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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乐章 红色衬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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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别所温泉位在长野县小县郡的盐田町。www.mengyuanshucheng.com

《枕草子》里记载:“温泉为七久里温泉、有马温泉、玉造温泉”。“七久里”是别所温泉的古名,据说温泉开采的历史可远溯至景行天皇【注】时代。从信越线上田车站走约十公里,渡过千曲川,穿越左右开展的盐田平原稻作地带,眼前会出现一座小型的富士山,那是夫神岳;后面接着更高耸的山棱线,遮蔽了西南部一带的视野,那是女神岳。从两座山峰分别流下来的河水汇成了相染川,街市就是沿着这条河的两岸兴建起来的。这个地区地处海拔五百六十公尺,晴天时可以望见东方远处的浅间山冒出来的烟,但是山中的冷空气似乎还是比温泉的味道来得浓厚。

【注】:日本第十二代天皇(71-130年)。

旅馆相染屋位于这条温泉街的南端,近几年来因为旅行风潮,大部分的旅馆都重新整修或增建,不论是外观还是内部装潢早已失去昔日的风采,只有相染屋坚持不变。这家旅馆建于明治中期,有着历经三代风雪的坚固木造建筑和灰扑扑的厚实外墙,仿佛遗世独立地坐落在温泉街一隅。

相染屋位于狭窄坡道的尽头,随着大型巴士的流行,已经越来越少团体游客上门。年轻情侣一听到房间里没有浴室,连厕所也必须共用,总是相视苦笑,仿佛事先说好似地立刻转身走下坡道。除了利用农闲时期来温泉做疗养的常客之外,只有在其他旅馆都客满的情形下,相染屋才会有客人上门。

老板佐太郎从几年前就对这份工作死心了。他本来就不适合经营旅馆,既不会说话,更不会讨好客人,表情又很愁苦,几乎没听他放声大笑过。

就算有单身旅行的中年客人问他:“老板,有没有不错的女人?”他也只是绷着一张脸摇摇头而已。其实并不是没有,但他就是嫌麻烦不肯中介。偶尔有客人喝醉了,将手搭在送晚饭进客房的老板娘肩膀上,他一定马上勃然大怒。

“我们这里可不是那种旅馆!”

客人当然立刻缩手了,不过有关相染屋不好的风评,也就随着那一类客人的批评夸张地流传出去。

佐太郎拥有厨师执照,但旅馆的膳食一概交由妻子多喜和掌柜留吉负责。他们也曾雇用女服务生,不过总是做没多久便辞职,主要原因是底薪太少,又没有什么小费和服务费可拿。如果一天里只有两、三组客人的话,多喜一个人就能应付得来。若是真的忙不过来,也可以临时拜托附近的农家主妇前来帮忙。比起累死人的农事,一天七百圆工资的旅馆工作,对她们来说做得更顺手;而且她们的待客之道充满了家庭主妇的细心,因而这群“打工欧巴桑”反而受到客人的好评。

七月十五日。棒槌学堂·出品

这一天,别所温泉的狭窄街道上,一早便挤满了观光客和来自附近的人们。他们或是各自前来或是组成团体,主要目的都是为了参加祭典。

当地人称这个祭典为“岳帜节”或是“岳帜祭”,是个拥有四百五十年历史传统的民间祭典。

以前这个地区曾经遭受干旱,农民便根据当地的住户数制作长达三丈的旗帜,拿到夫神岳上竖起来。雷神看见随风飘荡的无数旗帜误以为是飞到山上的龙,便赶紧招唤夫神、女神两座山岳的云彩,降下了大雷雨。今天的岳帜祭既是传统的民俗,同时也带有观光宣传的意味。

祭典从高举旗帜的行列开始,只见一枝枝高大的竹竿上缠着一整块布匹,竹竿的总数量超过了六十几枝。旗帜一受风吹,粗大的竹竿便画出一道道弧线,前端的竹叶也同时沙沙作响。

扛着旗帜的男人们一路往夫绅岳山顶走去,长长的队伍缓缓地在山的斜面上移动。

天空十分晴朗,七月的骄阳在队伍的正上方闪耀,男人们的身影已融入山里,观光客的眼睛只注视着在绿意中翻飞的旗帜。风一吹,旗帜便一起飘动,以蓝天为背景,仿佛生物一般地摆动身躯。古时祖先的智慧让观者无不感动,无数飘摇的旗帜果然就像是在天空乱舞的飞龙一样。

“就是像这样,”老婆婆牵着孙子的小手说,“你爷爷的爷爷们,就跟神明求到了雨哪。”

“真的下雨了吗?”

