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一片沉如浓墨的黑暗。

洛云笙一醒来就是在这个地方, 周围空旷而安静，像是一块没有任何生机的死地。

他叫了几声许轻舟的名字，声音在这片空间内发出空洞洞的回响，没有任何回应。

许轻舟不在这里。

他略微放了心, 循着唯一一处有亮光的方向走了过去。

脚下的路感觉很奇怪, 他几乎察觉不到任何脚踏实地的感觉, 就像是一脚踏在了虚空上面。

亮光的方向传来熟悉的波动，像是在急不可耐地叫他过去一样。

洛云笙走近了一些, 发出光亮的是一颗夜明珠模样的东西，光芒莹润而温和。

一见他过来珠子剧烈波动了一下，犹如乳燕投怀一般，直直钻进了他的眉心。

光芒忽然大胜。

……

“渐清, 师父的寿数马上就要到了，你将来就是正道的定海神针，怎可被一个作恶多端的魔头迷了心智？”

周围忽然变得喧嚷起来。

洛渐清隔着人山人海，看见了许枫。

很奇怪，明明隔着这么多人，他第一眼看见的, 还是枫。

这一世的许轻舟, 叫许枫, 是个作恶多端的魔头。

魔道早在千年前就已经在仙魔大战中衰微，到了修真界, 魔修飞升无望, 彻底被道修压制，加上修炼方式本来就有违伦常，就成了修真界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许枫是其中的一个异数。

他生来就是在唯一一个成气候的魔修门派万魔宗内，却偏偏修道天赋卓绝。万魔宗宗主也知道魔修没有什么前途, 也就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人聚在一起苟延残喘而已，就找了门路，让自己的儿子改头换面去修了道。

谁知道许枫长大后还是成了魔修，不但是魔修，还是个在修真界掀起了腥风血雨的魔头。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让日薄西山的魔道炸了一回尸。

许枫最风光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正道之人都要绕着他走。

只是好景不长，十年前许枫进入一处秘境，出来之后就受了重伤，修为大减，正道中人也蠢蠢欲动，一连追杀了他十年，到了今天才仗着人多势众把他逼入了绝境。

见洛渐清一直盯着那魔头瞧，他身边的老道士拉了他一把，声音严厉：“渐清，凝神！”

许枫好像看见了他，隔着重重人海向他扬唇一笑。

这人明明已经狼狈不堪了，笑起来却还是那么张扬，像是能灼人眼目似的。

洛渐清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带着满腔的酸涩和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很不喜欢眼前这个场景。

正道人士围攻魔头大抵都是一个路数，先是慷慨陈词列出魔头的一二三条罪状，能把人骂到羞愧自杀最好，不能的话就群起而攻之，反正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翻不出什么花来。

许枫面对着千夫所指，像是有些不耐烦似的，目光在场上转了一圈，落到一直没有作声的洛渐清身上，似笑非笑：“传闻问道宗大弟子少年英才，乃是年轻一辈第一人，不知道愿不愿意代表正道人士诛杀我这邪魔外道啊？”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洛渐清身上。

老道士见自己的徒弟一直没有动作，恨铁不成钢：“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你趁此机会杀了他，你就能洗脱勾结魔道的罪名，继续做清清白白的问道宗继承人，你别执迷不悟！”

洛渐清没有听到任何人的话，他只看见许枫在叫他，于是他越过众人，走到了许枫的面前。

许枫身上还有连日来躲避追杀留下的伤口，好好的衣服几乎被染成了一件血衣，唯独脸上还算白净。

他像是很累了，随便找了一棵树靠在树干上，像是跟他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说：“喂，打个商量，你杀了我怎么样？”

与其被那些正道伪君子杀了，倒不如便宜了洛渐清。洛渐清虽然也挺不招人喜欢的，但他毕竟是个真正的君子，死在他手里，也不算辱没了他这一辈子的风光名声。

洛渐清动了动唇，说：“你可以走，我不杀你。”

许枫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嗤笑了一声：“你不杀我有的是人杀我，我不过是不想便宜了那些伪君子罢了。正好我也活够了，你要是不动手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树上，倒也是个办法。”

他今天本来就是逃不过的。

洛渐清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他说不想活下去了，就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了。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大，隔着一段距离，外围的人听不清楚，见洛渐清这么久还不动手，渐渐有些按捺不住的声音传出来。

过了许久，洛渐清才听见自己说了一个字：“好。”

把剑刺进许枫心口的时候，许枫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极轻微地笑了一下。

像是灯油将要燃尽的时候爆出的最后一点灯花，灿若星辰。

那一瞬间，洛渐清几乎忘记了两个人的立场和手中的剑，心中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要是能把这个人藏起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