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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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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海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决定把所有真相告诉小净。我要让她知道,我才是害死她父亲的那个骑士。」

牛仔的笑容倏然蒸发掉。「为什么?你自己也说,池净知道之后一定会离开你,你舍得吗?」

「我必须冒这个险。」他的眸中藏着酸楚。「我不能再让罪恶感毁了我们的婚姻。如果我不把真相说出来,我永远无法坦然面对小净,永远会担忧她有朝一日若知道了真相将离我而去,然后我又会想竭尽所能将她缚得牢牢紧紧,喘不过气来,就像我们上次的婚姻一样。我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所以你决定说出真相?」牛仔的眼中已敛去方才的轻松笑意。

「是的。她知道之后,只会有两个结果。」他深呼吸一下。「其一就是她离我而去,那么我也将永远离开台湾,自我放逐,终身不再踏入这片土地。其二是她原谅我,愿意接纳我。那么我会花一世的时间爱她,照顾她,给她幸福。」

牛仔起身走到他面前,以等高的视线和裴海对视。

「裴海,你真是我见过最他妈的王八蛋!」他一字一字的吐出来。

裴海错愕的看着老友。「你不赞成我向她坦诚?」

「废话!」牛仔大吼。「我他妈的当然不赞成!你把我们其它人当成什么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裴海拧起黑浓的眉心。认识牛仔至今,这是他首度见到老朋友动了如此肝火。

「意思就是,你太自私了!」现在换成牛仔暴怒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你以为诚实坦白就是最好的美德?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了。你打算告知池净哪个版本的往事?说杀她父亲的真凶是你,不是当年那个钟振毅?那你又错了一次!因为事实的真相从来没有谬误过,人确实是我杀的。」

裴海好一阵子哑口无言。「……关你什么事?」

「你不懂吗?我也有份!人是我们两个杀的!」牛仔刮到他面前煞住,手指一下下的戳着他胸口。「在当年的飚车党里,我和你的交情最深,感情也最好。那天晚上你骑上池老先生的田里,如果我站出来阻止你,你会听的!钱子、小未、阿正说的话你或许当放屁,但是我说的话,你再如何不情愿也一定会听,顶多事后找我干一场架。可是我非但没阻止你,还带头叫嚣起哄,拿池老先生追着你跑的景象当笑话。我笑得比谁都大声,叫得比谁都有劲,直到你辗倒他为止!是我和你一起杀了池净的父亲!」裴海跌进沙发里,默默无语。

「你现在知道我甘愿替你顶罪坐牢,事后为何不怨你了吧!如果你以为是令尊那七百万的功劳,我会一镰刀劈死你!」牛仔脸色铁青的走近他身边。

沉默了好半晌,他终于开口。「这不能改变是我撞死他的事实,你顶多算个帮凶。」「帮凶也好,主谋也罢,总之我脱不了干系,难辞其咎。」牛仔严肃的转头面对他。「我一直相信,人生在世都有各自的十字架要背负。我的那份已经进监护所偿付完了,再不然,也在裴老伯为着旧事前来找我晦气时,让我母亲付她的生命为儿子偿还了。我从不怨恨任何一个裴家人,因为我一直认为自己在还债。我唯一愧对的人是我母亲,她为了一个不争气、不成才的儿子,到老来还死于非命。这些债,我都挂在自己身上,因为这是我应扛负的十字架。可是你的十字架,还没有扛完。」

「……我的十字架是什么?」

「你的十字架就是池净。你杀了她的父亲,欠她家一条命,就得负担起她一生的幸福!你爱她也好,不爱她也罢,从二十年前你撞死她父亲开始,就注定了必须扛起这个沉重的担子。如今老天有眼,让你们彼此相爱,你的运气已经够好了。现在居然跑来告诉我,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可以抽身,从此浪迹天涯,不再承担你所犯下的后果。他妈的若非咱们是好朋友,我现在就把你扔进堆肥池里变肥料。」说到最后,又火大起来。裴海垂首,勾着老友的手臂,两个人同望着脚下的地板。二十年的时光,在沉默无声中,缓缓流转过心田。有痛苦,有快乐,有悔恨,有歉疚……

「你从不和我争,今天却连杀人的罪名也急着来抢。」裴海疲累的叹了口气,自我解嘲。

「我们两个人都有愧于她。」牛仔飞了飞黝黑的眉毛。「你的运气比我好。我主动搬到她家附近,却也只能暗中观察她,瞧瞧有什么使得上力的地方;你的运气倒不错,老天爷把她送到你怀里。由此可知,天意不可违,你就认命吧!」

认命?这个甜蜜负担,他扛得心甘情愿。然而……该死的!他怕死了会再伤害她一次!若真如此,他宁可先杀了自己干净。

「阿海,你听好,我只说一次,从此以后不会再提。」牛仔拍拍他的臂膀。「正如你说,池净可能会离开,可能不会。假如她选择离开,那太便宜了你这小子。假若她选择留下来,这也是因为她太爱你而离不开,并非她可以不再介怀……嫁给杀死父亲的凶手,你叫她以后如何若无其事的去父亲坟上祭拜?你摆除了心中的瘩疙,却把痛苦转而移植到她心中,这是不公平的,等于多造了一层孽。」

