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夜半, 一更亥时整，府衙巡街打更衙役手上梆子敲的奇响，声通十路九巷。www.xiaoxiaocom.com

雍州边城宵禁严慎，百姓夜间不得出行, 不若长安金粉之地, 彻夜通明。

梆子三声已过，待打更衙役背影隐于下个巷口, 举止鬼祟的女人才绕至宁翰楼前, 刚现身便被两位“门神”拦在门外。

白纾姮还未上前靠近门口半丈，两柄长枪尖矛带风, 瞬间齐齐指向她鼻尖, 惊得她连连后退。

当真是什么将带出什么兵, 话都不许人辩解半句, 同样的凶神恶煞。

门前，一左一右两位亲兵神情冷厉，他们根本不用出口盘问这女子是何许人也, 宵禁之后还于城内晃荡的能是何等良民？

白纾姮猛然忆起早间涂的灶灰还留在脸上，灰头土脸的见人难免会被人误会。

她择下头巾将自己脸上的灶灰蹭掉, 露出洁白光滑的额头, 显出美艳深邃的异域容颜。

女人极重礼貌客气，双手抚肩, 温言请求道：“烦请两位与侯爷通报一声，说有一位姓白的北藏女子有事相告。”

两位守门亲兵见她言语神态中满是慎重，当她露出真容时, 也明白为何她方才满脸黑灰，身上还穿着补丁衣物，用厚围巾掩去大半面容。

随即，两位亲兵互相试了个眼色，其中一位转身入内寻尉迟副将前来。如此仙姿绰约的北藏女人来寻，莫不是主帅在北藏的相好？

到底是新晋的上等亲兵，万一要是对主帅的相好出言不逊，人家吹吹枕边风，自己之前的军功人头可都白拿了。

须臾，宁翰楼内传出皮靴厚重踩在木梯上的咚咚沉声，来人急匆匆地奔下楼梯，生怕门外的女人心思一转偷偷遛跑，最后连个人影都抓不得。

尉迟令神色焦急，步如风速，迭忙来到宁翰楼门前，不远处外看清女子容颜后，当即驻足抱拳，惊得门口两位亲兵一愣。

“末将见过夫人。”尉迟令不敢直视冒犯夫人，一直垂眸低首，恭敬得很。

夫人...闻言女人心尖一颤，这称呼与她而言陌生了许多。她敛去眸中光芒，瞥开浮于眼前的种种过往，音色飘渺，轻声问：“劳烦尉迟将军了，请问侯爷在何处休息？”

尉迟令垂首让开道路，伸手请道：“二楼右侧第一间，夫人请。”

女人樱唇轻启，螓首微颔，道声：“谢谢。”

她在人间待了这些时日，说得最多一句便是“谢谢”。如今已成习惯去感恩，任何来自他人的给予馈赠，皆不是理所应当，皆是自己需感激偿还的人情债。

尉迟令紧随其后，为她引路至主帅休息的厢房门前，便退居门外一侧守着。看得出副将神色凝重，并未多言，只是由她推门进去。

白纾姮素手推开房门，拂面一股寒意凛然，昏暗无光，只两盏烛台孱弱摇曳，在这无上凉寒中苟延残喘。

屋子正中的鹤鼎炉红火正旺，可并未燃起半点暖意。女人不禁交替摩挲两下自己手臂，厚实棉衣能抵住北境彻寒，却抵不住男人屋里的刺骨寒意。

自己已经走进屋内，内寝却无人应声，奇怪，单凭苏澄扬的敏锐程度，即便是睡熟了也不该如此毫无戒备啊。

白纾姮抬手掀开屋内用于隔断内寝的帏帐，定神向榻上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瞳眸倾刻睁大震荡，她险些惊叫出声，心口猛跳，忙用手捂住嘴退开榻边几步，背过身用手抚住胸口缓了又缓。

“姮儿...不！他是坏人...姮儿...”

“不！别跟他走，姮儿...别跟他走。”

“夫君保护...保护你，姮儿，没人...没人敢欺负你...”

她听清榻上男人的梦呓，惊惧地先稍稍抬眸用眼角余光去瞧，见他不动，才敢转过身将床榻上高大健硕的男人从头打量到尾。

谁曾料想，白日权势滔天，八面威风的大将军。入夜就寝时却比死囚犯还不如。

冰冷坚硬的铁链自男人宽阔肩膀缠绕至脚踝，尾处由比拳头大的铁锁死死锁住，铁锁链浸透周遭寒气透入骨髓，肺腑皆因寒凉抽搐而隐隐作痛。

铁锁铐则牢牢拷于双手手腕，他夜里入眠时左右翻身，手腕处满是铁锁铐狠狠砸出来的淤青伤痕。

英毅俊朗的面孔挂上风霜疲惫不堪，棱角分明的下巴布满青色胡茬，眼底一圈清晰可见的深青，整个人被锁链捆绑着入眠——若能将此称为睡着的话。

白日军务繁多，他已心神俱乏，夜间再如此睡不踏实。如此昼夜不分，暗无天日的折磨身心，往日男人的容光焕发如今也只剩意志苦苦支撑，心口夜夜侵蚀的痛楚几近将他拖垮。

饶是如此，梦境也未曾放过他。这些时日以来，他的梦境已堕入无底深渊，幕幕皆是他心爱的女人挽着旁的男人，幕幕皆令他心碎欲绝。

他怕入梦，却更怕不入梦，如今连见她一面都成了奢望，梦境虽苦痛，但他至少还能与她相见。

榻上男人剑眉紧锁，额上汗珠密布，大抵是梦到不好的事物。他咬牙用尽气力欲挣脱手上锁铐，直至铁锁拷边缘处将他手腕处磨得皮破血流。

白纾姮见状蹑手蹑脚地以指腹轻推男人肩膀，轻声唤道：“苏澄扬？你醒醒，你手腕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