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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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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负责切除,一品,你做修复,补锅困难得多。」

「让我们到计算机室去仿真手术程序。」

下午三时一品才自医院出来。

才步出大门,有人在她身后说:「杨医生,一起吃午饭。」

一品边回头边笑:「泳忠,是你。」

早上彭姑告诉他,杨医生在医院,他吓得面无人色,只想去生间,稍后才搞清楚,她是去医病,不是就医,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立刻赶了来。

那种感觉前所未有,十分奇怪,卢泳忠只想看见她,在她身边,那才放心。啊,已经爱上这女子,再无存疑。在接待处他问:「我想找杨一品医生。」

「杨医生正开会。」

「可以与她说两句话吗?」

「会议进行中不宜打扰。」

「她甚么时候可以出来?」

「总得下午了。」

他决定等她,走开无用,内心忐忑,极端不安,不如近距离静候。

于是买了一大叠报纸、画报在车ㄔ亩粒一直等了好几个钟头,奇是奇在日理万机的他并不觉得浪费了时间。

这还不算爱上了她真不知是甚么了。他非常诧异,没想到还有能力爱人,满以为已经心死,此生免疫,可是毕竟上天自有安排,他爱上了秀丽瘦弱沉默的杨一品。

当表姐说要介绍一位女西医给他之际,他还讪笑:「袁夫人,这已是你第七次拉拢了。」

「七十次也要做,免得你百般无赖,逢周末泡在我家要我招呼,你那么好条件,没理由孤苦一生。」

「好条件?我又不是英俊小生。」

「那种光看皮相的肤浅女子识来何用?一品是矫形医生,经她巧手,一个人的五官要多美丽,就多美丽,她看人才不注意外表。」

当时他一怔,「一品,多么特别的名字。」

袁太太说下去:「况且表弟你有何不妥?眼睛鼻子全部不缺,我们又不靠面孔吃饭,男人有气度有事业便行。」

卢泳忠记得他微笑答:「多谢鼓励,多谢指!

表姐在家请客,她比他先到,他因一宗订单迟了二十分钟才出现,根本不在乎这次约会。一进门,看见一个纤瘦年轻女子正听表姐说话,只有袁太太说个不停,她只静静聆听。

咦,他想,这女子不错,何必是女医生。谁知表姐介绍:「一品,我表弟卢泳忠。」原来就是她,一点也不嚣张做作,倒是难得。

卢泳忠回忆,一顿饭吃了个多小时,杨一品说不到十句话,可是又不觉她冷淡,举手投足间,姿势说不出的清丽雅致,又具专业知识,叫他倾心。

是在那个时候感情已经萌芽吧。

肯定是。

等到三点钟,一品终于出来了。卢泳忠一直以为女医生会穿行政人员套装,但是这杨一品往往只选卡其裤及白衬衫。

他上前说:「杨医生,一起吃午饭。」

只听得她笑答:「泳忠,是你。」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原来这平凡的两个字可以这样动听,抑或,杨一品所做的一切,都说不出地曼妙?

