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漂浮着大片骷髅头，场面十分可怖，周氏两姐妹被包围在中间，神情恍惚，似悲似喜，竟全无还手之意。
“嗯？”顾平林眉心一跳，“情况不对。”
段轻名也在观察战况，沉吟：“这种情况……像是迷魂术？”
“不是迷魂术，”顾平林断然道，“她们受巧言影响，迷了心智。”
段轻名再看周氏姐妹：“嗯……法宝巧簧炼舌而成，舌善言，都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难怪周氏姐妹会是这般反应。”
“所谓巧言，本质仍是利用人心的弱点。”顾平林说到这里，不由瞥身旁人一眼，说到把控人心，谁又比得上他？
段轻名微笑着颔首：“世间最难掌控者，莫过于人心，看来这鲁公子亦非常人。”
周氏姐妹身陷危境，两人仍气定神闲，兀自观察局势，谈论巧言之道，根本没有现身相救的意思。
姐妹俩也没出事。
“住手！”厉喝声中，长空劈下一道夺目的光弧，继而琴声响起，高亢尖锐，有金石之音，其声浪竟然是有形的，在夜色里闪着紫色微光，重重叠叠，好似潮涌，无数骷髅头被声浪爆开，消失在焰火般的剑光里。
聂宇飞奔而来，一手托古琴，一手捏指诀，身后跟着两名广陵派弟子。
聂宇护住周采葛与周采芹，呼唤两声，却见姐妹俩全无反应，聂宇便知两人是遭了暗算，果断地将她们交与身后两弟子，然后回身朝半空抱拳，沉声道：“在下广陵派聂宇，不知阁下大名？”
无人应答。
危机感并未消失，聂宇警惕地环顾四周，冷冷地道：“燕来村之事是阁下所为吧？此乃飞剑宫辖地，我等过客不愿插手，但奉劝阁下一句，此法罪孽深重，天道不容，望阁下好自为之。”
话音落，“咔咔”的声音再度响起，地上那些无头骨架竟重新爬了起来！
“五师兄，你看！”两个弟子低呼。
聂宇也察觉有异，仰头望去，只见一个骷髅头缓缓飞起在半空，闪着青光，周围黑气萦绕。眨眼间，小小的骷髅头迅速膨胀，直至斗大，更诡异的是，那森森然的两排牙齿大大张开，里面竟然有一条鲜艳的红舌头！
巨大的、鲜红的舌头十分灵活，顺着牙框地舔了下，好像是在舔那并不存在的嘴唇。
场面有些渗人，聂宇心知对方是不肯罢休了，当下打起十分精神：“如此，聂宇且领教阁下手段！”
他是内丹大修，出手便气势非凡，半空长剑回转，化为一只白鸟虚影，扑向骷髅群。
与此同时，旁观的顾平林留意到，那条诡异的舌头又动了起来。
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上下开合，鲜红舌头开始不停地跳动，好像在说话。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地上那些骷髅好像听到了命令，灵活地朝四周散开，避过剑招攻击，而原本蓄势待发的聂宇突然停住动作，眼睛逐渐瞪大，他身后另两名广陵弟子的表情也跟着发生了变化，与周氏姐妹一样，或痛苦，或迷惘，其中一名弟子“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聂宇这么轻易中招，顾平林有点意外。这鲁公子的巧言之道确实不凡，想来聂宇也是吃亏在对对手不够了解，失了防备。
“那条舌头，就是法宝巧簧？”段轻名看着空中的骷髅头，“舌人鲁公子，不愧是能与阎森一搏的人物。”
顾平林正要开口，一个声音凭空出现。
“两位还要看多久？”声音清晰，近在耳畔。
两人皆身怀神级功法，此时已封住本身生气，竟然还是被发现了！顾平林微微蹙眉，转脸看段轻名，视线交会，段轻名也同样露出意外之色。
不同于顾平林的谨慎，段轻名对巧言充满了兴趣，他当场现身，大方地走出去：“早闻鲁公子之名，今日有幸见识巧言之道，果然不同凡响。”
“哦？”鲁公子的声音意外地温和，全无魔修的狠戾，他若有所思，“这两个丫头的举动都是在你们的掌握中吧，你们故意引我现身？”
