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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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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傍晚时分,金陵世家正门阶台之旁,一个家人在那里照料三匹青骢健马,他先为健马拢辔头,套上鞍羁。www.mengyuanshucheng.com又在那鞍羁两侧,一一挂上革囊与水袋,然后轻抚马鬃,引颈朝门内望去,那模样,好似府中有人远行。

须臾,正门宽大的屏风后面,络续走出一大群人。

当先一人,青袍佩剑,英风朗朗,那是云震。

与云震一肩之差,那人气度轩昂,紫衣飘飘,手里握着一只碧玉洞箫,洞箫轻轻敲打自己左掌,正是“镇远侯”薛逸民之孙——薛颂平。

这时,高夫人——薛贻身着宫装,头挽高髻,清澈的眼神,似带戚容,紧随薛颂平身后,跨出了门槛。

随后是铁娘、引凤、归隐农、周公铎、一本和尚,“丐帮三老”与单彤,西门咎与齐、牛两小走在最后。

三日来,西门咎的性情好似有些变了,他此刻右手拉着牛大宝,左手拉着齐小冬,竟是有说有笑,一改昔日冷酷之色,状颇欢愉,也不知究竟与两小说些什么。

一行在阶台之上站定,牛大宝挣脱西门咎的手掌,跑下阶台,将手中的酒葫芦挂在鞍羁上,转身叫道:

“师父!俺走了,您一定要来啊!”

只见西门咎绽容笑道:

“为师的自然要来,不过,帮主既然不弃为师顽劣,又不计较为师昔日之非,今后的行动,可得听从帮主了……”

周公铎接口笑道:

“师弟不必再提往日之事,往日之事,譬如昨日死去,此刻只要时时不忘‘八臂’师叔对你的教诲也就是了。”

西门咎哈哈笑道:

“西门咎的确愧对泉下恩师,我纵然积恶难返,今后若不杀他几个恶人,不但死后无颜见恩师于地下,就是腆颜苟活,也对不起云震的一番苦心了。”

这西门咎的性格,确实与常人不同,听他的语气,可知他已有意向善,终于被云震感动了,但这等悔悟之词,旁人惟恐表现得不够诚惶诚恐,以求取信于人,他却哈哈大笑,对旁人信与不信,丝毫不放在心上。

西门咎顿了一顿又道:

“云震!一路之上,你自己小心了,我那徒儿是你所荐,你也要好生照顾,闲暇之时,督促好好练,莫要砸了老叫化的名头。”

云震举手一拱道:

“老前辈尽管放心,晚辈理会得。”

西门咎点了点头,高夫人接口道:

“云震!修罗指的变化无穷,勤加练习,自然熟能生巧,还有那罗侯神功,平儿转授你的才是正宗,一路之上,多与平儿切磋吧!”

云震躬身道:

“晚辈不敢懈怠,请夫人放心。”

高夫人又道:

“那千年茯苓,仅此一支,你要仔细藏好了。”

云震轻轻拍着左襟,表示茯苓藏在左面衣襟之内,甚为妥贴,同时恭声道:

“这支茯苓关连张前辈积年重伤,晚辈身受张前辈活命传艺之恩,今承夫人慨然赐赠,晚辈天胆也不敢大意。”

高夫人微微颔首,道:

“那好,见到北斗剑张大侠,替我问好致意,就说我已对当年之事,深感歉疚,如今凶嫌已得,我与归老、周帮主、一本大师等人稍作停留,不日也将陆续前往六诏,搏杀那罗侯老魔,聊赎前愆,假若日子宽裕,我当转往大盆山探望他的伤势。”

云震恭敬地道:

“当年之事,夫人乃是志切兄仇,张前辈侠义为怀,胸中宽大,当不会记在心上,夫人毋庸介意才好。”

高夫人微微一笑,道:

“你不必安慰我,只要将我的心意说出来就是了。”

云震连忙道:

“是,晚辈一定详禀张前辈,夫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言下之意,巴不得即刻起程。

三日相聚,高夫人深知他是惦记高洁的安危,与那北斗剑张铸魂的伤势。后者她心中歉意极深,前者更是骨肉连心;一日也不能安枕,闻言之下,戚然之色,顿时笼上眉梢,幽幽说道:

