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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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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大妈见打着了晓冰,也赶忙扔了拖鞋上前道:“呀,快让我看看,你这孩子也是,我帮你教训他,你冲上来干什么?这要是打坏了可怎么好?”

“没事。”晓冰捂着火辣辣的胳膊,恳求道:“大妈,你别打迟大哥了。”

迟大妈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道:“今天看在晓冰的面子上先饶了你,你现在就把话给我说清楚,你是要晓冰还是要那个女人?”

迟骋心中暗叹:一定又是汪琦那个粗线条说漏了嘴。罢了,早也是说晚也是说,早晚都躲不过老妈的一顿打骂。他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软语道:“妈,你先坐下,消消气,听我慢慢跟你说好不好?”

“不好!”迟大妈叉腰,“我的气涨得很,消不了也坐不下,你赶快给我把话说明白。”

“大妈,”晓冰硬咽地唤,一双大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这件事,你让我跟迟大哥单独谈好不好?”

迟大妈跳脚,“你这孩子啥事都顺着他,能谈出什么来?你放心好了,大妈帮你做主。”

“不!”晓冰摇了摇头,两滴泪滑出眼眶,“这种事,谁都帮不了我。”

迟骋道:“妈,你先让我跟晓冰谈行吗?要杀要刮都等我们谈完了再说。”

“你,你们……唉!”迟大妈重重地叹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脑袋里面想什么?好好好,你们去谈,我看能谈出什么花样来。臭小子,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不要晓冰,就别认我这个妈。”

迟骋无奈地叫:“妈——”

迟大妈瞪眼道:“还妈什么?还不赶快去谈?”

“哦。”迟骋看了看气鼓鼓的母亲,又看了看满面泪痕的晓冰,头更疼了。

他拉着晓冰进了客房,门一关上,晓冰便道:“你跟戚小姐的事,五月哥都跟我们说了。”

“呃……”此时此刻,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已经伤了这个善良柔弱的女孩子的心了。他只能深切地道一声:“晓冰,对不起。”

她定到窗边,靠在桌子边缘,借此支撑虚软的双腿,手指无意识地绞紧窗帘,幽幽地道:“我在报纸上看到她的照片,她很漂亮,也很能干,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你。”

“晓冰。”

“你别说,”她将脸埋进窗帘,“什么也别说,我都明白。其实我一开始就在做一个永远也不会实现的梦,只不过,一度我以为真的会实现了。”

他大掌轻轻搭上她的肩头,低低地道:“对不起。”

她没有抬头,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也很想潇洒地说一声祝福你们。可是,我做不到,迟大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晓冰。”

她消瘦的肩头不停颤抖,窗帘布上褥湿了一大片泪渍,哽咽渐渐变成了嘤嘤的哭泣,突然抬起头来,晶莹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迟大哥,你告诉我,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晓冰。”他目光中有不舍和同情,有怜惜和痛楚,但那不是爱情。

“你说啊。”她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决绝的魄力,“我需要你一句话,一句打碎我的梦,让我清醒的话。”

“晓冰。”他的嘴唇几开几合,挣扎良久,终于闭上眼道:“醒醒吧,我不能实现你的梦,我很抱歉曾经给了你希望,现在却要让你失望。”

她有一瞬全身僵硬,不能动弹,然后两行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纤细的身子拽着窗帘缓缓滑坐在地。

“晓冰。”他伸手欲扶。她突然大声道:“别碰我,”缓下来,“求求你别碰我,我怕我会控制不了自己扑到你怀里。”她苍白的嘴唇用力吸气,费力地扯出一个苦苦的破碎的微笑,“谢谢你,迟大哥,谢谢你肯给我这句话。明天我就回去,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晓冰,虽然我不能……”

