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随掂了掂荷包, 温良远忙说, “我给了罗先生些, 到你这里便只有这么多了。www.jiuzuowen.com等下月我发了月钱, 再给你便是。”
肖随这才正经瞧了他一眼。
“听罗天青说你入京是要赶考?”
“自然, ”温良远嘿嘿笑起来, “我是读书人嘛。”
可不跟你们这些兵鲁子一样,动不动就要打人。
“如今马上春闱,你不好好读书, 跑去酒楼做工?”
“我娘病了。”
温良远垂下头,“我实在无心准备科考一事, 只想多挣些银钱。你们京城里的大夫漫天要价,若不是为供我读书, 我娘也不会落下病,为了不耽误春闱, 又撑着身子一路随我进京……”
温良远说到一半又顿住,“罢了, 你们这些人, 不会懂我们的苦楚的。”
肖随笑了,“那你又何尝懂我们的苦楚?”
“你们有什么苦楚?”
温良远十分不解,家里丫鬟婆子一大堆,出门便有马车,从不缺银钱,有什么苦的呢?
肖随揣着荷包,折身回了书房, 片刻后又出来,将手中的纸张递给温良远,“你将这篇文章写出来,三日后交给我。”
“什么文章?”
温良远犹自喃喃。
肖随已经伴着月光走远了。
温良远看了眼上面的字迹,心里寻思着这兵鲁子,写的字倒是蛮好看。
第二日温良远便写好了,拿给肖随。
肖随看着直摇头。
“你想中个什么?秀才?”
“秀才?”温良远瞪起眼,“我答应过我娘,我要高中状元的!”
“你?”
肖随看他,将手中的纸张收起来,“依我看来,你能中个秀才便是不错了。”
“你读过书吗?”温良远十分不屑。
肖随缓缓道,“看来你最大的问题是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的水平很低,中秀才已然是高估了。”
温良远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肖随是在讽刺他,忍住要掀桌子的冲动怒视他,“你凭什么瞧不起我?诗经你读过吗!论语你背过吗!我的学问可是得了我们镇上的老夫子夸赞的!”
“我四岁那年就可以倒背了,你要听吗?”
温良远气得想拿毛笔在肖随脸上画圈,甩甩袖子跑了。
*
温母被罗天青硬吊了些时日,还是没熬过寒冬,便去了。
温母走那日,肖随听着厢房内的哭嚎声,也踱着步子走了过去。
他刚从宫内回来,父皇的身体不怎么好,罗天青已然留在了宫中侍疾。
他此时倒是没有那般厌烦温良远了,听着他哭,倒觉得心有戚戚。
他过去的时候,温母尚在弥留之际,见他前来,有些激动,扯着他的手,一直低声道谢。
温良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嚷嚷着,“娘,儿子给了他银两的。”
温母用了大力气,一巴掌挥过去,“为娘自幼教导你,知恩图报,知恩图报……”
温母说着不住的咳嗽,肖随忍不住,只得说了瞎话哄骗她,“老人家放心便是,温公子博学多才,必能高中。”
“我儿子什么本事我还是知道的,殿下不用哄我开心了。”温母的气息越来越弱。
温良远哭着跪在母亲床前,“娘,儿子必定高中状元,娶贤妻,生孝子,光耀温家门楣,为温家传宗接代……”
“你平安就好……”
温母笑着,抬起手想为温良远擦泪,抬到一半便又垂了下去。
“娘!”
温良远抓住老人枯槁的手,泪水扑簌簌落下。
肖随从没见过这般能哭的男人。
正要抬手宽慰一下他,有小厮急匆匆跑进来,“殿下,快些入宫吧,罗先生派人来传话,说陛下怕是不好了。”
他脚步顿了顿,马车也没坐,从马厩里牵了匹马,便策马入宫。
冬日夜间的寒风极凉,他忘了拿披风,一路寒风彻骨,风刮在脸上极疼,他却浑然不觉,直到了养心殿,才被满室的暖意熏了熏,搓了搓冰凉的手,怕过了凉气给父皇,在炭盆子上烤了烤才敢入内。
他刚揭开厚重的帷帐,便见父皇被苏玉扶着坐起来靠在榻上,看见他来,还抬了抬手,努力堆起一个笑。
他眼眶忍不住的酸涩,走到床前跪下。
皇帝喊了苏玉拿给他一道圣旨,屏退了下人,扯住他的手,“小五,父皇熬不住了,你和老三的母妃去得早,朕自幼疼你们两个,老三也算是个治国之才,只是眼光和气度却是比不上你的……”
皇帝边说边咳了几下,素白的绢子上沾了几滴血。
“父皇……”
“不碍事,”皇帝摆了摆手,“你若不想做皇帝,便将这圣旨收起来,说朕传位于老三。你若是想做,朕便让苏玉去宣旨,左右随你。”
肖随没说话,握住圣旨的手紧了些。
皇帝笑笑,“杨家的霓练是个好姑娘,你当真要舍她而去?”
“她同儿臣一般,向往着天高水长。”
“傻儿子,”皇帝点了点他,“霓丫头向往的……分明是你呀。杨义王是个狠人,她走不掉,也逃不脱的。”
肖随抿抿唇,“儿臣想试一试。”
“你倒是颇有几分你母妃的样子……”
皇帝的声音越发微弱,抬起手顺着肖随的胳膊,“你的母妃是将门虎女,误入了这深宫,晓得了朕的不得已,却仍然一点儿也不快活。罢了罢了,都随你吧……”
皇帝的手突然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