“要讲的早已讲了,路上但愿你竭力隐秘行迹,也不妨查查谷总管的去向,那谷涛功力甚高,江湖阅历更是超人一等,他三日未归,必是追踪洁儿去了,若能找到他结伴同行,我就放心多了。”

这番话充满爱意,好似慈母对那即将远行的游子,谆谆嘱咐,却仍是放心不下,云震听了,心头一酸,连忙垂直首应了声“是”。

高夫人又道:

“你们若是先到六诏,切切不可轻举忘动,可到那维摩岭昭安寺中投宿。昭安寺的方丈法名净虚,与我有数面之缘,提起我的姓名,他自会接待你们,这一点,你务必记在心中。”

云震躬身道:

“晚辈记下了。”

高夫人点了点头,日注薛颂平,眼眶微红,道:

“平儿,你心切父仇,到了六诏,怕是忍耐不下,但你务须记住,咱们薛家一派单传,你又未娶妻生子,家中之人,但知你来金陵探望姑妈,却不知你是蓄意复仇而来。那罗侯老贼功力深厚无比,姑妈我自知差他一筹,你万万不是他的敌手,故此你必须忍耐,莫要意气用事,以免出了差池,姑妈就无法向你爷爷交代了。”

薛颂平想起父仇,心绪激荡,颤声说道:

“姑妈的吩咐,侄儿自当牢记在心,但洁表妹在老贼手中,拖延日久,安危着实堪虑,我想……”

这话正是云震想讲的,但高夫人未容薛颂平说下去,已自挥手截口道:

“不要乱出主意,百日之内,洁儿无妨。”

薛颂平颇是不忿,道:

“暗中探探罗侯宫的虚实也不行么?”

高夫人斩钉截铁,道:

“不行!罗侯宫的虚实我知道,用不着查探。”

“这个……”

高夫人微有怒意,脸色陡沉,道:

“平儿!你务必要忍,若不能忍,那就留下跟我走,莫要到了六诏,擅作主张,坏了大事,害了云震。”

薛颂平眼见高夫人已有怒意,纵然心意难平,对那“害了云震”四字,也不甚解,此刻也只有唯唯应“是”了。

高夫人顿了顿,转首回顾,道:

“各位有话交代云震么?”

周公铎道:

“云兄弟,本帮的连络暗记你都记下了?”

云震道:

“晚辈记下了。”

周公铎道:

“那很好,路上若有意外事故,或是留下暗记,或者本帮弟子传讯,那就不虞失去联络了。”

归隐农道:

“云震,那大盆山武婆婆性格暴燥,她未见过薛公子,若是坚持不让薛公子进山,你千万忍耐,不要与她争吵。”

云震道:

“晚辈知道,晚辈自有分寸。”

归隐农挥了挥手,道:

“那你走吧,见到张大侠,代咱们问好。”

云震翻身纵上马鞍,拱拱手道:

“老前辈保重,夫人保重,咱们六诏见。”

缰绳一带,就待纵马离去。

一本和尚忽然叫道:

“云震……”

云震拉住马缰,道:

“大师尚有吩咐么?”

一本和尚道:

“那姓武的老婆婆掌力浑厚,你近来功力大进,若是起了冲突,你就与她比比掌力,杀杀她的威风。”

此话一出,不明内情之人,但觉他的言语与归隐农恰恰相反,不觉深为诧异,明了内情之人,俱知这和尚往日进山之时,吃过武婆婆的苦头,心中之气,迄未能平。但这等借人之力,为自己消气之事,也只有他说得出口,因之大笑之声,哗然而起,原本阴沉窒塞的离愁,顿时烟消云散,为那笑声悉数驱去。

云震不觉莞尔,朗声道:

“若是起了冲突,云震不让大师失望就是。”

双腿一夹马腹,那马顿时昂首扬蹄“希聿聿”长嘶而去。

薛颂平与牛大宝早在马背相待,见状匆匆朝送行之人拱了拱手,拨转马头,扬鞭一挥,纵马跟了上去,众人直等人马消失,始才相率转回府中。

云震等三人星夜奔驰,一路之上,除了打尖,马不停蹄,次日到了湖州,又二日到了天台。

这次南下,云震的心情与北上之时不相同,当日北上,云震只为找寻“玉符”,目标是金陵王府,这事较比单纯,因为并不十分着急。但这次乃是前往六诏救人,那人又是雯儿,雯儿与他心心相印,纵然不能结合,他也不能让雯儿受了罗侯公子的欺凌,故此焦急之情,不可言状。

他这时唯恐误了罗侯神君百日限期,恨不得肋生双翅,眨眼飞到北斗剑张铸魂的面前,治好张铸魂积年重伤,禀告近日发生的种种变故,然后日夜兼程,赶到云南六诏山去,相候那高夫人到来行事。

但是,人毕竟是血肉之驱,任你修为再高,三日三夜未能合睫,也难免疲乏不堪,到了天台,已是黄昏时刻,那牛大宝首先支持不住,入城就问道:

“云大哥,那大盆山不知还有多远?”

