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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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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赵萧君回到住处,怔怔的坐了许久,思绪一片黑暗,转瞬又变成茫然的空白。www.xiashucom.com眼睛无神的看着某样东西,连眨眼的本能似乎都丢失了。等她懒洋洋的回过神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圈。听到手机响,成微在那边提醒她,他已经快到她楼下了。这才想起他早就定好的约会,漫不经心的寻出一套平常穿的衣服换上,因为气色仍旧不好,随便化了点淡妆,头发依旧散着。

成微刚到楼下,她已经站在下面等着了。双手插在口袋里,上身微微向后仰,维持同一个姿势,长久不变,看着刚刚冒出芽的草地发呆。她的心似乎被谁带走了一样,整个人在广漠空旷的沙漠里踽踽独行,孤独无依。瘦削的侧影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成微从车窗里静静看她,换一个眼神又换一个眼神,带着猜测和好奇——甚至还有一点神秘,慢慢的,暗中像有人使力拉扯一样,几乎移不开视线,心口莫名的忽然有一种疼惜的感觉。推开车门,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已经站到她身后,她依然没有发觉。

成微看了她一会儿,才出声:“怎么先下来了?”赵萧君缓缓转头,呆呆看着他,像无心的慢镜头,画面转过来了,眼神却还在别处。脑海里忽然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谁,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茫然的“哦”了一声,停了一会儿,思绪终于恢复正常又接上去说:“怕你等,所以先下来了。”成微微笑说:“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让别人等。果然是言行一致。”赵萧君点头:“我很怕让人等,所以宁愿等人。”

成微像在咀嚼她的话,露出深思的表情。伸出手抚上她的右肩,低声问:“刚才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连我来了都不知道。”赵萧君很干脆的说:“什么都没有想,在发呆。我想仔细想清楚一些东西,好的坏的,对的错的,可是还没有开始,就匆匆结尾了。想不下去,只剩下一片空白,只好发呆。”成微似乎有些不满的说:“这可不公平哦。我开车过来的时候,可是一路都在想你呢。”然后又笑说:“有没有想我?”赵萧君笑了一下,歪着头说:“那你想我什么?”成微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愣了一下才说:“不知道。就是想你。”

拉着赵萧君的手上车,难得的没有做出轻浮的动作。赵萧君问:“要去哪里?”成微笑说:“当然是先去吃饭。你看,夜幕低垂,正是吃饭的好时刻。”赵萧君转头看着点点的华灯,像阳光下闪烁的水光,一波一波,不断流动,去有写刺眼。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可是心情却大不一样。成微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安静的空气里,他的心像快要满的溢出来的茶水,只差那么一点点;而赵萧君的心却像伸手去摘头顶的树叶,拼命跳起脚来也够不到,差的不止是一大截。

成微并没有带她到那种幽暗的灯光,静谧的氛围,小提琴,刀叉,欧洲的音乐,充满异域情调的餐厅里谈情说爱,而是来到热闹喧嚣的“峨嵋酒家”,外面停满了密密麻麻的私家车。成微笑说:“这里的菜好极了,尤其是宫保鸡丁,鼎鼎有名。人人交口称赞,说连葱花都吃的干干净净。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赵萧君抬头看他,笑了笑,目光瞬间亮晶晶的,像阳光下转动的黑宝石。

成微直接走向事先订好的靠窗的位置,笑说:“从这里可以看见那边彻夜不眠的灯火,总让我觉得像,像什么呢,像——”赵萧君起身往外面看,眼睛幽深闪烁,接上去笑说:“像四五十年代的上海,似乎是幻景。隔着一层玻璃,不像是真的。”成微想了一想,笑说:“大概有一点这样的感觉。可是又不完全是这样。难以言说的温暖和怀念,又或者是感慨和惆怅。在幽幽的长夜里,平凡的景致也是不一样的。”的cd

赵萧君直直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成微忽然一语带过,笑说:“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竟然有这么多的感慨,这次,大概真的是不一样了。”赵萧君不理解的问:“有什么不一样呢?”成微笑而不答,只是接过服务生手里的菜单,问她想要吃什么。赵萧君笑:“要吃宫保鸡丁。”成微也笑起来。点的都是很平常的菜,没有花里胡哨的形式,适可而止,干脆明快。