“当然下雨了呀,以前的人很厉害的呢。”

“为什么今天没有下雨呢?”

“因为今天是祭典啊,是祭祀神明的重要日子,所以不会下雨。现在你爸爸他们,正在九头龙神的面前享用敬神酒呢。”

祭典的最高xdx潮是山上的敬神仪式结束,并将旗帜带回来之后。

小学生们戴着花斗笠、手甲,脚打绑腿,装扮成童男童女的模样等待旗队归来,然后一边跳着竹竿舞一边带领游行队伍前进;另外还有三头舞狮,以充满乡土气息又威武的舞步,将祭典的亢奋推向最高点。随风呼啸的六十几张旗帜,左摇右晃地上下翻飞;男人们酒醉的脸上不停冒出豆大的汗珠。

大部分的观光客忙着拿照相机拍下这热闹的队伍,对他们而言,祭典是最佳的拍摄主题;而对温泉街上营生的人们来说,这一年一度盛大举行的岳帜祭是很自然的,也是一种习惯。

拜祭典所赐,相染屋那天从一早便不断有客人前来投宿。多喜找了附近农家的三名主妇来帮忙,这是她一个星期前就先约好的打工欧巴桑。

下午拒绝了三组客人,入夜之后,多喜又对将近十个客人低头致歉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没有空房间了……”

看着折回坡道的客人背影,多喜兴奋地跟丈夫佐太郎说:“要是平常日子也这样就好了。”

三名来帮忙的主妇用过晚餐、洗完澡后,开始聊起今晚住宿客人的闲话,直到将近半夜一点,才起身说“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你们其中一位,”多喜看着三个人的脸说,“明天能不能再帮忙一天?”

“我应该可以吧。”三人之中最年轻的志乃说。

说是年轻,志乃也已经快四十了,不过她个性开朗,很会招呼客人,在客人要求下也肯陪着喝一两杯。今天晚上她就喝了两、三杯啤酒,脸颊还通红着。

“那就拜托志乃吧。住宿的客人只剩下菊室的一组,不过明天要洗浴衣和床单,很累人的。”多喜说。

隔天,七月十六日。

志乃遵守约定一早便来报到了。

“今天早上街上很冷清,都没看到什么人影。”

多喜听了志乃的话后,重重地点头说:“大家都累了,还在睡觉吧。”

祭典过后的山镇,寂静得仿佛日前的兴奋像是一场虚幻。

直到傍晚,相染屋都没有半个客人上门。

入夜之后,远方传来雷声。闪电在黑色的云层中掠过,空气是静止的,没有风。

“今天晚上好闷呀。”多喜正坐在柜台抱怨时,忽然,撩起裙摆坐在门口的志乃大叫着:“老板娘,好像有客人来了!有人正往这边爬上来!”

坡道的尽头就是相染屋,阴暗的街灯下映照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件怪事就是在这之后不久发生的。对相染屋而言,这是个不幸的夜晚。

2

那个女人穿着淡灰色的套装,上面装饰着相同布料包着的大钮扣,敞开的领口挂着一条珍珠项链。

志乃像是欣赏时装杂志一般地打量着女人的打扮,在黑框椭圆形镜片下是一张白皙、充满知性的脸,一眼就给人很都会风格的印象。

“欢迎光临。”志乃跪在玄关迎接。

“有空房间吗?”

“有的,请进。”志乃将拖鞋整齐地排放在客人面前后,转头问柜台。“安排岳之室好吗?”

那是这家旅馆最高级的房间,多喜在柜台里看见是一位上等客人,很自然地重重点头。

“我来带路。”志乃走在前面。

“我希望房间有阳台,我想看山。”女人要求说。

“是,现在带您去的是我们最好的房间……。”

不管是不是最好的房间,相染屋也只有岳之室有阳台,志乃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好笑。

一进入房间,女人便将随身行李放到壁龛里,从布包打结的开口中,可以看见里面的纸盒,再看看她左手提的白色皮包,想来行李就这么多了。没有皮箱,也没有旅行袋。因为她衣服穿得十分光鲜亮丽,因此放在壁龛里的布包让志乃觉得很不协调。

“这个房间可以吗?”