「会议冗长,累不累?」

「怎么会,不过,肚子却饿了。」

「想吃甚么?」

「牛肉。」一品说。

卢泳忠怜惜地想:一点不挑吃不挑穿,真难得,丝毫不沾时下都会女性娇纵的甚么都要最好的坏习惯。

他载她到一家私人会所吃城内最鲜美的牛肉。

一品同他说:「戒指我已收起来。」

「为甚么不戴上?」

「时时做手术除下,怕不见。」

卢泳忠喜孜孜,高兴得不知说甚么才好。

只见一品在小册子上用笔画一张面孔。他取过来看,「咦,双面人,这是甚么意思?」

「这是一个病人。」

「啊,传说中的人面疮?多么不幸。」

一品留意他的表情,见他毫无厌恼之情,倒也放心。

「不,是连体孪生胎其中一个发育不全,寄生在她脸上,没有生命,但会蠕动,在一般人眼中,十分可怕。」

卢泳忠问:「你负责矫型?」

「是,我在琢磨,如何缝合这个伤口。」

「哗。」

他语气中没有憎厌,一品松了口气。

「原来你不止替太太们整眼袋。」

一品微笑,「那是我收入主要来源。」

卢泳忠忍不住说:「我爱-,杨一品。」

一品却说:「我的顾客常问:『杨医生,你为甚么不除掉自己脸上的痣?』,但是追求婴儿般完美并无止境,亦无此必要。」

他送她回诊所。

彭姑说:「杨医生,姚小姐来过,见你不在,去喝杯茶,说转头再来。」

「她没说是甚么事?」

「说左眼角有点松弛。」

「姚小姐今年几岁?」

「二十八。」

「时间过得真快,时间大神开始工作了,第一次她来收窄鼻头到今天,竟已经十年。」

「可不是,岁月如流。」

「过了三十,她会更加吃惊。」

「刚才她正同我诉苦,说连脚板底皮肤都会松弛,她已不敢赤足拍照。」

一品笑了,「我得劝劝她,皮相美色至多维持十年八载,她得有个心理准备。」

「美人一朝不美,打击非同小可。」

片刻姚以莉上来了,一品请她进办公室。满以为她会说到皮肤松弛问题,她却没有。她指一指一品案上一帧小照,「杨医生,你认识卢泳忠?」

一品「啊」一声,「他说你俩是朋友。」

姚以莉笑笑,「是老朋友了,最近忙,少见面。」

一品细心留意美人儿表情,一边问:「他这个人怎么样?」

「杨医生你同他约会?」

一品坦白点头。姚以莉盛赞卢泳忠:「一等一好人,聪敏能干、大方疏爽、帮助朋友不遗余力、毫不计较得失。」

「他结过一次婚?」

「那女子走宝。」

一品说:「也许,时机未到,缘分先尽。」

「我认识卢君的时候,还在做牛仔裤模特儿,三千大元拍十日十夜,廉价劳工。」

「是宣传他旗下产品吗?」

「是。」

「没有进一步发展。」

姚以莉笑了,「他嫌我肤浅。」

事情当然不止那么简单,人家不说,不必细究,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

姚以莉说:「真可惜,卢君外形差了一点。」

一品忍不住了,「奇怪,你们都说他丑。」

以莉看狄缴,「你不觉得?」

一品照实答:「从来不觉。」

姚以莉诧异,「一个整形医生应该对美丑最敏感,你竟对他容貌没有感觉?」

一品摇摇头,「愈来愈觉得他顺眼,叫人舒服。」

「嗄!」姚以莉笑了。他们会是天生一对,只看见对方优点才是终身相处之道,怨偶只会彼此挑剔。

「我很替你们高兴。」

一品微笑,「谢谢你。」

「请替我问候卢先生。」

「一定。」

姚以莉站起来告辞。

「咦,没有其它的事了?」

「医生,这场青春美丽持续战我是必输无异,打了十年,已经又累又痛,我想放弃,顺人类自然命运发展。唉,老就老吧。」

一品笑得弯腰。

到底是聪敏女,有顿悟。她婀娜地走出医务所。

看护彭姑看得廊硕的背影说,「她以后都不会再来光顾杨医生。」

一品诧异问:「为甚么?」

彭姑说:「医生是她前任男友的现任女友,她吃了豹子胆吗?万一割错地方那可怎么办?」

一品又笑,「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你倒是不吃醋。」

「我从前也有异性朋友。」

「奇怪,看中他的倒都是美人儿,且有口皆碑,可见是真人不露相。」

「彭姑,你想到甚么地方去了,愈钻愈好奇。」

第二天,一品去买了盒花街巧克力,每粒糖都有漂亮彩色的糖纸包担她带到医院送给张妹。

张妹哎呀一声,露出笑容,另一张面孔上的嘴巴也咧开。

一位年轻的护理人员不由得轻轻退后一步。张妹立刻剥出一粒巧克力放进嘴ǎ唔地一声,随手将糖纸夹入书中。

一品到这时才发觉她在看一本《神-侠侣》。

「你喜欢这本书?」

张妹点点头,忽然开口说话,「我只得这一本。」

「我送你全套。」

「谢谢医生。」

「书中人物,最喜欢谁?」

果然不出所料,「是杨过」,接倒钠鹩缕问:「医生你呢?」

「我属意郭襄,她这个人温柔、体贴、沉默,肯为别人迪搿!

