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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君安换完袍子再到国公府时, 整个国公府早已空空如也。
长街上亦没有什么人了。
平静中带着一丝隐隐的不安静,四郊寂然,长风飒飒。
他端坐在马上, 满眼肃杀, 不复往日的温和缱绻,积石如玉。
薄唇微抿, 一双桃花眼缓缓睁开, 浅棕色的瞳仁看不清情绪。
周围的人微微发怵, 瞧见燕君安这幅神情皆是往后避了避, 后退两步,谁也不敢触他霉头。
燕君安一个眼神,伺候在左右的随从便心如明镜,带着一小队人马进了府中。
燕君安攥紧拳头,翻身下马。
一身鲜艳的喜服格外讽刺, 在这白墙青瓦的建筑之下, 莫名显得嘲讽。
他跨进门槛中,袍脚微动, 男人的步子始终不紧不慢, 如同地狱修罗带着低气压的氛围。
周围的随从急忙跟上,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挤满了偌大的庭院。
另一小队人马将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
一时间,又热闹了起来。
燕君安直接抬步去了沈惊晚院落。
身后的随从恭敬的守在门外。
他抬手推开房门,吱呀一声, 满室内是温柔馥郁的花香, 掺杂着些微的脂粉香气。
入目的便是梳妆台前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香膏。
在旁边一小小的矮桌上, 红色盖头压住了一方古朴的木匣子。
燕君安眼睫微颤,缓缓抬步朝着木匣子走了过去。
伸手掀开盖子,盒盖被缓缓被打开。
朱红色的喜服落入他眼中, 上面镶嵌的珠子熠熠生辉。
被叠的工工整整摆放其中。
燕君安修长如瓷的五指拂过精致的绸缎,忽然极为嘲讽的冷哧一声。
翻手缓缓合上了盖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将要出来时,下一秒。那木匣子却被狠狠打翻在地。
发出震耳的碎裂声,匣子上的机关被撞散。
盒盖与盒身分成两断,盒身压住襦裙。
他目光慢慢的落于那长裙上,眼神中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郁色,深色的靴子踏在上面,男人直接从上面路过。
留下鞋印。
两侧的手缓缓攥紧,发出咯吱的骨声。
男人如一阵风一般,踏出这间屋子。
红袍拂过门槛。
身后留下的只有狼藉一片。
“大人!府中还有人。”
燕君安一记冷冽的眼神扫过去,周围的人立时噤声。
只见赵姨娘和沈延松被拖了出来,顺着地上被人直接拽了过来,一把推到燕君安面前。
燕君安背着双手,看向地上的二人。
赵姨娘朝着燕君安爬过去,讨好道:“这,这不是咱们府的姑爷吗?您瞧,您这是做什么?”
燕君安放缓了眼神,微微蹲下身子,单手置于膝盖上。
平视赵姨娘讨好的眼神,他勾唇笑笑:“姨娘怎么还没走?”
赵姨娘以为讨好了燕君安,忙又道:“可不是吗?我们家老爷啊,非说要走,我说这战事就是打起来,我们乖乖认怂就是,哪里要我们就跟着走了,不过就是宫里的内乱,当年不也是有过吗?”
燕君安的眸子微沉,略带审视看向赵姨娘,勾唇笑道:“是啊,不过是寻常内乱。”
旋即站起身,背对着赵姨娘,问道:“他们去哪儿了?”
赵姨娘摇摇头:“不知,原先还想带我走,我才不走,走了一路上颠沛流离,吃不饱穿不暖的,谁爱去谁去。”
赵姨娘仍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却没瞧见燕君安缓缓转身看向她的嫌恶表情。
沈延松一只手拽着赵姨娘,不断地咽着唾沫。
赵姨娘仍旧一边口若悬河,丝毫不见停止的意思:“姑爷,我瞧着您这都加官进爵,这么多伺候的随从,不若留一些在我们国公府吧,也能伺候伺候我们,府中下人全都被大夫人那个狐狸精遣散了,真是一家子黑心孬种... ...”
