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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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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名男子从外表看来并不是特别凶暴,其中一人慢吞吞地走着,另一人移动着轮椅,来到邻室的壁炉前。www.xiaoxiaocom.com被指为野边修的人坐到了单人沙发上,坐在轮椅上的陶太则把轮椅停在野边修旁边。我和藤谷并排坐在背靠壁炉的沙发上,御手洗摆好单人沙发的位置后也坐下来。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御手洗和野边修正好隔着茶几相对。

如此安坐下来之后,我还是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要做什么。

虽然我不会认为自己正身处欧洲的某个古老庄园。但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封闭在这种欧洲贵族公馆式的空间里。记得先前我曾独自来这栋大楼调查内部情况,但绝没想到大楼里还藏着这么一层壮观的房间。

御手洗称呼眼前这位皮肤白皙的男人为野边修。野边修……

啊!我终于记起来了。他就是东大古井教授的研究生,把陶太的手记留在抽屉里然后失踪的那个人。野边这个姓氏与乔子的姓氏一样。

所以两人很可能是兄妹。乔子在北海道最北端的幌延出生长大,那么这男人也是在那边出生长大的吗?御手洗或许就是从他的身上抓住线索,顺藤摸瓜,最终破解了这起怪异事件的全貌。

此刻,我的脑中突然想起证券公司职员松村贤策从不明场所跳楼自杀的事件。跳楼楼层不存在之谜似乎也可以得到破解了,他应该是从这层楼的阳台坠楼致死的吧。

“三年前,那个名叫松村的男人是不是从这里跳下楼的?”我向御手洗闻道。御手洗默默地点头,露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还要问我吗”的神色。

但是,松村又是如何进入这层楼的呢?这又成了新的谜题。

“大家都置身于悲剧之中呀。”御手洗说起了开场白,“不顾两位的心情,一味说出自己的推理,其实并非我的本意。对于他人的痛苦,我是深感同情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说?”野边修立即予以驳斥,“你模仿警察,擅自闯入他人屋中,然后在我们和世人面前趾高气扬地炫耀你的聪明。”

“炫耀聪明的恐怕是你吧!我把事情全盘揭开后。你就给我闭嘴,专心读书去吧。”

“要我闭嘴?笑话。你知道我做过些什么吗?你以为我杀了人吗?那你就错了,我不但没有杀人,我还救了人哪!”

“这我知道。”

“那你还想揭发我什么呢?”

“我只是想告诉你,世界上头脑聪明的人不止你一个。你过分相信自己的能力,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只会导致失败。遗憾的是,因为手头证据不足,我只能做些推测。但你不得不出售旭屋御殿,不是恰好证明了你的失败吗?”

被御手洗如此数落,野边修无言以对。

“其实,你的头脑不如你自己想象的那么完美。把旭屋隐藏在这残存的产业里无疑是正确的,因为这样可以有效地切断他与旭屋制作公司的联系。但在这栋大楼里设置虚幻楼层,就太轻视世人的智慧了吧。这样的危险秘密能隐瞒多久呢?难道能永不败露吗?虽然这里地处海滨,旁边没有大楼,很少会有人去数楼层而发现这栋大楼比住户所知的多出一层。但是,在海上玩冲浪板和帆船的人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这栋大楼有九层,谎言不是一戳即破吗?要到这层楼,必须按下事先已被电梯微电脑所记忆的暗号密码。这固然是个高招,但在极偶然的情况下,三年前还是有人无意中错按了密码,误入这层楼,因为看到旭屋可怕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冲出阳台坠楼致死。

“为了不让改建房屋的施工者知道有这层楼的存在,你甚至亲力亲为,自己动手做了这层楼的修缮工作。之所以会在各户安装干衣机,是因为如果阳台上常常晾晒衣物,那不曾晾晒洗涤衣物的这一层,从大楼外面看起来就显得很醒目,隐形的楼层也很快就会曝光了。你们一方面要向住户隐瞒四楼的存在,另一方面又保留原来的楼层标示——只是将四楼取消,说是忌讳四楼与死楼谐音,后来又匆匆更改楼层标示,导致住户误入四楼坠楼而死。总之搞得乱七八糟。”

“不是这么回事。”焦躁的野边修摇摇右手,阻止御手洗说下去,“刚开始,我们并不想隐瞒,改建大楼只是为了适合让旭屋居住,仅此而已。他是个名人,那副样子实在不适合在公众场所露面,我们所考虑的不过是这个问题罢了。但出人意料的是,住户完全没有发现,所以我们又花了点工夫做隔离工作。哼!如果我存心要藏起旭屋,可以做得更加彻底,怎么会被你这样的小侦探识破!”

“好,关于隐藏楼层的事就讨论到此。我们最好速战速决,想必你也非常关心你妹妹的事。她现在情况如何?正在进行抢救吗?”