此人比预想中聪明，有些棘手了。顾平林心下暗忖，却也没放过对方的动静——这鲁公子每说一句话，骷髅头里那条红舌头就跟着动，好像那就是他本人。
鲁公子接着道：“你们引出我，总不会是为了见识巧言。”
“当然，”段轻名道，“巧言之道，道中异类，法宝巧簧，更令人称奇，虽曾听闻，却始终比不得亲身一试。”
鲁公子意外：“你想试？”
“还请赐教。”
“你可清楚代价？”
“这句话……”段轻名停了停，“我也正想问阁下。”
鲁公子沉默半晌，才又开口：“你很有勇气，但我更欣赏你的舌头，能出此狂言的舌头，一定是修炼巧簧的最佳材料，我当生取之。”
话是称赞，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段轻名毫不介意，反而踱上前两步，笑道：“不瞒阁下，有看上我的眼睛想拿去炼瞳术的，有看上我的剑意想用我炼魂剑的，如今连这区区三寸不烂之舌也侥幸被阁下看中，我都险些以为自己浑身是宝了。”
鲁公子再沉默了下，问：“名字？”
“段轻名。”
“段氏？”
“大概就是阁下想的那个段氏。”
气氛轻快，两人好似在闲话家常，完全不像要动手的样子，后面的顾平林却立刻察觉到不对。
耳畔明明只有两个人在对话，可不知何时，周围竟出现了许多附和声，好像有人群在议论纷纷。
“他就是那段氏嫡子？”
“不是被赶出段氏了吗？”
……
“他如今在灵心派。”
“灵心派岳掌门收了个关门弟子，难道就是他？”
“非也，那个叫顾平林，唉，听说资质寻常，反而这段轻名天资超群，真不知道岳掌门怎么想的。”
……
顾平林心中一凛。
鲁公子连自己两人的身份都不知晓，更不可能知晓这些杂事，这些话应该来源于自己的所知所想所感，难怪都说巧言之力能勾出心魔，果然如此。
既知缘故，顾平林立即凝神静气，暗暗调整情绪。然而那些言语并未因此消失，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开始出现各种熟悉的声音。
“卑贱的婢生子！”
“那是玄冥派占掌门的亲传弟子段轻名，听说原本是段氏的嫡公子。”
“顾掌门以剑入阵，另辟蹊径，令人佩服。”
“天下剑法，顾影称魁，玄冥派有段大修在，难怪会称第一剑派。”
“顾平林罪大恶极，实为修界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多亏段大修之智，才让我们看清此人的阴谋！”
“顾平林，你已众叛亲离，还不束手就擒？”
“谁不知段大修名满天下，剑术无双，雅量高致，能够结识段大修，真是三生有幸，哈哈。”
“你害了步师弟，害了灵心派，我陈前救你，只是为师父遗命，心里实恨不得将你……还不滚！”
……
“顾平林，今生，来世，你永远都是失败的那个。”噩梦般的声音终于响起，如此清晰、熟悉。
——重生一世又如何？
重生一世，我们已不再是宿敌，而是师兄弟，是朋友。
——是吗？你的朋友，会如前世一般名扬天下，顺利破境飞升；而你，执念缠身，将永远受困于道途，寸步难行。
“站在同样的高度，才称得上朋友。”
——你也听到了，他认可的朋友不是你，你永远追赶不上他的脚步，你永远都是失败的那个。
……
“噗”的一声，顾平林低头踉跄了步，连续吐出两口鲜血，这才站稳，脑海里的声音随之消失。
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心跳得厉害，手心早已冷汗津津。
“咦？”鲁公子惊讶，“你不过外丹修为，竟能挣脱巧言束缚？”
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渍，顾平林转眼即定下心神，重新站直身，负手，抬脸朝半空的骷髅头冷笑：“说巧言厉害，是没遇上心志坚定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