云震道:

“不远了,由此入山,约莫半日行程。”

牛大宝又道:

“既然不远,今晚咱们在此住宿一宵吧!”

云震转目一顾,但见大宝眼布血丝,呵欠连连,不觉忖道:这孩子太疲乏了!当下微一沉思,点了点了,道:

“好吧!这几天苦了你。”

牛大宝挣扎一阵,强打精神道:

“俺不怕苦……但……但……俺的酒又没有了。”

云震与薛颂平相视一笑,也不言语,双双策马转过大街,朝一家挂着‘宜居楼’金字招牌的客栈徐徐驰去。

天台是个县城,属于台州府治,城虽不大,但因位居天台山下,乃是附近最大的市集,人烟倒也稠密得很。那‘宜居楼’则是本城唯一兼营酒食的客栈,此刻正当饭口,人来人往,生意十分兴隆。

云、薛二人全是贵介公子打扮,那大宝也换上一身崭新的紫色湖绸紧衣裤,纵然风尘仆仆,却也掩不住英俊挺拔的绝世风标。

一个店伙计迎了上来,接过缰绳,道:

“公子爷住店还是打尖?”

云震跳马来,道:

“也打尖,也住店,替咱们准备两间上房。”

店伙计哈腰作揖道:

“小店有精舍,两位公子爷何不共住一栋精舍?”

薛颂平出身官宦之家,气派大些,接口说道:

“精舍就精舍,马匹好好照料吧!”

另有一个店伙计迎上来,道:

“是,是,公了爷里面请。”

二人跟随店伙走进客栈,那大宝解下三个革囊,背在肩上,然后将手中的酒葫芦朝店伙递去,说道:

“咱们明日动身,水袋装水,葫芦装酒,快快送来。”

店伙接过酒葫芦,不觉一怔,忖道:

好大的个子!明明是个小厮,那架子倒也不小哩!

精舍位于后院,远离街市,倒也清静。

三人梳洗用膳完毕,那大宝酒足饭饱,倒头便睡,须臾,鼾声大作,已自进入睡乡。

旅途劳顿,云、薛二人略为谈了几句,各自分别就寝。

由于地处后院,过份清静,大宝的鼾声越发震耳,云震心事重重,翻来复去,却是难以入眠,于是他索性起身打坐,练习那“罗侯心法”。

他曾听张铸魂说过:“罗侯心法”本是佛门无上大法,“罗侯功”为佛门禅功之一种。

他往日功力浅薄,不知真伪,也不辨高下,但自“六丁抱一大法”渐进“六合归一”之境以后,再经薛颂平亲口指点,修练归于正途,顿觉“罗侯心法”确实不愧为佛门无上心法,它不仅可与“六丁抱一大法”相颉颃,在某些方面来说,尚且犹有过之。

他此刻功力已登堂奥,人又极顶聪明,他觉得“六丁抱一大法”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动的功夫,但必须由动入静,方算真正达于大成。

但“罗侯心法”不同,“罗侯心法”必须求宁静,由静而虚,由虚而明,然后不动则已,动则恒动,动中有静,浑浑然宛若太极之中丞,与道家的“先天一气”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就不是“六丁抱一大法”所可比拟的了。

当然,这是他目下的感觉,往后的感觉也许又不同了。

目下,他一心一意只在“除魔卫道”四字上用功,一切讲求功效,但觉“六丁抱一大法”

自从进入“六合归一”之境以后,进展缓慢,仍不足与罗侯神君相抗衡。“罗侯心法”不但是罗侯神君的“本门”心法,习之可以“知彼”,而且可与“六丁抱一大法”相辅相成,启悟动、静之妙谛,加速进入真正大成之境,发挥其至大至刚的威力,殊不知彼此之间的“先静”与“后静”,各有其难易之处,并不是一言可蔽的。

他由于机缘巧合,分由六位一流高手助他练成“六丁抱一大法”,平步青云,一下子进入了“六气呼应”之境,故而仅知目下由动入静难,却不知初时入门,动得其宜更难,而新近再练“罗侯心法”,他那“六丁抱一大法”已近大成,对那动静之机,心得早已有了。况且这两种心法,分别创始于佛、道二门,其间本有相通之处,更需要极深之慧根,这慧根也只有他才有呢!