“有父亲在旁边陪伴,我也去看过了,她虽然身受重伤,但没有生命危险。”

“这样就好。接下来,我将会说明你和旭屋已经做过的和来不及做的一切。如有差错,你就不客气地指正好了。”御手洗看了野边修一眼,兴致勃勃地说道。

“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御手洗开始做起简单明了的解说。

对野边修和三崎陶太来说,这显然是极不愉快的事件重述。但我们,尤其是我,则非常高兴看到这个扑朔迷离的事件被御手洗找到出乎意料的切入点,终于得以破解。当初,由于三崎陶太的文章里出现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我非常肯定那不是真实的事件。

“大明星旭屋架十郎被他的心腹秘书加鸟猛勒索,是整个事件的开始。旭屋和加鸟都是同性恋,他们背着大众发展成情人关系。

加鸟是个颇为能干的人,他认为自己也有资格在镰仓拥有附带泳池的豪宅,毕竟他与代表日本的大明星有着难分难合的关系。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向旭屋提出金钱上的要求。其实这也难怪,身为情人,既然与对方发生了密切的肉体关系,自然也就会想与对方共享财富。

但旭屋不肯,于是加鸟召来大批记者,做了一番准备揭发旭屋丑闻的预演,对旭屋进行胁迫。这个时候,一直对身边的心腹兼情人百依百顺的旭屋终于了解到加鸟对自己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如果这次屈服于他的胁迫,那就一辈子都要被加鸟牵着鼻子走了。加上情妇香织也在一旁唆使挑拨,旭屋便下了谋杀加鸟的决心。当时旭屋与香织构想出的谋杀计划堪称别具一格,旭屋利用他在海外拥有的公寓大厦和私人喷气式飞机,巧妙地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要知道,一九八三年有一段日子里,三崎陶太处于意识不明的昏睡状态,但根据医生的判断,认为他的意识迟早可以恢复。于是旭屋和香织以陶太的双手不方便为由,将他从自己的屋里,也就是从此地带到外地疗养。由于旭屋在雅加达海滨拥有一栋与稻村崎公寓一模一样的公寓大楼,而且也拥有私人喷气式飞机,所以能顺利实行他们的计划。或许陶太君在此之前不知道印尼是怎么回事吧,只是曾经与旭屋一起出过几次国,使用过几次护照罢了。我说的有错吗,陶太君?”

仿佛被御手洗的话提醒,我把视线转到轮椅上的陶太身上。由于他戴着假发,再加上室内光线昏暗,我看不清楚陶太的面部表情。

他没有说什么,自从出现在我们面前后,他始终不发一言。

“当你在安佐尔公园一带遇到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后,我猜测你就独自回到日本去了。此时,你并没有与父亲在一起,因为如果在一起的话,你就没有时间与野边乔子小姐亲近了。你在雅加达的郊区流浪,回到屋里后将香织和加鸟的尸体切断,稍微睡了一会儿。

将自己的体验记在笔记本上。然后在屋里找到了护照和钱,开始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于是你携带了自己所写的日记,一个人搭民航客机飞回日本。回到日本的哪里呢?不用说,就是回到九年前的这里——镰仓的稻村崎公寓。有趣的是,从印尼至日本的数小时飞行旅程,竟然跨越两周以上的时间。

“九年前的此地,四楼还是正常楼层,你的房间就位于四楼。

你满怀悲愤回到这里,却邂逅了某位女子。双方完全不明白对方怎么会在这里,于是互相说明在此的理由。在双方交谈的期间,你更加明白了你父亲的所作所为和你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弄清楚了镰仓的时间突然提前了两周的原因。当然,真相大白进一步刺伤了你的心。来到这里的这位女子非常同情你的处境,而你也深感需要他人的慰藉,于是开始和她亲近。这位女子,就是野边乔子。

“那么。野边乔子怎么会在这间屋子里呢?她当然向你作了解释。简单来说,她是应征兼职护士来你房间上班的,但她根本无事可做,到了你的房间后,就是为自己烧菜煮饭,然后坐在沙发上读书而已。不用说,这是旭屋和香织要求她这么做的。为什么?道理很简单:为了不让周围的住户识破三崎陶太和香织不在稻村崎公寓内。当陶太一天到晚在屋里睡觉的时候,香织仍然每天开着宾士车来这里照顾陶太。在他们移至印尼之后,为了营造陶太仍然住在稻村崎公寓的假象,就需要找个香织的替身。只要让周围的人目击这个替身,他们就会以为陶太的房间一切如常。

“这个诡计也只有娱乐圈的人想得出。不过,之所以没有选择旭屋制作公司的职员来扮演替身,是因为之后的遣散会很麻烦。从护校聘请兼职的护理人员,显得更为顺理成章。当然,必须选择在岁数和外形上都要像香织的人。就这样,野边乔子与三崎陶太就在这里相遇了。

