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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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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如被冻住一般。www.maixi9.com

明明隆冬已过, 可苏棠却只觉自己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彻骨的寒。

再难前行半步,她只是僵立在那儿, 如溺水之人, 微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的男子。

苏棠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郁殊, 更没想到……那个她亲眼看着在自己怀中断气儿的人,而今好端端的站在她跟前。

张了张嘴,却哑然失声。

“去哪儿了?”终是郁殊打破静默, 侧身望着她,眸中漆黑难明, 尾音却微扬, 带着丝嘲讽,“隔壁?”

苏棠仍旧怔愣:“你……是谁?”

郁殊微顿。

“阿郁还是……”他们太像了。

郁殊沉吟片刻,拿出一叠银票, 递到她跟前:“这些银两,是你照顾他的酬谢。”

照顾他……

这个“他”是谁,二人皆知。

他是郁殊,不是阿郁。

苏棠垂眸, 看着他手中拿厚厚一沓银票, 目光却不觉落在他的手指上,如白玉苍白修长, 骨节分明,手背隐藏在广袖下。

郁殊道:“你……”

苏棠却已抬头, 再次落在他的眉眼上,声音讷讷,夹杂着茫然无措:“你还活着……”

郁殊拿着银票的手微顿:“嗯。”

苏棠长睫轻颤:“你还活着。”

“……”这一次,郁殊未曾言语。

苏棠只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惑, 好一会儿才艰涩道:“什么时候……”

“一直。”

一直。

余下的话,全都断在了嘴边。

原来如此,他一直活着,他只是不愿或者不屑于告诉她罢了。

她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他花钱买回去的一个物件罢了,就像一个花瓶、一幅字画,没有人须得向花瓶、像字画报备行踪。

郁殊睨了眼手中的银票,递到她身前。

苏棠复又看向他手中的银票,当初在教坊司,他也是这样,拿着一叠银票将她买了回去,她奉为救赎。

“阿郁呢?”她的声音逐渐平静了下来,她照顾良久的少年,第二个对她说“家”的少年,她想问一下。

郁殊望着她:“他离开了。”

苏棠怔愣:“何时……”

“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苏棠顿住,好一会儿点点头:“好。”

她安静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伸手接过郁殊手中的银票。

却未能成功。

郁殊攥着银票,目光深沉漆黑,死死盯着她:“你若不愿……”

若不愿如何,他没说。

苏棠接银票的手僵了下,却未曾抬头:“没有不愿。”

郁殊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手上力道松了些。

苏棠将银票攥在手中,指尖细微的颤抖着,却还是低头道:“多谢王爷。”

郁殊喉结一紧,只能望见她头顶那一个孤零零的旋儿,映着惨淡的昏黄色光火,模糊不清。

她真的接了银钱,断了这层干系。

“往后,不要后悔。”他声音僵硬。

苏棠低着头,声音越发平静;“好。”

眼前一片死寂,一阵凉风起,夹杂着淡淡松香的味道,在身边飘过。

不知多久,苏棠缓缓抬头,一盏光火映照的里屋,早已空无一人。

郁殊离开了。

如同支撑的力量顷刻消失,苏棠疲惫坐在床榻旁,手中的银票被她攥的起了褶皱。

她安静望着那叠银票,而后一张一张的数着。

两万两。

当初他买下她,便花了这些,而今用同样的银钱打发她。

原来从头到尾,什么都未曾变过,物件依旧是物件。

可是……苏棠扯了扯唇角,末指拂了下眼角的水渍,如今她是自由之身,有银钱,有饿不死的手艺。

总能安稳一生。

……

夜色渐深,皇宫御书房。

“废物,都是废物!”沈寻将案上奏折笔砚全数拂落,满地狼藉,“号令岐州五千铁骑的虎符,寻了多久仍无半丝消息!”

少年天子的容色,尽是乖戾。

一旁跪满了一地的宫人:“皇上息怒。”

沈寻喘着粗气,息怒?他如何能息怒?

岐州五千铁骑,暗可探查敌情,收拢情报,明可战场杀敌,平定纷争。

且岐州距京不过数百里,快马加鞭也就一日行程。

可自太宗皇帝便有训,无虎符者,不得号令铁骑。

那虎符,自郁殊死后,再无人见过!

门外一阵急匆匆脚步声,内侍尖细嗓音响起:“皇上,兵部柳尚书深夜求见,说是……岐州那边有了消息。”

沈寻双眸一亮:“快快有请。”

柳元修战战兢兢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穿着侍卫衣裳的郁殊。

他仍记得自己曾对那小郁公子心生怀疑之际,摄政王郁殊当夜便亲自到了府上,面色无恙。

他登时被惊的跪倒在地,谁能想过,摄政王竟真的活着呢?

