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桩惊慌失措,受惊得踉跄几下跌坐在青石板地上,他越想兄长做的事越发眼眶通红,几乎噙着泪泡问:“我大哥为啥会变成这样?”
“可能他从来没好过,自他出生起,你爹娘就把他给惯坏了。”路有余摇头道:“让姐姐们给他当使唤丫头、把他当成地主家的少爷伺候,村里以前没少说缺德。
可你娘都能做得出来,你爹也不阻止,那么偏心咋能不把他惯坏?是因为你家里还有位小叔宠惯得更恶劣,所以李柱平常才没看出来罢了。”
李桩默默落泪:“大哥真的会那么对我吗,爹娘也会向着大哥要把我扫地出门吗?”
“等你家分家还远着,但你为自己多打算些总没错。”路有余既讽刺又像自嘲:“活在世上总是靠自己最可靠,除非活成狗样都无所谓。
你的爹娘已经卖掉过你的姐姐,不是家里困难,只因女儿凶些;呵,为此就能卖女儿,真遇到大困难,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卖儿子?你如果想活得像人样,最好别傻乎乎的不管啥事就只知道孝顺听从父母。”
“呜呜呜……”李桩双手抱头,埋首痛哭起来。
路有余坐在他身旁,听着这痛哭声,仿佛在听十年前痛哭的自己,时过境迁深埋在心底的痛楚恨意和悲凉仍旧没磨灭。
发泄过一场,李桩情绪转好些,他抬手擦擦眼睛,哽咽说:“姐夫,爹要往死里打大哥,总不能真让爹把大哥打废了,你帮我劝劝二姐跟我回家去吧。”
“你爹叫你来的?”路有余莫名觉得有些可疑,李桩摇摇头:“是阿爷,阿爷说现在只有二姐能劝住爹,让我一定要带二姐回家去。”
“不会的!”路有余顿时想笑,所谓的至亲之间偏偏就有那么多算计:“你爹在气头上才看起来凶,他多疼爱李柱啊咋会没点分寸?你等着吧,就算你等到傍晚再回家,李柱也不会被打成残废;如果真伤得重,我们送他到城里找大夫医治,没事的。”
“可、可是万一爹没握好分寸,万一大哥伤得过重、人真废了咋办?”李桩担忧。
路有余刚准备再劝,李云已经从屋里冲出来发飙:“可是可是、万一万一,你有完没完,前辈子真是话痨鬼投胎啊你?你怕那王八羔子变成残废就主动替他挡啊,做不到就闭嘴,该干嘛就干嘛去。”
“二姐?”李桩乍然见到姐姐,怔愣了下就劝:“二姐你还是跟我回家——”话音未尽,被李云打断:“路有余你把这个憨货拎走,即刻给我消失。”
“好!”
路有余随即放下装银锭的棉布包和药酒瓶,拽着李桩的手臂就拉他走后门离开,一路拽着他走进牛角山里才松手,劝道:“你独自在山里冷静冷静,至少该等眼睛好起来再回家,你这样子谁都看得出来你哭过,别人看着会咋想?”
李桩只好答应,仍然让姐夫帮他劝劝二姐,路有余敷衍住就离开。
放眼望去四周围一片葱郁,生机勃勃的盎然绿意却没能让李桩心情舒畅,他就地而坐,不由自主回忆起过往十多年的点点滴滴,越想越发堵心。
突然间肩膀被重重拍打,他诧异地抬头看,见是堂弟李柄,不解道:“你打我干啥?”
“叫你没反应,拍拍你都没反应,我只好重重打你两下喊你回魂啊。”李柄挨到他身边,奇怪道:“让你找二姐回娘家劝大伯再跟大伯母说些好话,你咋反倒跑到山里来了?”
“那你跑到山里来做啥?”
“当然是找你,家里看你这么久没回来以为你出啥事了呢;可我跑到秀才老爷家找你,堂姐夫却说你跑去山里了,我找过来还奇怪着咧。”李柄坚持问道:“你到底为啥事啊,家里还乱糟糟着,你咋会想跑进山里发呆?”
李桩犹豫迟疑好久才决心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跟别人说。”
“放心吧。”李柄拍拍胸膛,然而等听完秘密,这少年也沉默了,他想往好处劝又不敢,就怕他好心办坏事、劝错了会害苦堂兄一辈子。
“家里咋样,大哥没被爹打坏吧?”李桩主动问起来,李柄宽慰:“没伤到骨头,郎中说继续躺炕上养着就行了。咱还是回家吧,再不回去家里真要担心了。”
“嗯!”李桩低低应一声,堂兄弟俩同踩过荆棘,踏过光影斑驳的林间小道,在斜阳深处走出曲折山路迈向平坦开阔的村庄。
这日多少惨淡喧嚣皆随黄昏唱晚暂休,然而路有余却没喘息机会,他是真被塞到手里的烫手山芋‘棺材本’愁到了;接连两日试图给媳妇讲道理,没能说服她反而把她的耐心磨尽,在李云发飙之后,为小家和睦他只能揣着银两退避。
在山脚下转悠思索半响,路有余去往村头杂货铺请李能帮忙:“家里实在没法留了。”
“知道最大的难处是啥吗?”五叔爷李能倒碗茶水给侄孙女婿,悠哉分析道:“是你媳妇说要和亲娘断绝关系这个事村里除我以外没人相信,而她又把亲娘给气病倒了。
这么猖狂的闺女不管教还能得了吗?乡亲们多善心,本家们爱和气,你岳家更有怨认为草丫这回闹得实在太过分,都会要让丫头给她娘赔罪也好继续相安无事皆大欢喜;总之要么你媳妇妥协,要么你们留在村里就没个消停。”
路有余好奇一笑:“你咋就确定她很认真?”
李能伸出残臂晃晃:“叔爷我手都断掉了,还能只会说风凉话吗?你岳父岳母就没拎清过他们和这个早就被卖掉的女儿之间是啥关系,更看不懂草丫的态度。
那亲情早就薄得只够草丫寻回家乡认认亲而已,经不起半点波折;她要是没嫁给你,我敢赌我这侄孙女过完年就会离开,你回头问问看叔爷我猜的对不对?”
“对!”路有余点头:“无需问她、我就能给答案:年前她就想走,是我拖着她。”
“嘿哟,怪不得你提亲都那么急吼吼的。”五叔爷李能啧啧哼道:“真看不出来啊,侄孙女婿你平日里一本正经闷不啃声的样,私底下倒挺会和姑娘家往来。”
“叔爷别忙着打趣了,帮我想想解决办法吧。”路有余苦恼得灌下碗茶水,烦道:“让我媳妇妥协没可能,至少近期不可能,但不妥协就没个消停那日子还咋过?”
“离村呗!”
五叔爷爽快的给出办法,话落被急冲进来的侄儿惊了惊,李守礼冲到柜台前紧急刹住,捧起茶壶猛灌一通,灌完茶水抹把嘴巴,不用他们问就把话往外抛。
“侄女婿你真在这儿啊,你娘曹大婶带着大批亲戚去你家要阻止你们造新院,还说要让我侄女把卖嵌字豆糖方子赚到的银两全都上交给她,又说你们太能浪费银钱,要让你和路有酈也把银两全部交给她,你家里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