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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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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晚的泷丘颇不宁静,坊门次第打开,各街口都被封锁起来,搜寻的兵将触目皆是。www.mengyuanshucheng.com鄂夺玉小心翼翼避过火光,在屋檐梁柱的阴影里扑闪着。芜杂的喧闹声中,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籁籁声,象是小雪在无风的冬夜委落于屋瓦上。

鄂夺玉从一间间屋子的窗子里窜入,又从另一间间屋子的后门里穿出,那足音却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竟连节律都没有变化。大约跑出了十多里,钟磬声骤然浑亮起来。

那钟声起来的时侯,鄂夺玉脑中闪过一连串起伏幻化的梵文,拂过佛前雾气缭绕的芰荷,漫散到苍穹之上。一天星斗都仿佛生出迷惘之意,它们在河中的落影也似乎渐渐模糊。

鄂夺玉落脚在汇春河的入云桥之上。这入云桥是汇春河在城内最东的一道桥梁,位置己经接近了东面的城门,再往前去,就怕惊动城头守军了。他沉声道:杜小姐,我不是你二哥,你不必追了。

我知道你不是我二哥,杜雪炽的足尖点在柳枝之上,一道素绡静静地垂下来,象一茎寄生在凡树上的琼枝。但我不着落在你身上,如何找得到他?

我们救了他出来,你这当妹子的倒狠心,非把他关回牢里受罪不可么?鄂夺玉踮起脚,想看清她的面容,却只觉得她眉眼一片朦胧,有股高寒气息,仿佛一团无月之晕。

他受几日的苦,远比罪上加罪好得多!你若真当他是朋友,就说出来!

鄂夺玉慢慢地将手放到腰肘上,那里贴身放了一张小弓,虽然力量不会太强,然而在这个距离,准头却是十拿九稳了。这杜雪炽是杜乐英是的妹妹、罗彻敏的未婚妻子,他并不想伤她观她身手,也未必伤得了她。他不过是想吓得一吓她,然后借水遁走。他对自己的水性,倒是比箭术还要自信些。

我若现在大呼一声,杜雪炽似未觉察到他的动静,道:即刻间这里便会骤来上百兵卒,那你可就完蛋了。

你就不能看在杜乐英和世子的份上放了我么他这话完,杜雪炽的身形却骤然间消失了。鄂夺玉眼前尽是霰雹似地斑点,他轻喝一声弓己破裳而出,箭昏头昏脑地就射了出去,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射向了什么方向。

他在箭离弦之时翻入河水,然而臂上皮肉一紧,分明是被抓住了。他猛地往水中深扎,衣裳发出撕裂声,他回弦一弹,抓住他的手终于松开。

他在水中潜游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自觉水中无人跟踪,这才慢慢放了心,探出水来。然而一口气尚未吸足,就觉得鼻尖激激地一痛。他赶紧再沉入水下,一股力量掀动水波,直打到他脊背上。鄂夺玉暗自咬着牙,着实想不出她是如何在水上跟住自己的。

他忽生一计,摸索了一会,捉到一尾大鲫鱼。他将自己的头巾系在鱼上,发力将击向水面,同时身躯往后飞窜。在他出水的刹那,他看到了破浪而入的剑光。

鄂夺玉发出一箭,剑刷地收回来,绞飞箭支。然而杜雪炽的身躯已然向水下沉去。她无法向罗彻敏追击,只能将剑脊在水面上一拍,腰肢半折,投归岸上。

鄂夺玉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岂能放过,手下箭发连珠,竟是首尾相续,化作一道虚云拦住杜雪炽返岸之路。杜雪炽剑光飞转,象一只巨大的水晶碟盘,箭支在上面尽数跌飞了去。然而这时她跃势已绝,双胫没水。

鄂夺玉更喜,再从腰间取箭,然而却摸了个空。他无暇思索,弓弦入水中劲拨,内力借这弦上的十多道暗流直击杜雪炽下身要穴。

却没料到这杜雪炽下沉之势骤速,堪堪避过暗流。鄂夺玉没想到她是会水的,不由微微一怔,回过神来,见得到剑光一缕在水深处隐约可见。鄂夺玉赶紧抽刀抵挡,却还是慢了一步,腿上微微一痛,显然是受了伤。

