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坐在马车上, 正在和刘伯姬说话。
“李音已经不小了,对他不必那么娇惯。”他看着面沉如水,但是说起话来, 还是温柔的。
李音正在外头骑马疯玩, 看起来丝毫没有平日在府中文雅的模样。
刘伯姬知道李音不过是憋坏了,再过几日看着这路途的景色, 那孩子怕是会立刻厌倦了。故而对李通的话, 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笑着说道:“那孩子一贯是听话的。”
李通无奈摇头,却也不多话了。
刘伯姬虽然宠溺李音, 可对他的教养也是足够严厉,在这件事上从不需要他来担心。
刘伯姬连日坐着马车, 神情有些倦怠。她自从生了李音后,身体有些不大爽利, 总是容易疲倦。李通看她蹙眉,当即便说道:“好了,音儿的事情且不去理他,你还是好些休息吧。”
刘伯姬嗔怒地看他一眼。
“我可是刚醒没多久。”
李通嘿嘿笑道:“那大夫可说了要倦了便要歇息, 可不能怪我。”
夫妻俩的感情深厚, 说气话来也是随意。
“不知这回可会见到姐夫……”李通话赶话, 突然想起了这茬, 脸色就有些担忧起来。自从刘黄去世后, 邓晨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已经是半隐居的状态。
上回见到,竟有些油尽灯枯的模样,着实让人担忧。
刘伯姬的神色淡淡。
“姐姐她暴病而亡,确实令人伤感。天意难违, 若是姐夫能看透,就不会这般难过了。”
李通摇头。
“姐姐与姐夫感情甚笃,怎是那么简单就能改变的?”
刘伯姬轻叹了口气。
尽管她不知道究竟那段时日发生了什么,可是从大兄与二兄那日难得一见的狠厉表情来看,或许阿姐,已经不是阿姐了。
这中荒谬的猜测她一直深埋在心里,从来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相比较与她同为女子的刘黄,这些年来,刘伯姬更为信任一直生死相依的兄长们。
李通似乎对这一次入朝有些担忧,尽管刘伯姬能够理解丈夫的心情,不过身为公主的她自然是欣喜能够与兄弟相见,便只能委屈了丈夫容忍下这些小小的毛躁了。
车窗外,正是李音爽朗的笑声。
洛阳城门正在眼前。
…
洛阳。
蔡绪宁难得出了宫。
这般盛夏,对常人来说应当是灼热难耐。可他行走在烈日之下,却宛如冬日遇到温室般舒适,走得那叫一个畅快。
他这两日的身体好了些。
这人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就开始可劲儿造了。
胡胥跟在蔡绪宁的身后,脸色苍白得一逼。
蔡绪宁此番出来,自是不曾告诉过刘秀。
眼下诸侯入朝,从今晨帝王就在接见来自四面的朝拜,暂时脱不开身。尽管有刘秀的严令,可蔡绪宁在宫中说话也是算数的。
他强硬要做某件事,倒也真的无人能够阻拦。
于是就这么顺利给他出了宫。
只不过身后跟着的可不止胡胥,明里暗里少说还有一打人。
胡胥苦着脸说道:“您现在这般出来了,回去陛下怕是得扒了我们的皮才能息怒。”
蔡绪宁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必担忧,至少你们的命,我还是保得住的。”
胡胥:?
看着胡胥的苦瓜脸,蔡绪宁扑哧笑出声来。
“罢了,不吓你了。放心吧,是我自己要出来的,若是连你们都护不住,那我趁早还是闭目得了。”
他这话说出来,吓得胡胥连忙呸呸呸了几声,低声念叨着类似晦气散去之类的话语。
蔡绪宁大笑迈步。
午后,茶室。
不知是茶道在逐渐变化,还是因为刘秀的偏好而潜移默化影响,洛阳不知何处出现了好些茶楼,那卖茶的手艺比起从前要精简许多,吃起来微涩回甘,别有一番风味。
蔡绪宁落座的时候,唇色有些发白。
胡胥看在眼中。
滚烫的热茶落入茶盏中,很快送到蔡绪宁的手里。
胡胥不知不觉中锤炼出了一手好茶艺。
尽管蔡绪宁是个牛饮的糟蹋脾性,但好吃与不好吃之间,他还是能感觉出些许不同。
捧着热茶杯,蔡绪宁喟叹了一声。
胡胥低声说道:“要不还是早些回宫?您的身体……”
有些神异的存在与影响是瞒不过身旁的人,比如那年突然出现的小皇子,比如陛下与蔡绪宁之间有些奇异的接触……此番种中怪异的现象,并不能用简简单单的话语来描述。
尽管他们曾经听闻过关于陛下的中中传说,可耳闻不如眼见。
这究竟是好是坏,他们无从评说。
可对于陛下与蔡绪宁,他们心中的敬畏却日益增添。
“放心吧,如果我的身体撑不住的话,我肯定比你们溜得还快。”蔡绪宁淡定自若说道。
不多时,蔡绪宁要等的人到了。
他有些大咧咧在蔡绪宁的对面坐下,丝毫不担心会不会被暴起砍了脑袋,甚至还如牛般痛饮了好几杯热水。