女人稍微环视了一下房间说:“可以。”然后就直接走到阳台,似乎很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她不断地拿着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看起来真的很累。

“这个房间白天看出去的景色很漂亮。”

“我喜欢睡在阳台上。”

“会着凉的,山上的清晨很冷哦。”

志乃从柜子里拿出浴衣,并将枣红色的腰带整齐放在上面说:“请换上浴衣。”

“谢谢。”

女人望着外面的夜色,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问道:“不知道最后一班电车什么时候会到……”

“十点四十九分。”

“哎呀,这么晚吗?”女人皱起了眉头。

“您有朋友要过来吗?”

“嗯。”女人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会才说,“是我弟弟。”

“那么晚上要一起住了?”

“是的,要麻烦你了。”

“谢谢您,请问晚饭呢?”

“我们两个都在上田用过了。等我弟弟到了,再点啤酒来喝吧。”

“我知道了。”

志乃跟女人说到这里后,便告退了。

当志乃到柜台去交代女人说的话时,多喜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还弟弟呢。”

“怎么说?”

“那是她的爱人,他们夜里一定是光着身子抱在一起。”

“老板娘好恶心哟!”

志乃带着茶具和登记簿再度回到岳之室。

“不好意思,打扰了。”

志乃跪着打开纸门时,一眼便看见女人背对着她踩在矮几上,将手伸进橱柜上方的暗柜里。

女人似乎吓了一跳,从背影就能感觉出她的狼狈。

“嗯……我刚好……”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啦。”棒槌学堂·出品

满是灰尘的暗柜里,通常只会放着用旧的圆扇和烟灰缸之类的东西。

这个女人想要干什么呢?

志乃的语气有些讽刺:“我们不会在里面放什么奇怪的东西的。”

女人听了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我不是在找东西,而是要把这个放进去。”她从暗柜拿出白色皮包后,用力关上柜子的门。

“如果是贵重物品的话,可以交给柜台保管。”

“不用了,太麻烦了。”女人不耐烦地说完后,走下矮几,又回到阳台靠在窗边看着室外的暗夜,背影显得很僵直,这让志乃心生不安。

——她会不会一生气就回去了?

“这位客人……”志乃胆怯地开口询问,“对不起,我刚刚是不是惹您生气了……”

“没有。”她的语气很冷淡,一如她所表现出的不悦,很粗鲁地拨了一下头发。这时志乃看见她的左手手指缠着绷带,但究竟是哪一只手指,志乃就不确定了。

“嗯……我送了热茶过来……”

“好。”

“还有,要麻烦您填写一下登记簿……”

女人略微回过头,然后坐到阳台上的椅子,缓缓地说出:“东京都……”,看来是要志乃帮她写,志乃赶紧重新握好递出去的笔。

“千代田区,神田,四之二。名字是,坂田——就是一个土一个反的坂。坂田,千世。”

“您弟弟呢?”

“健一,健康的健,数字的一。这样就可以了吧?”

“谢谢。”志乃低头致谢,心想年龄、职业待会儿随便写写就好了。

“浴室在楼下,那么请好好休息。”

志乃仓皇地离开了岳之室。

一走出客房,她便在职业栏上填写“无”,年龄写上三十四岁。虽然对方看起来比较年轻,但是志乃故意这样写,算是小小的报复。反正她的名字也不见得是真的,登记簿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随便写写的,志乃心想。

岳之室的女人在二十分钟后经过柜台前面,老板佐太郎看见了她的身影。

女人换上了旅馆的浴衣,似乎是一洗完澡便绕到柜台来。

“您要出去吗?”佐太郎问。

“嗯,我想到车站去,我弟弟应该快到了。”

佐太郎听见她这么说,不知不觉便瞄了一下柜台上的时钟,十点刚过五分。从上田开过来的电车要十点四十九分才会到,走路到车站要二十分钟,这时候去接人还嫌太早。或许是这么热的晚上,想边乘凉边慢慢走过去吧。

“您慢走。”佐太郎对着客人的背影打招呼。这是他跟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女人再也没有回到相染屋来,与其说是没有回来,根据事后的调查发现,女人根本就是从这个温泉街上消失了。