总之,他为了早日具备战胜罗侯神君的能力,近日以来,倘若有闲,总不忘练习“罗侯心法”,而“罗侯心法”入定较易,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就像眼下一样,他本来烦燥难安,不能入眠,运功不久,就已神返太虚,渐入忘我之境了。

人在静中,那听觉特别灵敏,云震功夫通天,辛劳与杂念俱去,他正拟气机输回,再行第二个通天,忽然听到一阵极为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掠过屋脊,直向后院奔去。

云震惊然一惊,暗暗忖道:这人轻功不弱,难道……难道这“宜居楼”客栈也是什么卧虎藏龙之地不成?

原来这后院甚是宽大,占地二十余亩,同样的精舍不下七八栋之多,但云震听得清楚,刚才那夜行人并未在任何一栋静舍停留,而是直向后面奔去,这证明后面另有去处,事情可就不简单了。

须知云震本是高夫人属意之人,如今凶嫌已得,对云震关顾之情,几乎不下于高洁,故三日相聚,她除了指点云震的武功,商讨远征六诏,救人复仇之策之外,所谈俱是江湖门槛,以及日常该当留神之处,惟恐他阅历不足,路上吃了暗亏。云震经历几番生死,对这等宝贵经验,自然紧记心头,不敢忘怀,眼下发觉有蹊跷,他那警惕之心,也就不觉油然而生了。

他心生警惕,不敢怠慢,顿时下床抓过宝剑,悄悄掠出窗外,又悄悄将窗户掩上,蹑足一蹬,纵上了屋脊。

这时,月照西窗,下弦月刚刚升上树梢,恰是三更时分,云震在那树梢之上飞行,当真是捷若狸猫,轻若飞燕,起落之间,宛若浮云飞絮,不带一丝声音,轻功之高,比那“无影神丐”也不稍逊。

他身在树顶飞行,居高临下,果见后面透出一线灯光,到得近处,灯光反而隐去,面前赫然又是一座院落。

看清情势,云震不觉一愕,暗暗忖道:原来这座院落,与那客栈的后院并不相连,这倒是我想错了。

他心中虽然这样想,但疑念已生,人却并未离去。

突然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

“鲁兄回来了,结果如何?”

另外一个苍劲的声音答道:

“好教焦兄得知,那石屋人去楼空,好像搬走多日了。”

这“焦冗”与“石屋”四字入耳,云震无缘无故心头一紧,顿时悄无声息的朝那声音来处迅速掩去。

声音来处是间半大不小的厅屋,三面的窗户密密掩闭,云震在那窗槛的棉纸上戳了一个洞,朝里望去,但见被称“焦兄”之人身材矮小,脸目阴鸷,赫然竟是牛大宝原来的主人—

—焦鑫焦大爷。

见到焦鑫,云震不觉大吃了一惊,疑忖道:他不是随那罗侯公子退走了么?为何又在此处停留?

那焦鑫本在低头寻思,云震疑念未已,他已抬起头来,目光闪一闪,冷冷说道:“鲁兄,你看是否有人走漏了消息?”

被称“鲁兄”之人是个六十上下的秃顶老者,但他身高体健,目光熠熠,显然也是一位武林高手。他此刻风尘满脸,手上握着一支旱烟杆儿,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

“这是不可能的,莫说焦兄所示,无人知道,就是有人知道,兄弟不信那人的脚程比我‘秃鹰’鲁玄还快。”

“鲁兄的‘鹰盘九式’轻功,小弟自然信得过去,但我深信那老婆子并未发觉我的形迹,北斗剑步履蹒跚,有气无力,武功显然已失,更无由知道我在附近窥视,鲁兄却说他们似已搬走,这不透着蹊跷么?”