赵萧君喝热热的露露,嘴角上沾上白沫。成微笑着拿出自己的纯白的手帕,伸长手臂替她擦拭干净。赵萧君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无措的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我见你总是用白色的手帕。”成微点头:“习惯而已。”然后又笑说:“可是不见得每次都用来替人擦血,擦泪甚至擦奶渍。”赵萧君看着他日渐认真的眼睛,里面深沉的汪洋如海,虽然还是看不到底,却一天比一天澄净。愈加慌乱,撇过头看着桌子,有些局促的笑说:“那是因为某个人太无用的关系。”成微却笑说:“太无用么?我却觉得是太厉害的缘故。一箭穿心。”赵萧君抬起眉,表示不相信,笑说:“一箭穿心?不见得吧?”

两个人不紧不慢的吃完饭,起身往外走的时候,碰到前面一个人走过来笑说:“成总,你也来这里吃饭?倒不像你的风格呢!”成微微笑的站住了,说:“沈经理说笑了。也是来吃饭?”沈经理点头:“对呀,带老婆孩子一块过来。正在那边坐着呢。正巧,刚才还碰见你们公司的曹经理呢,一大家子人,三代同堂,似乎有什么喜事。我刚过去说了两句话。”

成微客气的点头。沈经理笑着对赵萧君打了打招呼,倒识相的没有多问什么。成微却主动介绍:“沈经理,这是我女朋友。”然后又柔声对赵萧君说:“萧君,这位就是‘精实公司’策划部的沈经理。”沈经理睁大眼睛,似乎吃了一惊,随即笑说:“哪里,哪里,成总夸奖了。在成总面前。我算哪一门子的经理。”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赵萧君被成微的话也吓了一跳,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半晌才笑着问候了一句“沈经理,您好”,他连声说你好,你好,笑容满面。与刚才有所保留的态度大不一样。的ed

成微对她笑说:“曹经理也在这里呢,我们过去打一打招呼吧。”赵萧君有些踌躇,举步不前,笑说:“你一个上司贸然跑了去,不会让人家觉得尴尬么?”成微笑说:“曹经理是不要紧的。”于是转过弯来,正好就碰上曹经理他们,一张桌子团团圆圆坐满了人,有老有少,喜气洋洋的。曹经理见到成微和赵萧君,半点讶异的神色都没有,恭敬得体的打招呼,又热情的笑说:“小赵,你也在呀。”没有流露一点好奇的神色,该是什么态度就是什么态度,像在公司里一样,免去了赵萧君忐忑不安的尴尬。

两个人走出来,成微笑说:“时间还早的很,想不想去跳舞?跳华尔兹,随着音乐,一步一步,慢慢旋转,喜不喜欢?”赵萧君忽然想起陈乔其迎着阳光在舞台上热力四射的舞步,健美与青春。又忆起当日如雨的欢快,满园都是热闹的人群。心蓦地一酸,低着眼睛,轻轻摇头:“不要,我不会跳。傻傻的看你和别人跳吗?”成微“哦”了一声,心里倒是高兴的,斜着眼说:“不会可以学呀!放着这么好的老师白白不用,岂不可惜?”赵萧君忽然不想迁就,只是任性的说:“不想学,不想跳。”

成微却笑起来:“好,不跳就不跳,我才不赶鸭子上架呢。”又说:“那你说去哪儿?”赵萧君本来想说不去哪,回家。后来还是随口说:“那去看电影吧。”成微想了一下,同意了,然后说:“好久没有进电影院看电影了。想起来最后一次进电影院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如今电影院已经不像往年那样盛行了,许多人宁愿呆家里看影牒。成微带她进包厢,大大的放映厅空落落的,几乎没有什么人。又不是上映时期,电影院甚为寥落。为了招揽顾客,打的是“怀旧”的旗号,放的正好是“魂断蓝桥”。二战时的爱情悲剧,赵萧君看的很认真,完全投入进去,心有所感。成微紧紧搂住她的腰,坐在黑暗里,一切都有些异样。银白的灯光只看的清人闪亮的眼睛,坐在这种地方,仿佛回到很久以前,有一种回忆的满足以及此刻的骚动。

