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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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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很着慌地看着,这是些更重的木材,一分成四的托梁,供某所建筑物用的——他们管这叫“四分四”——但是在他们教给他工作方法以后,这些木材并不是很难应付的。有滑动和平衡的方法,这给他省去了不少气力。不过尤金并没有想到替自己预备下手套;他的手给擦破了好多处。有一次,他停住,从大拇指里拔出一根木刺来。杰福兹正爬上车来,问道,“你没有手套吗?”

“没有,”尤金说。“我没有想到需要这个。”

“我恐怕你的手会弄得破破烂烂的。或许,约瑟夫肯把他的借给你用一天,你可以进去问他一声。”

“约瑟夫在哪儿?”尤金问。

“他在里边那儿。正在‘伺候’刨子。”

尤金不很明白这个。他知道刨子是什么。整个早晨,他都听见它在威风凛凛地响着,在它刨光木板时,刨花四散飞扬,可是“伺候”是什么意思呢?

“约瑟夫在哪儿?”他问管刨机的。

他向一个大约二十二岁、瘦长、耸肩的小伙子点点头。他是个高大、朴实、容貌天真的家伙,脸孔窄长,嘴很大,眼睛澄澈碧蓝,波状的褐色头发乱茸茸的,很蓬松,里边满是木屑。腰前有一只大麻袋,用条草绳捆着。他戴着一顶破旧褪色的羊毛便帽,有个长长的帽舌,护着眼睛,避开飞扬的灰尘和木屑。当尤金走进来时,他举起一只手来遮着眼睛。尤金含笑地走到他面前。

“院子外边有一个人说,你有副手套今儿可以借给我用用。我在堆木材;手擦破了。我忘了带一副来。”

“可以,可以,”约瑟夫和蔼地说,一面向管刨机的挥挥手,请他停住。“手套在这儿,在我的抽屉里。我知道那是怎么个情形。我在那儿干过。我初来这儿的时候,他们也把那推给我,就象他们对你这样。你别在意。你会好好撑过去的。为身体上这儿来,是吗?这儿的活儿并不老是这样。有时候,简直就没有什么事可做。有时候,又有一大堆。嗨,这倒是对健康挺有益的工作,我可以这么说。我简直从没有生过毛病。这儿有很好的新鲜空气和一些别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一面在麻布围裙下掏出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一副又旧又大的破烂黄手套,高高兴兴地递给尤金。尤金向他道谢。他立刻就很喜欢尤金;尤金也喜欢他。

“倒是一个挺好的人,”他走回车子的时候说。“想想他多么和气地把这借给我。真可爱!如果所有的人都跟这个小伙子一样亲切和气,那世界该多么好。”他戴上手套,立刻觉得工作轻松多啦,因为他可以不痛地、牢牢地抓住托梁了。他一直工作到中午。汽笛响了,他独自坐在一旁吃了一顿郁闷的午饭,一面心里盘算着。一点钟后,他奉派去搬运木屑,一篮一篮的从后面铁匠工厂穿过去到最后面的机器间里,那儿有一个大木屑箱。到四点钟,他已经见到了呆在那儿期间所要结交的差不多全体人物了。哈瑞-福纳斯,那个铁匠(尤金随后管他叫“乡下铁匠”);吉美-苏兹,那个铁匠帮手,他立刻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干一切杂活的老大妈”;约翰-彼得斯,那个机器匠;马拉齐-邓普赛,大刨机的管理人;约瑟夫-缪斯;以及木匠、白铁工人、铅管工人、漆匠和那几个偶尔经过底层的临时的桌椅工匠(有时在这地方,有时又不在这儿的人们)——他们大伙起先全把尤金看成一个怪物。

尤金自己对这些人也极感兴趣。哈瑞-福纳斯和吉美-苏兹特别吸引着他。哈瑞-福纳斯是一个矮个儿的美国人,祖先是爱尔兰血统。他胸部异常宽阔,胳膊异常肥胖,下巴颏儿方方的,一贯坚强有力,从不依靠别人,看起来象一个小泰坦1似的。他特别勤恳,做成大批物品,玎玎——地敲击着一块生铁,使外边四周的山坡和洼地上都可以听见。他的帮手吉美-苏兹也象师傅一样矮胖,肮脏,肌肉虬结,身体歪曲,他的牙齿龅露出来,象一排黄树根,耳朵凸了出来,象两只小扇子,眼睛歪斜,不过脸上的神气却那样和蔼,所以立刻就把一切批评都打消了。人人都喜欢吉美-苏兹,因为他诚实、直率,丝毫没有坏心眼儿。他的上衣比他身体大三倍,裤子起码也大两倍;鞋子显然是从旧货店买来的,可是他却具有自成一种形象的这么个大优点。尤金完全被他吸引住了。他不久就打听出来,吉美-苏兹当真相信水牛是要在纽约州的布法罗附近才打得着的2——

1泰坦,希腊神话中一种原始的巨人。

2布法罗,城名。英文为buffalo,作普通名词解,意谓“水牛”,所以吉美-苏兹以为要上那儿才打得到水牛。

机器匠约翰-彼得斯也是一个引起尤金注意的人物。约翰简直胖得不可救药,因为这个缘故,大伙都叫他“大约翰”。他可的的确确是个巨人,身长六英尺,体重三百多磅。在夏天的日子里,他站在炎热的机器间内,脱去衬衫,拖着背带,臃肿的肥肉从薄汗衫里显露出来,看上去仿佛在受罪,其实并没有。据尤金不久发现,约翰对于生活并不感情用事。在阳光不射着机器间门口的时候,他多半站在那儿,瞪眼向外望着闪烁的河水,偶尔也希望自己不必工作,可以无限期地躺下来睡觉。

“你认为那些家伙坐在游艇后甲板上,抽着雪茄烟,不觉得很自在吗?”他有一次问尤金,提到河上来往的华丽的私人游艇。

“当然很自在,”尤金大笑起来。

“啊!嗬!那是你老叔杜德雷过的生活。我可以在那儿跟他们随便哪一个一样。啊!嗬!”

尤金快乐地大笑起来。

“是,这才是生活,”他说。“我们都可以来一下。”

马拉齐-邓普赛,那个管大刨机的,为人迟钝、守口如瓶。他总默不作声,这多半是由于缺乏见解,而不是由于什么别的,虽然他象蚝一样学会了紧合起壳来,远远避开一切危害。除了保持异常缄默之外,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避开尘世上的危害。这一点,尤金很快就看出来了。他老是一次就瞪眼望上邓普赛许久,对他古怪的态度觉得惊奇。不过在别人看来,他也是个怪物,甚至比他们在他眼里显得还怪。他样子不象工人,也无法装得象个工人。他的精神太超脱了;目光太闪烁、太敏锐了。他把一篮一篮的木屑从刨木间里搬走,自己也觉得好笑。刨木间里木屑象雨一般落下,由于缺乏吹屑机,只得从那儿向后搬到大约翰“统辖”的炎热的机器间去。大约翰很喜欢尤金,不过多少有点儿象狗对主人那样。除了机器、家里的花园、妻子儿女和烟斗之外,他什么别的想头也没有。这些和睡觉——睡得可真不少——就是他的乐趣、他的消遣、他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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