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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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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杜氏半晌,伸手给她顺气,被妇人含泪挥掉。

杜氏掩面离开,崔慎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韦玉絜身上。

他有一个瞬间,生出掐死她的念头。

韦玉絜没有精神看他,完全一副任凭处置的姿态,须臾兀自合了眼。崔慎压着气息,吩咐奴仆再熬一盏药,方才开口与她说话。

他说,“诸事皆随你意,纳妾也成,反正多副碗筷多辟两间院落的事,崔氏养的起。但是想和离,七年前不可能,七年后亦如是。”

“何必呢?”韦玉絜缓缓睁开眼,盯着帐顶,“妾真的很努力试着爱你,为此甚至自个提议外出游玩,想着能否增进感情。可是……洛阳去而又返,不为旁的,实在是心中别扭。妾对你实难生爱。”

“不爱一个人,罪不至死吧?”她的眸光移过来,摧心剖肝问他。

男人的脸色比她还白,明明是居高临下的位置,却是溃不成军。

他撑着笑,“当然罪不至死,可是我等得太久,费了太多情绪和时日。等我厌了吧,哪日我厌了就如你意放掉你。”

崔慎转身离去,日光下孤影萧瑟狭长。

唇齿也能杀人,这一日他们言不由衷的话各自将爱人杀死。

*

很长一段时日,韦玉絜在院子中养病,不曾踏出过院落。她不知道崔慎是如何劝解说服杜氏的,大抵是扯了两族世交的情谊,总之这日之后,杜氏也未曾苛责刁难过她,也没有传她给她摆架子立规矩。

府中一切未变,仿若一切又都变了。

后院当家的还是韦玉絜,但是崔慎再也不来了。

九月时光抛,转眼已经十月深秋里。

韦玉絜下红止住,但是左臂旧疾发作得厉害,杜氏不会阻她寻大夫,崔慎更不可能拦她。崔氏没有这等磋磨人的事,有的是爱恨分明。

崔慎的独居院落葳蕤轩与她的院子一池之隔,她习武在身耳力胜过常人。在院里荡秋千的时候,隐约听到两回母子俩的争吵。

说是争吵,其实都是杜氏一个人的声音。

杜氏带着哭腔问儿子,“你到底何时休了那铁石心肠的妇人?她父亲伤好了,族中事也平了,伤不到他们什么,你也清清院子,往前走吧!”

第二回又退步乞求,“你愿意养着她供着她把她当图画塑像寄托情思都随你,但你不能让自个无后,她给你人了啊,你的枕头畔添添人,成吗?但凡我与你阿翁还有旁的子嗣,今日我也不至于将全部心思投你身上,你要我来日怎么见你崔氏列祖列宗?”

秋千架晃啊晃,韦玉絜看满树丹桂,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土丘上,看了许久。直到左臂僵麻疼痛难忍,激得她生出一层冷汗。

她回来屋子,裹了一件氅衣。

顿生出自我了断的念头。

对崔慎的辜负,加上对杜氏的伤害,足以让这对母子放弃她,迎接新的生活。她终于将来路还给了他们,也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她又不甘心。

韦济业还没死,华阴也没死,她凭什么要死在他们前头?她要看着他们死了疯了,不,得亲手送走他们弄死他们,才甘心。

为此,痛失所爱的人世里,恨也能支撑她活下去。

十月中旬的一日,华阴来看她。杜氏好涵养,尚且应酬敷衍她,喝了一盏茶才推辞身子不适,让她自便。

华阴便拐来看韦玉絜,乃来告诉她,让她十日后启辰去洛阳。

韦玉絜闻话,有些诧异。

华阴道,“是你父亲给陛下的提议,左右是前头走水一事,让他伤了身子,念及待到腊月天寒恐路途难行,你父亲这般病体,加之陛下也龙体不健,遂决定早些去。”

这话说来带着担忧,然华阴眉宇间却皆是企盼,只饮茶颔首,“早些去也好,好事原不可多磨。”

韦玉絜想起功德台上的情境,问道,“功德台祭祀英烈,女儿一个寻常女眷,如何也要去?”

这等事不比骊山狩猎,高门纷纷参与。一来随御驾数百里之行,能去者除了英烈血亲,文武重臣,再则便是监工建造如韦济业这般特殊的官员,或是大义灭亲对国有贡献者如华阴这般的人物,自己一个小小的郡主爵位,在她上头尚有公主王妃无数,这点名让她前往,实在过于突兀。

华阴笑道,“是你阿翁特意请的恩典。他说了,你长这么大,还不曾好好与你处过,上回你去洛阳又错过了,这厢补上。天子如今宠信你阿翁,自然许了。”

韦玉絜脑海中回想前头诸事,拢在袖中的手掌心濡湿,慢慢握成拳头,“那阿兄去吗?”

