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繁体版 简体版
格格党 > 云出曲 > 第四章

第四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回去后,烛雁果然又被时汉庭责怪一顿。www.mengyuanshucheng.com待他念完离开,烛雁就拎了白岫严肃训话。

“大哥,你说漏嘴是不是?”

白岫不敢应,低头端坐不吭声。

“下回他再问,怎么答?”

“是那丹珠帮你看的,我只是买药。”

“很好。”烛雁点头,“以后,汉庭哥在时,你不要拉我的手,不要帮我绑辫子,更别喂我吃东西。”

白岫抬头,“都不许?”

“对。”烛雁看着他受伤的眼神,心里不忍,柔声道,“你也知道,他那么啰嗦。”

“为什么?”

“避嫌嘛,分寸嘛,总之……不应该。”解释得自己心里也发闷,还得勉强安慰他,“大哥,你照做就好。”

“莫尔根也拉他姐姐的手。”白岫低声道,“你是妹妹,不是别家的姑娘。”

烛雁想笑,大哥也知道不是自家姊妹不能随便亲近,算他没有傻得过份。“莫尔根还小,我们却已经大了。再说,汉人礼仪多,避讳多,是没办法的。”白岫与她多年亲厚,心智又如少年孩童,要他一下子疏远守礼,他怎能接受。

最重要的,大哥,毕竟不是她的同胞骨肉。

她一家三口不计较,但时汉庭却放在心上,一再提醒亲疏有别。

温热的手掌伸来,握住她相较之下略显纤细的指端,她不解,“怎么了?”

“汉庭不在。”白岫闷闷地道。

烛雁失笑,主动递上手:“嗯,他不在,没有关系。”

“泰占每次下山,那丹珠都带着阿吉嘎接他。”他又说,摆弄妹子指尖。

烛雁任由他修长的手指一遍遍从自己指缝间梳过,“那又怎样,以后我也去接你和爹?”

“不是……”他欲言又止,漂亮的眼睛垂下,再抬起,很渴望地看过来。

烛雁恍悟:“那种抱腰礼,是不是?”

孩子般的兄长点头。

“……”她无言。满人风俗,男人狩猎期间因有性命之忧,回来时,儿女妻子抱父亲丈夫腰间痛哭,以泄担心关切之情,谓之“抱腰礼”。白岫自从见过这种礼节,便疑惑问她怎么从来不曾?她解释汉人没有这种习俗,他便很失望一样,每每让她好笑不已。

“大哥,你站起来。”

白岫便依言站起,她看着兄长修颀的身躯,叹气。

好罢,反正日后,也不会有机会如此亲昵了。

盯着白岫削瘦的腰,她默念:“没什么没什么”,慢慢靠近,贴到他身前,很犹豫,很不习惯地双臂合拢,轻轻圈住他的腰。

满人的风俗,这样淳朴,这样亲密。

儿子抱住父亲,妻子抱住丈夫,大声哭,开怀笑。她长这么大,从没有这么近地抱过谁,过世的母亲与在世的父亲,也许在她很小时,也曾抱过她。但她,第一次这般认真地、将温情的拥抱送与他人。

她要嫁的人家,不允许,她与毫无血缘的亲人如此近昵。

肩背一紧,是白岫高兴的拥住她,甚至一用力,将她抱得脚离了地。她惊笑,改搂住兄长颈子,兄长的胸膛那么宽阔,将她整个纳入温暖的怀抱。

待到以后嫁至时家,时汉庭也会这样……亲热地抱着她吗?

眼珠向上微翻,她不敢再想,觉得自己有冒冷汗的倾向。

纸窗外传来呜呜的声音,一会儿门板又响起吱吱的爪子抓挠声。是大黄在院子待得无聊了,想钻进屋里来转两圈。

“大哥,我们陪大黄玩一会儿。”一时兴起,烛雁提议。

“好。”白岫言听计从,牵着她往外走。

一开门,毛绒绒的看家狗亲热地扑上来,烛雁便往白岫身后躲,跟它捉迷藏,大黄立即兴奋吐舌,卯足劲狂追。

从院子东跑到院子西,到篱笆墙又猛地折回,大黄不屈不挠奋起直追,烛雁大笑惊呼:“大哥,快来救我!”

笑看她和大黄疯闹的白岫适时上前搭救,拖着她东奔西跑。白岫足底矫健岂是烛雁能比,片刻她就已跟不上。白岫索性横抱起妹子,满院腾挪闪跃,与狂追不舍的大黄逐闹。

“大哥,它追上来啦!”

“快快快,它转弯了。”抱着兄长头颈急急催。

“啊小心!”尖叫尖叫——

大叫大笑,连墙角未萌新绿的老柳树也挑了枝帘,吟吟看热闹。

“大黄没跑到篱笆边,耍赖不要脸!”

“汪汪汪!”你叫人抱着跑,你才不知羞。

“哎,大黄也会鹞子翻身?大哥,是不是你偷偷教它?”

“呜呜呜……”人家明明自学成才!

“哈哈哈哈,滑倒了,活该!”

