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年纪,正值青春芳华,原本容貌娟秀的喜儿更如出水芙蓉一般,人见人爱。
曲安安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别人似甘甜清泉,自己却像泡过了三道的茶,无味。
别人有吹弹可破的肌肤,乌黑如云的长发,而她,不知不觉中抬起手来抚摸枯黄脸庞的时候,竟发现手上的皮肤如树皮一般粗糙。
从小又当爹又当娘的,维持着一间偌大的客栈,时至今日,她能不老吗?
而最最比不过喜儿的是--她已经不再纯真了。
整天忙于算计,打鬼主意、使坏心眼,她的眼神奸诈而狡猾,不再是一个心地单纯洁净的女子所拥有。
男人不都喜欢纯真的女子吗?不不不,不止男人,凡是世人,都会比较喜欢简单纯净的心灵。
一想到殷飞龙马上就要成亲,曲安安顿时感到全身无力,彷佛灵魂失去一块角,脚下轻飘飘的……可是她有什么权力去阻止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与他的旧日前缘,在他心中,她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势利女人而已。何况,她的眉心也没有他最爱的朱砂痣。
蹲在院子里,手中摘着青菜,平时一盏茶的工夫就可以摘完,可这会儿她已经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居然将嫩叶扔进了垃圾篮里,反将黄叶留了下来。
叮叮当……叮叮当……
一个女人牵着毛驴走进院子,摇了摇驴脖子上的铃铛。
「哎呀,是李大娘!」曲安安一怔,起身相迎。
「到附近的村子看侄儿,顺路给-捎来一些豆沙糍粑。」李大娘笑盈盈地递过一只篮子。
「豆沙糍粑?」她不由得惊喜,「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可是怎么好意思白拿您的东西呢?」
「-是我的老顾客了,送这点东西算什么?」李大娘搬了张凳子坐到她身边,帮她摘菜。
「大娘……」她连忙按住她的手,「您是客人,怎么能够让您做这些事?快快快,随我进店里喝一杯茶。」
「坐这儿挺好的,」对着满天流云李大娘-起眼睛,「乡下的风吹着多舒服!曲大姑娘,-甭客气,我还有些悄悄话要对-说,在这儿说,正合适。」
「大娘有什么俏俏话要告诉我呀?」她有些迷惑,亦有些好笑。
李大娘正要开口,忽然发现殷飞龙抱着一大捆兵器走进院中,那兵器中有刀有剑有枪有弓,顿时把她吓白了脸。
「曲家叔叔……好久不见了,」受惊的她结结巴巴地问,「您……您玩这个呀?」
「我叔叔是猎户出身,」曲安安一见他,把脸一沉,「在他们家乡,还打死过老虎呢!」
「原来如此!」李大娘吁了口气,「刚才看到这一堆兵器,我还以为……」
「以为他是土匪?」曲安安讽笑。
「不不不,」李大娘连连摆手,「曲家叔叔一表人才,怎么可能当土匪?我只不过以为是江湖中人罢了。」
「方才惊扰了李大娘,实在对不住,」殷飞龙对她鞠了个躬,「现在恰值曲某练功的时辰,请大娘不要见怪。」
「您尽管练、尽管练,」李大娘看到他褪去上衣后露出的结实胸肌,眼神顿时变得贪婪,「我们在一旁欣赏。」
「大娘,我们还是进屋去谈吧,」曲安安连忙道,「既然是『悄悄话』,当然不能当着外人的面……」
这个殷飞龙,不知在搞什么鬼!每日他都是闻鸡起舞,几时下午练过功?莫非他以练功为借口,要偷听她们说话?
「曲叔叔怎么会是外人呢?」李大娘被男色所迷,傻呆呆地上了当,「我那几句『悄悄话』,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说,可在曲家叔叔面前却可以公开。」
「为什么?」她一愣。
「因为这些『悄悄话』,那天就当着他的面说过了。」
「呃?」
「就是汪举人的事呀!」拍拍她的手,李大娘挤眉弄眼地提醒。
「大娘您今天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说真的,她早把那个汪举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好半天才想起他乃何方神圣。
「对呀、对呀,」李大娘热心地点头,「那天-前脚一出门,后脚我就到汪举人家去了,当我一五一十把-的情况跟他们家说后,天啊,真是奇了!平时我去说亲,那汪举人不闻不问、眉毛都不动一下,可是这一次,他竟主动要求与-见面。曲姑娘,-好有福气哦!」
有福气?
殷飞龙顺手拿起一把长剑舞了起来,肚子里似藏有一包莫名的火药,随时能把他炸得灰飞湮灭。
刚才他在楼上小憩,忽然听到铃铛声,只当有客人前来,往窗外张望,谁知一瞧便瞧见了笑嘻嘻的李大娘。
这个李大娘一看就不像好人,笑里藏奸,平素聪慧的曲安安怎么会相信这样一个卖迷药的能为自己找到好婆家呢?
虽然姓曲的与他没有半点关系,虽然他一再对魏子表示自己并不在乎她,虽然那天这女人还洗破了他的衣衫,但他终究心怀慈悲,不忍她上当。
「曲姑娘,」李大娘接着说,「咱们明天或者后天,约个时间去会会那汪举人如何?」
「呃……」曲安安不知该如何回答,若点头,她万分不情愿,可倘若拒绝……上次可是她自己应允了此事,此刻怎好改口?