燕君安的眼神越发阴冷,赵姨娘适才发现不对劲,开口想要解释。
便见燕君安已经转过身子,朝府门去了,他临走时丢下一句:“你们解决了吧。”
对于身后发出的惨叫充耳不闻,直接翻身上了马。
只是临走时,看了一眼国公府。
喃喃道:“晚儿,我已经用有了无上权柄,你为什么不肯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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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彦辞是在京郊找到的沈延远,彼时他已经奔波了半天。
找到沈延远时,顾将军面色惨白,二人身上皆是多处伤痕。
另几名将士也是差不多的伤。
沈延远看向驾马而来的谢彦辞,便明白他大抵去过国公府了,问道:“我家中人可安全?”
谢彦辞点头,扶着顾将军进了马车内,对着架马的黑衣人道:“送去东五里。”
黑衣人点头。
沈延远用帕子擦去胸前铠甲上的血,蹙眉看向谢彦辞:“你不走?”
谢彦辞抬眼看向他,眼睛上不知何时沾了血,稠厚的血浆挂在纤长的眼睫上,摇摇欲坠。
男人严重如同满天星河,漆黑透亮。
只听他淡声道:“我还有事,沈小二他们都在东五里等你,若是你准备妥贴,就各自回你们老家避一阵吧,顾将军之女我已经找人去接了,你们不必再折返顾家,到时候你们各自安顿,告辞。”
沈延远一把拽住他:“你跟我们一起走,今晚夜里一定会有事变,你单枪匹马要去做什么?”
谢彦辞推开他的手,看向他道:“解决好了我就走,照顾好... ...算了,她是你妹妹,你应当会照顾好,走了。”
此话一说完,人已经翻身上了马,扬起长鞭,马儿就疾驰而去,在拐角处转了弯,消失不见。
沈延远摇摇头,从身边将士腰上取走长剑道:“不行,我得跟上去。”
“你不能去!”顾将军忽然掀开帘子,忍着疼痛冲沈延远道:“你现在去就是送死,先到东五里,咱们从长计议。”
“可是他去不是送死吗?”
顾将军垂下眸子,叹了口气:“现在这种境况下,不是你们前仆后继送死的时候,便是你感激他,也应当是照顾好谢小侯的家人,或者,投身去边关,解外患,再解内患,如此才不算辜负谢小侯救你一场。”
沈延远攥紧拳头,看着谢彦辞早已消失不见的地方,一咬牙,钻进马车中,对着外面架马的黑衣人道:“走吧。”
谢彦辞在到孟家时先一步将马拴在了坊内的巷子里,然后直接跃身从孟家高墙上翻了进去。
孟家格外安静。
他翻身下了墙,直接进了孟家的东院。
抬手在孟霖的门前叩了叩门。
好半晌,孟霖开了门,稍显惊讶:“怎么是你?”
作势要叫谢彦辞进屋,谢彦辞摇摇头:“我不进去了,京都眼见着已经空了,城中没有什么能与之抗衡的势力,你跟我一起走。”
孟霖一愣,他没想到谢彦辞会不计前嫌,来接他走,笑的很是惆怅:“我不走,我要守在京都。”
谢彦辞脸上稍显疲惫,道:“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该更想办法活着,你现在只身一人留在京都有什么意义?”
孟霖自嘲一笑:“意义?我已经没了家,我活着有什么意义?你告诉我?”
谢彦辞看向他:“你若是真想守住京都,与我去潼关。”
孟霖看向他,摇摇头:“想来沈家人你已经安顿好了,我若是跟你走,我就要面对所有人,我如何面对?”
谢彦辞蹙了蹙眉,劝解道:“那些错与你无关,你为何执着于背在自己身上?”
