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一切照旧, 只是氛围与往日不同, 多了些陈旧腐朽的味道，少了些欢愉和热闹。www.xiashucom.com

炽遥将油纸伞搁放在大殿门下，拎起重重叠叠的繁复裙摆, 跨步进入内宫。

内宫里伺候的宫女手脚麻利地挑开数重垂帘，炽遥越过那重重帘子，径直走到龙榻下, 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往日皇上生病，在他身边伺候的都是瑾贵妃，其他人想靠近皇上都不行。如今瑾贵妃被降为肖嫔, 又被禁足在迟春宫不得外出, 皇后便承揽了瑾贵妃的活儿, 代为照顾皇上。

“炽遥来啦，”皇后替皇上掖好被角, 转头朝炽遥亲热道：“你父皇□□叨你呢。”

皇上这次病得不重，就是昨晚烧了一宿, 现在浑身没力气，站不稳，才躺在床上没起来。

炽遥起身, 亦向皇后屈膝行礼， “皇后娘娘。”

皇后招手唤她，“往前来来, 站那么远做甚。”

炽遥缓步上前，她压下心底的反感，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柔声细语问皇上：“父皇身子可松快些了？儿臣听闻您圣体抱恙，心里颇为挂念，特进宫探望您。”

皇上心情不大好，他淡淡道：“好多了。”

宫人端了碗熬好的汤药进殿，浓郁的苦味弥漫在室内，熏得人头疼。炽遥从宫人手里接过药碗，步伐平稳地走到龙榻旁，扮出副体贴相， “父皇，您身子不好，便不要起身了，儿臣伺候您喝药。”

银子做的汤匙和彩釉龙纹碗很搭，炽遥拎起汤匙，轻轻搅动黑乎乎的药汁，待晾得冷热正好，她舀起一勺药，送到皇上唇边，“父皇，请喝药。”

黑色药汁从汤匙边缘溢出，一滴一滴落回碗里，皇上抿紧嘴巴，不肯张口。

炽遥明白他的顾虑，“您怕药里有毒？”她干脆果断喝下汤匙中的药，“那儿臣先替您尝一口。”

汤药入喉，她不禁皱了眉头，“好苦。”

喝完这口药，炽遥平安无事，她吩咐随侍皇上身边的小安子，“去换一只新的汤匙来。”

小安子应声而动。

炽遥端着药碗回身，嘴巴撒娇似的向下一撇，不大高兴道：“父皇这时候最该信任儿臣。为甚儿臣喂的药您不喝，是怕儿臣伺机投·毒害您吗？”

皇上没有正面回答炽遥，他盯紧炽遥的眼睛，眸光阴暗地问了炽遥一个问题，“晟儿死了，你不怪朕？”

炽遥进宫之前和凌霄揣测了一下，见面后，皇上会问她什么问题，其中便有这一个。故作镇定地回望皇上，炽遥按着之前想好的说辞，昧心道：“怎么说呢。晟儿是自己自戕而亡的，怪不到您头上。但……”她尽量表现得看似诚恳坦然，“说心里话，儿臣还是有几分怪您的。若是您早点放晟儿出来，或许他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皇上这几天脾气忒差，伺候他的宫人时刻注意，行事慎之又慎，可皇上动不动还是找茬责骂他们。离得近的几个人听到炽遥公主说的话，不由得都为她捏了把汗——完了，炽遥公主说错话了。

这时候，她不能帮大皇子说半句好话，应该跟着皇上一起责骂大皇子才是啊！

果不其然，听完炽遥的话，皇上紧扣牙关，立时怒火中烧，“你还向着那个忤逆子说话！”他愤怒地掀翻了炽遥手里的药碗，“他当着天下人的面说朕待他和章家不好，冤枉朕和瑾玉投毒害他，着实丧尽天良。你为他说话是甚意思？是不是你唆使他这样做的？”

打翻的药碗掉落在地上，摔成了一堆破瓷片，炽遥慌忙跪地，垂首辩解道： “父皇明鉴，儿臣从未教唆过晟儿做任何与您作对的事情，甚至儿臣一直劝告晟儿，让他不要再囿于过去的事情，早些与您和解。”

拢在广袖下的手握成拳头，姣好的桃花面上却还是我见犹怜的柔弱相，“儿臣根本不知道晟儿要做什么，”委屈的眼泪滑到嘴唇附近，炽遥抬手抹去，“您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驰月宫里的人，儿臣不怕您查探，反倒怕您不查！”

皇上心里仍然存疑，他生性便是多疑之人，“滚出去。”他现在不想看到炽遥，一看到她便会想到晟儿和章家，“近段时日不要进宫了。”

“滚出去”。

只有三个字，带来的伤害和耻辱却是莫大的。

炽遥想，楚雄始终没拿真心待她，就算他们恢复了关系，可只要一点儿风吹过，这关系之间便会生出一条巨大的裂缝，岌岌可危。

不过，炽遥也不希冀他拿真心待她便是了。

捏紧拳头，炽遥劝自己再忍耐这最后一次。她低头叩首，正要说拜别的话，可喉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哇……”炽遥呕出一口鲜血。

皇后吓得尖叫一声。

紧握的手慢慢松开，炽遥望向身边碎成一摊的药碗，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父皇，不要喝……”她眨了几下眼睛，“药里，有毒……”

这话说不说其实没甚意义，那碗药已经被皇上打翻了，尽数沁入床边的地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