“另一方面,还在印尼的旭屋又如何呢?他的儿子不见了,为了杀秘书又损失了情妇,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便坠入意气低沉的深渊。旭屋架十郎的如意算盘是这么打的:三崎陶太,也就是你,在一九八三年的某段日子里因某种原因一时失去了意识,处于后天性的昏睡状态,但医生说几天后一定能够苏醒。旭屋和香织就是利用你的这种状态,想出了拔掉眼中钉加鸟的方法。他们避开旁人耳目,把你偷运出公寓大厦,抬上私人喷气式飞机,送到位于印尼雅加达海滨的一栋与稻村崎公寓一模一样的公寓大楼里。在日本出境和印尼入境时,则向海关申报说是为了替残障且昏睡的儿子疗养治病。

“当陶太在雅加达的公寓大楼里醒来后,香织设法让你误以为自己仍置身于稻村崎公寓里,便巧妙地把时间倒回至半个月以前。半个月前,旭屋正好在北海道拍摄电影《北阳》的外景戏,而在真实的时间里,旭屋早已拍完电影,身在印尼了。这也就是说,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和稻村崎公寓四楼你的房间,所有的时间和地点都是旭屋和香织精心制造出来的假象,实际上,你是置身于六月十一日雅加达公寓大楼四楼的一间套房里。扮成强盗的旭屋就在儿子陶太的面前,开枪击毙了可恶的加鸟。当然,旭屋会事先通知加鸟到印尼雅加达来,而且要他在预定时间到达陶太的房间。

“那么,在加鸟的护照上,必定会盖上日本出境日期和六月十日或十一日的印尼入境日期。机场的入境管理局也会留下入境记录。

这对旭屋来说当然是不利的,但按照旭屋原本的计划。他是准备把加鸟的尸体偷运回日本,然后让警方发现的。之后再处置加鸟的护照,不让人见到,就万事大吉了。事实上,除非警方想了解加鸟的出国情况,否则也不会去调查他的出入境记录-至于旭屋、香织和陶太的护照,自然也会有印尼的入境纪录,对应之策是回国后把护照处理掉,然后谎称护照被偷,重新申请新护照。

“旭屋之所以把陶太运到印尼,又把加鸟叫来,以雅加达作为杀人现场。理由除了在雅加达海滨有一栋与稻村崎公寓完全相同的公寓大楼,周围环境比较相似外,容易从当地买到手枪恐怕也是重要原因吧。印尼的治安远比日本恶劣,对杀人者来说是个有利环境。

假如按计划成功杀死加鸟,旭屋将会用药物再度让陶太昏迷,然后把陶太与加鸟的尸体一起偷偷运回日本的稻村崎公寓。而陶太的房间将被布置成强盗枪击访客的杀人现场,一切就绪后,香织打电话报警。当陶太苏醒过来,就会向警察提供证词,说他亲眼见到一个强盗闯入自己房间,开枪射杀加鸟。发生命案的日期是五月二十六日,这天旭屋正好在北海道的电影《北阳》拍摄现场,所以旭屋就拥有强而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心腹大患既除,从此以后,旭屋和香织就可以坐拥巨资,无忧无虑地逍遥度日。

“但这样的计划,毕竟是两人脑中的设计。就算日本警方敬畏大明星,相信旭屋关于加鸟一直在日本的说法,不调查加鸟的护照和出入境记录,但香织为什么到六月十二日以后才报警呢?足足两个多星期的时间里,香织一直向警方保持沉默,这当然会引起警方的怀疑。再说,检验加鸟的尸身,即可证明加鸟不过死去两三天而已。而且,加鸟在五月二十六日以后应该仍在日本。如果有多名朋友或熟人见过加鸟的话,那就无法解释加鸟五月二十六日被杀之说。

总之,这种出自演员脑袋的杀人计划一戳就破,完全经不起考验。”

“哈哈,看来名侦探也没什么了不起。”御手洗的话一停顿,野边修便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是香织和旭屋的发言人,没有必要为他们的智商辩护。但我以为他们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弱智。首先来看加鸟的行踪吧,我认为旭屋一定事先要加鸟在五月二十六日后飞往外国,等旭屋完成电影拍摄工作后就会立刻飞往国外会合,愉快地作海外旅行。所以,你没有必要为加鸟于五月二十六日后被日本人目击而担心吧。旭屋打到陶太房间的电话,我想多半是从新加坡或其他地方打去的。”

“嗯。你的想法有道理。正因为如此,所以香织一看到加鸟便歇斯底里发作了。”御手洗难得虚心地点头说道。

“联想到对方与自己男人的缠绵情事,香织难免怒火中烧,难以自已。至于香织报警的问题,我认为她不会这么做。加鸟的尸体按原计划也会在印尼被处理掉,回到日本什么也不用做。找不到尸体,警方的重案组就无法出手,正因如此,他们才特地把加鸟带到印尼。不用说,加鸟的失踪必定会引起媒体的一阵骚动,警方也会在形式上进行搜索,但结局还是会不了了之。你看。此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旭屋不是安然无恙吗?”

