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玉鸾为淑妃之后, 郁琤御案上的奏折又高涨了一摞,就连刘太后都生出了些微词,只是碍于郁琤并非亲生, 而不好过于明晃晃斥责。
刘太后是维护后宫制度礼教之人, 朝臣也是维护制度礼教之人,郁琤短短不到月余时日便破格将玉鸾直接从一个小小修仪升上了九嫔之首, 这等破坏制度礼教之事,简直就是烧了他们尾巴根一般, 叫他们前赴后继地反复进谏。
便是郁琤装作看不见, 也不由生出一抹烦躁。
沉思之余, 他又忍不住令盲谷替他约了那群兄弟出门去吃酒。
还是原来的酒楼, 还是原来的隔间, 就连月亮也好似当日所见的那般圆润。
春风得意的却依然只有郁瑕。
他饮了口小酒,心情甚好道:“近日我倒也不用再跪搓衣板了, 因为妻儿喜欢我亲自为她洗脚, 所以就免了这等责罚。”
众人手指一颤,发现他头一次提及跪搓衣板时还会脸红,但自打混得比他们好以后, 如今下限仿佛被狗吃了一样, 给他媳妇洗脚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但终究到底还是不敢再轻易嘲笑于他。
郁琢这些日子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些, 但那双眼睛反而明亮许多, 人也看着比先前精神了些。
他饮了些酒后才喃喃道:“我寻到我那逃跑的妾了……我用了阿兄跪搓衣板的方法之后, 她虽然仍不肯跟我回去,但也没有让人再赶我走了。”
他抱着酒杯,一副幸福的神态。
郁琤心中不免生出一抹迟疑。
跪搓衣板竟然会有这等魔力?
对面那个友人这次却仍哭哭啼啼,“可我媳妇骗了我休书之后却再也不肯见我了,我天天就像那苦命的牛郎一样, 只有带着两孩子过去时,她才肯见,而且……她都不肯和我说话……”
他委屈得着实叫在场的男人辛酸。
见此情景,郁琤便莫名想到玉鸾,心口愈发苦闷,暗暗摇头。
即便那个女人真敢狠心要和他分开,他就会在乎吗?
不,这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他是不会在乎的。
老话说的好,女人如衣裳,就充分说明了他不靠女人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郁琢鼓励痛哭的友人道:“试试吧……”
友人的眼神略显迷茫。
郁瑕亦是拍了拍他另一边肩膀,温声劝慰:“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别人说的‘女人如衣裳’这样的话,男人不穿衣裳光着身出门难道就不丢人吗?”
郁琤捏着酒杯的动作微微一僵。
就算丢人,可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个道理,身为男人他们自己总不能忘记了吧?
果不其然,抽抽噎噎的友人迟疑说道:“可……可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郁琤目露赞同之色。
郁琢突然举着酒壶大声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种鬼话都是骗人的!你想啊,你媳妇不理你,你就男儿膝下有黄金同她僵持着,但别的男人膝下虽然没有黄金,但他们厚着脸皮得到了你的媳妇,你觉得黄金重要还是媳妇重要?”
对方恍然大悟,一副成功被洗脑的模样大声回答:“当然是媳妇重要!”
郁琤:“……”
众人最后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是陪郁琤来着,酒过三巡,不免又问到郁琤。
郁琤故作深沉,紧紧绷着面皮说道:“我后宫无数,女子个个温柔娴静,其中淑妃尤为可人,但如今朝中却因册封淑妃一事沸沸扬扬。”
众人纷纷对他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想来他们就算把搓衣板给跪穿了,也等不到他跪搓衣板的那天了。
不过羡慕之余,大家纷纷想到自己能给媳妇跪搓衣板,却又忍不住升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甜蜜。
郁琤看在眼里,心口更是窒闷,方才的优越感如泡影一般瞬间消失不见。
郁瑕到底也听说了淑妃的事情,“其实这件事情最大的过处并不在于淑妃从前的名声有多不好,在于她没有一个合宜的家世,这才叫这些人一个个敢欺压上去。”
若换了个有家世的女儿为淑妃,朝里那些人的动向只怕又是不同。
“是啊,阿兄大可以把她兄弟提拔上来,就是不知道她家里人能不能禁得起提拔了。”郁琢也从旁说道。
郁琤面不改色道:“她的大兄乃是个优秀的青年才俊,不仅精通天文地理,还会掐算命理。”
“譬如……”
譬如?
