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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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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腾峰事件唯二的后果,一个是聂乡魂总算被逼着开了金口,另一个是他终于不再整天困在南英翔的阴影中,因为他有了更大的麻烦。www.xiashucom.com

想到杜瀛在山脚下的突兀举动,就觉得气血翻涌,浑身紧绷。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里在想什么?

对聂乡魂而一言,揣测杜瀛的心思可是天下第一的难事,整整一晚彻夜难眠,还是想不通他肚里打的主意。只知道一件事:他眼前是待在杜瀛的地盘上,而且孤立无援,要是杜瀛真的动着什么歪脑筋,自己是决计抵挡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他不是没想过,以杜瀛的个性,八成又是闹着玩,但他就是忍不住提心吊胆。

仔细回想他跟杜瀛自相识以来的种种,才发现这人真的有些古怪,对他的事关心得太过份了些;然而自己一颗心全系在南英翔身上,完全没去在意。现在终于醒悟,却已经把自己摆在非常不利的位置上。

经过那样「精彩」的龙腾峰一游,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求死的意志真的淡了些,偏偏就在这时候,才赫然发现自己正跟只大老虎拴在一起。

忍不住又开始自怨自艾:为什么这种时候,南英翔却不在他身边呢?明明说过要一辈子照顾他的啊!

虽然他满心戒惧,杜瀛在那天之后倒没有任何异状,仍是一副正常(以他的标准而言)的模样,也没有再对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果然只是在胡闹吗?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杜瀛要整他是易如反掌,唯今之计还是安份点好。

杜瀛看他似乎平静了些,放宽了心邀他去钓鱼。聂乡魂倒是没反对,二个人静静地坐在船上互不打扰,可以尽情地盯着湖面想心事,这种状况对他此时的心情颇有平复作用。

只是,望着平静的湖水,蔚蓝的天空,在风中微微摇晃的树枝,天地万物皆是如川按详宁谧,更感到自身的孤独。想起以前跟他一起垂钓的人、不觉伤心欲绝,浑然不知此身何在。

杜瀛当然无法忍受被他这样忽视:「我说,与其你闷着头一个劲地想南老大,不如直接谈谈他的事,心里舒坦些。」

聂乡魂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谈什么?」

「比如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聂乡魂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十五岁的时候。那时我在太原城外一户有钱人家里当小厮,那家的二少爷是个禽兽,动不动打骂我就算了,没事还想对我动手动脚,每次都是我假装有病才逃过。后来我实在受不了,趁着陪他出去巡视田地的时候,拿石块把他砸死,扔进烂泥塘里。我本来还布置了我的衣服碎片跟血迹,打算诈死逃走,让人以为是土匪打劫,没想到被另一个家丁撞见。虽然侥幸逃掉,但是所有的人也因此都知道凶手就是我。」

杜瀛长叹:「原来你的运气从以前就这么背呀。还有,同样的招数用这么多次也不改改,太不长进了吧?」

聂乡魂脸一沉:「你到底要不要听?」

「要要要,二爷请说。」

「我没地方逃,躲进了太原城里,乔装成小乞丐,在街上讨饭。可是我白天不太敢出来,只能在晚上偷溜进酒楼的厨房里找些剩饭。有一天夜里,我又到一家客栈找吃的,正好南哥住在那客栈柴房里,就给他遇上了。」

宿命的相逢呀,杜瀛心想。

「南哥不但把我藏起来不让店主抓到,还给了我干粮。我看他本事不错,又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正好可以利用,就编了个故事,骗他我被主人陷害,官差跟主人都在追杀我。他果然信了,弄了女装,叫我扮成他妹妹,带着我离开太原府。」路上常遇到官兵盘查,甚至还有土匪拦路。每次我都存心拿他当挡箭牌,打算时机不对就自己一个人逃走,他却总是诚心相待,拼命保护我的安全。最后我们还是给逮到了,南哥死命缠住官兵,一直叫我快逃。平常在这种时候,我早就溜之大吉了,那次却是一步也跑不动,不晓得是为什么。」