今夜二人本该傍晚便入宫,只是不知王爷想起何事,离开了一趟,再回来脸色始终阴翳,他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柳大人,皇上便在里面候着呢。”内侍停在门口,小声道。

御书房内,满地狼藉已被收拾利落,柳元修上前便欲下跪:“微臣参见……”

然话未说完,便已被沈寻拦下:“爱卿不必多礼,你且说说,岐州有何消息?”

柳元修依旧低着头,恭敬道:“皇上,知晓岐州消息的并非微臣,而是……”说到此,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请皇上恕罪。”

而今,他也是骑虎难下,尚稚嫩的少年帝王,不知底细的废王爷,他两方皆不愿得罪。

“柳爱卿这是何意?”沈寻脸色沉了沉,“那知晓岐州消息的,是何人?”

“是我。”一人嗓音如淬毒的花,慵懒而低哑。

沈寻抬眸:“谁……”话却戛然而止。

他眯眼看着昏暗中穿着侍卫衣裳的男子,下刻脸色大变,后退半步:“来人!”

“皇上当真要唤人来?”郁殊慢条斯理将头上的乌帽摘去,唇角噙着一抹笑,“你不想知道,岐州五千铁骑的下落了?”

沈寻心中一颤,死死盯着他不语。

郁殊懒懒朝前走了两步:“那些人,你远去天边的找,怎么也找不到,而今,却近在眼前,”他轻笑一声,“他们就再宫外,只可惜,他们要对付的,却非我。”

“你……不可能,”沈寻强作平静,“你以为朕会信……”

话未说完,暗箭穿透窗子,直直擦着沈寻的颈,“碰”的一声钉在身后案几上。

沈寻脸色煞白。

“如何?”郁殊挑眉。

沈寻捂着脖颈:“不可能……当初我亲眼见到你被扔了出去……”

“你可知你错在哪儿?”郁殊望着他,嗓音诡异的温柔,“错在你太蠢了!”

沈寻怒:“你……”

郁殊打断了他:“身为帝王者,却虚伪至极。既想杀我,便该斩草除根。可你却不想我死在宫中,惹你背负骂名,将我丢了出去。”

他笑了下:“若我是你,此刻你早已尸骨无存。”

烛台下,火光摇曳,映的少年帝王容色仓皇。

……

岐州五千铁骑连夜入京,围困宫城。

摄政王郁殊福大命大,死而复生,眨眼间扭转局势。

朝堂之上,本蠢蠢欲动的文武百官皆静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之间,这京城竟罕有的平静。

坊间流出这些传闻时,已是五日后了,正值四月初九。

苏棠听着那些传闻,面色格外平静。

郁殊本不是池中物,她早就知道了,他如今不过重新回到了本属于他的位子而已。

而她……苏棠眯了眯眉眼,她也不用每日计较着赚了多少银钱,不用盘算着差多少才能盘下一间铺子了。

她非圣人,那两万两银票足以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她没有不用之理。

甚至在这方面,她是感谢郁殊的。

“老板娘,钱给你搁下了。”最后一位食客放在桌上几枚铜板,离开了。

苏棠忙应了一声,将铜板收了起来。

天色越发暖了,夕阳还未西下。

苏棠眯眼怔怔望着夕阳余韵,只觉得它分外好看。

幼时她偏爱长虹,不爱夕阳。可如今方知,长虹惊艳,然可遇不可求,夕阳却是日日陪伴。

“苏棠。”身后,一人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苏棠茫然转头,却在看清身后人时神色微紧,陆子洵。

他依旧穿着对襟青衫,广袖垂在身侧,不复以往的儒雅,反而眉心轻蹙着。

“陆大人。”苏棠屈了屈膝,仔细算来,这似乎还是二人马场一别后,第一次见面。

陆子洵看着她,方才她看着夕阳时,只感觉整个人都淡淡的,像是魂都飘走似的:“最近的传闻,你可是听说了?”他轻声问。

苏棠一怔:“大人说的是……”

“郁殊回来了,”陆子洵深深望着她的眉眼,“这次朝堂上风波不小。”

苏棠颔首:“风言风语我也确是听了些。”神色始终平静如常。

陆子洵道:“他手段了得,又一贯独行,从不理旁人目光,”说到此,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今日入宫了。”

苏棠手一僵,却只笑道:“怎么?”

陆子洵眉心皱的更紧,嗓音哑了些:“苏棠,你无须这般。”

“什么?”

陆子洵道:“他与太后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而你……”他目光深邃了些,“苏棠,我知你曾在靖成王府待了三年,甚至在他出事时,独你去宫门口接他。可是苏棠,而今他掌控局势却再未曾理会你,你该为自己打算了。”

“……”苏棠静默下来。

陆子洵迟疑片刻:“我要离京了,去柳州,不知何时归……”

“嗯。”苏棠打断了他。

陆子洵张了张嘴,心口一阵酸痛,良久从袖口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跟前。

苏棠望去,他的掌心,放着一枚铜钥。

“苏棠,今日……这个送你。”陆子洵道,

苏棠看着那枚铜钥,很熟悉,却不敢认:“这是什么?”