“那为什么要施实这样的诡计呢?”藤谷问道。

“不过为了保险而已。”野边回应,“两人把加鸟被杀的假记忆灌输到陶太的脑中,一旦警方穷追不合,让陶太出来作证便是最后的手段。这可以说是香织和旭屋两人的创造性诡计。”

“保险?”御手洗驳斥道,“这是你的想法吧?确实,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发生了杀人事件已在陶太脑中形成记忆,但若不尽早利用,这个记忆恐怕就会风化。作为一种保险,当然是不错的想法,但这么一来却引出了加鸟尸体的问题。两人被警方穷追不合之际,他们敢说加鸟是在陶太的房间里被强盗射杀的吗?尸体到哪儿去了?是谁藏起了尸体呢?”

“这个我可不知道,而且我也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或许可作以下的思考:旭屋是超级名人,他最怕被揭发丑闻,何况事件现场又是儿子的房间。若被警方穷追不合,他就不得不和盘托出一切,这么一来,隐瞒了二十几年的畸形儿子就要在公众面前曝光了。再说,就算旭屋声称强盗闯入儿子房间杀死了加鸟,社会大众也未必会这么简单就接受。就在旭屋左思右想、举棋不定之际,加鸟的尸体开始腐烂了,到了这个阶段,除了沉尸大海,再无其他方法。警察前来查问,旭屋只能胡乱回答了。”

“嗯,你的想法不无道理。不过,在实行杀人计划的过程中却发生了严重的事故,加鸟体内反弹出的子弹击中了香织。最爱的女人竟死于自己之手,对旭屋来说是莫大的打击,因此他独自躲在雅加达某地闷闷不乐了一昼夜。之后要怎么办呢?考虑了一两天,他决定回到雅加达儿子的住处,或许此时,旭屋打算把事情真相全部告诉儿子。可是跑到儿子的住处,他见到的不是儿子,而是被切断的香织和加鸟的尸体。

“此时的旭屋,开始有点精神失常,经历了那样的场面,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要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确实是很困难的。不过,他还是背着人偷偷对两具尸体做了处理,把与镰仓房间完全相同的日用品及书籍之类的东西分送给当地人。仔细冲洗和抹干浴室及地板上的血迹,然后伤心地返回镰仓。在回国之前,他在雅加达四处寻找儿子,大约花了一周的时间吧,但仍不见儿子的踪影。恰好在这段时间里,陶太与野边乔子在镰仓迅速地亲近起来。

“归国后,旭屋又如何行动呢?不用说,他马上赶来这里查看。

毕竟有着骨肉之情,儿子的安危牵动着他的心,尤其儿子的双手残疾,缺乏正常的生活能力。走进屋里,旭屋意外地见到儿子与很像香织的一个女孩住在一起,他认为这实在太好啦,堪称是上天恩赐的绝配!同时,旭屋突然觉得心力交瘁,失去恋人的绝望与儿子有了依托的安心纠结在一起,驱使他踉踉跄跄地跑到阳台,在儿子的注视下纵身跃出。那一天正如今天一样,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旭屋坠落到阳台下的柏油路上。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香织的奔驰车恰好停在下面的柏油路上,或许她的车位被先到的车子霸占了。

“或许你们以为我在编故事吧,但除此以外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凭着人的体重,从四楼坠落到地面必定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也一定会引起住户的注意。而一旦发现名人自杀,势必成为一宗轰动社会的大新闻,但当时的报纸等媒体并未刊登旭屋自杀的消息,说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自杀。坠落的声响因某种原因而被消音了,消音的原因也可能是雷鸣、大雨声或海浪声等,但既然旭屋没有摔死,跌到汽车顶上的可能性就很大了。然而,如果是跌在别人的汽车上,车主必定会出面干涉,事情也就公开了。所以从各方面考虑,我判断旭屋是摔在香织的车顶上。

“当然,采用其他自杀方式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但假如是服药、自刎、上吊,就很难解释断了双手的原因。况且,能在不公开的情况下得到医学院学生和护士兄妹的救治,再考虑到那是一种突发性行为,显然是跳楼自杀的可能性最大。当旭屋坠下后,野边乔子和陶太迅速跑到楼下,从车顶抱下旭屋,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抬回屋里。野边乔子利用在护校学到的有限知识对旭屋进行急救,她不想送旭屋去医院,于是马上打电话让哥哥赶来救援。

“于是,野边修先生出马了。当时,你刚从东大医学院毕业,在理学院古井教授的研究室当研究生。或许是因为古井教授需要助手,才把你这样的优秀人物延揽到他身边吧。那么,野边乔子为什么不将旭屋送往医院呢?这是因为她从陶太口中听到一连串的奇怪故事。她本能地觉得,若将旭屋留在自己手里,或许能改变自己与父亲一直以来所过的贫困生活。女性天生就有这种嗅觉。

“你接到妹妹的电话后,带着有限的医疗器具,从东大宿合搭出租车赶往镣仓。因为是深夜,已经没有电车了。当你踏入稻村崎公寓四楼妹妹所指示的房间时,发现了濒临死亡的大明星,你马上全力抢救。正如你开始时所说的,你是来救人的,不是杀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陶太君也扮演了救人的角色。这里谁都不是凶手。