「-不要不好意思,有大娘在一旁陪着-呢。」
「见一面倒也无妨,只是……该在哪儿见面呢?总不能去他家吧?」
「那么去老身家里如何?」
曲安安依旧羞涩地摇头。
李大娘忽然一拍手,灵光闪现,「还是得找个公开场所比较好……对了,去八珍楼如何?」
「八珍楼?」她诧异地抬头。
「-大概不知道,这八珍楼是汪举人的舅舅开的,所以明天到了那儿,他舅舅自然会遣开闲杂人等,不让别人知道-和汪举人见面的事。」
「呃……」话已至此,别人已为她设想得这么周全,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但她的心中真是千百个不愿意呀……
正在凝思之中,忽然一把长剑朝两人飞来,倏地与李大娘擦身而过,插入背后的树桩内,剑锋犀利,剑柄摇晃。
定睛一瞧,正在练习拳脚的殷飞龙不知何故失手,致使那剑飞来,险些伤了胖女人的性命。
「啊--」李大娘一声尖叫,差点昏倒过去。
「大娘,您没事吧?」殷飞龙假意上前扶她,心中却早已咒了她一百遍。
「吓、吓死老身了……叔叔您就不能小心一点吗?」李大娘吁吁喘着气,「曲家姑娘……这事就这么说定,老身先回去了……哎呀呀,差点吓掉半条命!」
她没等曲安安回答,也顾不得再欣赏美男,便颤巍巍地爬上了驴背,头也不回地溜了,生怕再多留片刻会命丧黄泉。
殷飞龙微微暗笑,蹲下身子捆绑兵器。
「你……」曲安安却一脚踩着他的刀枪弓剑,横眉瞪眼,「刚才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故意的?」他淡淡道,「曲掌柜,不要冤枉人。」
「你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虽然不怎么厉害,但还不至于连一把剑都舞不好吧?说,你为什么要吓唬李大娘?」她冷冷逼供。
「我全是为了-好。」他索性神情一敛,说出真心话。
「为了我好?」她难以置信,挑眉怪笑。
「-觉得那个汪举人真能看得上-?」
「什么意思?」曲安安霎时脸色一变。
「读书人都自以为了不起,要娶也要娶一个天仙,可-身材平板,姿色普通,家境贫寒,无才无德……他凭什么看上-?」
「姓殷的!」她气得浑身发抖,「我哪有这么差?」
「那汪举人若是个穷酸书生,配-也还算马马虎虎,可他出身名门,家财万贯,前途无量,-不觉得自己不配吗?」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势利眼吗?」她-腰反问,「如果他看不上我,为何主动要求见我?乌
「或许他是个花花公子,借着相亲之机,占女孩家的便宜。」
「嘿嘿,自相矛盾,你刚才不是说我姿色普通吗?」
「他又没见过-,怎知-姿色如何?想必那李大娘定把-吹捧成天仙下凡,所以让他动了色心。再说了,就算-姿色普通,对他也没什么损失,因又不用把-娶回家,只是玩玩而已,有时候找个丑一点的,还可以换换口味。」
「姓殷的!」曲安安快被气晕了,「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所以我赶跑李大娘,是为了-好,」他语重心长,「虽然她是出于一片好心帮-作媒,但我怕她一时大意,不识歹人真面目,反误了-一生啊!」
「哈哈哈--」她仰头大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什么?」他脸色一沉。
她昂头对他挑衅,「你没有问明我的想法就赶走媒人,这不是多管闲事吗?」
「-听了我苦口婆心的劝告仍然执迷不悔?」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姓殷的,你口口声声说我配不上汪举人,那你觉得我应该配什么样的人才合适?」她反问。
「嗯……当然是找个门当户对的,」殷飞龙正色道。
「嘿,我现在跟一群土匪住得最近,难道要我嫁给一个土匪?」
「土匪有什么不好?」他被她的话语激得也渐渐气恼,「至少土匪都很直率,不会装模作样。」
「姓殷的,我实话告诉你,我宁可被一个伪君子玩弄,也不会嫁给一个土匪!」
哼,刚才他那样贬低她,让她一颗与他和好的心顿时沉落到海底,此刻,她只想用同样狠绝的话刺伤他,让他也尝尝如同刀割一般的感受。凭什么他可以拥有自己的小新娘,她却不能去相亲?
「为、为什么?」殷飞龙显然一愣。
「人家汪举人白衣飘飘,风度翩翩,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虽然不能拿牡丹来比喻他,但我此时的心情也差不多,只想找一个风流俊俏的男子快活一番,并不真的打算谈婚论嫁。」她拂拂双袖,做出潇洒的摸样。
「-……」他差点说不出话来,「-一个女孩家……怎么这样不知羞?」
「我也算是江湖儿女、女中豪杰,这『害羞』两个字,从来都不属于我!」
「找个真心实意喜欢-的男子共度余生,这才是正道!」他提高了嗓门。
「我附近有这样的男子吗?哈哈,不要跟我说是你们兄弟中的一个!」扔下菜篮,她扭头就走,「李大娘应该没有走远吧,我这就赶过去告诉她,明儿个就跟那汪举人见面!」
曲安安没有看见,在她转身的一-那,殷飞龙深邃的眸子里,有一种她从没见过的东西,痛楚地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