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六爷这人，兰香寒也曾听说过他的名头，青州之中，就数他和沈谭二人的生意做得最大。

沈谭年轻，有什么生意都是自己亲自登门去谈，诚意十足，所以深受商贩们信任和器重。

严六爷则恰恰相反，他经营多年，如今已年逾四十，这些年深居简出，生意上也都是他的心腹在打点。

严六爷此人颇为神秘，外人难以看出他道行的深浅。

她虽未见识过严六爷，但也能从王摇花口中知晓沈谭是何种人物，能跟沈谭平起平坐的人，严六爷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

只是他为何要将王摇花绑走？

“接下来该怎么办？报官？”

赵辽和她走在长街上，东方不过微微亮起，院落的公鸡刚扯开嗓子鸣了两声，就能看见街上已经有三两推车摊贩在摊位上忙活起来。

兰香寒神色怏怏，她一个晚上未曾合眼，此刻也是倦极了。

更何况还得知了王摇花落入了严六爷之手，也不知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官府会管这事儿吗？”

兰香寒叹了叹气，最后无奈开口反问。

若是昨晚就知道了王摇花在严六爷手上，她真会什么也不思虑，就这样冲到官府门前去状告严六爷。

现在她没什么精力，脑子却清醒了不少。

王摇花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是因何而死，兰香寒也十分清楚。

王摇花能得老天眷顾，那自己呢？她能有几条命去赌？

且不说官府他们会不会管，就算会管，她们两个外乡人，难不成凭借一张嘴就能将盘踞在青州城多年的严六爷拉下水？

若是他们不管，反而会打草惊蛇，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不定还会为王摇花多添一分风险。

兰香寒就跟个无头苍蝇一般游走在街头，她想，若是王摇花遇见这样的事，她一定十分冷静，很快就会想出办法。

赵辽静静跟在她的身侧。

她不语，他也不开口。

忽地，兰香寒顿了顿步。

赵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顾老五的摊位。

“沈少爷回来了吗？”

这话像是在问赵辽，也像是在问自己。

严六爷与王摇花毫无恩怨，兰香寒了解王摇花这人，不喜与人打交道，极少与人结下什么苦仇。

严六爷也犯不着浪费时间跟她们这些底层百姓计较。

若真要跟什么人计较，那也是只有沈谭才够格。

看来还是得去找沈谭才行。

—

后脑处传来阵阵痛觉直冲上他的天灵盖。

不知过了多久，周辛夷睁开了眼睛。

眼前逐渐清晰起来，他惊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不由得忘却了后脑的痛觉。

这里是岭城。

准确地说应该是十几年前的岭城。

那时的街巷还不如如今的这般繁华，街上熟悉的面孔在这十几年里换了一批又一批。

周辛夷已经模糊了对那些人的记忆，只记得他们大概是什么样的身形，说话又是什么样的语气。

迎面过来一个白胡子老人，周辛夷记得这人。

他孙子曾骂自己是小野种，被邻里告知了这老爷爷后，他便二话不说将他的孙子吊起来好好收拾了一顿，后来还带着他的孙子一起来向自己赔礼道歉。

周辛夷想要开口叫住他，张开嘴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眼见着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周辛夷着急叫出了声，“哎——”

只是话音刚刚落下，一片白光涌入他的眸中，于是他立刻收回了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半晌后，他缓缓放下手臂，看见的却是这白胡子老头平静地躺在棺材里，他的后人们哭着喊着将他的棺盖合上。

悲戚的哭喊声好像一起被隔绝在棺木之外。

他就这样，安静地和尘世告别了。

人固有一死，这是世间不可逆转的法则。

周辛夷远远望着，内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突然紧紧缚住，喘不上气来。

片刻后，他躬身，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难受万分的胸口。

这是怎么回事？

周辛夷单膝落地，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只听“扑通”一声，他整个人便歪歪扭扭地蜷缩在了地上。

这一次，他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王摇花。

是那个岭州街头卖肉的女屠户王摇花。

又是在水中，自己奋力地向上浮，她在下方将自己的脚踝抓住，周辛夷往下去看，不过分了半刻神，就被她逮住机会，狠狠地将自己往水下拽。

手指将要触开水面，就被她拉下了水。

冷腥的湖水灌进鼻腔肺腑之中，自己都快要被淹死了，而眼前这人却将眼睛圆鼓鼓地睁着，一眨也不眨，黑色的眸子里像是装满了一潭死水，在暗沉的湖底透不出一丝光亮，看起来就如同前来索命讨债的厉鬼。

不对，她就是鬼。

自己也欠她一条命。

他已经许久没做这样的梦了。

最初他在梦里还十分惊恐，想要将抓住自己脚踝的这只手挣脱开，想要离开水底，下面这人便如同水草一般，将自己的四肢牢牢拴住，他只剩静静等待死亡时无助和绝望。

如今，他却不合适宜地想起了那个真正淹死在桥水湖中的王摇花。

自己的这是梦，那她呢？她可是活生生地被人推下水淹死了。

周辛夷，你真蠢。

你当时为何不亲自下水救她？

人死了之后你知道不安了，你不安有什么用？

你该为她的死赎罪才行。

周辛夷，你去死吧，你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周辛夷猛地呛出一口水来，听着这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质问，他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