但是,旭屋双手的伤势非常严重,难以医治。随着时日的推移。已呈现坏疽状态。非得切除不可了。或许这时,旭屋已经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面对这样的情况,你设计和施行了后面的一系列计划。

你在治疗旭屋的同时,继续去东大上班,原因在于容易取得药物。

“在你们三人的悉心照料下,大明星的身体开始康复。虽然如此,旭屋身受重伤是毋庸置疑的,大小骨折好像多达十处以上,骨盆和背脊骨受到严重损伤,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拆石膏。就算拆了石膏以后,也必须终生扎上束腰。而且,即使扎了束腰,他仍然不能自力行走,因为旭屋已经老态毕现。不仅如此。由于精神上的绝望和物理性损伤,再加上长期卧床,他的肩部已经无法再承托头部了。人的头颅有相当的重量,但是对旭屋来说。拉住和支撑头颅的肌肉已经完全丧失了功能。再者,他的喉咙的发声功能也已损坏,与周围人的对话需要通过扩音器的帮助。由于旭屋不可能长时间坐在椅子上,所以他也不能使用轮椅。

“那么究竟该如何才好呢?你意识到必须替旭屋制作一部机器来补偿全部受损的功能:既能支撑头颅,又能达到束腰效果,还必须装入麦克风、放大器、扬声器、蓄电池,底部装上带小轮子的站立式步行器。如果没有这种机械,天王巨星旭屋就只能躺在床上当植物人了。才华横溢的你设计了这部多功能步行器,你们偷偷地买来材料,然后由你亲手制造。这部步行器现在就摆在隔壁房间里。

或许你在组装这部机器的过程中颇感烦恼,因为你难以决定是偷偷摸摸地制作好还是公开地制作好。关于事件的善后,你们三人想必商议了好儿天,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又有什么好办法昵!

“把事情公布出来并非良策,不,这简直是不可能的。首先,所谓公布,究竟要公开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把一切公开,正好提供了令周刊杂志深感兴趣的大丑闻,传播媒体会对此大肆宣扬炒作,这样,你们情何以堪?无论如何,怎么能向大众透露天王巨基旭屋被同性恋情人勒索金钱,为了解除威胁而枪杀了他,在此过程中又误杀了姘居情妇,巨星因此大受刺激、精神失常,自杀未遂后还身受重伤,不得不终生与特制步行器为伍的消息呢?幸灾乐祸的日本人为数不少,这样的消息正好给他们提供了话题。所以,隐瞒事实是明智的选择。

“公之于众的结果将会如何?首先,三崎陶太这个畸形儿的存在将在公众面前曝光。再来,号称代表日本电影一个时代的旭屋架十郎,这个战后屈指可数的天王巨星将会因此声名扫地。此外,旭屋御殿将由旭屋制作公司负责管理,而三崎陶太将在世人好奇的目光下生活,由公司给予最低限度的生活费。但这显然并非旭屋架十郎的本意。反过来想,加鸟猛和河内香织消失在世界上,对谁来说都不构成问题,因为两人都是举目无亲的人。或许旭屋在选人时就考虑到了这样的结局吧。你们一定也认为,只要你们三个人通力合作。就能营造四肢健全的旭屋架十郎隐居在镰仓山安享晚年的假象。

同时,由陶太扮成父亲,野边乔子扮成情妇香织,也不用顾虑香织的双亲或亲戚会来找她。

“最大的难题是旭屋制作公司。因为一九八三年时,旭屋制作公司与旭屋还保持着密切联系,如果旭屋突然不在公司露面,也不再处理由制作公司介绍过来的演员事宜,就会变得非常不自然。再说,制作公司的人也经常来镰仓山的旭屋家拜访。所以。你们最头痛的事必定是如何应付旭屋制作公司。所幸旭屋制作公司与旭屋演员训练学校离得很远,制作公司里认识香织的人不多,只有极少数的高层见过她。搞不好旭屋根本没有向这些高层介绍过香织,因为他已在加鸟的问题上吃尽苦头。更幸运的是,演员训练学校已经解体,认识香织的师生四散,而且他们都不在旭屋制作公司附近生活或工作。

“于是,你们做出颇为冒险的举动。由野边乔子冒充香织,进驻旭屋制作公司,大刀阔斧地解雇老职员。而野边修则充分发挥他的语言能力,把旭屋在海外拥有的不动产全部出售,私人喷气式飞机也廉价转让,得到的款项正好用来支付旭屋制作公司职员的遣散费。如此这般大动筋骨之后,香织向公司高层通告,由于旭屋架十郎身患重病,他将脱离所有与演艺圈有关的活动,然后让旭屋制作公司慢慢疏远演艺界,最终成为一家纯粹的不动产公司。到最后,旭屋就永远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以上计划之所以能成功,除了你们的聪明才智外,恐怕与大撤钞票有关吧。你们用钱堵住了这些公司干部之口。即使是公司高层,本来也不过是旭屋的帮闲和玩伴,在丰厚的金钱攻势之下,都纷纷闭口。