赵萧君以前就慕名看过,可是此刻重新再看,似乎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主旋律一次又一次响起,忧伤缠绵的呓语。一排排的蜡烛一根根被扑灭,带着那个民族特有的绅士从容,记忆就定格在那里。战争响起,人人身不由己。战争纵然不响起,人人还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成微蠢蠢欲动,黑暗里感官似乎分外清晰,平息不了内心的骚动。终于忍不住,偏过头,找到她的唇吻她的时候,感觉到她脸上的湿润和冰凉,不由得愣住了,好一会儿,改而亲在她的脸颊上,吻去她的泪水。赵萧君躲开了。成微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笑一笑,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泪,一点一点往下,手伸了进去,慢慢的就有些不规矩。赵萧君一把抢过手帕,离他坐的远远的,自己胡乱擦了擦。

成微忽然说:“这是我第三次替你擦眼泪了。”黑暗里,赵萧君似乎觉得他正向自己抛过来沉甸甸的某样东西,可是自己却接的手臂酸疼,承受不起。故作轻松的说:“你是说我喜欢哭么?”成微的脸在银幕下闪烁,看不清楚表情,好一会儿才说:“不,恰恰相反,我知道你不喜欢哭。可是你为什么总是哭?”赵萧君圆滑的说:“难道不可以是触景生情吗?”成微接上去问:“那是什么样的情呢?”赵萧君沉默,费力想解释什么,最后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成微没有继续追问,他似乎也有些迷惑不解的心事。赵萧君轻声说:“我们走吧。”成微问:“不看了?”电影正要结尾,赵萧君摇头:“不看了。”到处都是悲剧,她不想再看一次。两个人起身出来,眼前陡然一亮,有瞬间的晕眩。

回去的路上,赵萧君奇异的沉默,神情有些意兴阑珊,无精打采的样子。成微拉住正要上去的她,担心的问:“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赵萧君摇头,想了想说:“大概是电影闹的。以后再也不要看悲剧了。”成微拍着她的脸亲昵的说:“真的吗?那好,以后带你去看喜剧。”可是一个人若是不高兴,看再好的喜剧也照样落泪。

两个人的事渐渐的在公司里传开了,时常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有些人纯粹八卦,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些人却不怀好意,冷笑着等着看好戏。自然也有许多风言风语,难以入耳。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倒是曹经理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几句警告的话,一些女同事才有所收敛。赵萧君本人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样。平日里一些比较亲密的同事好奇的打听的时候,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大家当然不敢去问成微,多少有些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如外界传扬的一样。颇有些扑朔迷离。

赵萧君在公司里还和以前一样,勤勤恳恳,安分守己,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渐渐的有关道德人格上的一些难听的话也都销声匿迹了。流言自然还是有的。她行动更加小心,当着大家的面,从来没有和成微一起出现过。但是成微不遮不掩的态度却使的大家慢慢的明确起来。

自那一天彻底拒绝陈乔其以后,她再也没有和他联络过。有几次忍不住走到他住的楼底下,想要看看他最近过的怎么样,始终没有勇气上去。站在社区里徘徊了许久,希望远远的能看他一面,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一次都没有碰到过。赵萧君心上的伤口因为担心,或许还有懊悔自责始终结不了疤,一天一天那样疼着痛着,伤口上的血迹淋淋漓漓滴的到处都是。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沉着镇定的应付所有的艰难。

对于成微,她的愧疚越来越深,却同样的无能为力。成微是真的打算和她好好的交往,从来没有这样郑重过,当着朋友也从来不回避,大大方方的介绍。赵萧君的心似乎就这样沉到海底去了,连她自己也找不到方向。成微有一次喝了酒,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的笑问:“萧君,你看我们就这样结婚怎么样?”赵萧君当场被人掐断呼吸一样,胸口又闷又涨。幸而成微后来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她也只当他是醉言醉语。萧君弄不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而他也的的确确不知道赵萧君心底最隐秘的秘密。这样近在眼前,却又像是远在天边的两个人,赵萧君有时候觉得这真是一种凄凉的讽刺。

直到陈乔其的班主任打电话给她:“请问你是陈乔其的家长吗?”赵萧君知道眼前的那座山终于倒塌了,似乎听到天崩地裂的声音。奇怪的很,她那个时候倒是很冷静的回答说是。三年来,这是陈乔其的老师第二次打电话给她。第一次是陈乔其脚受伤了,通知她去医院。陈乔其从来没有要求她去参加他的家长会之类的活动,除了那次要她去看他比赛。

那老师语气极其严肃,郑重的说:“陈乔其一向优秀,学习成绩也很好,从来没有让老师担心过,在同学面前也是起带头作用。大家都很喜欢他,同学们甚至是佩服他。可是他这段时间变化实在太大了,经常旷课不说,对老师的劝告丝毫听不进去。更荒唐的是,这次整个北京市的模拟考试竟然没有参加。现在连人都找不到!我知道他的情况有些特殊,不是本地的学生,可是居然闹到这个程度,这是一个学生该有的行为吗?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到底上哪去了?”

