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超市回来，两个人运了两趟，才把周舒桐买的那些东西拿回楼上。
周舒桐在安置她买的那些锅具，江晚秋把洗漱用品放卫生间，出来要走，周舒桐又把四件套给她，让她帮忙放卧室柜子里。
江晚秋就明白了——这是把卧室打扫好了，专门要她来看的。
果然，卧室里已经干干净净，床上是浅灰色的四件套，梳妆桌上的东西也排列整齐，柜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挂着一排睡衣。
周舒桐跟着进来，见她看着睡衣，随意拿起一件在身上比划，问江晚秋，“怎么样？”
她拿的那件，和江晚秋夏季常穿那几件的几乎是同款，真丝素绉缎的细吊带，但江晚秋的一般都是纯色系，周舒桐这件，胸口有蕾丝花边，掐腰的设计，看起来也更性感一点。
江晚秋把四件套放进去，像是看不见周舒桐的开屏，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说：“比上次看见的时候干净多了！”
“我说我！我穿这件睡衣怎么样！”两人几乎并肩站在床和衣柜之间的空隙里，她把自己生生往江晚秋视线里钻，“好看吗？”
江晚秋这才看过去，还认真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划，最后摇了摇头，“不是很适合你。”
周舒桐的漂亮，是那种很直接，带着凶蛮的、野性的、青涩的漂亮。
她的漂亮来自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来自她年轻无所畏惧的神采奕奕。
江晚秋虽然常常觉得周舒桐的显摆是孔雀开屏，但肌肉和年轻是本来就很漂亮的东西，这是事实，所以她的显摆也只有年轻的可爱，并不会让人觉得油腻或是厌烦。
但硬要把别人的风格往自己身上套，还往性感的方向套，江晚秋就只看到了不尴不尬。
看得出江晚秋说这话的真心，周舒桐捏着衣架的手有点用力。
她可不觉得江晚秋说的“不合适”是在说这件衣服——那天她穿江晚秋的睡衣，江晚秋脸上流露的表情，可不是她嘴里说的这样！
周舒桐觉得江晚秋意有所指，她脸上的笑就有点挂不住，心里不上不下的，有种意料之中的失望，忍不住问，“怎么不适合我了？”
江晚秋起初说的是衣服，但周舒桐问出这话，又是这样的反应，江晚秋也反应过来，她顿了顿，说，“你太年轻了。”
“年轻怎么了？”周舒桐满脸不服，眼眶肉眼可见的红了，“我年轻还有错了？！”
江晚秋并不习惯和人这样近距离的争吵，但这块地方的位置不大，周舒桐往那一堵，江晚秋身后就是床头柜，没进没退的，让争吵都随着周舒桐的眼泪往暧昧的方向疯跑。
周舒桐原本还是半真半假的哭，后来想到自己在医院门口从六点等到天黑，又想到自己这些天跟个司机似的送人上下班，再想到自己买了一大堆，满脑子给这个人做好吃的，这个人最后来一句“不适合你”“你太年轻”。
她眼泪就真有点绷不住，坐在床边，快要心疼死自己。
她一边心疼一边哭，还一边看江晚秋，瞧着她没走，她心里的气才顺了顺，又见她把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递来，周舒桐深呼了口气。
她捂着眼擦泪，又悄悄用力，把眼睛揉的看起来更红，仰头看江晚秋，“其实你这几天这么听我的安排，其实都是为了报答我帮你找妹妹对吧？”
江晚秋进退不得，只能在她身边坐，江晚秋没说话，算是默认，让周舒桐心里又是一凉。
“那现在，你帮我把东西也拿上来了，就算恩情报答完了，你是不是都不想看见我送你上下班？”
她眼泪又流到了下巴尖，抽抽嗒嗒的，江晚秋抽出张纸递给她，周舒桐不肯接，眼睛通红通红的看着自己，江晚秋犹豫了一阵，上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江晚秋之前的凌厉和尖锐在眼泪的攻势下分崩离析，软弱的飞快，说到底也是有点心疼和内疚。
“不合适不一定就是谁的错，只是...我就快三十了。”
“那又怎么样！”周舒桐激动的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我喜欢你跟你的年龄又没关系。”
“话不是这样说。”江晚秋有点头疼的揉揉眉心，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相隔六岁的人说她现在的忧虑。
半晌，她叹了口气开口，“如果你只比我小一两岁，大约就能明白了。”
“人到了一定年纪，就是会开始渴望稳定的家庭，尤其...你也知道，我小时候没过过什么正常的家庭生活，我这个人从小就渴望和喜欢的人结婚，组建家庭。”
“但家庭意味着要承担责任，要剥除你身上的一些自由和特质，我本来就没什么自由，但你还年轻，加上你十八岁的时候，你爸就送了你自由...”