大黄伤了自尊心,恼羞成怒咆不停。

“你们在干什么?”

天外飞来一声低唤,隐怒暗恚,责斥不满。

大黄疑惑昂首望,冲着来人“汪汪”几声。

时汉庭去而复返,站在门口面目僵硬时,白岫正抱着烛雁站在大门左数第七根篱笆桩上,金鸡独立,衣袂飘飘。

又要挨训了。

卢射阳最近新学了一句当地话——“嘎哈”。

每日里拿这个词作了口头语:

“泰占,你嘎哈去?”

“时老弟,你在嘎哈呢?”

“烛雁妹子,你嘎哈这样瞧我,我也没嘎哈呀。”

一屯老小用诡异的眼神瞄他,他也不在意,整天“嘎哈”来“嘎哈”去,说得洋洋自得。

哈哈哈,这句“嘎哈”实在太太太豪迈了!不愧是土生土长的关东方言。

白岫受他影响,拿着平时练手眼的羊关节骨认真研究:这种小玩意满语叫‘嘎拉哈’,到底与方言中的‘嘎哈’有什么关系?

时老先生家藏书不少,兼有几本方志民俗类,白岫便去借阅。卢射阳也跟着凑热闹,挤在书房里寻有趣的戏文志怪书看。

“阿岫,你翻那种生僻书嘎哈,来瞧这个,又易读又好看。”

白岫望过去,卢射阳刚寻到一本演义小说,津津有味地翻阅。他笑笑摇头,将手中一本书放回去,又抽出另一本。

看了一阵,听见时汉庭在旁边诧异问:“你看得懂蒙文?”

他想了想:“起先也觉得生疏,看得久了,又觉得好像学过,慢慢能记起一些。”

时汉庭指向蒙文旁边:“满文呢?”

“也能记起一些。”

时汉庭暗暗惊异,家中满蒙书籍廖廖,是父亲教书时旗人贵族所赠,他也识得不多。白岫竟能大致看懂,从前必是学过的。

而有条件学习汉蒙满等多种文字,按理只有汉人书香及满蒙贵族。白岫身世不明,到底来自何处?以往他只当白岫要学认字,并没注意他寻了那些书读。

过了一会儿,卢射阳又找到了什么新鲜文章,拉着白岫过去看。

“原来画眉是有典故的,今天我才知道。”他现宝地将书页指给白岫看,“早先还以为那些书呆子没出息伺候老婆,想不到居然是夫妻逸趣什么的。”

白岫看了那张书页一阵:“哦。”

“长见识啊长见识。哎我说,以前我见你给烛雁妹子……”手臂忽被一扯,卢射阳的话止住,见白岫轻轻摇头,他及时一省,回头看时汉庭在桌边聚精会神地看书,便含糊应道,“啊晓得,有人会啰嗦。”

憋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便将声音压得极低,笑嘻嘻道,“将来烛雁妹子嫁过来,就不用你这做哥哥的帮她画了,汉庭也是读书人,应该也有这种酸掉牙的兴趣。”

白岫慢慢翻着手里的书,许久却一个字也读不进。他常来时家看书,自重新识字至渐渐忆起,久而久之文章也能大致通读。记起书中文字,是他的一项极大乐趣,回去和烛雁提,烛雁也替他高兴。可现在,他却对这一屋子书有了抗拒感,也不知为什么,就只觉,翻阅任何一本,都隔膜得心头不舒服。

不能拉烛雁的手,不能亲昵地抱着她,更不能替烛雁画眉……他伴着烛雁一同长大,这么多年的家人,怎就忽然不能亲近她了?

“来阿岫,看这个!”

卢射阳又在唤他,他愈觉心里滞闷烦燥,闭目凝神,还是压不下一股隐隐升起的郁结气。

“阿岫,快来……”

“我回去了。”

“哎?”卢射阳纳闷,见白岫已向门外走去,只得与时汉庭告辞,“我们走了,你慢慢看,不打扰了……哈哈你家的书真是蛮好看的。”

时汉庭全神贯注地捧书细阅,根本也没听到。待注意到屋子里只余他一人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

出门却直往村外树林,卢射阳跟在白岫身后追得满肚子疑惑:“喂,你到底想嘎哈,这么冷天不回去?”

白岫进了林子才停下:“我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要不要陪你打一架?”他随口建议。

没想到白岫迟疑一阵,竟答道:“好。”卢射阳挑眉,兴致顿起,喝道,“接招!”眨眼间出手如电。

白岫就那么轻巧巧站着,却极稳。手腕抬、臂推、肩转、闪身。垂眉间从容应对,一招一式疾准灵逸,大大出乎卢射阳的意料。

初见时,只知他生活在山中普通猎户家,相处一段日子,慢慢晓他不仅只擅些骑射狩猎之术,席间炕头的兽骨争抢游戏已初露端倪,白岫掌腕灵活,隐有武艺,绝非寻常。

眼下他应招虽生涩却有板有眼,敏捷腾跃,也并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停停停!”卢射阳忽然喊停,“你的功夫谁教的?”