赵萧君还没有听完,心里急的像滚烫的沸水,一下一下的“扑腾”着,一点一点的蒸腾,然后逐渐的干涸。慌乱的语不成句:“我,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他——”话还没有完。那老师极其不客气的说:“你难道不知道他这些情况吗?”赵萧君被她逼问的心都要缩到骨头里,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不知——道——”那老师似乎十分生气,声音不由得提高八度:“你到底怎么做他家长的?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怪不得陈乔其变成这个样子!”愤怒之下,一下子将陈乔其犯的所有过错推到赵萧君身上。

虽然是气话,无意中却打中了赵萧君的软肋,还未好的伤口上又狠狠的下了一刀,然后往汩汩流出的新鲜的血液上撒上一大把的盐。赵萧君只知道自己在不断的道歉,什么话都不会说。等那老师的火气稍稍降下去一点,哽咽着问:“那他有多久没有去上课了?”那老师想了想说:“开始只是逃课,后来干脆不来了。大概有大半个月了吧。打电话也总是不接,问同学大家也说不知道到底上哪里去了。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过他了。这些日子,他有没有回家?”赵萧君还是结结巴巴的说不知道。那老师勃然大怒,甚至用教训的口吻说:“你怎么能这样监护他呢?什么事都不知道!你怎么能这样呢!什么都不闻不问,孩子能不出事吗?照你这样说法,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赵萧君才想到他出事的可能性,北京这地儿,什么乱子都有,车祸呀,当街斗殴呀,不会当真出什么事了吧。顿时吓的魂不附体,越想越害怕。又想起近年报纸上报道的青少年社会问题,什么自残,乱交,作奸犯科,杀人抢劫,甚至吸毒!赵萧君简直没有疯掉,心脏绷不能再紧,似乎一碰就会爆炸。

陈乔其一向不需要人担心的,这次竟然会这么偏激,简直一头往死路上走。可是赵萧君来不及怪他之前,先将自己折磨的体无完肤。全都是因为她,陈乔其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她!她像被判了刑,直挺挺的挂在绞刑架上,身下是浇了油的干柴。柴油的气味径直往鼻子里冲,只等点火,便同归于尽。陈乔其当真出了什么事,她也不用活了。

第26章

赵萧君颤抖着手抓起电话,第一次拨错了,第二次按成红色的键挂断了,第三次还要拨时,“当”的一声响,从手上滑落摔在地上,电池,外壳,主机摔的七零八落,一直溅到桌子底下,还滚了几圈才慢慢的停下来。恍然的看着自己的手发呆,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涔涔的冷汗,指尖却作紧发涩,使不上力,像脱了层皮一样。半身跪在座机旁边,才发现不记得他的电话号码。眼泪簌簌的往下掉,一直滴到浅色的桌布上,泛起一个又一个湿润的迹子,一圈一圈不断的扩大。半晌没有动作,又心痛又惭愧。

还是走过去,将手机拣起来安装好,开机试了试,竟然还可以用。她忽然记起来,陈乔其有一次无聊的对她说,他已经将她手机的快捷键设置成他的手机号码。赵萧君轻轻按了“1”字键,屏幕上快乐的闪烁着“陈乔其”三个字,一下一下发出幽幽的蓝光。没有换号码,也没有关机,音乐一直响着,像是一种信息,赵萧君的心却有些安定下来,他并没有彻底做绝。直到人工服务的声音传来,她才挂断了,早就知道,不敢期望这样就能找到他。