孟霖自嘲一笑,看向谢彦辞道:“与我无关?我怎么有脸闭眼说与我无关?他们姓孟,谢彦辞,我也姓孟,我不姓谢。”
谢彦辞忽然有了恼意,“跟我走,你若是真心有不快,不如与我去边关,也好过在这里自怨自艾。”
孟霖摇摇头,执拗道:“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回去,你们走吧,别管我。”
“你是想死在京都吗!”
孟霖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是,我想死在孟家,你让我走,我若是遇到了沈延远,我要怎么开口?你让我走,那些满身是伤,缺胳膊短腿的士兵,我又要怎么解释?说我妹妹引狼入室?说我父亲不择手段,不顾整个南明苍生的安危?”
谢彦辞看着他,没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孟霖,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也有自己的选择。
孟霖看向他,想起了什么,笑着从自己身上取下一块玉佩,伸到谢彦辞面前:“去了战场,只能看各自造化。这是我母亲当年在世时,给我求的平安符,听说经由得道高僧开过光,虽说不知真假,这么多年,却也平安过来了,而今我将它赠与你,千万平安。”
谢彦辞眉心拧成一团,薄唇上下翕动:“我不用,上了战场,或许就会丢在什么地方,你自己带着。”
孟霖看他,笑的有些疲倦:“拿着吧,我也用不上了,你放心,我但能活下去,我会守住一日孟家。长街上走不掉的老弱妇孺,尽管来我孟家先躲着,府中愿意走的,我就放他们走,愿意与我孟家同生共死的,我自然不亏待,你安心去边关吧。”
谢彦辞到底拒绝了孟霖的玉佩,只是淡声道:“不论真假,这是孟夫人给你的平安符,而今便是念想,你就是靠着念想,也给我撑下去,好好活着。”
孟霖默了好半晌,缓缓开口道:“好。”
新的一年总会降临,就如同日升月落。
黑暗不会永远笼罩南明,神明也不会永远闭眼。
他相信,都会看到更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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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将军与沈延远到的时候,顾卿柔沈惊晚都在门口等着了。
瞧见满身是伤的二人被送来,顾卿柔鼻子一酸,咬着下唇,眼眶通红。
沈惊晚连忙走上前帮忙扶住沈延远,却没瞧见谢彦辞得到身影,她犹豫了片刻,小声问道:“谢彦辞呢?”
沈延远摇摇头:“他没回来。”
“什么?”
沈延远道:“他说自己还有事,就叫我们先回来。”
沈惊晚的心有些不安,将沈延远送到苏氏手中,便道:“母亲,我去外面看看。”
沈延远被苏氏扶着,转身看向已经跑到门外的沈惊晚,叹了口气。
沈惊晚站在门口,鹤颈延望,盼着那身穿盔甲的男人从不远处驾着马出现在她视野中。
可是等了很久,等到天边出现晚霞,晚霞落下。
天边从浅灰色成了深灰色,再一轮新月高悬黑夜时,仍旧没有谢彦辞的身影。
“苍天眷顾,一定要保佑他们平安,平平安安。”
月色渐深,沈惊晚合掌站在竹林里,声声呢喃如同盛夏夜晚的一缕清风。
掠过苍翠的竹林中门,拂过如墨一般的浩瀚长空,于光影斑驳中,绽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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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寻街的武侯今日一个也没有,整座城静的如同荒郊野外。
谢彦辞的马疾行在小路上,偶尔传过两声碎鸦啼鸣,转眼消失不见。
惊动了不少栖息的鸟兽,展翅高飞。
他随着风,腰佩长剑,身上的甲胄渐渐沾染了月夜中的寒凉,铁器相撞,发出沉沉响声。
骏马与男人疾行在深色的夜里。
露水沾襟,碎发飞舞。
全身都散发出自由的光辉。
谢彦辞抿着唇,眼神中没有半点温色。