两个人在水下闷声打斗,不知不觉间杜雪炽姿式突然大变,要害尽现。鄂夺玉正想抓紧机会还上两招,却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往下拉。这时他若赶紧后退,或许还逃得掉,然而眼中分明看到杜雪炽手脚慌乱,在无力地挣扎。他忍不住上前拉了她一把,只是这一拉,两个人终于被整个卷到了一条暗洞中去。

这暗洞中的水流速分明快些,也冷许多。两个人在水里昏天黑地地飘呀飘,都觉得气己用尽之时,骤地压力一轻,暗河冲入了地面。

杜雪炽迫不及待地出水换气,鄂夺玉也随之跳出来,杜雪炽极恼怒地喝了一声,一片水花打来,呛了鄂夺玉一头一脸。他猛然想到这杜雪炽眼下衣裳尽湿,定然极不雅先前她不愿下水,定然也是为了这个缘故。他终于不好意思再钻出去,游得极远极远,直到再也憋不住了,才冒出头来。

你还不算太糟。杜雪炽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他刚刚吸了半口气时,吓得差一点又钻回水中去。

算了,我不难为你了!杜雪炽道:你出来吧!

鄂夺玉心有余悸地转过身来,看到自己头上不过数寸处,杨树探了一根横杈过来,杜雪炽坐在杈上,身上还泛着淡淡的雾气,衣裳却将要干透了。她离得如此之近,却依旧有着种迷离之态,鄂夺玉觉得若她离去,他便再也记不住她的形貌。

他这时倒好象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你不抓杜乐英回去了?

他硬要跑,我又有什么法子?杜雪炽站起身来,似乎在舒活着手脚,道:我走了!

她走出几步,鄂夺玉却发觉不对,嚷起来:你等等,你要往什么地方走?

关你什么事?她也不回头,自顾自地往前走,竟还不时蹦跃起来。

喂!鄂夺玉跃上岸,举目四顾,灰而高峻的城墙在他的身后,他们这一漂,竟然漂出城来。鄂夺玉在泷丘十多年,每年都在水中玩耍,直至今日才发觉竟有这么一条暗道。他不由想:若是早些晓得,可省去许多手脚了。眼下杜雪炽却不是向城内走去,而是越跑越远。

杜小姐!杜小姐!鄂夺玉几步追上去,叫道:你在这临近略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进城吧!

进什么城?杜雪炽横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近日城内外交通断绝,我一无出城凭记、二无军中戡合,怎么回得去?

可、可,你是杜家小姐

杜家二郎正在逃窜,我岂不是嫌疑深重?

王妃很喜欢你

你杜雪炽骤地侧过脸来,鄂夺玉看她神态,觉得一记耳光会马上抽到自己脸上,他几乎忍不住往后飞窜的冲动。然而她倒底却只是侧过头去,沉默了片刻。

鄂夺玉瞧着她紧紧咬住的双唇,猛然想起两人动手前的对话,不知不觉间,就有几分明白过来。他想,看来方才她离小楼的距离,要比他们以为的,近得多。她或者看到了罗彻敏与魏风婵的告别,或者听到了他和魏风婵的谈话。她来之前也许是想把杜乐英找回去,然而自她出声的那一刻起,也许不过是要发泄一把心中的莫名之火。

他现在才觉得,原来腿上挨的那一剑,其实并不太冤。

鄂夺玉有几分狼狈地咳着,无话可说。杜雪炽接着在树从中穿行,他想也不想地吊在了后面。这时天色略约泛白,她似乎埋头走着,也不知会走向何处去。

你跟来做什么?杜雪炽似乎走得累了,拢裙子坐下地,问道。

我我反正也出来了,我更不能回去,再说,我还怕乐英问我要姐姐鄂夺玉道。

你这么跟着我,给人看见了算怎么一回事?杜雪炽瞥了他一眼。

这个这个鄂夺玉结巴了一会,才道:算是杜小姐的待卫罗!