江晚秋用玩笑的语气，尽量让这些话听起来没那么伤人，毕竟她和周舒桐相处了这段日子，她得承认，周舒桐对她很好、很上心，几乎每天围着她转，有着一鼓作气的热情，叫人没法不被感染感动。
“年轻不是说你不好，只是说，我们两个对于一段感情的诉求不太一样。”江晚秋看周舒桐，耸了耸肩，“其实咱们还能做朋友，而且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也不错，只是感情上...咱们就别互相为难了，好嘛？”
江晚秋觉得，这已经是她最温和、最轻缓、甚至最切入内心的一次劝告对方放手，她不惜拿自己曾经的过往来论证，希望这段不够完美、但足够深入、足够印象深刻的追求，能够有一个还算完美的结果。
成为朋友、或者妹妹，这是江晚秋能给出的最好的选项。
但很可惜，周舒桐一个也不想要，她只看到了江晚秋从一开始的警告完就走，到后来的会跟她提断掉，到现在的会温声细语的哄她。
这不就是进步吗？
这不就是江晚秋一步步在接受自己的体现吗？
果然眼泪对江晚秋就是很有用。
她半点没把江晚秋的提议放心上，妹妹？什么妹妹！整天想着爬上姐姐床的妹妹？还是成了她的妹妹，就能爬上她江晚秋的床？
既然不能，她为什么要答应？
周舒桐抬起头，眨巴着眼往下掉眼泪，哭哭唧唧。
“我不要！”
她凑上去亲江晚秋，仗着江晚秋这会儿心软，亲她的下巴和嘴角，“当你的妹妹能这样亲你吗？当你的朋友能这样亲你吗？”
她把江晚秋格在肩膀上的手往腰上送，没了支撑的江晚秋往后靠，她就顺势趴在江晚秋身上，泪眼滂沱的，“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结婚？你怎么知道我只想要自由。”
周舒桐手臂撑在将晚秋耳侧，俯视着她，“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你以为这世界上就你一个人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下的吗？”
“我跟你说过我爸喜欢的孩子不是我，你怎么会觉得，他会好心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送我自由？我跟你说我在追逐落日，觉得自己像是夸父，但你怎么没想过，我从来没追上落日，我是什么感觉，就是单纯的图个热闹吗？”
“你从来都不关心我，所以不会在意，你不像我，听见你妹的话，我就只心疼你，你都没想过，追逐落日的时候，那种没有希望、拼尽全力，却只能看着它注定西沉的感觉，对我来说有多难过。”
“你...”
“怎么，我太小，就连难过都不配吗？”
她吼完，两个人沉默对视，周舒桐胸口起伏，静默良久。
周舒桐急促呼吸着，连她自己都有点分不清刚刚的那些话有几分真、几分的假，她慢慢收紧了手臂，埋在江晚秋脖颈，很小声的哽咽着。
江晚秋思绪有些复杂，她感受着周舒桐扑在皮肤上的呼吸，脑子里有点乱。
江晚秋总是以为她对自己足够了解。
了解她对周舒桐逐渐放纵的心态，除了对江江那件事的感激，还有就是，她太渴望生活里能有一个这样一个热闹的、寻常的、温暖的人的存在。
会贫嘴互怼、会接她上下班、会一起逛超市、会一起布置家具、会在深夜里依偎在一起睡觉...
这些出现在未来的构想里的温暖，真切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江晚秋着实没有多少的定力去拒绝——于是，短短几天，对江晚秋来说，就是周舒桐不容拒绝的入侵了她的生活。
拥有了再失去，人是会加倍的落寞的，江晚秋清楚这一点，于是她把这些温暖的贪恋，最后都被归结于是对江江那件事的感激，报答完之后，她就应该请周舒桐离开她的世界，这样，主动权好歹还在她手里。
可周舒桐抱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结婚。”
于是江晚秋真切的产生了一丝的奢望。
她有点茫然地被周舒桐抱着，听见她在她耳边。
“我承认，我之前就是单纯想和你处一段，没想那么多，后来我看见你对你妹妹那么好，我就嫉妒，嫉妒你为什么不能对我这么好，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但凡有一个人愿意这么对我，我对她一定掏心掏肺，这辈子都不会撒手！”
“你光知道你家里对你不好，那我家里对我就好吗？我怎么就不能想和喜欢的人组建家庭？你连试都没试，就说我们不合适，这对我公平吗？你就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周舒桐问的，江晚秋都要怀疑自己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喜欢了！
她很多年前喜欢过甄珠，但是那份感情天长日久，已经掺杂了太多杂质，没法给她用来做标准答案。
她对周舒桐...起初是烦，后来是能接受的烦，现在...觉得她烦的又有点有趣。
不知道有没有到达喜欢的程度，但总归，是个很熟悉的、了解她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的、亲密接触也能接受的、不算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