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约四十五岁,长得又高又瘦,瘦削的脸上深染着这个城市的污垢。www.xiaoxiaocom.com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外面套着几件衬衫,后襟露出外面,没有扎进破旧的牛仔裤里面。他的印第安人,像个非常生气的阿帕奇人。他被两名巡警带到一辆停着的囚车那里,吵吵嚷嚷地说他们侵犯了他的权利,并发誓说下水道出人孔盖子下面的那个肮脏的小屋,跟他没有丝毫关系,那天晚上他只是在里面睡觉,因为天一直在下雨。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纽约市长暗中想要消灭市区范围内的所有阿帕奇人。
乔伊和阿尔比。科维克是孪生兄弟。他们在第十四分局凶杀组的法医小队犯罪现场分队工作。他们已经把那个阴沟洞彻底搜查了一遍。艾迪知道伦敦警察厅有个著名的反恐怖份子小队,该队的英国警察查抄了爱尔兰共和军设在伦敦一栋公寓楼里的密室;四个月以后,一些油漆工又发现许多伪造文件、多发子弹,以及一张他们打算要谋杀的大人物的名单,弄得那些警察非常尴尬。科维克兄弟决不会闹出那种笑话的。他们不善言辞,但他们不仅经验丰富,而且有敏锐的洞察力,等他们离开犯罪现场的时候,你知道那个地方已经被搜查得天翻地覆。
艾迪看着他们两人在人行道底下阿帕奇称之为家的那个肮脏地方工作。乔伊先拍了一张拉立得照片,然后移开了最上面一层的物品,其中有偷来的钱包、皮夹子、手提袋、快餐盒、色情杂志,许多揉成一团、丢在一边的白色形纸袋,就像中央车站那个姓名不详者担在手里那种袋子,还有臭袜子和肮脏的t恤。啤酒罐诸类的东西。然后,他们把每件有利害关系的物品再单独拍照,放进透明的塑胶信封里,贴上了标签。
乔伊不时探出下水道出人孔的盖子,又抓了一把证据袋,同时把查获的物品递给一个名叫沃尔特。罗素的年轻实习探员。
艾迪。卢科很想爬进洞里,亲自到各处去翻一翻;他可以断定,证据就在哪个角落里,有了证据他就能确定那个骨瘦如柴、仿佛无家可归的年轻女孩的身份;当警察局的摄影师整理了她的面容,梳理了她的金色长发以后,那女孩子看上去还真是个美人儿呢。然而,他有着太丰富的经验,能够控制自己的这种冲动,因为寻找这类东西的速度和把握,谁也比不上科维克双胞胎兄弟。但是,他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他知道,失踪人口组的穆罗尼和吉米。加西来说得一点也不错——这女孩子的案子恰巧由他来承办。那具悲惨的尸体不知怎地使他动了恻隐之心;他还知道,这个姓名不详者决不会被装进一块没有标记的板条箱子里,让那些脾气暴躁、疲惫不堪、有时还说些俏皮话的料理丧事的船工把她抬走,在灰蒙蒙的晨雾中运到东河中央那个又潮湿又阴森的岛上,丢在埋葬贫民或无名氏的公墓里的一个没有标志的坟墓里。
这已经成了一个关系到他自己名誉的问题。
他确信这次搜查准会有收获,因此他几乎是在等着阿尔比或乔伊的喊声:喂,老大,我们找到了一样重要东西。可是,他听到的只是车来人往的声音,以及哈得逊河里一条船上的雾号发出的凄厉的响声。
他打了个寒噤,看了看表。对他的部门来说,这是帕特里斯一奥特中枪战的一部分。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经费,在一个死去的吸毒者身上花上这么大的力气。
“喂,老大……”这是阿尔比。科维克的声音。
“嗯,什么事?”