张妹点头,「我知道了,同杨医生一样。」

一品笑,「我哪有那样好。」

霍∈诮来说:「张妹今天精神很好呀,不再哭泣了。」

张妹又一次垂下头,不发一言。

一品与霍∈谠诨嵋槭疑塘苛艘恍┫附冢手术时间定在下午。

事前工夫再充分,难保没有意外发生,紧张在所难免。

∈诠室庹倚┣崴苫疤猓骸敢黄罚你到底有甚么理想?」一品只是微笑。

「对目前的成绩已经十分满意?」

「不,我心ㄓ懈鲋饕狻!

「说来听听。」

「到乡村去办一间小小诊所,免费服务。」

「呵,这是宏愿,史怀恻医生就是这样开始。」

一品轻轻说:「有些如红眼症、喉咙炎,只需对症下药,一日之内可以痊愈,可免病人捱苦,我愿做乡民的家庭医生。」

「那么,你是长期生活在乡间。」

「是,这确实是个难题。」

「我倒有个建议,不如找四个志同道合的医生,每人一季,回乡服务。」

一品微笑,「那可困难了。」

∈谛Γ「连我都怕蚊子咬,不舍得离开城市中舒适的公寓,其实到处可以帮助病人,毋须下乡。」

一品仍然微笑。他们听到有人敲门,接狄簧咳嗽。

一品抬头,看到门外站德泳忠,她立刻欢欣地介绍说:「∈冢这是我的朋友卢君。」

∈谔到一品的语气便知道这是爱徒的男朋友,不禁对这其貌不扬五短身段的男人多看一眼,他随口问一句:「有兴趣参观手术实况吗?」

一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卢泳忠马上答:「我极之感兴趣。」

一品轻轻地说:「这有甚么好看,又不是演唱会。」

卢泳忠问:「是居高临下在手术室楼上观察室参观吗?」

∈诖穑骸刚是,一会见。」

他出去了。一品顿足。卢泳忠笑:「我不是见血就晕的那种人。」一品怔怔地看邓,旧男友王申坡就是因为参观过一次手术,吓得做了逃兵。

「一品,如果你不想我看,我就不看。」

「有些人承受不了。」

「我想了解你的工作。」

「那好,欢迎到观察室。」丑媳妇终须见公婆,就这样决定了。

门外,有人问∈冢骸改侨耸撬。」∈诓淮稹

「杨一品的男朋友?」∈谥坏玫愕阃贰

「一场病竟叫一品自信尽失,怎么找一个外形那么差的男朋友。」语气中说不出地惋惜。

∈谌凑庋答:「也许,人家有内在美。」

「你看,做男人到底占便宜,女性懂得欣赏内在美,相反,女子长得那样黑漆漆,谁敢接受。」

∈诓幌攵嗨担骸改鞘且黄返难≡瘛!

「他一定很爱惜她,不爱她,条件再好,又有甚么用。」

下午,卢泳忠在观察室挑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坐下。医生鱼贯而入,他看到一品抬起头来朝他摆摆手。

卢泳忠四周的医学生议论纷纷。

「美丽的杨医生大病初愈,一显身手。」

「这个病人真可怕,不知就ㄔ诤谝躬面对面,不吓死人才怪。」

「否则何需七医会诊。」

卢泳忠耸然动容。手术开始,他全神贯注看一品工作,穿蛋着鄣乃混身似散出晶光,个子小小,但指挥如意,与其它医生配合,不卑不亢,发挥了她的能力。卢泳忠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双目润湿,感动不已。谁也没想到他会似一尊雕像似坐刀也不动数小时之久。

要了解一品的性格,惟有到手术室内。他亲眼看邓将病人的一边面孔连肌肉与皮肤逐层缝合,在她温柔的巧手底下,一个公主与一个农女的脸,丝毫没有两样,全无不同,毫不偏心。到最后,看护送上一只盘子,离远看去,ū哂卸西蠕蠕而动。

哪是甚么?

