独孤智笑道:“你不要气,并沉住气,因为我再说下去,你还要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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