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成十八年,冬至,大雪如期而至。
寒风卷着雪花刮进牢房,穿着白色囚服的女人被冻醒,哆嗦着将身上的稻草抱得更紧一些。
“阮云棠,有人来看你了。”
女人抬眼,朝声音来的方向望去。
幽暗狭窄的走廊,男人逆光而来,白狐毛裘被阴冷牢风吹开,却丝毫不影响沉稳的步履。
他在牢门前站定,一身清正冷峻,如芝兰玉树,在她的眼前缓缓绽开。
即便是逆着光,阮云棠也能描摹出他的眉眼。
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眼尾一颗小小泪痣,无端招人眼。
犹记初见他时,他立于月亮门前,风采竟胜过身后盛开的春花。
“萧怀瑾。”她轻念,每个字都是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他不多话,眉眼低垂,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食盒,酒香从食盒里飘出,在她的鼻尖萦绕。
很香,明知道是毒酒,她还是不自觉地馋了,一如对他,明知不可靠近,还是不自觉地深陷。
她问他:“你来给我送终的,是么?”
萧怀瑾抿唇,蹲身,将酒具一一摆开,修长的手指握着白玉瓷盅,为她斟酒。
“酒我已经温过。”
“萧怀瑾,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我坏事做尽,唯独舍不得伤害你。可为什么偏偏,我们最终还是成了敌人。”
一字一句,满腔苦涩。
可其实,她比谁都清楚,这本就是他们的结局。
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他是护国卫民的摄政王,他们注定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他斟酒的动作顿住,低头轻语,声音如玉石般清润,也如玉石般冷硬:“抱歉。”
她的眼眶红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理智到冷漠,温柔又疏离,让人连责怪都不忍心,只能感叹缘分半点不由人。
被风雪冻得通红的小手伸过来,抓起斟满酒的酒杯。
她举杯敬他,嘴角带笑,眼中含泪:“喜欢你是我一厢情愿,如今我愿赌服输。”
说完,仰头将杯中酒尽数入腹。
放下酒杯的那一刻,她看到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错愕。
他竟然还有一丝在乎自己的么?
毒酒的药效很快,心肺如刀割斧搅一般难受,她捂着胸口,痛苦地蜷在稻草垛上,鲜血从嘴角溢出,滴在白色囚服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彼岸花。
她始终望着他的方向,临死前惦记的也是他。
“萧怀瑾,若有来生,我不要再喜欢你了,太累,太苦。”
她缓缓地垂下手,毒药走遍全身,她没了呼吸。
他单膝跪地,倾身上前,替她合上眼帘。
送她上路,皇命已经完成。
可他并没有离开,坐在她的身边思考良久,直到天色见晚,他才起身,取下身上的毛裘,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狱卒走进来,要抬阮云棠的尸体离开,他吩咐道:“她也是个苦命人,找个好地方,让她走得体面些。”
她被人抬了出去,淹没在风雪中。
就像一朵花,无声无息地凋零。
他轻轻叹气。
“辛苦厚爱,若有来生,我会试试,喜欢你。”
——
元成十三年,惊蛰,暴雨。
地面坑洼处,雨水汇成一个个小镜湖,马蹄踏过,破碎的湖面折射出疾奔的马车倒影。
“吁——”一个急刹,马车停下来,车内,被五花大绑的阮云棠,磕着头,疼醒了。
这是哪儿?
昏暗的烛火顺着被风吹动的轿帘射入,将她身上的红嫁衣映得像血一样。
嫁衣,马车,暴雨夜的绑架——
她这是被人卖了,买家还是一个粗鄙的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