郁琤搜索枯肠,没有想到。
他蹙起眉,心说他与大兄相处时日到底还是太短。
他目露迟疑道:“譬如大兄算到我有血光之灾,然后我便被狗咬了一口。”
众人:“……”
友人打了个酒嗝,显然醉得不清,“可……可以做国师!”
郁琤微微颔首,记在心上。
以大兄之能,未必不能胜任。
他又缓缓说道:“她还有个弟弟,年纪虽幼,却志向高远,一心想做大将军,且当日敢与我对战,不卑不亢。”
即便哭得涕泪满脸,却依然颤抖地举起树枝与他练习。
郁琢带头鼓掌,果真胆色过人!
“那就让他先做个侍卫磨炼磨炼,等他大了,必成大器!”
郁琤心中暗暗记下,虽然年纪小了些,但也可以让盲谷他们代为□□。
如此一来,她亦有了家世,身份便再不一般了吧?
他忽然觉得此主意甚好!
乃至离开酒楼时,这些人愈发不讲究起来,笑着打趣起郁琤道:“你考虑那么多其实……就是怕你媳妇跑了是不是?”
郁琤表情甚是自负,“自无可能……我从未怀疑过她对我的心意,她那样的女子,只怕我叫人用大棒子撵她走,她也是不肯,这等杞人忧天的念头,我是断断不敢有的。”
说完,大家更是羡慕。
一场酒罢,郁琤又秘密回宫。
他饮了不少酒,心神也晕陶陶的,此刻正该回去酣睡一场才是。
可他却始终满脑子都是玉鸾,索性便去了华琚宫。
值夜的桂生见他陡然深夜到来,连忙说道:“陛下,淑妃不在……”
郁琤听到“不在”二字,酒意瞬间清醒过来,他脸色一变,对内侍道:“快……去叫人把城门封锁起来!”
然后他一脸惨淡地问:“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桂生见他这阵仗颇有些讷讷道:“是早上,她早上就去了崔淑媛那里,一直待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郁琤又让没跑远的内侍回来。
他眉心微缓,暗暗无奈之余,心说原来如此,却是他杞人忧天了。
***
玉鸾会在崔淑媛这里,倒是个叫人没想到的事情。
她自打当上淑妃之后,后宫几乎无人敢招惹她。
说巧不巧,便叫玉鸾撞见妃嫔们围着一直避而不见的崔淑媛,指望着她能为她们“伸张正义”。
玉鸾不以为意。只当这崔淑媛是个病殃殃的美人,却不想对方说起话来却是一张极为刁毒的嘴。
旁人说玉鸾是妖女,催淑媛就说她稀罕妖女,她们要是长得没有妖女好看的话,那可真是对不起自己身而为人的身份了。
旁人说指望她争气,与那淑妃斗一斗,她便挥着帕子告诉她们,自己打算排队去拍淑妃马屁,到时候她们可别跟她抢啊。
可把一群人气得够呛。
谁能想,这病秧子崔淑媛一直避而不见不是因为身骨娇弱,而是因为嘴巴太毒……
玉鸾当场就扑哧笑出声儿来,才叫那些妃嫔发现了她的存在,吓得众人匆忙行礼告退。
玉鸾在这无趣后宫里这么久,就遇见崔淑媛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对她难免产生了几分兴趣,两人一拍即合,这才大晚上的还跟人去学弹琴。
当天晚上,郁琤叮嘱桂生不要提及此事。
他到底也是个爱惜颜面的男子,酒后生出这种误会,还差点叫人把城门封锁,说不丢人是假话。
郁琤心说自己次日再去看她就是了。
这日郁琤稍稍清闲一些,又捡起一本闲书来看。
这闲书是玉鸾从前在他这儿最喜欢看的书,他心说自己看一看她喜欢看的书,指不定便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翻开书的第一个奇闻异志之事说的便是个酸腐书生。
郁琤神色一凝。
不怪她这么喜欢书生,就连看书都要看书生么?
