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馆。东院莫离国处。

江楼方一进屋，就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若无其事地倚在他的软榻上，深栗色的发梳成高髻绑在脑后，眼眸漆黑，一见着江楼便立刻开口：“师父，我好像中了情蛊。”

江楼合上房门，不甚在意：“哦——情蛊啊，什么情蛊？”

荼磨吞吞吐吐道：“许是，红纱帐？”

“红纱帐？”江楼嘴角一歪，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可知红纱帐是什么蛊？那可是男女纵情欢好的毒蛊！我瞧你面色如常、身体康健，怎么会中红纱帐？”

从前只听说“红纱帐”这情蛊害人，可从未知道竟是这种——这种……的蛊！

荼磨的脸飞快地红起来，他甩甩头道：“就算不是红纱帐，我也一定是中了别的蛊！”

江楼摸了把胡子，瞧见少年红得发紫的俊颜，好脾气道：“手拿来。”

荼磨连忙将手递过去。

江楼一边搭上他的脉一边问：“荼儿啊，你身子哪里不适，怎就非笃定自己中了情蛊不可？”

荼磨自小离开北狄，在江楼跟前长了数年，江楼与他而言，与其说是师父，不若说是慈父。在江楼这里，他好像才真正懂得一对父子该如何相处。

所有不能对北狄王说的话，对江楼却都可以说。

他想了想，忍不住道：“若不是中了情蛊，为何我会对陈颂禾产生异样心悸的感觉。”

什么心悸，我瞧着像心动。

江楼默默吐了吐舌，把这句话憋回肚子里。

荼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面对感情迟钝无比。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荼磨对陈颂禾有多不一般，偏他自己瞧不出，还傻傻地以为自己是中了情蛊。

而陈府那另一位更不必说，像是还没开窍呢。

江楼闻言，脉也不把了，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对荼磨道：“咳咳，荼儿，为师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便是。”

他故作玄虚，悄声问：“第一问，见不到颂儿的时候，你是否时常想起她、想要去见她呀？”

荼磨没什么犹豫，点了点头。他面不改色地解释：“这是因为——因为我们结了盟，少不得要时时相商。”

江楼轻嗤一声，又问：“第二问，若是看见她同旁的男子离得近了，你作何感想？”

“这……”荼磨思索片刻 ，脑中不禁想起她对着司马佑安微笑的样子，无名之火顿生。可是——他为什么要生气？是气她不对自己笑，还是气她，对除自己以外的人笑呢？

荼磨垂首不言，墨色的眸湿润润的，像一副波光粼粼的山水画。平日里张扬又桀骜的眉眼此刻竟染上些许忧思和沉默，修长的指节在瘦削坚毅的下颌来回摩挲，隽俏如玉，让人移不开眼。

见他不答，江楼神神秘秘凑上前说：“是不是，很生气、很嫉妒、很想让她——眼中只你一人？”

蓦然被戳穿心思，荼磨身子不稳，差点儿从软榻上跌下来。

可他还在嘴硬：“就算是这样，那又能说明什么！”

“唉……”江楼瞧他一副为情所困却全然不自知的傻模样，摇摇头叹了口气：“第三问，若你要成亲，将颂儿嫁与你，你愿否啊？”

“陈颂禾，嫁给我？”荼磨念叨着这句话，唇不自觉地勾起，面容也柔和下来。

他含着笑轻咳一声，答：“勉为其难吧。”

“她这个人，长得不算丑，虽说还远远配不上本殿下——但天下的女子都配不上，衬得她也没那么差了。性子有时候是急了些，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日后我让让她便是。不会作画也不通诗词，这点倒与我很合。若是我们成了亲，我……”

“打住。”江楼抬起手，一阵无言。

还真当自己要成亲啊？

他说：“最后一问，若是颂儿要成亲，嫁与旁的男子，你愿否？你还会高兴、真诚地祝福她吗？”

这话好像问到了点子上，荼磨不必思索，单单是听到她要嫁给别人，心中就一阵瘙痒疼痛、郁闷难耐。

“不。”他肯定地说：“我不会。”

“这就对了！”江楼摇头晃脑地总结：“我的好荼儿，这便是情啊。”

“这是……情？”荼磨喃喃自语：“可我不懂情。”

他面颊绯红，青涩的眼神中透着未被浸染的单纯与欲望，一双发亮的眸子直直盯着江楼：“师父，你告诉我，什么是情？”

江楼轻轻地抚了抚荼磨的发顶：“情，就是喜欢，是爱，是容不下第三个人，是温柔似水的话语和眼神，是难以抑制的欲望和冲动，是说不出口的拒绝，是心甘情愿的付出和奉献——哪怕是你的命。”

“一旦沾染上了情，没人能逃脱它的控制。”

脑海中有一根弦忽然被撩拨起来，整个胸腔顿时响起铮铮的妙音。江楼的话一阵风似的灌入荼磨耳中，屋外的细雨声忽然被无限放大，除了雨声，他一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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