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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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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那晚吉虹应邀到她住的套间去闲聊。www.mengyuanshucheng.com

闪毅给吉虹在饭店包租的,是一般的所谓“标准间”,然而她所包租的却是一套豪华套间,外间里不仅有整套沙发,还跟里间一样有彩电、电话,并且有小吧台,上面摆着许多小瓶精装酒,既有人头马x·o等洋酒,也有茅台、竹叶青等国酒;小吧台下面柜子里隐蔽着冰箱,里面总装满着各色啤酒与软饮料。此外,这样的套房还每天往里面送一次水果,并总保持着摆放里外五个大小不一的鲜花花插。

吉虹进了她那套间,便感到真是“臭味相投”——不管服务员每回来把房间收拾得多么整洁,只要房主回到里面呆上十分钟,必定是凌乱不堪。

她们打开了一小瓶马爹利,用房间里常备的雕花玻璃杯喝了起来。

吉虹倚坐在单人沙发上,她呢,爽性甩掉皮鞋,薅开长沙发上的一些个花花绿绿的杂志——主要是香港的《壹周刊》——手握酒杯,头倚着沙发靠背,斜卧在了沙发上。

只拉亮了单人沙发与长沙发之间,靠墙的那个大方茶几上的青花瓶台灯,硕大的灯罩把灯光变得幽雅暧昧。长沙发前方的长茶几上,花插中的香水月季散发出阵阵香气,那自然的气息与她衣衫上飘逸出的巴黎香水的人造气息相激相荡,令吉虹产生一种缥缈恍惚的感觉。

照例,交谈并无设定的主题,仿佛流水一般,顺兴泄淌。

不知怎么就说及了房地产的事情。

大概是,吉虹闲闲地问及:“你为什么总住这儿?买套房子住不是更好吗?”

她这才透露出,她当然是有房子的;有郊区的别墅,也正等着城里黄金地段的某高档公寓内装修完工……并且她在这王府确也住腻,只是让她改住新世纪,她“懒得跟那些人搀和”,这才暂时未动;谁“让”她“改住”?她“懒得搀和”的“那些人”是些什么人?吉虹只心内存疑,决不追问。