“下面臭得很。”
三千多里外的大西洋彼岸,在那个星期五(艾迪。卢科正在把阿帕奇的老窝搞得天翻地覆的那个星期五),秘密情报局的西八区总监,正在往了烷瓦斯炉上头,一个虽然有缺口不过相当大的煎锅里相当透明的洋葱头上,添加一点橄榄油。他的乡村厨房虽然有点杂乱,却很舒适。
“斯派克的脚有点破,不知道是不是它的支关节受了伤。
橄榄油别放得太多,要不然会太糊。开一瓶酒吧,是你开还是我来开?天哪,这个星期真是够忙的。办公室里情况怎么样?“
戴维。贾了笑了一笑,又把软木塞塞到了橄榄油的瓶口上。
“狗可没有支关节,你这傻女人。它很可能扭伤肌肉了。别开……”(他知道,对他身材高大的爱妻来说,“开”是“选”的意思)“开那瓶加利福尼亚葡萄酒吧,纯洁可爱的小女人,这酒味道浓,别做鬼脸,味道肯定不错的。你看,那瓶,嗯”我看还是开一瓶巴罗洛葡萄酒吧,那酒很配意大利调味饭,菜里要放那么多大蒜吗,戴维?我们会辣得像意大利古代国家伊特鲁里亚的苦工那样冒汗的。“
“大蒜对心脏有好处。是不是尝尝那种,嗯,‘好上帝城堡’红葡萄酒,不要那瓶一九七八年的,那里有两瓶一九八五年的,拿一瓶尝尝。”
“吃意大利调味饭喝红酒。你没搞错吧?”
“那么你说说,这个星期你是怎么过的?”
贾丁在炉子旁边的砧板上把薰肉的外皮切下来,剁成碎片,放进羊肉汁里,然后关掉了底下的煤气。
“忙死了忙死了。”
“哦,这倒不错。”
“该死的小安格斯。阿格纽接见比利时喜剧团时决定讲法语。哼,比利时,喜剧演员,这已经够自相矛盾的了,如今又来了个用法语接见,今晚十点四十分的节目中播出时还要配上该死的英文字幕,谁还会笑得起来。我可以把那矫揉造作的小畜生的肚肠都挖出来。”
贾丁笑得直不起腰来,不小心碰在羊肉汁锅的边上,烫痛了小指头。
桃乐丝从后面的走廊回到厨房,她正把一个螺丝起子拧进一瓶红葡萄酒的瓶颈里;她拧得那么带劲儿,脑子里显然还在想着安格斯。阿格纽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你的话里提到多少次上帝?”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这是好酒,一九七八年的那一种。”
“太糟糕了。你运气真好,我还算拿对了呢!酒柜里的灯又坏了。”啪的一声,软木塞被拉出来了。“从哪里弄来这套卡其制服,我们可是没有要过呀?”
“我去了一趟利雅得。”
“哎呀,啧!啧!啧!就那样?那儿不是在打一场小小的战争什么的?”
“他们是那么说的。我跟查尔斯。马隆一块儿去办了点小事。他打扮成一位上校幕僚在那里摆臭架子。就去了两三天。”
“亲爱的查尔斯。我想象得出来。戴维,别把米饭烧焦,现在该把羊肉汁加进去。上帝呀,你在里面放些什么?”
