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莲疑心了,“此话怎说?”
“日后你自然会明白,衣莲,这会子我也累了,你请回吧。www.mengyuanshucheng.com”子佳扬扬手。
衣莲千恩万谢的开门离去。
子佳和衣倒床上,长呼出一口气。
电话铃响,子佳提起听简便说:“她已经走了。”
“子佳?喂,子佳?”原来不是张天和。
“对不起对不起,我弄错了,我是子佳。”
“你干么,没头苍蝇似的,”是那位文化界朋友覆电,“我们娱乐版编辑说,王景霞嫁人后息影,生活十分富泰,最近静极思动,投资一问四海影业公司。”
子佳没好气,“还说两天之内有答案,那个我早就知道。”
朋友笑,“我的资料就那么多。”
“用不着。”
“人家生活很正常,全无纰漏。”
子佳对这位姨娘印象不坏,很代她庆幸。
“谢谢你。”
“下次还想打探人家什么私隐,尽管通知我。”
子佳受惯这位朋友的冷嘲热讽,己不觉痛痒,“好说好说。”
那位朋友也觉得子佳白相得起,像个出来走的人,故此乐意结交。
子佳放下电话。
她很佩服王景霞女士可以在那样复杂的环境下与那样尴尬的处境中做得那么好。
连一个不相干的闲人都赞她生活得毫无纰漏,旁人说什么不要紧,有时候是很发人深思的。
要生活得漂亮,需要付出极大忍耐,一不抱怨,二不解释,绝对是个人才。
有许多榜样值得学习。
那天晚上,子佳不是睡不着,可是刚人睡即惊醒,如是者三两日之后,她疲乏不堪地起了床,天蒙蒙亮,她梳洗上班去。
子佳喜欢早晨。
她试过礼拜六一清早跑到人家精品店门口去站着,女店员不好意思,把玻璃门打开一条缝,“曾小姐,我们九点半才开门,”另一位探头出来,“是曾小姐吗?请进来。”放她进店,再把门锁上。
早,没有人,机会多一点,好一点。
她回到办公室,背着门,对着窗,看海景。
有人推门迸她办公室,子佳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老板不是下属,老板们从不敲门。
她转过身来,果然是英国人阿瑟。
他一脸讶异之气,“子佳,你居然未上工就辞工?”
“是。”
“为什么?”他摊开手。
“你没有告诉我,这间公司幕后老板其实是张天和。”
阿瑟睁大双眼,“你还需要我来告诉你?你是张天和的未婚妻,他怕两个人在同一公司办公会觉得尴尬,才调你来此,不是吗?”
未婚妻!
曾子佳气极而笑,“他大概打算明年择个良辰吉日向我求婚吧。”
“呵。”阿瑟噤声。
“我不得不走。”
静默一会儿,阿瑟出声,“子佳,一切条件都讲好,一走了之岂非太过可惜。”
子佳叹口气,“这是张天和给他未婚妻的条件,我无福消受。”
阿瑟试探问:“子佳,能否将错就错?”
子佳一愕,“不,我做不到。”
“子佳,似这般优差,千载难逢。”
子佳亦自嘲,“真可惜,是不是?”
“不过,子佳,我佩服你的情操。”
“我实在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我会替你写一个极好的推荐书。”
“谢谢你。”其实这几年来她表现平平。
案头有一份西报,子佳笑笑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我想开始看聘人广告。”
阿瑟尚有疑问:“张天和的确同我说,他是你未婚夫,何故?”
子佳只得说:“惟一的解释是他爱上了我。”
阿瑟说:“我记得有一轮他爱了风帆,曾跟我学习,日日苦练。”
“热度持续了多久?”
“三个星期。”
子佳觉得她的抉择完全正确。
“子佳,我知道有一份工作很适合你。”
子佳举起双手,“我自己会设法,我不想再与张氏有任何纠葛。”
“子佳,你真有骨气。”
这英国人对她赞不绝口,真令她讶异,大概是提防日后曾子佳回心转意,保不定回来做老板娘吧。
“我在这里已经没有事了。”
阿瑟与她握手,“祝你好运。”
“我很需要运气,谢谢你。”
“子佳,海阔天空,似你这般人才,何愁找不到好工作。”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到这个时候,子佳开始觉得阿瑟是真正欣赏她,她满脸微笑,送他出去。
未婚妻!
与车蓉蓉享受同等待遇,抑或更胜一筹,同王姨娘的福利一样,抑或人家年资略长,不能相提并论?
曾子佳摇头晃脑,她有她的头巾气,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张家人事喂琐。
子佳又得联络摩登荐人馆。
幸亏这五光十色的都会是劳方天堂,不愁没有空缺,一旦解决了燃眉之急,日后容易翻身。
三天之内必有消息。
因为一早准备搬家,家里已堆满瓦通纸箱,子佳叹口气,可需要把杂物重新取出吗?
有人轻轻按一下门铃。
子佳抬起头,这会是谁?
新同事还没联络上,旧同事又止忙,这上下有谁会来打扰她?