“这般炎热的时节还要来什么茶楼吃茶,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做何想法。”
张怀德在蔡绪宁对面坐下的时候,胡胥是真的险些拔刀了。
蔡绪宁道:“我可不想在今天见血。”
胡胥冷冷看着张怀德。
“莫要以为先生纵容你,你就真能蹬鼻子上脸了。让你悄无声息消失的办法有千万中,可切莫让自己有尝试的机会。”
张怀德嗤之以鼻。
并不如何回应,只不过在后头动作言语确实是收敛了一些。
他从监狱里逃得一线生机之后,却也没有因此享福作乐。他在铜马军中也很是做了些脏事,虽然蔡绪宁确实是答应留他一命,可也不能就这么随意放他。
做过的事情总该付出些代价。
他这两年被压榨得可有些苦。
这也是张怀德刚刚出现的时候略有怒气,语气冲冲的缘故。
“你费尽千辛万苦给我送进来口信想让我与你见上一面,若是不能够给出足够份量的消息,你可知道光是我出来的这一次代价,你就承担不起。”
蔡绪宁笑眯眯地吃了口茶。
这话拿来吓唬胡胥,他有些不忍落,但是拿来吓唬张怀德,蔡绪宁却是张口就来。
张怀德的脸色僵硬了片刻。
蔡绪宁却还有话要说。
“不若先说你想让我做些什么,这买卖做来总得先知道彼此的底线才好做,是吧?”如果不是看中这家伙身上还有可能挖掘的余地,当初蔡绪宁也不会留下这个途径,能够让张怀德找到他。
张怀德硬邦邦说道:“你难道不知道?”
蔡绪宁确实是知道的。
这几年张怀德虽然活下来,却吃了不少苦头,这人生际遇大起大落,很难辩出几分味道。
能够让这个品性完全算不上好的小子回头……也不知道张怀德究竟是踩了什么狗屎运,才能遇上那么好的一位姑娘。
而这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蔡绪宁并没有在意这段感情故事,只是觉得现在的张怀德倒是比从前顺眼了点。
“你当初问我,我的消息是从何而来。早些年我被你们击败后,确实是带着人马去投奔了铜马军。不过铜马军在被刘秀赶尽杀绝之后,四散的人马四处游走,一部分投靠了赤眉军。”
蔡绪宁道:“你们这游走的痕迹倒是颇为漫长。”
张怀德有些怨怼地瞪了眼蔡绪宁,这些还能赖谁?
想当初他们风霜雨打,可是费劲了千辛万苦。曾以为那应当是财富泼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现在却不得不为了所谓的百姓民生而做些劳心劳力的活计,稍有不慎甚至还需要担心脑袋掉下来,战战兢兢活得没滋没味的。
可毕竟他还是个人。
只要是人,终究会遇到软肋。
“赤眉后续的踪迹,我想你比我清楚得多。在长安,邓禹、刘縯,赤眉三家三足鼎立。原本赤眉以为自己能讨得到好,万没想到刘縯与邓禹突然联手,势要把赤眉给打出长安。往后看,我们数次与刘縯的人马交战,在混乱中我带着一支小队偏离了道路,与大队伍失去联系。”
这些都是从前蔡绪宁知道的消息,如今不过是张怀德再重新讲一遍。
他看着蔡绪宁平静的脸色,突然笑起来。
“我知道,这些都是旧话。我当时告诉过你,在失联中我撞见的队伍,是刘縯的人马,为首的,是李通。”
蔡绪宁吃着茶水,淡淡说道:“你当年说的那句话,其实是你出自本心想说的话。你对我的恨意有多少,我并不在乎。但你供出了李通这条消息,我饶了你一命。只不过当年,你肚子里还藏着些别的东西,不是撬不开你的嘴,只不过我既然答应让你活着,便也就罢了。”
张怀德蹙眉:“你……算了,我现在来,是想告诉你。当年在遇到李通他们前我们便失散了,当时只有几个士兵跟着我藏身在树丛之中。李通在此处安营扎寨后,因为伤兵不少,死与活都不能确认,故我们很简单就混进去了。
“我在伤兵营待了几日,昼伏夜出,终有一日溜进了李通的营帐内……我原是打算想要搜查他营帐内可有什么重要的情报书信,却只在案头看到寥寥的几句话。”
张怀德一字一句地说道。
“蔡绪宁是祸害。”
“需蛰伏。”
“可屏蔽。”
“最后一个漏洞。”
“刘秀,杀……”
后面就看不清了。
都是些潦草的字迹,甚至不是什么重要的话语,可是张怀德无法阻止看到字条那瞬间颤抖的自己,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直视的东西,畏惧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张怀德才回过神来。
好在因为李通似乎是被什么人绊住了手脚,在这段时间内并无人进出,让张怀德顺利逃了出去。
“你当时不是不想告诉我,而是因为你无法说。”
蔡绪宁慢吞吞下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