“但是,公司的干部有时还是要来旭屋御殿采访,这种情况极难避免。因此,面容与父亲酷似的陶太君,就扮演起因患病而老态毕现的旭屋来了。他大多数时间都睡在屋里的床上,所患的病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艾滋病。旭屋与加鸟的关系在公司里是公开的秘密,根据旭屋的性癖好,染上艾滋也是迟早的事,这是很有说服力的谎言,所以干部们都不敢走到床边向旭屋嘘寒问暖。

“另一方面。真正的旭屋架十郎并不住在镰仓山的旭屋御殿,你们把他隐藏在稻村崎的公寓大楼里。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有多种理由的:首先,在短时间内很难制止公司的干部来旭屋御殿探访。其次,若将旭屋放在旭屋御殿,就很难避免他利用步行器到庭园散步。由于天王巨星突然从公众眼前消失了,娱乐杂志的记者必然会在住宅四周做二十四小时监视,万一被拍了照片或影带,旭屋的真相就将大白于天下。若将他隐藏在稻村崎公寓,就能大大减少曝光的危险。

“为此,你们逼走公寓原来的住户,大肆改建四楼,把整层楼改建为供四肢残废的旭屋居住的场所。内部装潢、家具、日常用品等全都符合旭屋的喜好。而且为了生活方便,也对室内空间做了特别设计,譬如每个房间的门都没有门槛,不铺设榻榻米,也不铺地毯。这样是为了让旭屋方便移动步行器。门的把手也全部做成推杆式,高度正好与旭屋的下巴持平,因为旭屋已经失去抓握手把的手掌。而开关全部采用按压式,也是因为他无法抓住和转动开关。当然,旭屋处于这样的状态也为你们带来莫大的好处。例如,旭屋已经失去跨越阳台栏杆再度自杀的能力,你们不想让他接触的开关,只需要装在墙上的较高处,就不用担心他会碰到。不难推断,这层楼呼叫电梯的按钮也装在他接触不到的高度上。

“野边先生,我对你最赞赏的是你把四楼做成一间相连的大屋,封掉窗户,加做壁炉与装饰架,为了隔离四楼又在外墙做逃生楼梯。

这些改建作业当然需要请业界人士来做,但内部装潢的最后修饰则由你亲手完成,只要看看走廊的壁纸,就知道这是外行人的手笔。

但若不是你亲力亲为,恐怕又会成为业者之间议论的话题。你的行动能力很强呀,以后可以考虑开间店呢!另外,在电梯里装入微电脑,只有按下五位数的号码电梯才会停在四楼,则堪称是天才的设计!

“但遗憾的是,五楼以上的楼层显示仍沿用旧的数字,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疏忽。或许最初你们并不想对住户彻底隐瞒四楼的存在吧。但既然做了,何不做得彻底一点呢?在你们的计划中,包含了不少令人赞叹的大胆设想。在我们这个国家,为掩盖一件谋杀、一次事故和一件自杀未遂案而制订如此周详的计划并完全实行,是前所未见的。这样一出异想天开的戏剧得以成功演出,实在有赖于像你这样优秀的导演。还有,值得一提的是你的父亲,他好像就是为了担任严守稻村崎公寓秘密的大楼管理员而存在的。如果没有他,这栋幽灵大楼的秘密恐怕早就曝光了!一出好戏要演出成功,也需要有许多优秀的幕后工作人员协力配合。

“不过,这个世界上常有一些画蛇添足的事。许多天才剧作家,往往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而导致最后的失败。当你认为大局已定时,就准备离开此地,所以你向妹妹索要你应得的金钱,跑到仙台开办医院去了。但却发生严重的医疗事故,导致病人死亡。最后经法院裁决你败诉,不得不将医院转手,而且欠下巨额债务。报纸上登了这则新闻,那间医院的院长就是你吧?为了偿还债务。你和妹妹他们商量后,不得已出售旭屋御殿。至于你妹妹,由于长期的辛苦劳碌,再加上哥哥开办医院失败对她的刺激,她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到现在,医生问她姓名时,她还是回答河内香织。我认为,最好让她重新过回简朴平淡、不用耗心劳神的生活吧。旭屋架十郎已死,让你们深感烦恼的噩梦终于结束。你们在伪装和谎言下生活了九年,一出漫长荒诞的戏剧已缓缓落下帷幕了。我相信,慢慢地,你们又会回复安定的生活。”

御手洗的长篇大论告终。大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此时,外面的雨势已经变小了。

“你呀,真是个爱嚼舌根的男人。”野边修露出厌恶的神情,“哼,今天是我最讨厌的日子。也是最倒霉的日子。”他说完话,垂下头用双手猛搔头皮,懊恼似的接着说道:“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以失败告终口虽然也做了几件大事,但完全没有信心,当然也就没有成功。”

“这我明白。”御手洗点点头。

“其实,我并不适合做医生。”