云震闻得此言,既凛于焦鑫发觉张铸魂隐身之地,又不知张铸魂搬去何方,心头不禁狂跳,他原是专程为张铸魂送那千年茯苓而来,若是焦鑫等所言属实,莽莽江湖,他一时又到哪里寻找,岂不误了行程?误了张铸魂的伤势?

只听那“秃鹰”鲁玄说道:

“搬走是不会有错的,兄弟曾至焦兄所讲的石屋察勘过,那石屋蛛尘网结,鼠走兔奔,可知搬走已非一日了。”

焦鑫讶然道:

“有这等事?黎明时分,我明明见那老婆子扶着北斗剑进入石屋,始才赶去台州,请鲁兄前去辨个真伪,为何一日不到,那石屋竟然结满蛛尘,莫非世间真有狐仙之说么?”

“秃鹰”鲁玄道:

“那倒是无稽之谈,先且莫去管它,兄弟倒有一事不明,尚请焦兄指教。”

焦鑫眉头一轩,道:

“什么事?”

“秃鹰”鲁玄道:

“想那北斗剑武功既失,焦兄大可将他擒下,何须巴巴的赶去台州,嘱兄弟前往辨个真伪,又嘱兄弟来此复命,这中间的道理,兄弟却是想它不通。”

那焦鑫忽然笑道:

“其间自有道理,我若不讲,鲁兄当然想不通了。”

“秃鹰”鲁玄皱眉道:

“焦兄若是能讲,就请不吝赐教吧!”

焦鑫微微笑道:

“小弟未讲之前,理该向鲁兄道个喜讯!”

“秃鹰”讶然道:

“兄弟喜从何来?”

焦鑫道:

“鲁兄归顺神君以来,甚得神君欢心,再过一段时日,鲁兄就是这浙东地面的分宫之主了。”

这话令鲁玄与云震同时一惊,云震尚不怎样,鲁玄则不觉喜上眉梢,眼神一亮,脱口叫道:

“真的?神君准备何日举事?”

焦鑫道:

“举事尚早,神君准备挑明了干倒是真的。”

鲁玄不解,道:

“听焦兄的口气,神君似乎仍有顾忌?”

焦鑫遭:

“本宫与金陵王结盟未果,反而促成北斗剑的门下与那金陵王夫人连成一气,这一着大出神君意料之外,神君须得重作安排。”

鲁玄对那“分宫之主”好似十分向往,眉头一轩,道,“安排什么?想那北道苏铉师徒,乃是侠义道的灵魂,一身功力何其了得,神君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如今张铸魂功力既失,兄弟不信,凭他一个门下弟子,就算与金陵世家连成一气,又有多大的作为?”

焦鑫叹口气,说道:

“鲁兄将他低估了,若说北道师徒是侠义道的灵魂,依小弟看来,那小子该是灵魂中的灵魂,神君若是不能及时将他除去,不出三年,江湖上将无你我立锥之地了。”

鲁玄先是一怔,继而抗声道:

“我不信!”

焦鑫也勉强笑道:

“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但我却是亲眼见他鲜血狂喷,重伤在神君掌下,讵料一日之间,那小子不但神威依旧,未曾死去,一身功力,反而倏然倍增,同时,那小子临阵对敌,睿智而沉稳,谦冲而威严,全身上下,似乎有一种令人慑服的力量,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我……我……”

话声嗫嗫而顿,忽又恨声道:

“我焦鑫可惜没有这份能力,若有这份能力,必定尽先下手,决不让他成了气候,养虎贻患。”

他最后果然恨声恨气,恨不得将云震力毙掌下,但先前却是感叹赞誉,这赞誉出自敌人之口,可也就不简单了。

云震无动于衷,他想多听一点内情。

突闻对面的窗槛一声轻响,云震急忙抬头望去,只见一条人影扑入厅屋,那人一身翠绿,竟是石小妹。

石可玉手握匕首,突然现身,云震倒是惊了一下,但他仍未有所行动,暗暗提蓄了真力,准备随时加以援手。

只见石可玉举起匕首,朝那焦鑫一指,冷声喝道:

“姓焦的,你不是要向云哥哥下手么?动手啊!发什么呆?”

云震听得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这丫头怎的叫我“云哥哥”了?