“薰肉皮,这样味道会更好。你刚才又提到了上帝。”
“在你的身上,情况就不大一样。自从你皈依基督教以来,你们之间好象经常保持接触。”
“’经你那么一说,你好象比我要离开上帝远一点。“
“那个飞毛腿飞弹怎么样,你害不害怕……?”桃乐丝坐到那张明净的松木餐桌旁边,她把这张桌子叫餐厅里的餐桌。她倾身从那威尔本碗橱里取出两个玻璃杯,眼睛仍然盯着她的丈夫。
贾丁从炉子跟前转过身来,走到她的身边。他弯下身去,拨开她脸上的头发,吻了吻她的前额。“我这个人身强力壮的,根本不会害怕,这你是知道的。”他低声说道。他的手仍然搁在她的脸颊上。自从那天下午——也就是他在牛津的最后一天——他们在有小矮凳的亭子后面首次做爱以来,她头发上的那种香味一直保留至今。当时她只有二十岁,非常漂亮,蜜丁是电视中心的时事节目负责人,事业上非常成功,有了抽烟的习惯,身体结实粗壮,相当于两个半过去的桃乐丝。贾了也因此更爱她两倍半。
但是,他有时仍可从一个蜜色皮肤,体态轻盈,体魄健康的女人那里得到愉快的调节。他曾去伦敦西端的上流社会住宅区的法姆街教堂,通过耶稣会的惠特利神父向上帝忏悔过那个罪恶。而上帝通过惠特利神父对他说,他可以理解,并且原谅他,但通奸是一种罪恶,贾了应当努力恪守跟他妻子的山盟海誓。上帝不止一次传给贾丁这样的信息:他每次都能原谅他所忏悔的罪恶,只要他真正悔过自新。
贾了还进一步供认,他只是对这样一个事实真正感到悔恨和忏悔,即,事实上,对于自己的小小乐事,对于自己跟那些体态轻盈的成年女人发生的那种小小的淘气行为,他并不真正感到悔恨,只要她们是如此好心,能够体谅他很喜欢长腿女人,很喜欢从那种小小的坠落行为中,获取彼此都能得到的极大快乐——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很多。
惠特利神父曾对他说,每个基督徒都要考虑一下自己的良心。他还说,我们在耶稣的榜样面前都有不足的地方。贾丁曾激动而又理智地表示赞成。那教士劝告他说,尽力而为,我的孩子,但是不要难过,我们都是凡人。我们每个人都很脆弱。
上帝爱我们,只要我们诚心诚意地学习他的榜样,就能得到好的酬报。
阿门,贾丁心里想。他温情脉脉地吻了吻桃乐丝,然后又回去照管他的意大利调味饭。
桃尔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忙着做饭。她朝自己那只又粗又胖的手看了一眼,然后,再看看他的丈夫。
“你真是个多情的大笨蛋……”她倒了两杯酒。“好吧,为你的平安归来干杯。也为一个非常忙的星期的结束干杯。”
“也为在痛苦中,苟延残喘的安格斯。阿格纽干杯,为他在黄金时间亮相,不用英文字幕干杯。”
“阿门。”
对贾丁来说,家,就是一栋舒适的农舍。它位于威尔特郡丘陵一大片狩猎场的边缘。他和桃乐丝在一九七三年买下了这栋房子,以及房子所在有四英亩林地和草地。为了买这块方,他们卖掉了在伦敦海格特区的一间有三个卧室的公寓,还有他父亲留下来一部分财产(那老头骑自行车的时候,在特拉法尔加广场跟一辆公共汽车相撞,受了致命的重伤)。一家跟“公司”有着完全可以否认的非正式关系的银行,还贷给他们房价百分之五的抵押贷款。
那栋农舍有一大片漂亮的草坪,还有许多苹果树和樱桃树,东西和北面是一片白桦林,缓缓向西面那个果园倾斜。它是一六三八年间当地的一位乡绅所盖的,那位乡绅后来在用剑保卫他十九岁的儿子时,死在用那大卵石铺成的院子里。他的儿子在第二次纽伯里战役中失去了一条腿,当时一个苏格兰的骑兵队正在追捕他。他躲在谷仓里,派了三名清教派份子冲出去,两个拿着他的马枪,一个拿着一把骑兵的斧头,结果他被敌人发现,他的儿子被当场杀死,他们还焚烧了这栋房子。