门一打开。门外站着王景霞女士。
子佳连忙招呼,“请进请迸。”
一个人养尊处优是看得出的,只见王女士她穿一套珠灰色剪裁优美的西服,皮鞋手袋全是最新款式,衬得恰到好处,脸上化妆光致,耳珠上闪闪生光是一副镶钻的蛋白石耳环。
穿与戴都十分考究,恰如其分,生活得好连闲人看着都觉舒服,忖些代价也诚属应分。
子佳为她斟上香茗。
王女士并没有立刻说出来意,只是一边微微笑一边呷茶。
子佳见过差不多年纪的家庭主妇,环境并无窘逼,却一早放弃妆扮,头发皮肤衣着言语姿势都日趋粗糙,但求舒适,保不定还取出一支香烟点上深深吸一口,像是没有明天的样子。
半晌,子佳才说:“这茶不好,有色无味。”
“不必太过考究,日常喝就很好。”
子佳感喟道:“百物腾贵,生活质素一日比一日粗糙。”
“你不算啦,子佳,再仔细变钻牛角尖,更无时间办正经事,正是光是研究什么花插什么水晶瓶子已够消耗一生。”
子佳甚有共鸣,“真是,渐渐只买一只华德福圆缸,专插玫瑰拉倒。”
“我也奇怪,怎么小圆缸插玫瑰会比只瓶子好看。”
子佳笑,“因为水彩画中所有玫瑰花都插在圆缸中。”
“嗳,果然是。”
“但是,你这次来,不是与我谈这些的吧。”
王姨娘笑了,“不,的确不是,但我能与你说一人。”
“那是因为你见多识广,品味奇佳。”
王姨娘笑吟吟,“子佳我还以为那是你。”
“蓉蓉好吗?”
“刚亮相,已经收到许多影迷信。”
“那多好。”
“日夜班连着拍,赶复活节档期,据导演说,演技还生硬,不过扮相一流,还有,专业精神甚佳,化好妆一等三五个小时亦无怨言。”
子佳点点头。
“从前灿跳跳的一个女孩子,现在精神奕奕,子佳,这都是你的功劳。”
“这全是她自己争气。”
“你启发了她也是事实,不过,子佳你自己呢?”
“我?”子佳不打算讲俏皮话了,“我继续浪荡江湖。”
“天和说你与他闹僵了。”
“他如果打算追求我,最先通知的人应该是我。”
王姨娘又说,“你这个人,到了今天还计较这种细节,你管他耍什么把戏,问题是,你愿不愿意呢?”
“不,我不愿意。”
“子佳,别争一时意气。”
“我气足一日早已气完,不,我的头脑清醒。”
“我这个说客再讲下去亦徒劳无功?”
子佳温和他说,“我们谈别的吧。”
姨娘纳罕,“你为何不喜欢天和?”
子佳笑不可抑,“相信我,张天和并非城内最可爱最能干的男子。”
王景霞半晌才说:“真羡慕你们选择良多。”
“倒不见得那么多姿多彩,不幸他实在不是我这杯茶。”
“不幸?”
“当然,如果是,明日起就不必搏杀矣,借一借力,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强头倔脑孤身上路?”
“我自知不是驯服的宠物。”
王景霞一怔,隔一会子,才缓缓说:“这分明是在形容我。”
子佳连忙说:“你千万不要多心,我相信你有你的苦衷,每人个案不一样,早十多二十年,女性社会远逊今日,也没有什么理想差使。”
“时代是真的进步了。”
“是呀,”子佳笑,“越是文明,女性地位越高,落后地区最践踏妇孺,还有,最蹩脚的男人才轻蔑女性,有修养学问的男子往往尊重女性。”
“你看你多豁达自在。”
子佳笑,“我的自信心一向澎湃汹涌,充塞宇宙,一直为亲友讥笑。”
“这份自信影响了蓉蓉,也感染了我。”
子佳说:“来,我们去喝下午茶。”
“子佳,天和并非存心愚弄你。”
“我知道,他一生人从来没有在任何时间存过什么心。”
玉景霞啼笑皆非,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子佳说得再正确没有。
“子佳,我有一个好去处,我们去探班,看拍戏。”
子佳摇摇头,“还是制片身分,你但去无妨,我是外人,不甚方便,拍戏其实是天下最严谨工作之一,探班这件事一会骚扰导演心绪,二会影响演员情绪,试想想,一班生人硬是到我办公室来看我处理文件,那多尴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工景霞有顿悟,“噫,有大太团叫我带她们进片场,那该不该答应?”
子佳笑,“我不知道。”
王景霞说:“多谢指教,多谢指教。”
“天真与天爱呢?”
“到旧金山见他们父亲去了。”
“他们真是可爱出众。”
王景霞唏嘘,“能不懂事吗,他俩一早知道身为母亲的保山,有什么差池,大家一起垮。”
隐隐道出背后辛酸,子佳不想触及人家私事,故顾左右而言他:“天和托你做和事佬?”
“子佳,我叫他负荆请罪可好?”
“不不不,”子佳摆手,“我一万年都不想再见他。”深深叹口气,“他给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你是指找工作吧?”
子佳收敛了笑容点点头,当然为这个担心,职位多的是,像样的就比较少,她又不想往低处走,再有自信,也难免患得患失。
“真可怜,原来你们有你们的苦处。”
子佳喝一口茶,“逍遥潇洒背后,亦有阴影。”
“有眼泪没有?”
子佳答:“眼泪与女性有不可分解的关系。当然免不了落泪,我们都有哭的时候。”
王景霞低下头,“说得真好。”
子佳忍不住问:“你快乐吗?”
她微笑,“我不在乎快乐,我追求的只是安定的生活,我不快乐也是很应该的,因我渴望的并非快乐。”
子佳恻然,“生活真有那么逼人?”
王景霞仍然在微笑,“嗯,童年自一个亲戚家被赶至另一个亲戚家,在娱乐圈载沉载浮,直到张凤山给我这座南湾的住宅,我并非想扬眉吐气,我只想安居乐业。”
“坏的一切都过去了。”子佳安慰她。
王景霞握住子佳的手,“我也是这么想。”
“谢谢你来看我。”
“天和想见你。”
“等我有话说的时候,自然会找他。”
“子佳,打铁要趁热。”那意思是,一冷下来,他恐怕会忘记曾子佳是什么人。
她是真为子佳好。
子佳说:“我明白。”
客人一走,子佳忍不住累得跌坐在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