“别说了。”她近乎嘶吼地打断他,“别说什么还可以把你当哥哥的话,我做不到,我没那么大的度量。要不恨你已经很难,要原谅你,恐怕这辈子我都做不到。”她含泪的眼睛里闪着绝望而犀利的光芒,脸上交错的泪痕与发丝粘在一块儿,他从没见过温温柔柔的晓冰脸上有这么恐怖的神情。他突然想到那夜在酒吧中戚无艳,她当时也许跟晓冰有着同样的心情,只不过她即使心碎也要费力掩饰,也要故作潇洒地唱着“不会看见我流泪”。也许,女人都一辈子忘不了她第一个爱过的男人;也许是忘不了第一个伤害过她的男人。爱情就像一道解不开的多角习题,人们总是被你爱的人伤害,却又伤害了爱你的人,像祁绍,像无艳,像他自己……像裘海正的那首歌——

我不是无情的人,却将你伤的最深,我不问我不能,别再认真,忘了我的人。

爱我的人为我痴心不悔,我却为我爱的人甘心一生伤悲,在乎的人始终不对,难对谁不必虚伪。

爱我的人为我付出一切,我却为我爱的人流泪狂乱心碎,爱与不爱同样受罪,为什么不懂拒绝痴情的包围。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突然稀薄起来,让他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难,他放下僵在半空中的手,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出客房,只留一声叹息。身后的抽泣声一直持续着,持续着……

他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疲惫,伤害了爱你的人会心痛,那么,被你爱的人伤害呢?

“臭小子!”迟大妈三步并做两步过来,手里扬着拖鞋道:“谈完了?你选谁?”

“妈。”迟骋有气无力地道,“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吧,我知道是我对不起晓冰。”

“你,你这个臭小子!”拖鞋在手里不停颤抖,但看着儿子疲惫无奈的神色,迟大妈却怎么也敲不下去。原以为他只是一时糊涂,但看他痛苦的样子,难道是真的爱上那个报纸上的女人了?“你……唉!”她重重叹口气,将拖鞋用力一扔,心痛地道:“你们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这当妈的管不了了!我走,我明天就带晓冰走,眼不见心不烦!”

“妈——”迟骋拉住母亲粗壮的手臂,“你别生气,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是感情的事,我自己也控制不了。”

“什么感情的事控制不了?我看你是有钱就学坏了。我跟你爸结婚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说过一句情爱的话?还不是和和乐乐过了大半辈子?还不是生下你们三个小兔崽子?哪对夫妻能谈一辈子的恋爱?娶妻还得娶个贤惠的。晓冰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真真一个好孩子,长相好、脾气好,乖巧又懂事,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让她看上你。你可倒好,放着现成的好女孩不要,偏要找个出来混的。”

“妈。无艳是正正经经的商人,不是出来混的。”

“女人家三十好几了还不嫁人,跟男人争长短,就是出来混的。”

迟骋哭笑不得,“人家那叫女强人。”

“咱们家有个男强人就足够了,又不是缺钱,不需要女强人当儿媳妇。”

“妈,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爱她,这辈子就爱上她这么一个女人。可是现在她有可能得了肺癌,我很可能就快失去她了。”迟骋说着说着,就觉得眼眶要湿了,喉咙像堵了一个硬块,哽咽的话也说不顺。“妈,”他再开口,嗓音居然沙哑了,“如果你就要失去爸爸,会是什么感觉?虽然你现在气我、怨我,可是我还是想躺在你怀里,说说我的苦,说说我的感情,说说我爱的那个女人。”他说完,上前紧紧地搂住母亲的水桶腰,闭上眼将头靠在她厚实的肩膀上,“我多么希望我喜欢的女人你也喜欢,可是偏偏不能如愿,你说,我能怎么办?”

“臭小子!”迟大妈恨恨地骂了一声,用力拧一下他的手臂,随后环住儿子宽阔的背,声音也放软了,“这么大人了,还在妈跟前撒娇,你就不晓得害躁?”