父子两人就埋葬在那个小小的教堂墓地里。每年春天,到了一六八四年理查德爵士和盖伊。福瑟林翰英勇牺牲的周年日子,贾丁和桃乐丝还到他们的墓前去献花。这是一种宁静而又谦逊的小型祭奠。他们的女儿莎丽以及小安德鲁要是在家,总是陪着他们。现任的教局牧师曾对这种“小型仪式”出言不逊,还流露出不大赞成的意思。这时,戴维。贾丁曾客气地问道,这位教区牧师以及跟他同居的男朋友有没有考虑过举行一个非正式的小型仪式,来使他们的结合光明正大。从那时候开始,他们跟那位教区牧师的关系一直保持武装休战状态。
桃乐丝一面望着戴维做饭,一面在心里想,他性格上确有许多不错的地方。而且,好就好在他自己似乎没有注意到。
比如,当莎丽在供膳宿学校的最后一年里出了一点小状况的时候,是他从办公室的繁忙工作中——那是美国人侵巴拿马的结果——抽出时间,开车到多塞特,把那女孩接回庄园,陪
着她、听着她说话、理解她、善言警告她,任凭她发脾气。接着,他继续听她说话,不厌其烦地原谅她、规劝她,最后又把她送回学校去。她刚好勉强赶上学业进度,最后通过了a级考试,取得了足以升人大学的好成绩。现在,她正在大学里攻读生物学,希望改学医科,看来已经安定下来了。
还有,当桃乐丝酗酒成性——这在她英国广播公司的同事当中是绝无仅有的,全家人都很讨厌她的时候,又是戴维毫不客气但又很讲道理地来处理她的问题。他对她说,她快要变成一个酒鬼,她很可能就要当众出丑,他倒也不是想跟一个滴酒不沾的人过日子,那样他也受不了。“要是你摆脱这种他妈的自杀似的生活,”他曾说,“你是个他妈的幸存者,桃乐丝。但是你必须从现在做起……这样,到了晚年的时候,我们还可以醉上几回,也不会喝了一口就两手发抖,危及你的,我们两人他妈的性命。”
“你的意思是,你还会在我的身旁……?”她被他发现以后十分着急,痛哭流涕地问道。
“我当然会在你的身旁,你这傻女人。”
他果真很了不起,耐性地帮助她,听她说话。事实上,他天生是个虚心听别人说话的人。也许,这说明了他为什么很适合做他目前的工作;他还很有幽默感——他说,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许多弱点;要是那样你还幽默不起来,那你就永远也幽默不起来了——他曾强迫桃乐丝戒酒,结果使她回到了他所谓的活人过的地方。她还可以喝上一杯、两杯,但是再也用不着为了浇愁解闷而拼命想把英格兰的一半黄汤灌下肚子去。
总而言之,跟他这个人——这个老戴维。阿布斯诺特。贾丁,圣麦克和圣乔治爵士,还是个出色的厨师——过日子还不错。她暗自笑了一下,怀着毫不内疚的心情喝了一大口酒。
日子过得好幸福啊!
“喂,你好。”马尔科姆推着铁丝手推车从糕点饼干部来到冷冻食品部,看见贾丁正在那里挑选各种盒装瘦肉食品,以维持他在伦敦公寓里的生活。
“嗯,你别说,你叫……斯特朗,马尔科姆。斯特朗。”
“我们在佩林斯俱乐部见过面。我还用车子送你,啊,就送到这里。一点不错。就送到这家店的门口。”
“当然是你。我只是想不起你的绰号罢了。”
两个人笑了起来,都有点不好意思。
“我本想给你外交部打电话,可是我们最近工作忙得要命。
这是多少卡路里的?“他仔细地看着那个盒装瘦肉食品。”三百二十,我亲爱的老兄,你会饿死的!“
“我一顿要吃两盒呢。”贾丁悄悄说。
“听着,我女朋友今晚去上她该死的有氧舞蹈课了。你就一个人过吗?”
“这个,实际上,我……是的,我真的就一个人过。”
“怎么样,我们去一家一一你喜欢吃咖啡食品吗?”
“很喜欢。”
“史密斯街上有一家咖啡食品餐馆,你看怎么样?”
“嗯……不过要先来一品脱啤酒。”
“你说对了!真是巧呀,对不对?”