就你那功夫,还当我待卫她颇为不屑。

这话不好听,可鄂夺玉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不需要他保护,正在他想着什么新名堂时,杜雪炽却接着道:这样吧,你就算服侍我的小厮好了!

啊?鄂夺玉还没能说出话来,她就蹬了一下脚,叫道:我身上没带银两出来,小厮还不快去给小姐买早饭!

鄂夺玉得庆幸他有随身带着银子的毛病,虽然越狱而出不过半个时辰,但还是在身上佩了一只银袋,内面有四五个元宝,还有两三串铜钱。城郊人烟稠密,再走一会就寻到个村子,邻近官道上,有炊火气息。他买了几只糖心油焦饼回去,或是饿得紧了,杜雪炽倒不挑剔,接过来就吃了。

眼下他们快出城了吧?鄂夺玉开始挂念起城里的人了。出城时换几个人到罗彻敏的亲兵队里去,不会是什么难事。虽然他不在,可他对赵痴儿那一帮兄弟们,倒还是放心的。

依他的想法,自然是在官道上等着,跟在军队临近,到晚间宿营时偷偷儿去和朋友们会合。然而这时他瞅了瞅杜雪炽,杜雪炽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我是不会去他们那里的。

鄂夺玉在想自己要不要把自上的银两交给她,然后去找罗彻敏他们,但再一想,他们的去向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径直往神秀关去,迟早能遇上。但这位小姐若不看住,她心里烦闷起来,别的不说,单是去王妃那里告个密,王妃发句话扣下罗彻敏的亲兵,就够让他们头疼的了。思来想去,他下了决心,涎着脸皮道:我自然是跟着小姐走!

大约是他这时的神情尴尬得很,让杜雪炽初次了露出笑容。她笑起来的时侯,象是一方薄冰在太阳下裂开了,荡漾起破碎的金色。

天亮后他们再步行了大半日,到泷东买了两匹马代步。晚间他们宿在一个小镇上,他估摸着杜雪炽睡着了,便偷偷地起身,乘马往回奔。没用多久就找到了援军的营地,他闪避过哨位,找到了罗彻敏的帐蓬。

罗彻敏见他大喜,赶紧把唐瑁、王无失、陈襄、杜乐英他们唤来,诸人重聚,均是欢悦无限。

杜乐英自然第一个开口就问杜雪炽的下落,还有他是如何出城的。

鄂夺玉便将情形说了一遍,然后道:你妹妹她武功虽然高,可看起来也不常出门,我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在外头飘荡着,所以就跟下去了。

啊?杜乐英的嘴巴张圆了,好半天才说得出话来,道:她她跑出来做什么?我们两个都跑掉了,我阿娘岂不是要操心死了?

要不,你劝她回去?鄂夺玉有意地问。

杜乐英把手摇得跟蒲扇似地,道:我不我不!

陈襄在一边看不过去了,道:就算你这妹子武功比你高些,你终究是当哥的,怎么这样?

杜乐英似地觉得有几分难堪,抓了抓头发,半晌才道:她的性子你不知道,自小和她争吵,我从来没有赢过。父母拿我当小孩,却拿她当大人看。日子久了,倒好象她是我姐姐一般。我若是去劝她,只怕多半是被她给劝了。

她的武功是跟谁学的?王无失颇好奇,问道。

我妹子生的时辰,家里来了一位女道长,说要我妹子日后有大波折,非得勘透尘世憎爱不可,便要渡我妹子出家。我父母自然不愿。她便道即然如此,不如我传她一些护身保命的功夫,日后也多一项倚仗。后来她就在我家庙住下,一住十四年,我妹子每日到她那里受教。她两年前才突然离去,离去前对我父母说说到这里,杜乐英突然觉得后面的话说来有些不妥,赶紧止住了。

父亲随军出征前的那夜,饯行宴后,他想起有东西失落在父母房里了,回头去找,然后就听到父母在谈妹子的婚事。以他的家教与禀性,本是不愿去偷听的,可是猛可里听到世子两个字,却又禁不住止住了脚。

唉,我看世子很佻脱,而三丫头却是个最沉静的,怕他们性子不合。母亲忧虑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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