3

盐田町的派出所接到相染屋的报案是在当晚,说得正确点,是隔天凌晨将近一点的时候。

当然,这段时间相染屋也不是无所事事地等着客人回来。

“真是奇怪,老公。”多喜首先说出自己的不安。“会不会出事了?已经十一点四十分了耶。”

电车十点四十九分就到了,就算脚程再慢,这个时间也早该回来了。这附近又没有可以停下来逛的夜市,入夜之后温泉街更是一片冷清。晚上又和白天不同,看不到什么风景。

“会不会是电车误点了?”由于客人迟迟不归,一直还留在柜台的志乃说。

多喜立刻打电话去车站,打听到电车确实准时到站了。

“我去看看吧。”掌柜留吉骑着脚踏车冲出去。

这时,佐太郎打电话联络当地仅有的两家计程车行。他想起以前曾有客人出去散步,却临时起意搭车到附近的上山田温泉去,直到玩累了才回来。虽然他觉得可能性不太,但还是有确认一下的必要。

询问的结果,这个想法也破灭了。十点过后,这两家计程车行只开出了四辆车,除了一对老夫妇外,两辆载的是县政府的员工,一辆是当地时钟店老板叫的。那对老夫妇是别家旅馆的女服务生送他们上车的,可以确定不是住在相染屋的“女人”和同行的男人。

开往上田的最后一班电车是九点三十三分,这个时间公车也停驶了。

正当柜台里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时,掌柜留吉回来了。

“完全找不到人。”他喘着气报告,“街上根本没有半个人,酒吧、咖啡厅都打烊了。因为祭典太累了,大家都睡得早。我遇到千曲馆的掌柜,他也说他们旅馆的客人少了一大半……”

“老公,该不会……”多喜害怕地看着佐太郎,心头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去年秋天,这个温泉街也发生过类似的案件。一名住在红叶馆的年轻女子失踪了,说是出去散步便没有回来过,到了第三天,女子的尸体才在别所神社后面的小池塘里浮上来。

女子是红叶馆的客人,死因是勒杀,而且还被强暴,凶手一直没有抓到。

所以多喜说到“老公,该不会……”时,脑海中浮现的是不好的想像。

可是和红叶馆案件不同的是,这个女人有男伴。就算女人在前往车站途中遭遇不幸,不应该连同行的男伴也跟着消失无踪吧。

“总之,”佐太郎站起来说:“先调查一下客人带的行李。”

“这么做好吗?”

“在这种情况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让留吉和志乃在一旁看着吧,彼此互相作证。反正又不是要偷客人的东西,一切有我负责。”他的语气意外地显得很坚定,不像是平常的佐太郎。多喜心想,毕竟是个男人。

四个人走进了岳之室。

首先打开衣橱,里面只整整齐齐地挂着一件淡灰色的套装。由于上面没有口袋,所以也没有任何发现。多喜翻了一下内里之后,便将衣架挂回去。

丝袜卷成了一团放着,但是没有看到项链。难道女人换上浴衣后,还戴着项链吗?

不过最让四个人感兴趣的,还是留下来的那个布包。

佐太郎解开了包裹,里面是一个很新的纸盒,上面印有k公司的商标。从纸盒的形状来看,多喜做出了判断。“应该是衬衫吧。”

“嗯,上面写着‘男士用新款式’,应该是男人的衬衫吧。”

“不过,还是打开来看看吧。”

他打开了盒盖。

“这是什么啊……?”

里面既不是西装衬衫,也不是开襟衬衫,而是一块大红色的布。佐太郎用着像魔术师的手势般拿起那块布,红色的布料有些透明。

“这是衬衣嘛。”

“‘衣畅’?”留吉反问:“什么是‘衣畅’?”

“不是‘衣畅’,是‘衣衬’。”

“不是啦,是‘衬衣’才对。”多喜纠正说。

“我都搞混了,总之就是睡衣啦,女人穿的。”

“睡衣?”五十六岁的留吉一脸正经地问,“穿这个睡觉吗?那底下光溜溜的不就都被人看见了?”

“就是要让人看见啊。”

“为什么?”

“女人就是想让人看呀。”

“想让人看,就不要穿嘛。”

“你真的不懂吗?”棒槌学堂·出品

“不懂。总之身上会带着这种东西的,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女人。该不会是马戏团的人吧?”

