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已经伸出手，邀请她下车。

在夜色里，她倒是足够混水摸鱼了。薛灵致扶着七爷下了马车，往里头走。

这实打实的卖笑的地方，可不比那些舞姬啊歌妓啊。光听见姑娘的笑声，薛灵致就头皮发麻。

七爷走在身侧，不时有女子翘着兰花指，招招帕子，朝他们抛媚眼。

他面不改色，目不斜视，领着她走进了巷子里。

上回她同宁芷柔误入过，谁能想到，几个月之后，她跟着自家夫君，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二位客官，里面请。”

老鸨大手一挥，送他们进去。那位刘大人，还有另几位大人，都在那儿坐着，一人旁边坐了两位姑娘。姑娘柔弱无骨地缠在身上似的，端着酒杯送酒。他们自然也喝得开心。

刘大人是见过薛灵致的，虽然换了装扮，第一眼没看出来，多看几眼，仍旧是认了出来。他看了眼七爷，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谁家男人出来找乐子还带着夫人？他抹了把汗，十分揣摩不透七爷的心思。

见来了新的客人，姑娘们便转换目标，缠了上来。一个拉七爷，一个拉薛灵致。

“哎哟这位公子，你好香啊。快来奴家这里。”她说话间，还在薛灵致身侧嗅了嗅。

七爷瞪她一眼，她看了眼深厚的刘大人，刘大人使了个眼色，她便又退回去。七爷冷着脸，上前来拉他的姑娘也不敢动手，得了刘大人的眼色，退了回去。

薛灵致得到解脱，往七爷身边靠了靠。

刘大人摸不准心思，也不好开口，另两位大人呢，大咧咧地就开口了。

“七爷，实不相瞒，我们此次呢，是想求你帮忙。想必你也清楚，对吧，咱也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

“上回那事儿，谁不知道是您的意思。如今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不如您就高抬贵手，放咱们一马。来，这杯敬您。”

七爷皮笑肉不笑，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酒，“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未必太抬举我梁某了，来，喝酒。”

他仰头，一饮而尽。那人只好也干了，干笑一声，话倒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薛灵致敏感地察觉到，此刻的七爷，和刚才在门口的七爷，已经不一样了。他浑身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像个胸有成竹的猎人，拉开弓，对准了在奔跑的猎物。

或许这是男人的技能，正如女人也会变脸。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干嘛，只好有样学样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刚要喝，酒杯被一只大手按住。

七爷眼色都没变，薛灵致得了意思，放开了手。

这种场合只有酒，没有茶水。她在一旁干坐着，看着对面的姑娘坐在那几个猥琐的老男人腿上，脸上还笑开了花。

人生境遇不同，出身不同，她没有立场有什么优越感。

最后只好感慨，倘若世道好些，也不必有这么多人不好过。

七爷和他们聊天的内容，她大概听懂了，无非是官场牵连着商场。

她又想起七爷曾说过的，皇宫和青楼，说不上哪个更干净。

从廊中穿过时，能听见某些房间传出来的声音。脂粉味道里，混杂着某些淫靡的气息。

她走神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位刘大人旁边的人正看着她，笑得猥琐：“这位小公子是？怎么没人伺候？”

七爷冷冷笑着，说：“是我夫人的弟弟，没见过什么世面，带她来开开眼。”

那人从他的语气和神情里，明白过来这是个不好惹的，便打消了念头，重新端起酒杯，对七爷说：“我敬你。”

他们说话的时候，隔壁房间传来某种不可言说的声音。几人脸色一变，坐在他们腿上的姑娘更加卖弄风骚，甚至开始脱衣解带。

薛灵致看得头皮发麻，那人是享受的样子，一脸的欲生欲死。

七爷冷哼一声，那人有些尴尬，讪讪道：“抱歉，一时情难自禁。”

薛灵致只觉得恶心。

最后这交涉自然不了了之，七爷说：“这事儿关键不在我，在诸位的诚意。”

说完最后这一句，七爷转身带着薛灵致离开。走在走廊里，还不时有女子故意撞上来。

七爷冷着脸，把人吓退了。

出了楼，薛灵致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复杂。

七爷笑得恶趣味，看着她不说话。

薛灵致把头靠在他肩上，半晌道：“原来这就是你们谈事情的方式么？”

七爷似笑非笑，“三娘可别冤枉我。他们是他们，我可没有。”

薛灵致咬唇，斟酌措辞：“您一次也没有么？”

七爷点头。

“红玉姑娘？”她问。

七爷摇头。

薛灵致深吸口气，“那什么黄玉姑娘紫玉姑娘……”

七爷仍旧摇头，笑意却到眼角。

薛灵致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笑的。“您知道自己花名在外么？”

七爷一双笑眼看着她，点头。“这得看三娘信我，还是信他们？”

薛灵致摇头，听见七爷说：“人言可畏罢了，我可是清清白白。”

“哦。”薛灵致舔了舔牙齿，几次欲言又止，“您是说真的么？”

七爷看着她的眼睛，郑重点头。

薛灵致垂下眼，仍旧将信将疑。

今夜没有月亮，在沉沉的天幕里，偶尔才有几颗星星。

“倘若世道好些便好了。”薛灵致忽然感慨。

七爷笑，笑她的天真。

薛灵致便问：“您笑什么？”

七爷说：“三娘，人心不同，即便是世道再好，也会有人想做这皮肉生意。那些人贪腐，今日设宴求我，明日便会收手么？不可能的。”他忽然话题一转，“史书读了多少了？”

薛灵致说：“读了一半。”

七爷说：“人心如深渊，但凡贪念起，便不会止。没钱的时候，想有钱，等有了钱，还要权。当这样的人多了，那么世道便是坏的。这样的人少，那么世道便是好的。世道坏到极致了，便有了王朝更迭。”

她听得入神，一双眸子定定看着他，十分的可爱。

七爷低头在她唇上啄了啄，薛灵致推他，“您干嘛。”

七爷说得自然：“不干嘛，想亲你了。”

薛灵致抿着唇看他，忽然有些幽怨：“……我想小解。”

七爷失笑，“能忍到回去么？”

她窘迫地摇摇头，“不能。”

最近的茅房，只有刚才他们出来的青楼。

“啊？”薛灵致不太情愿，“那我是上男茅房，还是上女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