他心中感慨,目光却紧紧盯着屋内的变化,不敢稍懈。

那焦鑫突见有人破窗而入,震惊之下,早已离座站起,这时见她是个妙龄少女,不觉深深吁了口气,道:

“姑娘怎样称呼?我与你素昧生平,何必动手呢?”

石可玉冷冷一哼,道:

“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你清晨藏在那荆棘丛中,窥视我义父的行动,你以为无人知道么?”

焦鑫心头一凛,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云震身在暗处,不觉暗自生疑,忖道:她义父是谁?莫非就是张老前辈么?

忽闻鲁玄恍然叫道:

“焦兄,这女子是北斗剑一路的。”

石可玉目光一棱,匕首一指鲁玄,冷声道,

“你胆子太大,居然敢进入石屋窥探,哼!莫不是我义父阻拦,你早就作了武婆婆杖下之鬼,还有脸穷叫?”

鲁玄也是一凛,暗道:敢情自己也在他们监视之下,万幸没有鲁莽从事,不然敌暗我明,怕不真的吃了大亏。

那焦鑫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惊疑甫定,顿时笑道:

“这样讲,咱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你们监视之下,哈哈!你义父的是高明,但不知可是那北斗剑张大侠么?”

他转弯抹角,说起话来,居然不带火药气味,究其用心,不外乎想要证实所见之人,是否那北斗剑张铸魂大侠。

云震闻言之下,无缘无故激动起来,脱口叫道:

“小妹留神,别上了他的圈套。”

话声中,举掌震开窗户,人已扑进厅内。

焦鑫惊怒交进,厉声喝道:

“什么……”

“人”字未出,寒意倏生,瞠目结舌的不觉怔在,原来他已瞧清来人是谁了。

那鲁玄不识云震,心头大怒,蓦地一掌劈去,喝道:

“小子夜闯私邸,老夫教训你。”

此人掌出在先,发言在后,可知是个暴躁狠毒之人,云震身形一晃,避开了他的掌风,沉声喝道:

“住手!”

那鲁玄一掌落空,哪里肯住手,只见他身形一闪,逼了过来,右掌一翻,又是一掌飙然击去。

这时,石可玉已经看清来人乃是云震,不禁大为欢愉,娇声高呼道:

“云哥哥,原来是你啊!”

娇呼声中,身形猛扑,举起手中匕首,朝那鲁玄的右臂刺了过去。

焦鑫回过神来,大惊失色,跺足喊道:

“鲁兄快退,这人就是云震。”

其实何用他喊,鲁玄若是不退,他那一掌不但伤不了云震,自己的右臂,势将为石可玉的匕首剌个窟窿,总算他见机得早,猛地一旋,撤掌回身,骇然退了开去。

这几人同时呼喝,掌匕纷飞,闹成一团,其实乃是瞬息间事,分不出先后,那鲁玄退回焦鑫身侧,讶然问道:

“云震是谁?”

原来焦鑫虽然讲过云震的事迹,却未提过他的姓名,因之鲁玄明知焦鑫所指,乃是面前这位少年,却不知道这位少年就是焦鑫口中的“那小子。”

焦鑫当着云震之面,忌惮提出那钟山之事,只得暗暗一叹,向鲁玄作了个眼色,默然无语,至于鲁玄懂不懂他那眼色的含意,他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这时,石可玉正自情深款款,拉着云震的臂膀,娇笑道:

“云哥哥,那姓焦的讲,你曾经伤在罗侯神君的掌下,这是真的?”

这石可玉本是刁钻顽皮,性格爽朗的人,当日重伤之时,虽曾想到了一点人生真谛,但她毕竟稚气未脱,对云震的情愫,可谓根深蒂固,乍见之下,那份关顾之情,不知不觉也就流露了出来。

云震面对此姝,但觉她娇体明媚,如今似乎在爽朗之中,又添了一些温顺的气质,心里也很高兴,点了点头,微笑道:

“这事不假,小妹的伤势好啦!”

石可玉频频点头道,

“嗯,好啦!白云道长的医道高明之极,你还不知道吗,我现在……”

她兴高采烈,恨不得将迩来的情形一口气告诉云震,不料云震心有顾忌,怕她说出张铸魂的名号,泄了秘密,当下微微一笑,截口接道:

“咱们回头再谈,现在有几句话,我要问问他们。”

石可玉转脸朝焦、鲁两人一瞥,道:

“他两人都是罗侯神君的属下,有什么好问的么?”