拿了包,换上厚厚的外套,缠上围巾,戴上手套。时间上虽然已是春天,可是依然阴冷阴冷,光秃秃的树干上半点新绿的痕迹都没有。赵萧君只有在他的住处等。她没有钥匙,几乎将门捶破了,惹着对门的大婶用怀疑不满的眼光看着她。还是没有人应答。在里面呆不住,心口堵的就像十里长安街塞车一样,凝滞不动,全是茫茫的一片车海。开始的时候站在楼下的过道上伸着头拼命张望,听见远处的脚步声,一次又一次的祁盼,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夜色越来越浓,寒气逐渐加重,手脚全都麻木,脸上冻的几乎成了一块冰雕。

实在没有办法,只能退到楼道里,虽然挡住了风,可是没有暖气,还是冷的瑟瑟作抖,唇色发青,牙齿发冷。开始不停的给陈乔其打电话,依旧是不断响起的音乐,毒蛇一样的缠绕在耳边,简直令人要发疯。进出大楼的人都用探询的眼神打量她,赵萧君只得走上去,站在门口等。斜倚在门上,给他发短信,让他赶紧回来。手机已经在提示电量不足。赵萧君犹豫着再一次拨通电话,因为耳朵贴在门上,依稀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音乐声。赵萧君还来不及确定,屏幕上一片黑暗,自动关机了。

她从包里翻出几张路人硬塞给她的宣传单,垫在地上,然后坐在门边上等。双脚麻木的几乎蜷缩不起来。反正是铁了心,打算一直等下去,心里倒不怎么着急了。开始的时候还感觉到地上的寒气一阵一阵往身上冲,打了个寒战,后来就没有感觉了。穿了那么多的衣服,身上感觉还是空的一样,没有吃晚饭,肚子里也是空的,再等了一会儿,脑袋里也是空的。一直等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饿,眼皮渐渐的沉重酸涩。

手越来越冰,只好伸进毛衣里往胳肢窝里藏。头埋在手臂里,脸来来回回的蹭着绒线大衣,呼出的气瞬间就成了白雾。时间大概不早了。虽然饥寒交迫,可是迷迷糊糊的竟然有了睡意,那种睡意像一个人被人硬拖着奔跑一样,粗喘着气怎么样都跟不上,可是还是得涨红了脸机械的跑。

直到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的往楼上跑来,赵萧君猛然清醒过来,瞬间又有些失望。这样虚浮零落的脚步声不是陈乔其的。他的步伐一向镇定沉稳,像踩在钢琴洁白的键盘上,每一步听在耳内,都发出优美的音乐,充满生命的节奏感,每一步都令人难忘。

来人年纪很轻,不知道有没有成年。染着黄色的头发,上身穿一件黑的发亮的皮衣,嘴里斜斜的叼着一根烟,果然不是陈乔其。赵萧君只看了一眼,对他印象十分不好。心低忽然充塞着一种望不到边的挫败和失望,像北京夜里逐渐升起皑皑的浓雾,灰暗阴冷,到处是细小的尘埃,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除了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那人却在陈乔其的门前停住了,手里拿着钥匙,看见蜷缩在地下的赵萧君,愣住了。赵萧君一眼便认出这是陈乔其的钥匙串,那个挂串还是两人中奖得到的。商场里搞活动,他们运气不坏,每人得到一个很漂亮的钥匙串。赵萧君撑住手,扶着门慢慢的站起来,手脚虽然没有什么知觉,还是很顺利的站起来了。冷着脸,颇有气势的盯住他问:“陈乔其呢?”

那人被赵萧君冷冷的眼光看的有些怯弱,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与陈乔其关系不浅,张嘴就回答:“他,他还没有回来。”又像怕她误会似的,赶紧解释:“他还在台球厅,先让我过来帮他拿一下手机。”赵萧君让开来,由他颤抖着手开门进去了。走进去看了一下,屋子虽然凌乱,有些不干净,不过都是陈乔其的东西,并没有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不像一伙人聚居的据点。

她跟在后面问:“陈乔其经常带人过来吗?”他懦懦的回答:“没有,没有,老大只是让我过来拿一下东西。他说他忘带手机了,有什么人找他也说不定。所以才让我过来帮他拿。”赵萧君觉得既荒谬又愤怒,他只不过一个中学生而已,已经在外面结帮拉派,已经有人称他为老大。

她沉着脸跟出来,一手关上门,冷声说:“陈乔其在哪里?你带我过去找他。”那人不由得犹豫了一下,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半晌支吾的问:“你是——”赵萧君冷哼:“我是谁?你只管带我去找他!”神色冷峻,气势威严。那人没有办法,只好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任由赵萧君钻了进去。