“嗯,看样子是的。”御手洗有些同情地回应。

野边修接着说:“最大的失败,就是我不小心将陶太君写的日记遗忘在大学的书桌里。之后我到处寻找,就是记不得丢在什么地方了。”

“不论是谁发现那样的文章都会大感兴趣的,古井猛彦教授当然也不例外。他拿着这篇手记来我住的地方。对你来说,最大的麻烦就开始了。”

这话说得不错。御手洗就是根据这一篇写得莫名其妙,好像心理分析教材般的文章破解了这起惊天奇案。

“那么,你准备如何处置我们?”野边修抬起头问御手洗。

御手洗答不上来。面对这样严重的事态,御手洗默不做声,很显然,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我不会拿这件事做交易的。”果然,御手洗如此说道,“我对你们,以及你们的将来,一点兴趣都没有。由于在我眼前出现了有趣的谜题,于是我就千方百计地想破解它。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

野边修什么也不说,默默地看着御手洗。或许,他不明白御手洗的意思。

御手洗接着说:“自诩为世界一流登山家的男人,不可能不去攀登珠穆朗玛峰就结束登山生涯;只要地球上有大西洋存在,世界一流的飞行家也不可能不飞越大西洋。”

“可是,如果在你眼前有个溺水者,而在另一个地方有着世界上最难解的谜题。你会选择那一个?”野边修问道。

“很简单。救人以后再去解谜。”御手洗回答。

“如果溺水的地点是急流险滩,拯救溺水者或许有生命危险呢?”

“那也要救。”御手洗立即回应,“既然被我发现了,也是命运的驱使吧,我岂能见死不救。不过,说句老实话,如果还有下次,我希望能在别的场所拯救溺水者。”

“那么你明白我的心情了?我也是这样想。”野边修说道。

“明白了。”御手洗点点头说,“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好吧,我们再回到解谜的问题上来。到目前为止,我还未破解全部的谜题,还留有最后一个谜题呢。”

我看了御手洗一眼,很同意他的说法。这尚未破解的谜题,一定是伴随着吟诵《占星术杀人魔法》里的咒语而复生的双性人。

“是双性人吗?”旁边的藤谷说道。

“上半身是香织,下半身是加鸟的合体人……”我不知不觉地喃喃出声。

野边修惊讶地看着我,好像被无形之手打了一拳似的,他的目光火辣但又带有几分虚怯。我为我的话引起他的强烈反应而感到惊讶。

“你们也知道了吗……”他突然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地嘟囔着,“也就是说所有事都被你们知道了。”

野边修继续说道:“你们一定不知道,我的祖先是会津藩的武士,随着时代的变迁,作为屯田兵而移居北海道。我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给你一个提议……”御手洗打断他的话,说道,“对事情没有必要做太深刻的检讨。你已经完成你的任务了。虽然出了一些纰漏,但那是任何人都会犯的错呀。”

“是呀,以后要脱离这不正常的世界,过普通人的安定生活……”旁边的藤谷慢慢说道。我听了深有同感。

“普通人的生活?”突然有人大声咆哮,盖过了藤谷的声音。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一时弄不清楚声音的主人是谁。

只见一顶假发无声地落在眼前的桌子上,紧接着,一支手臂抛在桌上,发出巨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猛地敞开衬衫,然后发出短而尖锐的布匹撕裂声,几颗钮扣往四处飞散。他露出一边肩膀,长在裸肩前端的手掌宛如一株不可思议的肉色植物。

“这样的身体,要如何过普通人的生活?!”他愤怒地穿回衬衫,那手掌便被隐藏在衣袖里。然后他用另一只义肢抓起桌上的义肢,哆哆嗦嗦地想把它装回去,野边修见到他辛苦的样子,上前帮忙。御手洗在一旁静观。

发声的人就是三崎陶太,声音比我想象的年轻,但这是理所当然的——由于他头戴白色假发。身穿老人服装,带给我老态龙钟的错觉。其实他还年轻,发出年轻的声音是理所当然的。

“我活着有多辛苦,你们谁也不明白。”

花了一些时间,他终于装上了义肢。

“我没办法好好洗脸,也不能烧菜,上厕所更是困难。一个人完全不能过正常生活。但就是这样子的我,从童年起就一直孤零零地生活。我的父亲实在不负责任。他是日本家喻户晓的名人,却把儿子藏起来,不让世人知道。”

我注视着三崎陶太的面孔,现在总算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表情了。他眉清目秀,果然是个俊美的青年,很明显地,他遗传了旭屋架十郎的面容。

“在普通家庭里。双亲总是亲自照顾子女。可是我的母亲早就去世,父亲又极少在我身边,唯一的幸运之处就是不缺钱用。我被视为珍贵的动物,被隔离在离父亲很远的地方。为了不让我饿死,各色人等轮流为我送来精美的食物,但直到成为高中生之前,我每天早上吃的都是冷食。为了防止我因孤独而精神异常,父亲又替我买了各式各样的玩具。他偶尔来看我时,只要我说想要什么,隔天就有人把东西送来,就算我要真正的蒸汽火车头,父亲也会不惜花大钱买给我吧。于是我有十六厘米放映机、录影机和jbl扬声器,还拥有价值两万日元的电力机车模型。