“是爹。”

“不会吧?”他惊讶,“这里的猎户参客都是深藏不露的人物?”

“烛雁说,佟家祖辈原本不是猎户,住这里也是后迁来的。”白岫老老实实道,“但烛雁记事起,爹就一直打猎采参。”

“就算是佟大叔教的,你的底子也绝不是三五年的粗浅功夫。”卢射阳慎重审视他,“你应是早年习武,现在只是荒废后重新拾起。”

“我不知道。”他茫然道,“过去的事,我不记得。”

“算了,想不想得起又有什么关系,日子还不是照过,说不定,比从前还要快活些。”卢射阳一向对自己的豁达乐观颇为自得,也不在意探究过往,本着一好奇就要倒霉的灵验经历,决定听过就算,“走了走了,开春了还这么冷,关东真是个怪地方。”

白岫便无异议地跟他一同往回走。方才一番舒展筋骨,胸中郁气淡去,心情总算好些。

经过一个背坡地,隐隐传来嬉笑声,他本没要特意去瞧是谁,卢射阳却眼尖瞥见了,登时嗤地一笑,将他拉到一棵老树后,悄声道:“是莫尔根的二姐。”

白岫糊里糊涂跟着他藏身树后,微向外望,果然是莫尔根的二姐,另一人是邻屯的尼满。两人嬉闹着一起折砍枯枝,捆回去作烧柴。

两个少年男女追打嬉戏,笑着闹着,忽然尼满一下子抱住哲兰,在她颊上亲了一下。哲兰捶他几拳,却没有躲闪,尼满便得寸进尺,亲到她唇上。

卢射阳很想撞树,他嘎哈不赶快闪人,偏要一时好奇看热闹?人家十八九岁就有了心上人,谈情说爱甜甜蜜蜜,简直是刺激他这个娶不到老婆的可怜单身汉。

小心探头瞄一眼:还在亲!还在亲!当心控制不住失火溜!

目光稍斜看见白岫,不由张大嘴,差点“喂”出声——老兄,你不要看那么明目张胆聚精会神啊!

一块石子丢过去,提醒已经暴露在树外的他——回来,小孩子不要乱瞧!

石子落地声惊动两人:“有人!”

哲兰看见不远处树边的白岫,顿时放心:“不要紧,阿岫不懂。”

尼满却害了羞,拉着哲兰速速遁逃:“快走。”

两人没了踪影,卢射阳才愧疚地从树后现身:“阿岫,我可不是故意要教坏你,你看过就忘,别放在心上。”

白岫困惑地问:“他们……为什么那样?”

“喜欢喽,亲一亲抱一抱有什么稀奇?”卢射阳敷衍他,“你长大就明白了。”

“我不是小孩子。”

“好好,你不是。”不过,跟孩子没太大区别。

白岫不再问,他知道自己与别人有所不同,所有人都和颜待他,与他说话也跟同龄人不一样。平时他多与阿吉嘎、萨图等一起游戏,站在一群少年孩童里,他的存在犹为突兀,久了虽不觉如何奇怪,只是大家言谈中,仍显出他与旁人的相异。

不是没有觉察的,有很多事对于他来说懵懂不清,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想问,却怕本是不该问的,问了要被人笑。他所理解的世事与他的年纪不相应,让他时时困惑不已。

烛雁便曾说过,他平空消蚀了十几岁,从孩童时候重新来过。

是好?是坏?他不知道。

沉默地与卢射阳一起回去。半路上,卢射阳被阿克敦拉去帮忙捉脱了圈的猪仔,他便一个人慢慢踱回家去。

进了屋子,烛雁在整理一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看见他,煦暖一笑:“大哥,回来了?”

白岫便觉,想那些七七八八做什么用,只要回到家,能看见烛雁熟悉的笑容,就够了。

※※※

晚上,西屋炕串了烟,一屋子浓烟将烛雁呛了出来,炕灰沿着炕席缝扑出,光清灰就清了一顿饭功夫。浊烟两个时辰也没散尽,薰得人头晕脑胀,烛雁只得抱了枕褥到东屋来挤。

“大哥,你移一移,炕头让给我。”很无情地将兄长轰到炕稍去。

折腾了大半夜,炕头也没有了热度,被窝里凉得像冰窖,再困也不爱往里钻。烛雁将火炭盆移到炕沿边,拨了拨炭灰,暗红的火苗立刻窜出来。

她冷得哆哆嗦嗦,嘱道:“大哥,你先睡吧。”见白岫脱了外头的袄,仅穿着单薄的亵衣,距自己不远不近的,忽然觉得有点怪,又说不出哪里怪。想了半天,大概极少和大哥同屋睡,有点不习惯罢了。

凉凉的被子覆在她肩上,她立即打个寒战:“不要,被子好冷。”

“盖一点东西,总比不盖强。”白岫安慰道,“忍一忍,焐一阵就暖和了。”

“冷!”她牙齿都打颤,“大哥,你的袄给我。”

披了白岫的袄,内里还有他身上的热度,暖乎乎的舒服得很。烛雁念头一转,将兄长欺压到底。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