她问吉虹买没买房,吉虹如实相告,现在有得住,还享受着“社会主义优越性”,但也确实想买套上等的商品房,只是还没盘算好买哪儿的、买哪一种……

这么聊起来,吉虹才发现,她对商品房的销售内幕,极其的“门儿清”。

她搁下酒杯,点燃一枝加长的女士清凉型洋烟,吸一口,徐徐地吐出一串烟圈,然后从容不迫地向吉虹开讲“购房经”……

她说:“……买房你得同时买车,三环以外的商品房,你要没私车,打‘的’都困难。那些报纸上的广告,一个比一个狡滑,那些个示意图,完全不按比例,明明在荒郊野地,却让你看上去仿佛离天安门真没多远……又是什么‘到达市中心只需十分钟车程’,他那个算法,是两点之间以直线为距离,车速以每小时六十公里计算,实际上根本不可能达到……这都还在其次,最可怕的是,设计图跟模型看上去都挺好,可是你去现场一看,那工艺上根本达不到,住进那样的房子,指不定哪天晚上,会轰隆一声,把你从梦里吓醒,是屋顶上摔下大片的墙皮,没正好砸在你脑袋瓜上算是你运气!……也有设计上施工上都过得去的,可是里头的水、电、煤气、暖气、电话线……不是这个不畅,就是那个忽然断档,因为,房地产公司未必都跟自来水公司、供电局……什么的搞妥了关系,他们一扯皮,你搬进去了就只能算你倒霉。你想想,倘若你买了一幢别墅,装修得挺豪华,可是你在里头突然发现水管不出水了,你打电话到物业管理处,他们一个劲跟你道歉,说不是他们造成的,是‘有关部门’造成的,他们正在紧急联络中……可他们态度好管什么用?没自来水,可以暂且喝矿泉水,可厕所冲水怎么办?……这种事真太多了!……跟你这么说吧,如今一切都真的走上正轨的商品房小区真是凤毛麟角,多半是盖了一部分,其余部分正盖着,却是‘胡子工程’,整个区域里总是尘土飞扬,路面不齐,绿化只是纸上谈兵……这还算好的,因为不管怎么着,工程总算还在进行;有的根本是没资金了,盖好的搁在那儿卖不动,盖一半的停在那儿像骷髅,于是就拼命登广告推销,什么‘十三万元入住’啦,甚至‘三万元给钥匙’呀,让一些个不明就里的人怦然心动,去往坑儿里跳。其实,人家广告登得也很技巧,你当‘入住’是什么意思?那可并不是说,你买那房子就是那个价儿,他是让你先交那些个钱,先把那房子算在你名下,也许真给你钥匙让你搬进去;其实那房子的价钱总算起来,还总得三十多万以上,他是让你先该着他的,让你按期还你欠的那一部分,你还不上,他房子是要收回去的!当然,你也懂,有银行按揭一说,就是房地产公司跟银行讲好了,你买房子钱不够,银行可以先借给你,你以那房子为抵押。按说这当然很好,国外都是这么做的;可是现在有的是骗人,他并没跟银行真讲好,他是急着向你要钱,说什么你先交几万,他就先把正盖着的房子算是你的,其实他是根本玩不转了,想临末了捞上一把。你把几万块交他了,他煞有介事地跟你签了约,你就在家傻等着那房子完工好搬进去;过几天你到工地去看吧,一点动静没有,也许你能找着个看工地的老头什么的,你问他,能问出什么名堂来?很可能,是那公司的人,骗了一批小户头的钱,这家几万,那家几万,合起来也不老少,他骗到手就一拍屁股,卷包溜号了!说不定都出国了,你告他,法院也没处找他!……当然这么赖的也未见得很多,最多的情形还是,你入住了,发现不仅一切都不如广告上说得那么好,而且不断地有烦恼:小区本身倒还像模像样,然而一出小区便是好大的垃圾场!风一吹,垃圾场的秽气就直扑你的阳台窗户!苍蝇蚊子猖獗自不消说,一些个靠捡拾垃圾为生的外地盲流整天在你那小区外头聚集……这你有什么办法?你买那小区房子的时候,开发公司赌咒发誓,说已经跟有关部门说好了,那垃圾场必定挪走。他们也真做出了努力,可是到头来这问题解决不了,你跟谁论理去?……好,这个例子太恶心了,我们换另一个例子,这回你买的是临河的别墅,水绿树绿,天蓝花香,一切确实都不错,离城远,你有车,也不算什么问题,说是有配套的小学什么的,一时并没办起来,你也没上学的孩子,无所谓……可是,忽然有一天,你发现你买的房子产权有了问题,究其根源,是那家房地产公司,他根本就没把土地使用权搞妥帖,他只是跟当地农村签了约,而国家现在不承认!你花了上百万的钱买了那栋房子,却到头来并不能拥有产权,你窝心不窝心?……”

一番话说得吉虹目瞪口呆:“哎呀,这里头这么多‘猫匿’,这么多陷阱呀!我还从报上剪下了不少广告呢,这个‘花园’,那个‘广场’什么的……”

她坐起来,在烟缸中揿灭烟蒂,笑说:“也有可靠的,关键是你要看那开发公司的背景;另外,我建议你与其买郊区的别墅,莫如买城内的豪华商住房。因为,当前的中国,还并没有发展到西方那个样子——他们那边是穷人才住城里,富人都住到郊外去;我们这里,目前还是住在城里方便,而且,据我所知,城里的豪华住宅,特别是豪华商住宅,物业管理水平跟西方算是比较接近……你看这王府饭店,除了少数细节,基本上跟西方大饭店没什么差距了嘛……”

吉虹听她说到西方,便借势问道:“你对西方挺熟悉啊?你……怎么不出国呢?”

她正从茶几上的果篮里拿起一只美国大李子,准备削皮,一听这话,脸不动,眼珠斜向吉虹,吉虹只感觉有一对白果撞到了心尖……

忽然台灯下的电话机发出了蜂音。

倘若吉虹不提那个不得体的问题,她也许便不会接那个电话;但在两人间出现了微妙的疏离的情况下,她便搁下了美国李子,去取过了电话耳机:“……哪位?……”

开头,她满面慵懒的意态,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口气;然而,听了几秒钟后,她的表情有了变化,口气也软和起来:“……那好吧,就这样……”

搁下电话,她将双手伸到脑后,整理着头发。吉虹见势便起来告辞。她不留客,只是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叫我凤梅呢?”