「我明白。」

「幸好,那时候遇到一个监察御史张镐,是南霁云的旧识,有了他出面,这事才摆平。但是南哥也因此发现,我才是真正的凶手,从头到尾我都是在骗他。」说到此处,语声哽住,脑中浮现南英翔当时的神情。

澄澈的双眼圆睁,坚毅的唇微微张着,眼中充满震惊、落寞和失望,看到这神情时一瞬间,聂乡魂彻底领悟到,自己是个多么差劲的大混蛋。

「南老大一定没怪你吧?」

「没有。他还把身上的钱全部塞给我,叫我好好保重。到了这地步,就是心肠再歹毒,我也……」

「顽石点头了,是吧?」

「……我们结拜为兄弟,他保证照顾我一生,但是要我放弃报仇,好好地过日子。我们约好从此并肩作战,建立一世功名,以后他当节度使,我作他的副使。我们两个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说到这里,声音吵哑,已是细不可闻。

杜瀛苦笑:「看我们南老大平日客客气气,野心倒大得很。」

聂乡魂瞪他:「什么野心?这叫志气!」

「可不是。不过要是志气变成火气,那就让人吃不消了。」

「什么意思?」

「你忘了他在镇隆寺大发雷霆的事?」

汾州城陷落后,城里的军民大批地逃到城西镇隆寺避难,寺里太小容不下这许多人,一大群难民在寺外扎营而居,景象好不凄惨。

身受重伤的南英翔在住持无碍大师的仔细照顾下,虽然脱离险境,但是断掉的腿骨始终没有复原,几乎不能行走。身体的疼痛加上对前途的焦躁,素来极有教养的南英翔再也忍不住爆发开来。

「早知道死在城里算了,拖着这副要死不活的臭皮囊有什么用!」

聂乡魂柔声劝道:「南哥,你别着急,现在最重要就是放宽心好好休养。」

「放宽心?宽得了吗?要是一辈子好不了怎么办?」

「不会的。况且,在那种情况下,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南英翔怒喝:「万幸个头!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天下大乱哪!这种时候正是天下英雄精锐尽出,大显身手的时机,像我们这种没家世没靠山的人,要出人头地就得趁现在,我偏偏在大战开打的第一天就变成个没用的废人,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安禄山的马一脚踏死,心里还痛快些!」

聂乡魂面红耳赤,倒不是因为南英翔骂他的关系,而是他这几天心里一直想着:要是能维持这样也不错,他跟南哥两个人远离战场,远离军队,一生一世留在这深山寺院里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听到南英翔这番话,再想到自己做的春秋大梦,当真是一头冷水当头浇下,不但惭愧,更是失望不已。

那时杜瀛也在旁边,把那段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的震撼久久无法平息。战争对他面言是一场紧张刺激的冒险,是男子汉的考验;对南英翔面言,则是贫寒子弟的晋身之阶。

毕竟人各有志,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场面尴尬,连忙将聂乡魂拖走,让南英翔独自静一静。

没一会,聂乡魂见南英翔挣扎着想站起来,顾不得他气消了没有,连忙过去扶他,带着他到偏殿的院子里休息。

南英翔踌躇了一阵,低声道:「兄弟,大哥真是对不起你。」

聂乡魂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我先是拖累你整天照顾我,现在还没事对你发脾气,叫我怎么能心安呢?」

「你再说,再说我真的生气了。」

南英翔苦笑,伸出二只手指轻轻顺着聂乡魂略带憔悴的脸颊:「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聂乡魂看着他满溢柔情的双眼,全身热辣辣地烧了起来,只得赶快别开双眼。

耳边听见南英翔说着:「这样吧,我许你一个要求。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什么事要我帮你办,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给你办到。」