“真是巧极了。”贾丁笑了一笑。他们推着没装多少东西的手推车朝收款台走去,从一个正在漫然地观看果酱和调味品的矮矮胖胖的匈牙利人身边经过。
“那家印度餐馆叫什么名字?”
“我想也许叫‘印度之光’吧!不过我不敢确定。你知道,就是史密斯街上的那家,凤凰酒店过去一点。”
“我知道是哪家。那么,我们先在凤凰酒店来一杯啤酒。”
“好主意。”
两个人付了款,出了门。
龙尼。萨波多选了一罐法兰克。库珀公司出品的牛津果酱,多半因为他是个无可救药注重派头的人,总认为冠上“牛津”
这两个字的东西一定是比较精美一点。他在收款台付了钱,然后走到办公室的那辆喜悦汽车跟前。开车的是凯特。霍华德。
她斜过身去为他开了车门。
“你要知道,凯特,你在人事处是大材小用。难道没有想过调到行动处那边去?”
“天啊,没有呀!”凯特答道。她说了一句谎话,闯过了第一道关口——越迫切需要的东西,越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女孩。”
他们停好车,来到了凤凰酒店。他扶住开着的车门,闻着酒吧里飘来闷热迎人的味道。装做没看见贾丁和斯特朗站在大门左侧的吧台边上的样子。“你想喝点什么?”
“大杯苏格兰威士忌。”凯特答道,又闯过了另一道的关口,戒酒的校级军官会被认为是靠不住的。
贾丁和那位律师来到那家印度餐馆,在一张不大宽敞的桌子旁边坐下身来。结果发现,那家餐馆名叫“迷人的宫”。他们两人已经相处得相当轻松自在。从喝第二品脱啤酒以后,他们一直在讲西班牙语。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两个人都喜欢驾驶帆船、中世纪的宫廷音乐,以及滚石合唱团的歌曲;两个人都对电视上播放的肥皂剧无理地表示反感。贾丁还听着斯特朗向他诉说自己一些内容经过删改的个人曾经参与过的琐事,装出好象是第一次听到的样子。他再一次注意到,就像他在佩林斯俱乐部的酒吧里已经注意到的那样,斯特朗是个言行谨慎却又不露痕迹的人,这使他松了口气。
他们改用英语叫了两份前菜,并同意合要一份小羊肉和一份咖哩鸡,外加米饭和一碟豆子。
“再要两杯啤酒。”斯特朗说。侍者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走开了。
“你抽烟吗?”那律师改用西班牙语问道。
“偶尔抽一支。还没有真的上瘾。”
“那倒真不简单。你一定有惊人的意志力。”
“碰上漂亮的女人就不行了。”贾丁老实地说,笑了一笑。
“我抽烟斗。”
“是吗?”贾丁露出一个情报人员不应有的惊讶神色。
“是从这个星期开始的。琼给我买了一个彼得森烟斗作为生日礼物。”(那是上个星期二,贾了心里想。)“还有一罐上等烟叶。”
“我办公室里有个家伙抽登喜路香烟。味道跟这差不多。”
“戴维,你在礼宾司工作,对吗?”