40

自称凤梅的女子穿戴好后,出了王府饭店,并没叫出租车,也不见有车在门口接她。她走出了王府饭店的前庭,一直朝街上走去。最后,她进了一条胡同,在胡同的隐蔽处,停着一辆小汽车,她认清了那车,走过去,拉开后门,坐了进去。

那是一辆旧皇冠,是一辆出租车。司机在她一上车后便开动起来。开车的是富汉。

当吉虹和那凤梅在套房里聊天,打进电话来的,便是富汉。

富汉的出租车,此时去掉了当中的隔挡。凤梅坐在后面,正对着富汉的肩膀。

富汉的车开出了城,出了二环,以更快的速度上了三环,然后是四环……

车出三环以后,凤梅便将双手伸到了富汉的肩膀上。那是浑厚结实的男人肩。凤梅从轻抚,慢慢变成重摩。可是隔着衣服,凤梅并不能真实地体味到那男人的性感,于是,她的双手又渐渐挪移到富汉的脖颈,那是粗壮的,富汉的胡须一直延续到喉结上面,令她感到粗糙,并且因为富汉口中正嘘出热气,又令她感到粗野……这很影响富汉开车,然而富汉并不制止她;富仅只是将车速加大到超出允许的程度。

车子飘向一个别墅区。

那正是凤梅向吉虹讲到的一种别墅区:一些盖成的别墅已然售出,但真正人住的人家很少;有的买来只是为了高价转手,因此常年锁得紧紧的;有的虽布置出来,色色精细,但住了不几天也便生腻,还是回到城里去住,这里只是偶尔一来;有的根本不是花自己钱买的,因此对之更是犹如时装,兴来时一穿,兴衰后一脱,也是常常地荒废着……而真是住进去打算把那儿当个家的,也总舒服不了——起码还有三分之一的别墅仍处在不同程度的施工进程中,而且因为资金不凑手,是“盖盖停停停停盖,停停盖盖盖盖停”。整个别墅区灰尘飞扬、噪声不断……物业管理上的问题更层出不穷,忽然停电,自来水管里冒浑水,泄水管堵塞,垃圾不知为何几天无人来收……一直宣称“不日开业”的超市只见壳儿没有瓤儿,路灯坏了分摊了修理费却迟迟不见修复,绿地花圃中栽的花树多有枯萎……

不过凤梅所去的那栋别墅,处在整个区域里最好的位置,离尚在施工的部分有相当距离;别墅周遭绿化得也较好;通向别墅的道路也中规中矩,落地式路灯也颇有圆月罗列之势……

车子开拢那栋别墅,凤梅从精致的路易·威登小手袋里取出一个遥控器,递到富汉手中。富汉接过,按一下,院落前的西洋花式铁门自动开启了。车进院内车库,再一按,车库的门向上方自动掀开;富汉便将车稳稳开进了车库……他们下了车,径直从车库内的边门进入了别墅。一进入那边门,凤梅便将一把扁形钥匙插进了门边的通电启动器,于是各处灯光相继闪亮;他们所首先置身的,是别墅中宽敞精雅的厨房……

灯一亮,凤梅便扔掉手袋,扑到富汉身上,犹如一串藤萝缠住了挺直的柏树,她忍不住狂吻富汉的脖颈,特别是喉骨与锁骨间的凹窝……

富汉搂住她说:“先都洗洗……再说,我也饿了……”

凤梅便松开富汉,跑过去打开冰箱,看里面有什么还能吃的东西……

在北京的这个夜晚,谁能想得到,他们这样两个人,竟聚合在一起?

这便叫缘分?

……几个月前,闷热的盛夏,凤梅出了王府饭店,正赶上富汉这辆车滑到风雨廊;那天在王府外头等活儿的出租司机也挺不老少,大家都是排着队领活儿,会赶上哪位客人,往哪儿去,全是偶然;凤梅恰上了富汉这辆车,并且告诉他去这个别墅区;这倒是个甜活儿,富汉把车开起来,没怎么堵车,顺顺当当地上了三环……天上开始掉雨点儿,凤梅坐在后座,两边玻璃窗本是关着的,富汉要关前头的玻璃窗,咦,邪门儿,那遥控式关窗的按钮居然失灵,任凭富汉怎么摆弄,半开的窗户就是纹丝儿不动……雨忽然大了起来,并且毫不留情地灌进了车里,当然,后座问题还不大,富汉可真是遭了殃……富汉知道,这车老了,一定是连接那控制器的线路出了问题,这问题并不算大,倘若到了修理厂,稍加摆弄也便可以解决,可是现在怎么办?只好忍着,且把客人送到家再说……