他不知,十里外的还有一个少女,合掌时的声声祈祷。
马儿走的快,转眼就到了东五里。
他停了马,却没有下马,而是偏头朝着深处看去,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静静的聆听着里面动静,除了鸦雀的叫声,旁的动静再没有。
一扬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朝着平南坡去了。
睡在厢房的沈惊晚恍惚中好像听到了什么,倏然睁开眼睛。
入目的只有无穷无尽,漆黑的夜色。
她翻身坐了起来,抬头朝着窗外看去。
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秦六等人此时正在旅店等着谢彦辞,听见窗外传来马声。
秦六忙将窗户开了个缝隙,瞧见谢彦辞正在将马交给伙计时,急忙冲坐在桌边的谢侯道:“侯爷,是主子,他赶来了。”
谢侯点点头,忙站起身:“好,好,他来了,我们一家回崇安老宅。”
高氏与另两位子嗣并未说话,二人心中各有计量,也没说站起身瞧瞧外面的谢彦辞。
只是冷哼一声,背过去了。
只听谢彦辞的脚步声很快上了楼,推门时,秦六差点没忍住,谢侯亦然,老泪纵横。
瞧见谢彦辞全全乎乎站在自己面前,问道:“京都现在怎么样了?”
谢彦辞没说话,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不用多想。
谢侯一声轻叹,扶着桌子坐回椅子上,目光幽幽的看向摇摇晃晃的烛火,相顾无言。
谢彦辞从怀中掏出一袋银钱丢在桌上:“你们出来是应当没带盘缠,这些路上够用,回了老宅姑且安全。”
旋即看向秦六道:“你就先在老宅呆一段日子。”
只听谢侯道:“那你呢?你不跟我们走?”
谢彦辞扫了谢侯一眼:“我还要去潼关,当时接了圣旨,眼下三皇子还在等我回去。”
谢侯道:“圣人都没了,这圣旨如何作数?”
谢彦辞看向谢侯,问道:“圣人没了,所以边关就不管了?仗就不打了?”
谢侯一时无言,道:“总归不缺你一个。”
谢彦辞倒了杯水茶水,咕嘟咕嘟喝下,旋即将杯子扣在桌上,只留下一句:“谢家也不缺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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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云蒸霞蔚。
沈惊晚刚洗漱完毕,方怜儿送进了淡粥,蒸饼。
便听她道:“沈姑娘还要吃快些,吃完了我们就要走了。”
沈惊晚一愣:“走?不等他们来了吗?”
她是指文时月与谢彦辞。
谢彦辞说文时月会来,可是她没等到文时月。
方怜儿笑了一声:“不等了,再等下去,这里也要被人发现,我们去了平南坡就各自分别,我与赤言也不能在这里,我们还有事。”
银朱忙道:“姑娘,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走也没地方走了。”
春儿也道:“我也是。”
沈惊晚看向他们二人,语重心长道:“老宅不比国公府,你们若是去了那边,恐怕多有不适应。”
春儿摇了摇头,银朱道:“那我也要同姑娘在一起,我跟你们去老宅,我去伺候夫人,伺候小姐,您就给一口饭,一口汤,我别的什么也不要。”
春儿点头如捣蒜:“我也是,我跟姑娘在一起,很开心,我哪里也不想走。”
“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回老宅避一阵,等到局势大好,再回来便是。”方怜儿道。
“你们准备快些,门外有左右卫候着。”
沈惊晚点点头,三口两口简单吃了些早饭。
方怜儿将托盘端走的时候,看了眼沈惊晚认真道:“保重。”
“保重。”
此次一别,谁也不知何年何日方太平,再回京。
银朱与春儿一切收拾妥贴,又去看苏氏与卫国公可收拾妥当。
顾卿柔进了屋中,叫沈惊晚吓了一跳,只见她穿着左右卫的官兵衣物。
顾卿柔连忙掩住了门,冲沈惊晚比了个嘘的声音。
沈惊晚将她拉住,问道:“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