他往后翻了翻,见后面还有屠夫,武夫类的人物,才又暗暗松了口气。
回到第一个故事,上面说的那书生赴京赶考时遇到了一个女鬼,展开了一段荡气回肠的情情爱爱之事。
郁琤蹙着眉,不禁联想到自己。
倘若自己是书里那书生,明知家中有如玉鸾一般的娇妻等着自己,他定然就一定不会去找什么女鬼令她伤心。
可见书中之人远不如他。
他稍稍拾起几分信心,虽不知她为何喜欢看,但仍是继续看了下去。
但见那书生同女鬼通篇你侬我侬、要死要活地整活了一段,最后女鬼复活成人,随书生回家。
书生的妻子知晓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甚为感动女鬼的身世,与对方姊妹相称。
甚至在书生外出不在家的时候,她二人如何姐妹情深的笔墨竟不亚于女鬼与书生旖旎的笔墨。
郁琤越看越觉不对劲,直到看见“贞娘牵着妾儿纤纤玉指,二人钻进那红棉被下,相拥而眠”,再往后甚至书生回来见到之后,不以为怵,反而还乐得加入。
郁琤不禁在心中暗暗嘲笑书生,对方单以为自己能享受这齐人之福便一副美滋滋的模样。
殊不知一顶妻妾联手编织的绿帽早早就为书生备好了。
郁琤很是不屑地将书阖上,眼见着天色不早,心说自己已经晾了那个女人一日,这时再过去倒也保留了几分矜持。
他特意让内侍回去给自己选了选袍子,又不经意间用了些兰膏将头顶毛躁之处润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趋于完美。
郁琤将自己收拾地衣冠楚楚才出了寝殿,这时天都已经黑了下来。
他仍是神色如常地到了华琚宫,却得到桂生前来答话:“淑妃还在崔淑媛那儿呢,而且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都没有回来。”
郁琤冷不丁地联想到今日看到的那本闲书……脸色蓦地古怪起来。
难不成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里面的书生,而是……里面生着一双纤纤玉指的妾儿?
郁琤这次再没有顾虑太多,直接去了崔淑媛所在的景瑶宫。
外面的侍女正要出声,立马被内侍抬手制止。
郁琤进入那庭院里,看着格窗里的灯光温暖明亮,灯光下传来了玉鸾的笑声,然后旁边一个女子俯身下去,那道影子不偏不倚恰恰就压在了玉鸾的身上。
刹那间,郁琤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升腾,直冲天灵盖,令他直接抬脚将门踹了开来,一刻都容不得直接闯进了屋去。
然后郁琤便看见崔淑媛正俯身指点玉鸾弹琴的场景。
二人不仅没有肌肤之亲,显然也并不是在背地里为他编织绿帽。
玉鸾与崔淑媛都甚是惊讶,见他突然过来,忙又一同起身向他行礼,不免疑惑:“陛下怎过来了?”
郁琤绷着脸,将心底颇是狼狈的情绪急急收敛,沉声说道:“不过是路过罢了。”
“你们这是在弹琴?”