「那如果我要你帮我杀人放火呢?」

「当然是不行,还用说吗?」

「那就不好玩了。」

「乡魂——」

聂乡魂笑道:「好啦好啦,我想想。」看着南英翔端正的面容,一股无法扼止的冲动涌上心头。

就是现在了,他告诉自己。要向心上人表明自己的满腔恋慕,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长久以来,心中的愿望只有一个:请你永远不要离开我,永远留在我身边。不是以兄弟的身份,而是唯一的,最亲密的伴侣。

颤抖着正要开口,一阵哀伤凄凉的笛声流进耳中,南英翔立刻将头转向声音的方向:「是谁在吹笛?」

「不知道,大概是庙里的和尚。」聂乡魂想将他的注意转回原来的话题:「你刚刚说……」

可惜他的努力徒劳无功:「扶我去看看好吗?」

「……好。」

寺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老弱伤残蜷缩着席地而睡,温暖的角落全被占满了,而照不到阳光的树下,只有两个人。

一个看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孩躺在地上,骨瘦如柴,脸上没半分血色,显然病得很重。一个女子坐在他身旁吹着笛子,一头乱发盖住了大半张脸,但看得出还很年轻。

小孩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但随即越来越弱,最后终于完全不动了。吹笛女子放下笛子,伸手抹眼泪。

看了这心酸的一幕,聂乡魂多少有些动容,但是当他一转头,看见南英翔正用近乎发痴的眼神看着那女子,顿时心中一紧:不妙了!

「阿乡,阿乡,冷静点,船会翻!」

回过神来,聂乡魂发现自己正用力捶着船缘,震得船直晃。

他咬着牙,从齿缝间发出低泣似的声音:「切忌往西……」

「什么?」

「在汾州的时候,有个算命的叫我绝对不能往西走,否则我跟南哥就会分开。」

「那你往西了没有?」

「你说呢?是谁叫我去城西镇隆寺的?」

杜瀛这才想起,镇隆寺正是南英翔跟崔慈心相遇的地方。

「喂喂,这不能怪我啊。我师兄就要把寺院盖在城西,我又有什么办法?而且那种时候也只有我师兄救得了南老大。」

聂乡魂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不能怪他。只要稍微有点良知的人,都晓得绝对不能怪杜瀛。要不是杜瀛,他聂乡魂跟南英翔早就一命呜呼了。

只是,明知前方是死路,仍不得不踏上去的怨气,要向谁去诉冤呢?

杜瀛叹道:「照这样看来,会走到这副田地也是命中注定的事,你还是看开点吧!」

聂乡魂仍在嘴硬:「那可不一定。也许南哥对那女人根本不是真心的,只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已。你不是也说了,女人最强的就是肚里能生出孩子吗?」

杜瀛毫不客气地戳破他的白日梦:「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何必跟个妓女搅和?直接回去娶那个什么小妖不就得了。」

「小『瑶』。」

「又不是你未婚妻,记那么清楚干什么?」见聂乡魂冷哼,杜瀛又说:「你干嘛老当把我当敌人?别说你不懂,我也搞不清楚啊。怎么会有人眼光那么差,偏偏就去看上那个崔猪心……」

聂乡魂虽然心情恶劣,听见「崔猪心」三字,还是噗哧笑了出来。

杜瀛看见他笑,不禁征了一下。就他记忆所及,从来没见聂乡魂笑过。因为他的笑容向来只留给南英翔,闲杂人等是看不到的。那张永远板得死紧的脸一旦笑开,竟是比冬阳还要耀眼。他心中再次确认了一件事:南英翔真的是非常、非常没有眼光。

正想开口谄媚聂二爷二句,转眼瞥到他的钓竿:「喂,鱼啊,鱼啊!上勾了!」

聂乡魂跳了起来,二人连忙合力收线,奋战许久终于拉上一条大鱼。由于过份雀跃,险些把船翻掉。

当晚聂乡魂大显身手,煮了一桌大菜,两人吃得差点走不动,着实过瘾极了。聂乡魂原本满腔的抑郁,也减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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