言下好似颇为扫兴,又好似举凡罗侯宫的属下,根本无须多问,杀了干脆。

云震微微一笑,也不答话,缓缓向焦、鲁两人面前走去,石可玉无奈,也举步跟了过去。

焦鑫顿时紧张无比,一面蓄势待敌,一面厉声道:

“你待怎样?”

云震笑道:

“在下心中有几桩事,想请焦兄指教一二。”

焦鑫抗声道:

“你的事为何问我?”

云震一面走去,一面笑道:

“这几桩事,在下心中虽有所得,还需焦兄赐予指正。”

焦鑫见他一步步向跟前逼来,不由退后一步,喝道:

“你止步,不然,我可要出手了。”

云震如言止步道:

“在下无意与焦兄动手,唯望焦兄答我所问就好了。”

他纵然和颜悦色,却有一股自然的威仪,那焦鑫被他的声气所慑,不觉色厉内荏的抗声叫道:

“云震,焦某并不怕你,答与不答,但凭焦某高兴。”

云震道:

“这样吧,在下问焦兄一事,同时说出心中所得,是与不是,焦兄只须点头或摇头便可,可以么?”

焦鑫不答,冷冷地哼了一声。

云震颔首微笑道:

“刚才我在屋外,听焦兄言道,罗侯神君准备‘挑明干’,那意思是说,贵上已经下令各地隐身之人,将要全面兴风作浪,与武林正派人士为敌啦?”

焦鑫冷冷一哼,移目他顾,仍是不答。

云震对他的态度并不介意,接着又道:

“这样说来,贵上之意,乃是分散侠义人士的力量,欲陷在下于孤身无援之中,轻轻易易将在下除去,是这样么?”

他本人聪颖,经高夫人耳提面命之后,江湖阅历大增,三言二语,说出了罗侯神君的心意,只见那焦鑫身躯一颤,冷声说道:

“神君的心意,焦某怎能知道。”

云震哈哈一笑,道:

“焦兄自谦了,刚才焦兄的神色表情,在下也曾瞧得十分清楚,我看焦兄足智多谋,善用心机,昔日又在金陵世家所在之地隐身,照常情而论,焦兄在那罗侯魔宫之中,身份一定不低,是吗?”

焦鑫的身躯又是一颤,骇然问道:

“你说焦某是何身份?”

云震微笑道:

“以焦兄的能耐而言,焦兄是罗侯宫智囊人物,而且这等安排,也正是焦兄的计谋,但不知在下猜错没有?”

焦鑫先是怔,继而敞笑道:

“不错,不错,阁下的确是敏慧过人,焦某正是罗侯宫的军师,看来阁下定要将我除去了。”

他纵然敞声而笑,仍不脱色厉内荏之气。

云震轻轻摇头道:

“焦兄错了,在下说过,无意与焦兄动手。”

焦鑫不信道:

“我定下这等计策,阁下放得过我?”

云震微笑道:

“两雄相争,各为其主,焦兄既是罗侯宫的军师,为罗侯神君筹策定谋,乃是焦兄份内之责,在下怎能怪你。”

焦鑫目中精芒闪闪,再次敞笑道:

“阁下,焦某服你了,你既然这般大量,我也不妨告诉你,你与我有杀弟之仇,我可是无法放你过去!”

云震不觉一怔,道:

“在下几时杀了你的兄弟?”

焦鑫神色突变阴沉,道:

“阁下健忘了,当日在那金陵旅邸之中,我那五弟焦茔,不是你击毙掌西啊的么?”

云震恍然道:

“原来那个姓焦的青衫男子就是令弟?”

当日“一掌公”莫成,率领三名青衫男子到客栈寻事,其中确有一名使剑的男子自称姓焦,那人剑身淬毒,曾经在云震腕上刺了一剑,云震大怒之下,一掌击中他胸口,那人当场喷血而亡,此事相隔不久,云震想来仍历历在目。

只听焦鑫冷声道:

“不错,那人正是焦某五弟。焦某兄弟依次名叫鑫、森、淼、炎、茔,如今都在罗侯宫中供职,焦某看你是条汉子,一并告诉了你,往后你可要小心了。”

石可玉蓦地一声娇叱道:

“小心什么?谁还怕你?”