这样的对话其实很可笑,但是当场却没有人笑得出来,大家只是神情紧张地压低声音交谈。

“咦?”多喜的手从纸盒里摸出更小的盒子。“真讨厌,居然还有这种东西。”

那是一打装的保险套,还没有拆封。

“嗯……”留吉发出低吟,这个他就知道是什么了。“一打装呢……嗯……”

“你别傻了,留吉。”多喜说。“又不是一个晚上要用完的。”

“行李就这些吗?”佐太郎环视整个房间。

其他三个人的视线也跟着转了一圈。这是个没什么装潢的房间,本来佐太郎就对绘画、书法没什么兴趣,刚开始一年四季还会配合季节更换壁龛里的挂轴,但自从对经营旅馆失去斗志后也就懒得更换了。壁龛里挂的画轴,这四、五年来完全没换过。那是一幅富士山的水墨画,题着“蜗牛,慢爬富士山”的诗句,落款写着“一茶”。老板佐太郎当然很清楚那是膺品,因为那是他跟商人花三百圆买来的,画框的油漆都已经剥落了。

“她的皮包呢?”志乃低声问。

“我记得她出门的时候,”佐太郎回答,“好像没有带在身上。”

留吉在那一瞬间站了起来,走向阳台。阳台右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岳帜祭的照片。三年前的祭典,旅馆工会举办了摄影比赛,佐太郎把当时的入选作品要来当成装饰,肮脏玻璃下面的照片都已经开始褪色了。

可是吸引留吉目光的不是照片本身,而是装着照片的相框背后所藏的白色东西。

他踮高身体摸索相框后面,拿出一个白色的皮包。

“哎呀。”志乃发出感叹的声音,“留吉,你简直就像魔术师嘛!”

“哪里的话,”留吉苦笑着说,“我只是想应该就是藏在那里吧。”

他自己就是背着太太将钱藏在相框后面的。他们家的相框装的是皇太子陛下的结婚纪念照,他认为那是丈夫藏私房钱不会被太太发现的最佳场所。因此,他之所以能够找到皮包,完全是基于他的实际经验。

皮包在四个人的面前打开了,可是没有找到任何特殊的东西。粉饼、口红、卫生纸、梳子……全都是常见的东西,零钱包里只有四个一百圆和三个十圆的硬币。

“四百三十圆。”留吉说:“连付旅馆的钱都不够。”

“大概是指望男人付吧。”多喜虽然这么说,志乃却无法认同。她想,那个女人是因为皮包藏到暗柜时被发现了,所以才改将东西藏到相框后面的,这个动作应该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志乃说:“这里面说不定还有其他东西。”

“什么东西?”

“比方说,宝石什么的。”

“不会吧?”

“不然钱也可以。而且不是小钱,是好几十万……”

“那些钱到哪里去了?”

“那个客人带出去了。”

“为什么?”

“因为害怕呀。就算将皮包藏起来还是会担心,所以出门时就把钱……”

“搞不好是毒品呢。”佐太郎说。“那个客人今晚其实跟同行的男人说好在这里交易。”

“结果男人后悔了,”留吉接着说。“不,也许他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当女客人到车站和男人会面,男人却说今晚得马上回去,反正理由随便他编。他要求必须立刻交易,但要避开别人的耳目,车站不太方便,于是他约女人一起走出车站。地点他应该早就想好了,不是神社后面就是观音庙前的广场,旁边就是杂草丛生的免费停车场。好,到这里就行了,男人拿到毒品后,假装要交钱,双手却伸向女人的脖子……”

“留吉!”多喜尖叫着,“你够了没,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尽管嘴里骂他胡说八道,但他的说法却充满真实感,因为此刻就发生了更不可思议的事。四个人都闷不吭声,沉默地各自膨胀着自己的想像。

佐太郎看了一下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看来不用怀疑,应该是出事了。

“总之,”佐太郎说,“先去派出所报案吧。”

多喜吞了一下口水点点头,然后对志乃说:“我看你今晚还是住在这里吧。”