那天,在滂沱大雨中,富汉挣扎着把凤梅送到了别墅,凤梅让他把车开进了车库,外头雨仍不见停歇;富汉停下车便先忙着往车外戽水,又想自己解决那窗户关不上的问题;不知不觉之中,他已喝了凤梅从厨房里端来的热咖啡,并且发现凤梅也动手帮他戽水、擦车……末后凤梅请他进去洗把脸,车窗故障竟排除不了,大雨如注,他也确实走不了,便跟着凤梅进了那边门,也是先进的厨房……

在凤梅方面来说,她开初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很抱歉,让人家跑这么一趟,竟害得人家淋成了个落汤鸡;既然一时又走不了,让人家洗洗擦擦,喝点热的,吃点东西,也是应该的。在富汉方面来说,他也确实想擦一把。富汉没多想,他原以为这么大的宅子,不会没有别的人。凤梅引让富汉再往里,进了一个卫生间;既是设备周全的卫生间,也就不仅可以擦一把,完全可以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

富汉洗完了,用人家的大块香毛巾擦干了身子,可是还不得不穿上自己的衣服;下面的裤子,外裤湿得厉害点,内裤倒还没怎么波及,穿上问题还不大;可是上面的t恤却淋得透湿,无奈,他只好拼命拧干以后,再甩甩,套在身上。

富汉出了卫生间,t恤绷在他身躯上,凤梅一瞥中,心上已仿佛被挠了一下,但还只是混混沌沌的状态;外头还在下大雨,她让富汉且再坐着歇歇,然后去取来了一件干净的t恤,让富汉先换上。湿衣服箍在身上,也实在难受,富汉想了想,便接受了。就在富汉站起来,把湿t恤往上一脱的瞬间,凤梅望去,如道电击——她感受到一种强烈袭来的男人性感;富汉在换衣的空当里难免有若干秒上身全裸的“镜头”,那短暂的动态“镜头”更令凤梅难以自持——她不禁在心里尖叫:“真可爱啊!”

就在那天,凤梅把富汉诱到了床上。

凤梅觉得富汉是她迄今为止最满意的性伴侣。富汉的胴体真是上帝专为她精心制作的。她喜欢强壮、粗野的男人。有好几种强壮,比如健美运动员那种强壮,还有影视圈里的动作明星的那种卖弄性强壮,全都不在她的视野里。富汉的强壮不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而且他自身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那是他作为男性的一种财富,那是在劳动中,在底层生活的锤炼中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种漫不经心的强壮;再加上富汉那自然而然的粗野,融汇起来,便如醇酒,令凤梅沾唇即醉……当然,更有与其做爱时,那妙不可言的强悍与从容。凤梅为自己今世为女,而能有这样的男伴,隐然自豪!

富汉搞不清自己是怎么跟凤梅上床的。事后他从未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对那奇遇加以回味咀嚼。他只是大概其地感受到一种欢畅。他对凤梅的胴体并不怎么会鉴赏,但他惊异于凤梅竟能有那么强烈的主动性,还有那么多做爱的花招,这是他媳妇从未表现出来过的;他从这艳遇里感觉到一种骄傲,他估计像他那样的男人多半都没体验到过这种大快活。

他们那回分手得很自然。天未亮,雨已停,富汉不仅不提车钱的事,也没穿凤梅提供的干衣服,仍套上湿t恤,开车走了;凤梅也决不再给车钱,或有什么钱财上的表示;这使他们事后都格外心安理得。不过,凤梅给富汉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富汉也告知了她自己的寻呼机号码。

富汉天亮时把车开到了修理厂。非常古怪,停在那里以后,检修的人一按那据说是不灵了的按钮,车窗立马就升上去了,并没有坏呀!这让富汉事后越琢磨越邪乎。

富汉回家以后若无其事。他并不因此嫌弃自己媳妇。当然他不会跟任何人说及他的艳遇,包括他所崇敬的老豹。

凤梅这以后也依然在自己的生活航道上运行。她曾几次在大苦闷中呼过富汉,一次富汉口电话说有事,来不了,另几次富汉都来了,他们也是开车到这并无他人的别墅里,美美地畅快了一晚。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功能性对话外,几乎无所谓的谈心。富汉不多问她的底细,搞清楚她真是喜欢跟他亲热,没有陷阱,无亏可吃,也便罢了。她也不问富汉的家庭。他们在一起时基本上只以肢体语言交流感情。当然,那是到头来会发展到汹涌澎湃地步的感情交流。

这回是富汉主动打电话来找凤梅。凤梅毫不迟疑地应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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