匕首一抡,就待上步刺去。

云震倏伸右掌,将她拉住,急急道:

“小妹莫躁,我有话说。”

话声中,挡在石可玉身前,向那焦鑫拱手道:

“多承焦兄相告,往后在下自当小心,但在下尚有一言,仍得向焦兄请教。”

焦鑫那色厉内荏之状,原来是装出来的,此刻身份已经被人道破,再也不愿装作,脸色一沉,冷冷的道:

“说吧!”

云震道:

“在焦兄计谋之中,可是寓有逼那北斗剑张大侠师徒,早日现身之意?”

焦鑫淡然道:

“北道师徒,素来以侠义之首自居,本宫一旦到处举事,谅他们也忍不下去,这个何须多问?”

云震道:

“这样讲来,罗侯神君自毁诺言,不拟再赴那泰山武会,而是想随时狙击北道师徒啦?”

焦鑫嘴角一皱,阴声笑道:

“武林中争强斗胜,凭的是三分武功,七分计谋,若是一味遵守那束缚自己的诺言,还谈什么霸业?”

云震闻言大震,暗暗忖道:此人初见时是一副嘴脸,再见时又是一副嘴脸,道破了他的身份,更是另外一副嘴脸,事先竟然瞧不出他一丝破绽,当真是智如山高,心若海深。想来罗侯神君必是受了他的蛊惑,始才采纳他的计谋,这计谋是毒辣已极,此人不除,武林岂有宁日?转念又忖:此人武功谅必不高,错开今日,除他想来不难,倒是他那计谋已经被罗侯神君采纳,得如何想个法子,赶紧阻止它继续进行才好。

他心中反复转念,半晌无语,石可玉实在忍耐不住,跺足喝道:

“姓焦的,你凭你的计谋,我凭我的武功,咱们斗上一斗。”

她手掌被云震握在手中,正想挣脱扑去,忽见那“秃鹰”向焦鑫作了一揖,道:

“启禀师爷,那女子嚣张过甚,属下请命,上去教训她一顿。”

他乃汲汲于名位之人,先前乃因插不上嘴,半晌未曾开口,此刻既然知道焦鑫的真正身份,又有表功献媚的机会,自然就不肯放过了。

岂知那焦鑫不以为然,竟而笑道:

“鲁兄,你我系属故交,还是以兄弟相称的好,再说,你不久也是浙东地区的分宫之主了,与我这本宫军师的地位,并无高低之分,你这样谦冲自卑,非但不合体制,也是有意见外了。”

他话声微顿,语锋一转,接道:

“那女子不必计较,神君的意思,已由那位云公子的口中说出,你大概也听明白了,好好干吧!事情闹得愈大愈好,莫要辜负了神君一番栽培提携之恩就是了。”

那鲁玄乐得哈哈大笑,卑鄙的道:

“是!是!属下……不,兄弟遵命,兄弟定要轰轰烈烈干他—-场,那才对得起神君的栽培之德,与师爷……不不不,与您焦兄知遇之恩,哈哈!知遇之恩。”

他那副卑鄙无耻之状,简直不堪入目,气得石可玉连连跺足,高声叫道:

“好无耻的东西,姑娘定要教训教训你,云哥哥,你放手啊!放手啊!”

云震紧紧握着石可玉的手掌不放,劝慰道:

“小妹别着急,我自有主张。”

石可玉嗔声叫道:

“那你出手啊!人都快被他们气死了,还别急哩!”

云震轻摇头,道:

“小妹,无论如何,咱们今天不能出手了。”

石可玉先是一怔,继而忖道:是啊!咱们怎可与他们一样不守言诺?当下恼恨无比,狠狠地瞪了焦、鲁两人一眼,不再言语。

那焦鑫城府之深,当真骇人听闻,这时他从云震语气之中,感觉到错过今日,云震大有随时取他性命之意,心中那份震惊;可说不可言状,但他表面却镇静逾恒,反而下起逐客令来,道:

“阁下今日既然不想动手,那就请吧!”

右手一摆,作出一副送客之状。

云震微微一笑,道:

“在下不请自来,打扰了两位清谈。”

焦鑫眉头一耸,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赖着不走?”

云震哈哈一笑,道:

“在下若是请问高洁小姐现在何处,想来焦兄也不太清楚啦!”

焦鑫道:

“焦某与神君在金陵分手,怎知高洁现在何处?”

云震颔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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