“差不多。”进人正题了,贾了暗忖道。
斯特朗仔细打量着他,像一部电脑那样在评估他的下一个问题。这个家伙毕竟是个很有成就的律师。根据凯特的研究,他的智商大约一百六十九。
“我有一个表妹在外交部工作。她跟礼宾司的交往十分密
切,负责安排外交部长们访问之类的事。“
“而她从来没有见过我……”
“起初她说,你可能不在礼宾司,要不然她会碰见你的。
我们后来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好象避而不谈这个问题。她说,你职务很高,在幕后工作。她说话的时候脸都红了。维多莉亚是个不大会撒谎的人。“
“要是在我的办公室里,她一定待不下去了。”贾丁坦诚地笑了一笑,望着斯特朗谦和的目光。好一个老凯特,她挑选有潜力的情报人员倒还挺有本事。
“哎呀,这显然不关我的事。”
“我亲爱的老兄,我倒是很感兴趣。”
“不。我现在真的觉得非常尴尬。我真心向你道歉,由于职业的原因,我已经变得无可救药地好管闲事了。”他耸了耸肩,有点不好意思。
太棒了,贾丁心里想。这个年轻人真是个天才。“马尔科姆,你接着往下讲吧!我总爱知道别人是怎么工作的。”
“好吧。我查看了那本外交部蓝皮书里面所记载的有关你的资料。”
“好一本蓝皮书。”蓝皮书是一本政府出版物,里面列有外交和联邦事务部每一个员工的名字和履历。他们不说话了。侍者把两杯满满的啤酒放在桌上,还有一盘马铃薯饼。
“我找到了你的名字。阅历很丰富。柏林、雅典。西贡。
莫斯科、布宜诺斯艾利斯、德墨兰、厄瓜多尔。还有一位cmg.“cmg是三等圣迈克尔和圣乔治爵士的意思。最高一等就是kcmg,即二等圣迈克尔和圣乔治爵士。”有了三等圣迈克尔和圣乔治爵位以后,就能载入《名人录》了。所以,我又冒昧去查了一查……“
我的老天,贾了心里想,他是在盘问我的情况哩。无耻的家伙!“你找到我的名字了。”
“找到你的名字了。上面有中小学的学历,在部队服役过,上过牛津大学。主修历史和现代语言。在《南华早报》干过两年,然后到女王陛下的外交部。爱好中世纪音乐、爵士乐和驾驶帆船。”
“你那么不怕麻烦地了解我的情况,我听得很有兴趣,马尔科姆。”
“一点也不麻烦。这些书我的办公室里都有。”他撕了一片马铃薯饼,用调勇往上面抹了点有香味的柳橙调味品。“只有在英国,对吗?”他用觉得好笑的目光盯着贾丁,笑了一笑。
“什么只有在英国?”
“只有在英国,一个职位很高的……”斯特朗扫视一下周围只见餐馆里熙熙攘攘的,谁也不在注意这两个坐在角落里的人。“……干你们这一行的人才能载入《名人录》。”
年轻的律师接着用坦诚的眼神朝他看了一眼,这种眼神一定会使有些在老贝利中央刑事法院接受审问的人张惶失措。贾丁觉得,这年轻人很有胆量。他一面喝着啤酒,一面给马尔科姆讲了讲有关世纪大楼底下那个服务站的故事,后面那个玻璃帷幕加水泥的大火柴盒就是世纪大楼,藉此心照不宣地承认了对他的指挥:他是秘密情报局的一名高级官员。
斯特朗好象对这个小小的胜利相当得意。话题转到各自的太太身上。琼在酒类销售行业工作,桃乐丝当然是个电视制片人。贾了感到欣慰的是,他注意到,虽然斯特朗知道自己新的人在情报界工作,但看来并不在乎,也不特别感兴趣。他的重
点只是要揭穿贾丁把礼宾司作为挡箭牌这件事情上头。
贾丁把话题转到斯特朗的事业上,很快发现这律师很喜欢他的工作,对未来也雄心万丈。
“你大学毕业以后就直接从事律师工作。”
“喔,我花了六个月,在南美各地背着背袋徒步旅行。”这个贾了知道。他还有他当时的旅程表呢。
“没有服过兵役?”
“在阿根廷?我才不干呢!我是个英国公民。”
“我是说在这里。”
“喔,这里不征兵。”
“有些人在部队服过短期兵役,当三年军官。”
“你就有过这种经历。在伞兵团。《名人录》里面写着。”
“不过,它永远无法引起你的兴趣,这个念头。”
“我不是当兵的料,戴维。我不喜欢别人对我乱吼乱叫。”
“或者不喜欢被吩咐去杀人。”
“我想过这件事情。由于波斯湾在发生这种令人不快的事。”
“所以?”
