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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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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串脚印一直延伸到小吃店门口。牌子上的粉笔字一笔一划很稚嫩,一看就是出自小学生的手笔:菊花烧卖,刀削面,红豆双皮奶……

这个时候还有穿着棉睡衣棉拖鞋缩着脖子出来吃宵夜的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又三八又兴致勃勃的模样。

“容青夏,你要吃什么,反正是我老爸报销,难得他这么大方。”橘梗指着牌子上的东西喊着,“老板,牌子上的东西每样来一份。”

“你个不孝女。”容青夏摊开手,“跟我这个不孝子是天生一对呀。”

“嘿嘿。”橘梗松了口气似的,“难得你今天不吵不闹的,我还真是不习惯,大概真的是学姐说的受虐体质。”

“诶?我们今晚可是睡一个房间,你说什么受虐体质会让我很兴奋的,啊!明白了!橘梗你好色喔!”

兴奋你个鬼!明白你的鬼!色你个鬼!这个不折不扣的骨灰级下流胚子!亏她刚刚还觉得“容青夏简直就是个雪样的清纯美少年嘛”。橘梗喷了一口茶水,恼羞成怒地说,“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还是安静点吧!”

吵闹间,系着白围裙的中年老板从蒸笼里端出热腾腾的小吃。他问着“要不要辣椒酱”,然后喊趴在柜台边写作业的女孩“小红,去问你妈要辣椒酱”。是八九岁的孩子,看起来很伶俐。容青夏却笑得半死和橘梗讨论着:“就是那个小学作文书上经常出现的,我有个好朋友叫小红,她梳着羊角辫,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扶着老太太过马路被问名字很神气地回答,我叫红领巾的小红啊。”

橘梗哭笑不得,又怕老板听见,只能说:“快点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容青夏又闹别扭:“我不吃双皮奶,甜死了。”

橘梗把烧卖推过去,他吃了两个,见双皮奶还在桌边放着,奇怪的问:“你怎么不吃,放凉了就不好了啊。”

“喔。”橘梗低头说,“我不吃甜食的。”

“少骗人了你!你以前不是天天跟那群八婆们炫耀,你那个仙女般神奇的老妈前天做了拔丝地瓜,今天做双皮奶,明天烤樱桃水果塔……呃……”他突然停止,话也收不回,看女生的头埋得又低了一些,一颗心突然往下沉,“对不起,我,我……”

橘梗深埋着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顿饭吃的格外安静,把邻桌几个女人谈论的婆媳关系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出门橘梗走前面,容青夏跟在后面,沉默了两条街。不知道为何从墙头跳下来一只瘦小的三花猫,也不怕人,蹭住橘梗的腿轻声叫。

「3」

“啊,你怎么不回家呢?”橘梗蹲下身,“很冷么?……你穿着猫皮大衣呢……应该不冷吧……”

是流浪猫,全身脏兮兮的,伸着瘦骨嶙峋的大脑袋舔着她的手指,上面沾了肉味,吃不到东西又不满足似地扯着嗓子叫。原来是闻到肉团子的味道了啊。她明白过来,把打包的肉团子掰开,露出里面的陷。小猫“喵呜”一声扑上去,橘梗又想去摸它的脑袋,却听到威胁似的“呼噜呼噜”的警告声。

“小猫崽子,你真没良心,我又不会抢!”橘梗顿了顿,又觉得伤心,“哎,你饿坏了啊……你妈妈没抓老鼠给你吃么?我妈妈以前可是把我喂很饱的……可是现在没有了……啊,知道了……还是你也没妈妈了……肯定是你不乖吧……”

偶尔有晚班路过的人,在街口看到少女蹲在雪地上,身边站着个发愣的少年。容青夏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事情,关于橘梗的故事。而看她懂事又满足的模样,以为天天叔说的“那孩子这么周全地照顾这个家,其实是因为不能原谅自己,而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赎罪而已”,是他自以为是的想法。

而刚刚的瞬间,他感觉到了她的后悔和自责,如潮水般地淹没了她。

原来橘梗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痛苦着,勉强着,陷入良心的沼泽里,而得不到任何的救赎。

容青夏走过去,小猫叼着肉团子惊惶地逃走,橘梗从回忆中苏醒似的抬起头,眼睛还有茫然。接着便被捧起了脸,温热的呼吸缠绕着,他贴着她的额头,亲密的气氛令她窒息着。

火热的触感像是烫坏了她,他急促地呼吸着,声音微弱:“橘梗,已经够了,你不需要再自责了。如果她能知道的话,她一定不希望你过得这么辛苦。你想让她死了都为你担心么?这样岂不是更任性的表现么?这不是跟以前的你一样了?”

又和以前一样了!

对了,想起来了。那时母亲经常中午回家做好她和父亲的饭食,就会赶着去医院给生病的小朋友准备营养餐。她每次都会留一个便条在餐桌上,内容都大同小异,通常是:对不起啊,橘梗,今天在学校要开心呀,爱你喔。

橘梗每次看完都是随手一抓扔在垃圾桶里,有时还会在饭桌上跟父亲抱怨:每天都写这些有什么用,早就背下来了。跟同学告别有时都忍不住说什么,爱你喔!人家还以为我神经病嘞!你们两口子能不能不那么肉麻啊,什么爱不爱的,只会嘴上说说。

现在才渐渐能明白,母亲总是留大同小异的便条的原因。

因为不能陪女儿真的很惭愧,所以只能一遍一遍地道歉。因为希望女儿一整天都能在学校开开心心的,所以只能一遍一遍地提醒。因为真的爱自己的女儿,所以忍不住要一遍一遍地表达这种心情。

那并不是随随便便留的,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她从来没有留过字条给母亲,哪怕一次说:辛苦了,妈妈,我今天会在学校好好学习的,爱你喔。

所以,她才无法原谅自己,用赎罪的方式生活着。

“橘梗,已经可以了……老子感觉快死了……”

容青夏施与她后脑勺的力度徒然变轻,像风筝断了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下去,扑到橘梗怀里。橘梗没防备地被压在雪地上,他整个人已经没了知觉。

“啊!容青夏,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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