赵萧君跟着他穿过幽暗的小巷,长长的巷子居然没有路灯,只有路口上惨淡无力的灯光隐隐约约照进来。两边是一栋又一栋的四合院,黑暗里模糊一片,越发觉得阴森恐怖。道路也有些不平整,赵萧君一个不小心踩到积水的坑里,踉跄了一下,侧身撞到墙上,手牢牢的扶住了墙沿,吓的直喘气。手上感觉滑漉漉的,有些恶心,不知道是不是青苔之类的。那个年轻人见她撞倒了,倒是陪小心的说:“恩,这里路不大好走,又黑——”赵萧君对他说谢谢。

只不过短短一段路,赵萧君却觉得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有一种飘渺无力感,连害怕都忘记了。走到街道上,推开一间很不起眼的玻璃门,呛人的咽味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咳嗽一声。举步踌躇,站在门内,到处看了一眼,一张一张的台球桌,人声鼎沸,烟雾缭绕。灯光不是很强烈,几乎全部是男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人大呼小叫,有人破口大骂,甚至有人说着下流的笑话。一些人见到她,都偏过头打量,眼中露出好奇暧昧的神色,互相传递。大概因为赵萧君的外貌,已经有人交头接耳,蠢蠢欲动。

赵萧君禁不住有些害怕,她何尝到过这些地方。那个带她过来的年轻人大概察觉到,于是又走回来,愣了半天才说:“老大在里面的包间里——”赵萧君毫不迟疑的紧紧跟着他。提心吊胆,目不斜视,不敢朝任何人看上一眼,颤抖着双手径直走上二楼。

站在包间的外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个年轻人推开房门,里面立刻传来喧嚣的人声,听到有人问:“哦,你回来了呀!”又听到有人问外面冷不冷之类的话。他有些局促的点了点头,看了看站在外面的赵萧君,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听到陈乔其的声音懒洋洋的传进耳朵:“阿胖,我手机呢?有没有带过来?”他点了点头,却没有拿出来。手机在赵萧君手上。

赵萧君听到他的声音,再也忍不住,移身站到门口,看见陈乔其上身正趴在台球桌上,手指扶住球杆,眼睛正瞄准一粒花色的球,一眨不眨,神情专注认真,侧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有如刀削,英俊的令人屏息。再当时那样的情况下,赵萧君竟然会觉得他英俊的令她屏息,难道是因为想念的缘故吗?

陈乔其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看到她,神色大惊,内心像是战场上密集落下的鼓声,“咚咚咚”的在翻腾,一阵比一阵急,简直没有间歇。眼睛蓦地睁大,似乎不能相信,表情一变再变。然后下意识的放下球杆,慢慢的直起身子,比站在旁边的人高出半个头。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嘴唇渐渐的抿住了,露出倔强的神态,僵在那里,没有说话。

赵萧君忍住蓦然涌现的万千情绪,心里虽然酸酸的,还是微笑的喊了一声:“乔其——”却怎么也说不下去。陈乔其像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却不理会她,依旧弯下身去,拿起桌上的球杆,对着九号球,狠狠的击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到桌子上,反弹后朝她这里“扑”的飞过来。赵萧君本能的偏了偏头,球没有凑巧的砸到她,而是从她右边的肩膀上飞了出去。陈乔其的脸色却忽然白了,右脚不由自主的朝她这里跨了一步,然后又停下了。

整个房间的人都静悄悄的看着他们两个,似乎感觉到暗地里流动的浪潮,气氛变的十分尴尬,谁都不敢随便说话。赵萧君走过去,冲所有人得体的笑了一笑,然后走到陈乔其身边柔声说:“乔其,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怎么样?”陈乔其不理她,兀自拿着球杆不说话。赵萧君微微皱了皱眉,又叫了一句:“乔其,很晚了!”陈乔其干脆走到另一边去。赵萧君僵立在那里。

赵萧君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稍稍提高音调:“乔其,跟我回去。”陈乔其将手上的球杆一甩,“当”的一声撞到台球桌上。众人见他们两个闹的有些僵硬,都坐不住,于是借口说要上洗手间,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大家年纪虽轻,多少在社会上混过,懂一些人情世故,识相的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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