“不害躁,不管我多大,在妈面前还是儿子。妈,你就算要发脾气,也等我想办法把无艳的病确诊了好不好?到时候我买一箱拖鞋,让你打个够。”

“臭小子,你想累死你老妈啊。”迟大妈粗声粗气地骂着,眼睛先笑了。自己的儿子赖在怀里软语恳求,当母亲的哪个能不心软?“说正格的,你对晓冰和符家要怎么交待?”

“我刚刚已经跟晓冰说清楚了。她说要回去,从今以后再不想见我。她怨我、恨我也是应该的,我想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我欠她的也只能慢慢偿还了。”

“还?你拿什么还?感情债你还得起吗?”

“我是还不起,可是,起码我会尽力去求得她的原谅。如果说我欠了她的情债,那么谁又欠了我的?也许是我前世欠了无艳的呢?感情的事,怎能说得清谁欠了谁的?我错,不是错在我不爱她,是错在我不该给她希望,错在我以为可以满足于没有爱情的婚姻。如果没遇到无艳,我想我真的会娶了晓冰,像你们那一辈的大多数夫妻一样,平淡地过一辈子吧。可是我遇到了,爱上了,纠缠了,就再也放不开了。妈,平淡固然幸运,但有时,你不觉得遗憾吗?”

“遗憾啥?”

“遗憾这辈子没有真真正正地爱过,没有轰轰烈烈地爱过,没有刻骨铭心地爱过。”

“我不像你们年轻人的花花肠子,什么真真正正、轰轰烈烈、刻骨铭心,什么爱不爱的,我就知道顾好家,顾好丈夫和孩子,顾好工作,不愁吃不愁穿,你老爸不外遇,你们几个不惹事,我就心满意足了,就是你们嘴边上念叨的什么幸福了。”

“但是,如果我不能跟无艳在一起,这辈子就不会幸福。”

“哼!我说不过你,我进去安慰晓冰。你小子给我悠着点,别哪天又哭丧个脸来跟我说‘妈,我跟那个什么无艳的爱情已经退烧了,我找到了新的幸福。,看我到时候把你敲成猪头不?”

迟骋怔怔地盯着甩上的房门,原来,他所谓的爱情在母亲眼中居然这么廉价。他双手交叠按在胸口,扪心自问:“会吗?我将来某一天真的会说出那样的话吗?”怦怦蹦跳的心脏告诉他:“不,我从来就不是轻易发烧的人,也不会是轻易退烧的人。”那么,又该如何解释曾轰轰烈烈的初恋?跟意识到爱上戚无艳一样突然,一样震惊,迟骋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也是个容易变心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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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拨电话仍然是李嫂接的,说戚无艳还没有回去,迟骋坐不住了,待汪琦保证帮他照顾好母亲和晓冰后,驱车飞速驶向别墅。

时针指向十二点,迟骋第二十七次拨戚无艳的手机,单调的电子音重复第二十七次:“对不起,您拔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sorry……”时针滑过一点指向两点,凌晨两点半,窗外的林阴道上闪过车灯的光芒,监视器屏幕上出现一辆计程车。戚无艳从车里出来,双手满满地拖着购物带,费力地拾起手来按门铃。李嫂已经起来打开铁门的中控锁。

迟骋一路从二楼阳台冲出正厅大门,远远喊道:“无艳?你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还未到她近前就闻到扑鼻的酒味,戚无艳摇摇晃晃地站定,眯起醉眼,好半天认出是他,呵呵笑道:“迟骋啊,你来得正好,我的卡都刷爆了,你帮我付一下车钱。”

他急忙扶稳她,掏出钱包打发走了司机,接过她手中的袋子,搂着她问:“你喝酒了?”

“呢,”她打了个酒隔,大着舌头道:“就喝了一点点。”一点点才怪。

“先进屋里再说,你身上冰凉,车里没开空调吗?你的大衣呢?”

