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后，他挣扎着攥成拳的双手竟卸了力气，缓缓张开了来，手臂也垂了下去。

他望着眼前这人的双眼，里面漆黑一片，连自己的轮廓也映不出半分来。

是啊，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被淹死在这冰冷的湖底呢？

“周大人。”

“周辛夷。”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辛夷再次睁开了眼，看见了那个夜里，当初在巷子里救下自己的姑娘。

他脑中一片空白，盯着王摇花愣了愣，良久，他哑声开口：“还是梦吗？”

王摇花见他眼神空洞，立刻在他的眼前招了招手，“你怎么了？”

将春叶一行人送下山后，她先垫钱让人给这些姑娘们的家人送上一封急信回去，后来独自一人上了山，也是走过一趟这后山路的人了，熟悉该如何到达那后山上去，因此她一路上十分顺利。

见那破落木屋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王摇花怔了怔。

是因为那个机关震垮了这儿。

那周辛夷呢？顾老五呢？

他们有离开这儿吗？

她踩在这些堆叠的朽木上，每走一步，内心的不安就多上几分。

突然，她一个不留神，像是踩中了一个软乎乎的木桩，王摇花差点崴了脚，跌到空地上站稳，目光下意识地朝着刚刚脚下的东西看去。

这哪是什么木桩？

这分明是被掩盖在废墟下的周辛夷露出的半截小腿。

王摇花呼吸一滞，这么长的时间，他一直都未曾醒来吗？

她的脑中忽然蹦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王摇花自己都没能注意到朝他伸过去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小心掀开了压在他身上的木板。

周辛夷双眼紧闭，一声不吭。

王摇花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很多人的脸，十年前宁愿自己被饿死也要将最后一口吃食留给两个孩子的父母，七年前被灭口的吴氏一家，失踪了的王摇衣，孤零零躺在桥水湖边的妧娘，疯魔了的张矮子......

还有曾经的自己。

若是周辛夷也——

王摇花屏住呼吸，去探他的鼻息。

还有一口气。

王摇花松了口气。

她收回目光，四处望了望，很快就找到了离周辛夷不远的顾老五。

她一个人，将他们两个往山下背。

王摇花将一个人背到前面一截后，将他放下，又回转回去去驼另一个人。

好在顾老五并未受多重的伤，途中便被她的动作惊醒了。

说着是惊醒，不如说是被饿醒了。

于是他们便停留在这山脚，顾老五去采果子和打水了，留王摇花一人在这儿守着顾老五回来。

等顾老五回来，就让他来背周辛夷了。

真是累死自己了。

周辛夷的头被房梁砸中，没死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王摇花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没了和他说话的兴趣。

她站起身，拍掉了挂在身上的落叶，她往周围走了两步，去看顾老五回来没有。

“这里是哪里？”身后靠着树坐下的周辛夷提了一口气，开口问道。

“后山。”

王摇花背对着他，顺口回道。

“你为什么要救我？”周辛夷像是魔怔了一般突然问出这句话。

他与王摇花是患难之交，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相救彼此，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何况她这人总会力所能及地救下一些自己能救下的人。

问这样的问题，倒是显得自己有些蠢了。

意识到不对后，他又立即补充：“你既然能够从他们设下的机关之中逃出来，那你为何不直接离开？”

多留在这儿一刻，就多一分被重新抓回去的危险。

她是这样谨慎的一个人。

周辛夷莫名很期待她的答案。

王摇花睨他一眼，“我要是离开了，你要么就这样死在那堆废墟下，要么就是被寨子里的人发现抓回去，怎么也都是死路一条，你死了，我以后回了岭州办事也没个什么人脉帮衬着。”

“况且你救过我，我也救你，这样我心里会平衡一点。”

周辛夷接话道：“你不欠我什么。”

他们二人之间，从来都是周辛夷欠她的更多，多得自己要搭上自己这条命才能够还清。

王摇花有些不耐烦了，她摆了摆手，“我不喜欢计较什么你欠我什么，我欠你多少，这又不是做生意，况且这做生意的人也避免不了有时会亏本倒贴什么的。”

“救了你，于我而言，说不定还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呢。”王摇花安慰他道。

她不知道周辛夷这是怎么了，许是脑子被砸坏了？不过顾忌着他如今是伤患，王摇花说话也收敛了不少。

片刻后，身后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低低笑了一声，王摇花纳闷地转过头去。

周辛夷看着她眸中倒映出自己的人影，顿了顿，慢慢开口：

“我输了。”

“什么？”

还不等他解释，王摇花便反应过来了，立刻道：“其实你当时可以不用和我打这个赌的，你这人还不算太蠢，我一说你心中也应该有了答案，没必要接了我的话，卖我这个人情。”

这个赌约，不过也只是当时王摇花一时兴起而已。

周辛夷静静地望着她，没说话。

王摇花侧过身面对着他，继续道：“但我说这话并不代表这个赌约不作数了，愿赌服输。”

“嗯。”

周辛夷长睫掩住了眼底前所未有的柔和。

其实他想说的不止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