他这是明知故问了。
崔淑媛道:“是妾同旁人打赌,三日之内便能教会淑妃弹琴,这才留淑妃这么晚了。”
“原来如此。”
郁琤神色微霁。
崔淑媛似看出了什么,便又咳嗽起来,低声道:“妾今日身子不适,若淑妃尚有不解之处,妾改日再教。”
玉鸾见她分明是没病装病,却也不好在郁琤面前揭穿了她,只好似模似样地安抚了两句,不再逗留。
郁琤见此情形又道:“正好,孤也有话要同淑妃说。”
玉鸾出来之后,郁琤便一路上都同她并排而行。
玉鸾扫了他一眼,见他闷不做声,“郎君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郁琤朝她看去,“你弹得那么好,对自己的琴艺还不满意么?”
做什么要去请教旁人?
玉鸾怀疑他在羞辱自己。
“我弹得不好……也不满意。”
郁琤心中暗忖,她竟是个精益求精的女人。
“那便叫孤来教你就是。”
这等让影子压在她身上的暧昧之事,只怕除了他,旁人也并不合适。
玉鸾对他这话略感诧异,“郎君竟然还会弹琴?”
郁琤不自觉将背挺直。
“幼时也是学过,况且……”
他很是认真地恭维她:“阿鸾弹得一点都不差,要不然孤又怎会沉沦在阿鸾当日在宴席上大放异彩的一幕之中。”
玉鸾偷偷将手指伸进袖子里抚了抚鸡皮疙瘩。
她干笑了两声,“郎君哄我?”
偏偏她在他的脸上没能找到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郁琤见她竟然不信,赶忙表露心迹,很是认真说道:“现在想来,阿鸾之琴音就好比仙宫乐曲,令人陶醉。”
玉鸾:“……”
回到华琚宫,郁琤便神情自若地将赖下不走。
玉鸾倒也不再驱赶他。
待上榻后,玉鸾见郁琤自觉地在她外侧躺下,还顺势为她掖了掖被角,令他二人瞧着便好似一对老夫老妻。
玉鸾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她毕竟不是真的来和他培养感情的。
她迟疑地朝郁琤看去,“郎君……”
郁琤放下手里做掩饰的书,目光一如既往地镇定,朝她看去。
“你想出宫了是不是?”
玉鸾听到“出宫”二字,心口微突。
他却甚是和颜悦色道:“孤已经让人安排好了,过几日便带你去避暑山庄。”
玉鸾哑然。
行罢,避暑山庄就避暑山庄吧,他高兴就好。
熄灯之后。
玉鸾背朝着郁琤,心神颇是不宁。
这些日子她还没筹谋好,陡然间便被他捧上了淑妃的位置。
她正迟疑着下一步,却不曾想都这个时辰了,后背的人朝她轻手轻脚地伸来手臂,将她往怀里拖去。
玉鸾:“郎君?”
郁琤动作僵了僵,迟疑问道:“你还没睡?”
玉鸾心说,被他这样抵着,是有些难以入睡。
“郎君不想要么?”
郁琤轻叹,索性直接收紧手臂将她纳入怀中。
玉鸾实在不明白他这段时日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克制自己……他不难受么?
郁琤只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过段时日便是孤之生辰,孤想要你送些东西给孤。”
“郎君想要什么?”
玉鸾问他。
郁琤很是惭愧地想到了被他弄丢了的定情信物。
还好,他没弄丢了她。
“就送身衣服吧。”
他甚是大度说道,心说自己这要求十分朴素,却也足以彰显她对自己的用心了。
只要她肯亲自为他买下一套衣服,他必然也会感动不已。
玉鸾却颇是无语,只当他要求她亲手制衣。
可她平日里除了能绣绣花,哪里会做衣服?
不过他这么要求了,她也只有柔声答应下来。
这个大畜生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在去避暑山庄之前,玉鸾便凑合着给郁琤一套贴身穿的里衣缝制好。
这厢郁琤却召见了楚鎏。
“蓟苏人呢?”
他不久前便收到了信,信中楚鎏只称抓到了蓟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