“大,大衣?”戚无艳四下张望,“不知道耶,大概,大概落在酒吧了。”酒吧?迟骋心中一凛,她为什么又到酒吧买醉?自从三年前出丑以后,她再不曾踏足酒吧半步。

迟骋扶着她进门,将袋子扔给李嫂,长臂一伸打横抱起她,直接走进卧室。

她搂住他的脖子,满嘴的酒气喷到他脸上,嘻嘻笑着,“我跟你说哦,用白兰地、伏特加、法国红葡萄酒和瑞士干啤调出来的鸡尾酒真的很好喝,我一口气喝了十三杯,真过瘾!”十三杯还叫只喝了一点点?红白啤三种酒混在一起最容易醉,谁这么该死给她调这种酒?想到上次在酒吧遇到的那群混混,他更加心惊,她醉成这样,可曾遇到什么危险?她到底怎么回到家的?

他将她安稳地放在床上,上下检查,还好只是头发有一点乱,身上的衣服都好好的,除了前襟的一大块酒渍。“无艳,”他拨开她颊上粘着发丝,柔声道:“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为什么又去喝酒?”

“不开心?”她偏头看他,眨着朦胧的大眼,“没有啊!我很开心啊!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开心!我买了好多好多东西。你看……”她一下从床上蹦下来,低头四下寻找,“咦?我买的东西呢?我明明记得拿下车了呀!”

李嫂推门进来,将袋子放在角落。她眼睛一亮,兴奋地叫道:“在这儿,我就说我拿回来了嘛。”她埋进一堆袋子里翻啊翻,翻出一件浅紫色风衣,披在身上现宝似的转了一团,迫切地问:“好不好看?明晰帮我挑的,她说我穿这件起码年轻十岁,你说呢?好不好看?”

他涩涩地点头道:“好看。”

她丢掉风衣,掏出一条纯白的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几圈,又问:“好不好看?也是明晰帮我挑的,那女人挑男人有眼光,挑衣服也有眼光,过了三十岁反倒变得越来越有韵味了,难怪祁绍当初会选她。”

他上前解下她的围巾,免得她失手把自己勒死。他现在知道她为什么去酒吧买醉了,又是祁绍!三年了,他本以为她的伤口已经愈合,就算伤痛还在,起码会略有消减,没想到……是他低估了她对祁绍的感情,还是高估了自己对她的影响力?恐怕两者都有吧。

“干吗?”她用力拍他的脸颊,“臭着一张脸,不好看吗?难道明晰骗我?不会啊?”她转到镜子前面,“我自己也觉得很好看啊?迟骋,你不要太挑剔,像我这个年纪的女人,保养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他突然从后面一把搂住她的腰,让她的背紧紧贴着他的怀抱,附在她耳边沉痛地道:“忘了他,无艳,忘了他,让我好好爱你。”

她的身躯瞬间僵硬了,镜子里映出她错楞的面孔和他心痛的表情。他刚刚——说了什么?他们在镜子的影像中彼此对视,久久,不曾眨动一下眼睛。她在他目光中看到怜惜却看不到深情,他在她目光中看到震惊却看不到喜悦,如果她回头,必能在他眼底深处看到更多的痴情,如果他转过她的身子,必能在她眼底深处看到更多的绝望。可惜,他们谁也没有动,任镜面上反射的灯光模糊了两双眼睛。室内的气流变得压抑而紧张,得不到回应,他环着她的手渐渐放松了,她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偏过头来吻上他的唇,她口中的酒气溶进他的口中,微微的薄醺纠缠着彼此的呼吸,让两个人都有些醉了。她转过身来,持续吻他,哑声道:“迟骋,好好爱我,今晚,好好爱我!”

他搂紧她,激烈地吻她,搂得她腰都要断了。他想要的不只是今晚,但明日醒来,她可还会将他今夜的誓言当真?她想要的也不只是今晚。但她还有多少明天可以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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