他身边有人也叫出来:「那是甚么?」

有人答:「水蛭!用来吸出瘀血。」

「哗,如何用起民间土方起来。」

「听∈谒涤绕涫屎厦娌渴质跤谩!

「我不敢看。」

「陶同学,回家带宝宝去吧。」

只见一品伸手捉起一堆水蛭,逐条放在病人脸上,-那间小小褐色惶宄娴奶寤暴涨十倍不止,吸饱了血,纷纷掉下来,病人面孔明显消肿。

卢泳忠大开眼界,不禁低呼:「蔚为奇观。」医学生好奇地看邓,「阁下是哪家医院的医生?」

卢泳忠答:「不,我不是医生,我做成衣生意。」

「你怎么会到观察室来?」

他很骄傲地说:「我是杨医生的朋友。」

「原来如此。」

另一个年轻人问他:「血淋淋,不怕?」

卢泳忠摇摇头:「这是地球人体构造,你我都如此,有何可怕?」

先头那个学生大力拍他肩膀,「说得好,家母也时时问我怕不怕,我说他朝吾体也相同,我全然不怕。」

「胡小图,你不会用成语,不要乱用好不好?」

大家笑起来。学生时期真是人生中最快乐的岁月。

这时,手术已经完成,一品抬起头,看到卢泳忠仍在观察室,有点意外。

卢泳忠问那些年轻人:「怎样下去见杨医生?」

「出了门,往前走,看到电梯,按一字,出了电梯,转左,再转右,有几间会客室,你会看到杨医生见病人家属。」

「谢谢。」

「你记得住?」

卢泳忠微笑:「我记性还可以。」

他出去了。

学生们忙凳帐氨始牵有人说:「杨医生这个男友比上次那个好得多,前任男友外形英俊,但是个草包,看见血竟呕吐起来,记得吗?」

「也难怪,手术实况的确不是每个人接受得来。」

「很奇怪是不是,人类只顾皮相,妆扮亮丽,天天洗净画皮,又熏以香氛,久而久之,忘却皮囊裹档氖巧趺础!

「喂,哲学家,放学了。」

那边厢,卢泳忠找到了会客室,看见杨一品医生正蹲涤胍恢心旮救讼感奶富啊

那女子很明显是病人母亲,紧张得握住拳头,嘴唇发白,被一品好言相慰,渐渐松弛下来,一品又把实际情况向她解释清楚,她落下泪来,喃喃道:「谢谢医生。」

一品笑,「这次手术一共有七位医生参与,连麻醉师及助手一共十二人,我不占甚么功劳。」

一名看护出来说:「张婶,请过来看张妹。」

那张婶匆匆赶去。

卢泳忠到这个时候才轻轻叫她:「杨医生。」

「泳忠,你还在这ǎ你不累?」

「我正想问你,你怎么不累。」

「习惯了。」

「也不进食。」

「忽然想吃巧克力冰淇淋梳打。」

「我立刻带你去。」

一品看邓,奇怪,每次见他,他都彷佛高大一点,强壮一点,愈看愈舒服,愈来愈顺眼。

「喂,」一品问:「你没有搁下重要业务吧?」

「我是著名工作狂,所以才来了解你的工作。」一品不出声。

「一品,你亦是医生,明知故问。」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孩子。」

黎医生劝说:「来日方长。」

「我甚至没考虑过结婚。」

黎医生点头,「人人知道你事业心重。」

「可是,我不生孩子是我的事,被医生断定不能生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不能,是不宜。」

一品叹口气,沮丧地低头。

「一品,可是找到对象了?」

「彼此都有感觉。」

「他知道你的情况?」

一品点头。

「那多好,了解最重要。」

「他喜欢孩子,我觉得对他不公平。」

「慢慢商议,彼此相爱,就有解决方法。」

「黎医生,谢谢你的鼓励。」

「享受目前,不要为将来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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