“那就不好意思了。”志乃安心地点了点头。从这儿到她家有两公里的路,外面的暗夜里仿佛潜藏着什么似的,她不想一个人回家。

这就是相染屋到盐田町派出所通报住宿客人行踪不明前的经过。

虽然已经是深夜了,派出所的巡警还是立刻向上级的上田警署请求支援。

上田署认为事态严重,因为前一年的案件也还没解决,说不定是同一凶手所为,因此要求邻近各署进行特别搜索,并请地方消防队员帮忙。

第一次的搜山行动是在十七日清晨,他们从包围着温泉街的山脚下,翻遍杂草树丛一路搜索到山里。当浓雾中清晰浮现衬衫、长裤沾满露水的众人身影时,太阳已经升起了。另外一队人马,则是沿着相染川进行搜索。

中午过后,旅馆工会的员工也加入搜索行列。这些人之中,没有人认为女人还活着。这也难怪,他们对去年的案件还记忆犹新,因此这次搜索大队的行动目标可以说是发现“尸体”。

刑警们着手调查女人离开相染屋后的行踪,没有找到目击者。的确那一夜的温泉街很冷清,可是连最后一班列车的下车乘客也没人看到那个女人,事情就有点奇怪了。

那个女人没有去车站吗?如果没有,就表示她应该是“走到”其他地方去了。这一条穿过山腰的坡道,右边是倾斜的桑树林,一直延伸到杂草丛生的山脚下;左边是比较平坦的田地,到车站之间零星散落着几户新盖的房子。直到走到车站前的大马路为止,都是一条没有分岔的路。

4

两名刑警和几位警察聚集在主任的办公桌前。

“已经找到了吗?”刑警边咳边问。“是什么样的女人?”

“就是她。”主任出示通知的内容。

“坂口美世,二十九岁,她一定就是从相染屋消失的女人。”

“原来如此。”一名刑警点头说。“坂口美世就是坂田千世吗?”

“人啊,在用假名时,”主任说,“因为没有时间多想,所以不是更改自己部份的名字,就是从朋友姓名、或关系深远的土地名称中找寻灵感。这就是明显的例子。”

“外观好像也很符合。”

“没错,皮肤白皙、身材纤瘦的美女,身高也跟打工的欧巴桑说的一致,连眼镜的特征也一样。”

“可是她失踪时身上穿的衣服,资料上面写的是不明。”

“大概是衣服太多,所以报警的丈夫也不知道是哪一件吧?”

“失踪日期是?”

“坂口美世在十六日下午两点四十分之前好像都在家里,而且有人证。之后则是搭乘了第三信州的列车,我记得那班车开到上田站是……”

“晚上八点二十八分或九分吧。”

“然后改搭八点四十五分的车到别所,抵达温泉街的时间是九点一分。相染屋说她到旅馆是九点半左右,时间上也很一致不是吗?”

“可是……”一名刑警说,“就算一致,也可能只是偶然。”

“你是说两人是不同的人吗?”

“坂口美世在东京失踪了,然后跑到别所温泉来又失踪了。她有什么必要失踪两次呢?”

“必要?”

“说是理由也可以。”

“这个嘛……我认为第一次失踪是美世自己的意思,而在别所失踪则非她所愿,”

“你是指这份通知上提到的不明男人啰?”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年长的刑警插嘴说:“我就是对那件大红色衬衣有意见,打工的欧巴桑也说那个女人看起来不像是会穿那种衣服的人。”

“可是最近不是很流行那种东西吗?”

“才不,像我老婆就打死也不会穿。”

“她多大岁数了?”

“五十一吧。”

主任听了噗嗤一笑。

“如果她真的穿了,反而倒人胃口吧。”

这句话说得大伙儿都笑了。可惜当时没有人发现两名刑警的意见触及了某一项重要的事实。大家的笑声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总之,”主任等到大家都止住笑之后说,“与其在这里议论纷纷,不如早点让她丈夫确认那个女人留下的东西。立刻联络东京世田谷警署。”

“要传唤坂口秋男吗?”