“慢慢地,我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快乐,我不再恨父亲了,甚至还以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但偶尔我也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不正常,最大的问题是少了母亲,这是父亲在百货公司买不到的。父亲派了各种漂亮的人来陪我,以安慰我寂寞的心。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加鸟先生,因为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乔子。

“关于加鸟先生的事我不想多说,但我对他确实有点着迷。我以为真正难以得到的,而且真正具有价值的东西,就是男人的爱。

所以虽然也有几位像电视明星般漂亮的女性想与我亲近,我都淡然拒绝。总之,我很满足于一个人的孤单生活,这么说不是要博取同情。人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无论处于怎样的生活环境,总是能够快乐地活下去。再说,我觉得一个人生活总比被一群不好的朋友包围的生活好得多。我深深感谢父亲给了我这样的生活。”

听着三崎陶太既无悲伤,也无虚怯,更无喜悦的平淡叙述,我觉得他似乎变成了一具体内装了录音带的机器。但为什么这部机器现在突然运作了起来呢?我不明白。

“我不想再絮絮叨叨了。不管你们了解也好,不了解也罢,我讨厌有人对我的私事追根究底。御手洗先生,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对于四肢正常的我来说,实在很难明白。”御手洗冷冷地回答。

陶太听了淡然一笑,又说道:“但我不讨厌与头脑聪明的人见面。不过老实说,要拯救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容易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最厌烦的是十年如一日地对我表示老套的同情,有人对我洒同情之泪,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我拒绝接受这种廉价的怜悯。

反正从一出生开始我就失去了安定的正常人生活。我好像一直活在梦幻之中,所以我很想从周围许多无意义的生和死当中捕捉某种有确实意义的东西。

“扮演父亲、坐轮椅、在镰仓山生活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麻烦,反而安定而自在。如果又恢复自己,那么我又要再回到不安定的生活了。说真的,扮演父亲的时候我觉得很快乐。我第一次体验到原来做自己以外的人可以那么轻松愉快,我也充分了解父亲选择当演员的心情。我真不愿意再回到三崎陶太的身份了。”

“太荒唐啦。这都是萨利德迈【注】闯的祸呀。”野边修说道,“假定陶太君的海豹肢畸形确实是因药物而起,那么罪魁祸首是谁呢?是服药的母亲吗?当然不是。那么是研发这种药的药厂的罪过吗?多数人都会持这种看法吧。制药公司的实验室每年都会推出许多新药。

【注】一种安眠药。孕妇服用后易产下畸形儿。

虽然因果关系还在争论中,但说实在话,这错漏疏忽的责任恐怕不在德国某制药公司身上,因为他们做了彻底的动物实验,并没有发生产下畸形儿的情况。”

野边修稍稍停顿,他用虚怯的目光环视我们,然后继续说道:“其实,追根究底,这只能怪我们的医疗系统,因为它仅凭动物实验就作出结论。所以我说谁都没有罪,最无辜的当然是陶太君了,偏偏由他一个人承受了最大的罪孽。”

说到这里,野边修口中进出强忍住的笑声。他的身子前倾,圆背显得更加凸出了。

“我说的话太一本正经了吧。其实生活中存在太多无聊的东西,这世界就是由垃圾组成的。人生太乏味了。你们不这么认为吗?”

野边修说完,抬起头又看着我们。

“我赞成。”御手洗冷冷地说,“但是,医疗系统的过失和将陶太的文章留在大学研究室内的抽屉里并不是这垃圾世界的错呀,那是你的错。”

野边修突然仰起抱着的头,大声喊道:“你是恶魔!”

他的喉头发出咿咿呀呀的诅咒声,我感到隐藏在他体内的邪恶本质,在这一瞬间完全暴露出来了。野边修慢慢起身,房间完全变暗了。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讨厌的家伙,厚颜无耻、臭气冲天,还妄自尊大,以为这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聪明的人了。像你这种人,正是这个无聊、丑陋、愚劣世界的病根!”他盯着御手洗,破口大骂。

“我感到光荣至极。这多灾多难的人生因为有了你的这些话,反而有救了。”

“像你这样的恶魔,必须彻底消灭。”

“我可不那么想。”御手洗边笑边说,“像你这种恶魔,我倒可以放你一马。你以后还能做些有趣的事出来,让我的生活变得更有意思。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我可以不在警官面前透露有关此事的资料,你让我看看陶太君其他的文章。”

御手洗向站起身的野边修说道。我惊讶地看着室友的脸:陶太其他的文章?真有此事吗?

“我未能破解的最后谜题,答案就在其中。”外面又亮起白光,照亮了御手洗的侧脸。

好像要向刚才的雷鸣挑战一般,野边修大声喊道:“你这个令人讨厌的多事的家伙。想看陶太君的文章吗?正因为有你这样的家伙,世界才变得无聊。你对他人的痛苦一无所知,只会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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