裴海听得发怔。

「我好久没有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把未来十年的存粮都讲光了。最终该如何做,你自己斟酌,我懒得理你。你该闪人了!」牛仔拍拍手,站起来。

裴海白他一眼。「放心,不会留下来多吃你一粒米的。」

「那还差不多,我免费借你一间屋子住,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你真有良心就别再占我便宜。」牛仔不甘示弱的回嘴,坐回工作桌前,重新摊开园艺纪录簿,不再理会死党。

***「裴海?」池净推开铁门,试探性的轻唤。

黄昏刚过,室内已渐渐阴黑,无人响应。他出门了吗?她放轻了脚步,走进客厅里张探。

裴海静坐在黑暗里,两只眼睛盯住正前方发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连她进了门也没发现。

她一时童心大起,踮着脚走到沙发旁边,突然重重坐进他身旁的空位,「裴海!我来了!」

裴海险些从座位跳起来。他惊魂甫定的转动脖子,回眸看清楚了是她,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小淘气,居然敢招惹我;」他笑骂,反身将她压陷在躯干下,开始第一波猛烈的搔痒行动。

「哇──」池净尖叫,左闪右躲就是避不开他无所不在的魔爪。她笑红了娇颜,气喘吁吁的拚命讨饶:「好啦!我投降!谁教你想事情想得那样沉,连我进来了都不知道。」

他终于很仁慈的住了手,暂时放她一马。

「要是吓出我一身心脏病,-就得替我的下半辈子负责。」指尖缠锦着她轻软的发丝。

池净-凝他一眼。「对了,我今天工作很忙,下午四点才回到公司,结果桌上有一张你约我出去吃午饭的留言条,没害你等太久吧?」

裴海翻阅大脑中的记事本。是了,早上约完小净,决定和她彻底坦承布公后,他就烦躁的出门找牛仔晦气,谈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忘了午餐之约。

「没关系,我一会儿等不到人就离开了。」他云淡风清的掩饰过去。

「我一下班就赶过来,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呢?」池净温柔的问。

裴海和她上下交换位置,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神色显得若有所思。

说?不说?

牛仔的语音在他耳畔回响。池净是你的十字架。你必须背负她一辈子……「小净……有一个秘密困扰了我很久。」他慢慢开口。「三年前就是就因为它的影响,让我对我们的婚姻失去把握,缺乏安全感……我担心你一旦知晓后,迟早会离我而去。」

池净摇摇头。「我不会的。」

裴海向她挑开疑问的眉心,意似在询问。

「我不会任意离开你的。」她柔柔笑了,俯下螓首送上一个香润的吻。「除非你希望我走,否则我不会再离开你。」

无法言喻的暖流冲刷过他,几乎逼出他久未盈眶的热泪。她怎能如此完美,执着不悔?

他振起上半身,紧紧将她的脸颊压在胸口。紧得几乎夺去她的呼吸。这样的窒息是甜蜜的,她柔情满盈的承受了。

「小净,我好爱。」裴海凑在她耳畔喃喃低语。

「我知道。」她从他怀中扬起头。「我也是。」

「你想知道我的私密吗?如果-想,我会据实以告的。」他偏开头低语。池净踌躇了片刻。人皆有好奇之心,况且他所谓的「私密」曾经让两人乖隔了一千多个日子,说她不想知道是假的。

但是,他看起来如此阴郁、万分的为难,要求他讲出如此难以启齿的秘隐,会不会太残酷了?

池净重新咀嚼了一遍裴海方才的用词,慢着!私隐,难以启齿,担心她知道后会离去……她心里蓦地灵机大动,难道……

她仰首再对上裴海晦暗的眼神。难怪!难怪他谈起这个话题时,无法正视她,原来是为了「那种」问题。裴海是这样心高气傲的男人,他当然忍受不了自己有「这样的」缺陷。

天边晚霞彷佛跳进屋里,跃上她娇艳欲滴的脸蛋。

「裴海,你听我说……」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尽量避免刺痛他的男性自尊。「其实我都明白,也很能谅解。」

「-明白?」他倏然瞪向她。

「是的。」池净用力点点头。「呃,其实……」

天,该怎么用字遣词呢?这种尴尬的事情本来就很难开口,更何况交由一个女人家来说。

「其实什么?」裴海望着她的满脸红晕,口气忽然变得很谨慎。

「其实……」她清了清喉咙。「其实女人并非如此在意,呃……『某些事情』。当然,『有』最好,『没有』也没关系。况且你的『表现』一直很正常,如果你今天没提,我根本不知道它曾经存在过……呃,我相信,无论『那种状况』曾发生了多久,或多少次,它现在一定已消失了,你已经痊愈了。」

「是吗?」他的浓眉耸了起来。她到底该死的在说些什么?