“苏府的钥匙。”

苏府。

苏棠呼吸滞住,她曾经的家。

陆子洵朝她走了两步:“苏棠……”

苏棠却已飞快避开:“我不能收。”

陆子洵脚步一僵。

苏棠抬眸望着他:“我不愿欠你任何了,”她声音低了些,“你能不能放过我?”

陆子洵脸上血色登时抽离,风乍起,吹得他衣袖翻飞,好一会儿才艰涩道:“我只是想将此物在今日送你,你不用觉得欠我任何,苏棠,我……”

“一碗馄饨。”

陆子洵的话并未说完,被一阵沉稳声音打断。

苏棠心中一松,忙道:“好。”飞快转过身去,却在看清来人时一顿,“李大哥?”

李阿生点了点头,朝陆子洵望了一眼。

陆子洵也在看着他,他认识这个男子,是冬日里曾在此处和苏棠说笑的男子,也是当初和她相亲的那位。

“陆大人请回吧。”苏棠再未看他,转身忙碌起来。

陆子洵盯着她的背影,鼻间阵阵馄饨的香气,他突然记起,自重逢,除却秦成来买,他从未吃过她的馄饨。

她不愿做给他了。

苏棠,其实固执的紧,她也是纯粹的,纯粹的容不得欺骗。

察觉到陆子洵的气息在身后消失,苏棠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李阿生:“李大哥,谢谢你。”

李阿生看了眼她。

他并非刻意前来解围,只是……在一旁看着这二人,觉得心中不适,便是手臂上的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

他皱了皱眉,伸手触了下手臂的伤。

“怎么了?”苏棠察觉到他的动作,“伤口痛了?”

不痛。

李阿生顿了下,垂眸道:“嗯。”

“那药须得两日一换,若是流血过多,便要一日一换。”苏棠将馄饨端到他跟前,随意道着。

李阿生看着冒着热气的馄饨:“是吗?”

“你一直未换?”苏棠问。

“嗯,”李阿生想了想又补充,“麻烦。”

苏棠一滞,突然想到他自己左臂顾右臂的伤,的确麻烦了些:“李大哥若不嫌弃,我帮你换?”

李阿生垂眸:“……嗯。”

……

皇宫,韶心殿。

香炉中溢出缕缕檀香。

郁殊坐在紫檀木椅上,微敛双眸,眼中流光凝滞。

珊瑚长窗,琉璃瓦,上好的檀木为梁,青瓷玉器为饰,莹润的珍珠为帘幕,繁华如梦。

比那个破败的院落,华丽得多。

便是一旁的蜜饯甜香,都更纯郁而绵远。

郁殊缓缓侧眸,看着桌上那一盘精致的蜜饯,良久伸手捻起一块放入口中,一阵腻人的甜。

他紧皱眉心。

宫里本是最为名贵的点心,却何时变得这般难吃?

“我从不知,你竟也会吃甜的。”门口,女子温婉之声传来。

郁殊轻怔,转眸望去,女子仍旧穿着熟悉的月白色缎裙,微微拂动便如烟似雾,发上点缀的是金凤滴珠头面,正站在那儿望着他。

秦若依。

数月未见,郁殊目光静静落在她的眉目上,却不觉恍惚了一下。

“在看什么?”秦若依徐徐开口,声如淙淙流水。

郁殊凝眉,苏棠也曾站在王府后院那株桃树下问他,在看什么。

未等到他的回应,秦若依眼圈微红:“好久不见,阿殊,你果真活着……”

郁殊歪了歪头,看着秦若依的眉眼,眼底似有困惑,似乎……这样一双眼,不该这样娇弱,譬如苏棠,她从未这般示弱过。他却依旧笑了出来:“托阿姐……”话至此,蓦地僵住,他顿了顿,“托太后的福。”

秦若依脸色微白,泪珠倏地便落了下来:“阿殊,你可是还在怨我?那时我别无选择……”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郁殊上前,伸手以食指指背将她的泪蹭去。

秦若依僵住,呆呆望着他,以往,他对自己虽温柔,却从未逾矩:“阿殊……”

郁殊回神,收回手看着指背上的泪珠,心底想的却是:最无用的便是泪,苏棠便鲜少落泪……

他脸色微白,眉心紧蹙,转头拿过桌上的绢帕,重重擦拭了一下。

“是沈寻,我知道,”郁殊笑,“少年天子,有心治国平天下。而我,暴虐名声在外,你做出这般抉择,也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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