“不用。”主任摇头,“我们派人上东京去。我要知道世田谷警署是根据什么来推定有遭到绑架的可能性,同时也想知道这个姓名年龄不详的男人跟坂口美世有什么关系。目前美世生死未卜,必要时说不定还会联合搜查。”

主任说完后便呼唤在场的年轻刑警,“牧田,虽然辛苦,但是可能要麻烦你搭夜车到东京去,我会先打电话通知世田谷警署。你回来时顺便帮太太买件红色衬衣吧……”

这时主任的语气显得很轻松,或许是因为现实情况中还没有出现“尸体”,而且保险套和衬衣的组合,也让整个案件充满了情色的联想。

5

二十一日。

那一天,千草检察官快中午才进办公室,一坐到桌前便摊开大笔记本,并点了一根烟。

从昨晚到今天早上,检察官一直忙得晕头转向,坂口美世失踪的事剥夺了他的休息时间。她失踪的相关讯息还塞在检察官的脑子里没有整理,此时有必要重新厘清一番才行。

<七月十五日>

坂口美世从t银行的普通活存帐户里提领了三十万圆,然后对柜台的服务人员说要出去旅行。

<七月十六日>

艺苑社的收发人员牧民雄受坂口之托送棋盘到他家,不久一名男子来到厨房跟美世交谈了一阵子,牧民雄没有看到那名男子。两点四十分,牧民雄离开坂口家。

过了十点后,坂口带着艺苑社的同事回家,进屋后发现美世失踪。厨房的小黑板上留下了三个0。

<七月十七日>

美世娘家的女佣阿德嫂来坂口家帮忙,同时美世大哥也过来探望,建议不必把事情闹大,再等一阵子看看。坂口请阿德嫂看家,自己则到介绍人家中商量,对方也给予相同的意见。

<七月十八日>

坂口在晚报上刊登广告,使用只有美世才看得懂的比才和舒曼之名。牧民雄却了解该广告的意义,似乎是美世曾经告诉过他。

<七月十九日>

早报也出现同样的广告。

<七月二十日>

牧民雄向野本刑警告知美世失踪的消息,坂口则向世田谷警署提出失踪人口协寻。当晚在坂口家美世的衣橱里,发现了用血画着三个0的桌巾和沾满血迹的指纹。检验结果还没有出来。

<七月二十一日>

长野县上田警署的刑警来到东京,带来十六日晚上于别所温泉消失的女人的遗留物,坂口证实为美世所有,但对红色衬衣表示一无所知。

<附记>

被认为和美世失踪有关的津田晃一下落不明。

检察官写完要点时,电话铃声响了。

“我是内原。”电话中的声音报告。他是科学搜查研究所【注】的年轻技士。

【注】:同台湾的“刑事鉴识中心”。

“噢,昨天晚上辛苦你了。有结果了吗?”

“原则上是出来了。”

“血型是?”

“o型,和坂口美世的血型一致。”

“和坂口美世的一致?你怎么会知道她的血型?我记得我们询问坂口时,他表示不知道妻子的血型是什么……”

“不是有个女佣吗?”

“你是说阿德嫂吗?”

“她好像是美世娘家的佣人,就是她告诉我美世的血型是o型的。以前阿德嫂动过什么手术时,美世曾经输血给她。当时,美世好像说过自己是可以捐血给任何人的o型,我刚刚也打电话到她横滨的娘家确认过了。”

“可是……”检察官说,“光凭这样是不能将美世和那些血迹连结在一起的。”

“当然。因为日本人有三成以上是o型,而且坂口也是。”

“你说什么?!”

检察官顿时说不出话来。那么,那些血迹也有可能是坂口的?

“喂?您怎么了?”

“没有,没事。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坂口的血型呢?”

“我偷了他的烟蒂。”

“偷了什么?”

“我拿了他的烟蒂,从唾液检测出他是o型。我想或许能做为什么的参考。”

“从血迹来看,能推测流出多少血液吗?”

“这个嘛……虽然没办法说出正确的量,但是应该没有很多才对,顶多是手指头稍微受伤的程度吧。”

“沾上血迹已经几天了?”

“很难说,我想应该有五、六天了吧。”

“接着是指纹的部分……”

“噢,那是美世的指纹。”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有美世完整的指纹。”

“你们有她的指纹记录?”

“怎么可能,”电话中传来笑声。“是世田谷的三叶幼稚园。”

“幼稚园?”

技士说明情况:“是这样的……”

昨晚技士接到检察官的电话后就赶到了坂口家。由于检察官指示“不能太过张扬”,因此在现场调查血迹的,就只有他、世田谷警署侦查主任和检察官三人。

一连串的调查结束后,只剩下技士留在美世的卧室。检察官和主任将坂口叫到别的房间询问发现桌巾的前后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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