「是的。而且男人和女人的构造本来就不同,偶尔……呃……力不从心,那也是很正常的。」她罔顾体内狂烧的羞涩感。「而且我也不是……你知道的……那种,呃,很需要的人。我爱的是你,所以,呃,无论你能不能……呃,那对我来说不是那么重要,我完全不在意那个隐疾。」

力不从心?隐疾?

「是──吗?」他咬着牙从齿缝迸出话来。

「我从来没有比较的对象,不过……嗯……以我有限的经验,你以前对我的,呃,『贡献』已经算很出色了,真的没得挑剔。你应该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毕竟,呃……一个男人的光彩在于他由内焕发出来的自信,而不是……嗯……你知道的……不是『那方面』。」终于完整的说完了,她松了一口气。

「是──吗──」他简直是咬牙切齿。

天杀的!原来她认为他有间歇性的性功能障碍,为了这个「隐疾」而难以启齿。真是……他妈的!他哪里的表现不好,让她以为他性无能又力不从心?每次两个人做爱,先累到睡着的人可是她!害他在旁边憋个半死,又不敢吵她,只能等到她早晨睡醒。结果这样的「表现」还被她归类为「患有隐疾」?

「我爱你,别再让那些虚幻的自卑和不安全感横隔在我们之间好吗?」

他垂首盯住地面,右手拚命揉着后颈。这时候若碰触到她,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掐住她细致脆弱的小脖子。

「裴海,你还好吗?」她温柔低唤。

我?我当然好!好呕!他在心里闷吼。

「我很好。」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充满了挫败。「这代表-会再嫁给我吗?」一直挂在嘴角的温和笑容消失了,池净回开水眸。

「我……我不晓得。」她讷讷的说。

「为什么不晓得?」他有些心急了。「你方才明明说,不会在意我的……『隐疾』。我多年来的心结已经被-解开了,-还不给我一个名分?」

她忍不住笑出来。「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还吊儿郎当。」

「老天!她居然认为我讲了整个晚上都不是正经的。」他仰头问苍天。

池净垂下螓首。「我爱你,也想再嫁给你,可是我不想再离开台湾了,我的生活都在这里……我们两个的生活方式终究行不通。」

「那我们就留在台湾。」

「可是,你的事业都在国外啊!你在约克郡的家怎么办?还有荷兰,法国,意大利?」

「我能在英国、荷兰、法国、意大利筑巢,就不能在台湾也买间房子吗?」他没好气的。

「你的说话态度很恶劣耶!」池净凝起秀眉,他今天晚还真是够阴阳怪气了。废话,我可不是每天被人指着鼻子说性无能的。裴海无声的嘀咕几句,终于重重叹了口气。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抱过满心委屈的小女人,搂在怀里低哄。「我太爱-了,怕-觉得嫁给『这样』的我很委屈。」

「你真的想留在台湾吗?」她轻声询问。

「只要给我一套完整的工作设备,留在哪个国家又有何差别?不过我必须说在前头,未来我仍然有许多事情必须出国处理。如果-那阵子恰好得闲,我们可以一起出个小差,顺便游山玩水。否则-留在台湾忙-的事业,我也不勉强,好吗?」他吻了吻她鼻尖。「而且我娶-是有目的地。」

「哦?」她斜眼睨他。

「北投山上那间工作室-也用不着,送给-放着也是放着。如果我娶回-,那些东西又变成我的了,我就不必再花钱添购设备,何乐而不为?」他眉飞色舞的分析。「你……皮痒!」池净又好气又好笑,抬起粉拳重重赏了他一记。

「好不好,嫁给我?」裴海搂住她的柳腰。「我保证这次一定会拿出最大的诚心、信心、爱心和耐心来爱。」

池净被他逗得笑出来。「你这么『多心』啊!」

「说好。不然不放人。」他耍赖道。

她真的还要再嫁给这个男人吗?池净自问。望着他大男孩似的眼眸,一种爱到近乎心痛的感情揪住她。是的,她想再嫁给他。

上一回婚姻的失败,不全然是他的问题,她也有错。是她固执的把自己困在一方浅滩里,只会屈服,而从来没有试着和他沟通。到了最后,生活过不下去,她也只是一走了之,态度并不比他负责多少。

如今,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再加上三年的淬炼,他们两人都改变了,足以共度一个更成熟的婚姻生活。

她不想让自己再虚度另一个三年,甚或三十年。

「好。」她温柔望着他。「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别爱我那么多,只要爱一点点就好,让它涓涓滴滴,但是长长久久。」

「涓滴成缠绵。」裴海诚心允诺。

牛仔说得对,很多事,并不见得一定要行诸于语言,以行动证明更有意义多了。他爱她,她也爱他。这是老天爷赐给他最甜蜜的十字架,他会照顾她一生一世,涓滴成缠绵。

至于他的「隐疾」……担心什么?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向她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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