华阴道,“他不去,就我们三个。”

韦玉絜点点头,“还没听郎君说起,不知他去不去? ”

“他也不去,是他族兄去。”

韦玉絜神思回转,意识到天子近臣,培养的新血液都留下了。

“阿翁特意给我请的恩典?”她笑着又问了一句。

华阴没有在意她的神色,颔首道是。

韦玉絜起身关了窗牖,依在母亲身边低语,“阿母,此番去,万一、女儿是说万一,是不是女儿就回不来了?”

“没有万一。”华阴拍着她手背,“你阿翁办的事,你亲自查验的,不会有差。”

韦玉絜抓住母亲的手,似一只温顺的狸奴,咬过唇瓣继续问,“阿母,李家已经没人了,就算事成了,来日何人继位掌天下?”

华阴看着她,又看四下,挑眉道,“李家只是没有儿郎,可还有女儿。阿母留着李氏的血,膝下尚有儿郎,可传衣钵。”

“阿兄。”韦玉絜吐出这两字,转首回来自己座上,满目满脸都是笑意,慢慢饮下一盏茶,“那阿兄知晓我们的事吗?阿翁可同他说了?”

“还不曾。你阿翁说得对,他如今打了,独挡一面。且那性子怕是一时难以转圜,若提前与他说了,若他闹起来,反而节外生枝。”华阴微叹,“再者,此番晋王留守长安,我们也需有一人作内应。且待我们起事,他便也没得选,彼时阿母再许他来日坦途,便容易许多。”

韦玉觉静静听着,“来日坦途……阿兄真是锦绣人生,艳煞旁人。”

*

华阴走后,韦玉絜来到院中桂树下的一个小土丘旁,挖出一坛酒。

是建安八年埋下的那一坛,要用来作合卺酒的。

自出了先前的事后,碧云回去了杜氏身边,两个二等侍女各自有了院落便也不好来伺候她,她亦懒得再挑人。

是故,除了一些守院护院侍者奴仆,她贴身处无侍者。

这会独自捧回桂花酒后,便随手点了守院的侍卫,让他去府门前等候公子下值,请他晚间来院中小酌。

韦玉絜还吩咐了后厨备膳,然后自己更衣理妆。

但是铜漏滴答,月上中天时,崔慎都没来。韦玉絜将每道膳都用了些,最后摸上酒坛,没舍得启封。

第二日,又派人去请。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但崔慎说,“我已经戒酒了,若无其他事,不如不见。”

当着她的面说这话,是十月廿五,长安初雪。

韦玉絜披了一身明光锦金丝密织大红斗篷,头戴七珠镂空青鸾黄金对梳,容色极盛,周身香风萦绕。

她站在他的寝屋前,鹿皮靴踩在雪里,肩头鬓发染着雪花,身边的侍女端着一个紫檀木盘,上面摆着两樽酒。

“妾记得,郎君戒酒也是为了妾。”她捧来一盏给他,笑意盈盈道,“是很多年前埋下的桂花酒,妾取了来,与君共饮。”

“然后呢?”崔慎接过酒樽。

韦玉絜不说话,半晌道,“妾明日便要去洛阳,就当为妾送行。”

崔慎持酒近口鼻,轻嗅绵长酒香,笑道,“你不妨直说,又有何图,非要哄我用下这杯酒?”

天色已经暗下来,风雪却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韦玉絜欲与他碰盏的手顿在虚空,雪花飘入在酒里,一朵跌在她鲜红的蔻丹上。

“玉儿,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了,让我早些忘掉你,放你走,放过彼此。”崔慎将酒洒在雪地里,祭奠他死去的爱情,永难企及的爱人。

寝门闭合,他的身影投在门扉上,又很快消失。他转入了内堂,连影子也不愿再留给她。

韦玉絜端着自己的那杯酒,蹲下来捡起酒樽,走出了他的院子。

在路上,她哆嗦着手,将酒分给空樽一半,轻轻碰过,一起饮了。

建安十九年十月廿六,是日清早,化雪日天更寒。

韦玉絜随銮驾前往洛阳,出发前轻装简从,连身御寒的披风都不曾多带,就带走了一坛桂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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