“所以不愿意为这件事情操心。坦率地说吧,要是爆发一场真正的大决战,就像反对希特勒的战争,或者欧洲遭到人侵,我马上就去从军。我想大多数的人都愿意这么做。像我这种年龄的人。”
“是参加陆军?海军?还是当飞行员?”
“我不喜欢开飞机。我想凭我所受过的训练,在你那种机构做事倒还合适。不过我也只能当幕后工作人员,分析资料而已。”
贾丁喜欢他的那种想法。斯特朗没有使用“情报”或“间谍”那类字眼。“审问敌方的特工人员,我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
“为什么要做那种工作呢?为什么不去参战?你会讲法语和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讲得跟当地人一样棒。”
“哎呀,我对从事秘密的工作一窍不通。冒充身份,诸如此类的事情。我连约翰。勒。加里的书都没有看过,或在电视上看过这一类的事情。”
这个年轻人好得简直令人难以相信,贾丁心里想。他俯过身去,以加重他下面要说的话的份量,虽然这些话好象是随便说说的。“这些本事总是能学得会的,马尔科姆。”
斯特朗突然抬起头来,想从贾丁的目光里看出那话的意思。不过,他叫了他的名字,意思已经是明白无疑的。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连餐馆里别人说话的嗡嗡声他们都听不见了。
“我想说几句也许很冒昧的话,戴维,你这是不是在探我的口气?”
贾丁好象在思考那个问题,接着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一点都不冒昧。原先你就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必须承认,我们觉得你的许多技能和品行是相当出众的。你在有些方面可以帮我们的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他耸起了肩膀“……考虑这个想法。或者我们应当,嗯,再说得详细一些。”
斯特朗考虑了一会儿。他是个聪明的年轻人。所以贾丁甚至怀疑阿尔诺德。古德温有没有向他暗示过,是阿尔诺德安排他跟斯特朗在佩林斯俱乐部见面的。然而,阿尔诺德是个办事相当谨慎的人,不会那么做。
正当斯特朗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个印度侍者突然出现在
他们身边。“一切都还可以吧,两位先生……?”他恰好在这个时候问道。
他们怎么会恰好在这个关键时刻来打断他们的话呢?贾丁心里想。他朝那侍者看一眼。
“太棒了。”
“谢谢,阁下。”
“太可口了。”
“哎呀,你太客气了。”
“从来没有吃过味道那么好的食物。尤其是这碟豆子,简直是神仙吃的东西。替我向你们杰出的厨师致意。”
贾丁的目光已经变得冷酷。连那在吃摈榔的侍者也觉得他可能闯下了大祸。
“’你真是大客气了,阁下。我会把这话转达给我们的厨师的。“他摇摇头,赶紧走开。
贾丁转过脸来看着斯特朗,只见他正在笑着。“他们可真会挑时间呀,这些家伙。对不起,马尔科姆。”
“没关系。”律师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哎呀,谢谢你了,上帝啊!我的心就像是在风琴独奏之后做庆祝弥撒呢!
“要是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让你见见我的一、两位同事。”
“你会在场吗?”
“当然。
“我下午两点半以前都没有事。接着我要为里贾纳对格雷斯案子提起公诉。”
“上午十一点怎么样?”
“十一点可以。”
“说定了。”贾丁从衣袋里拿一张名片,上面只有“d.a贾丁”几个字。没有别的。他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到这个地址来找我。就在蒙特街和格罗夫纳广场之间。”
“那么说来,不在那个玻璃大楼?那个加油站在什么地方?”
“我们想让你离那个地方远远的。”
稍微停顿一下。贾丁意识到,现在是那个人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
“所以,我们这次不是偶然的相遇?”
“并不完全是。”
“对不起,两位大人,这位是阿里,我们的厨师,”侍者抬着一个身材矮小、肤色很深的人说。那人围着白围裙,穿着幻笼裤,上面沾满了五颜六色的咖哩污斑。“我把您夸奖的话转告给他,他真是感激不尽。你们要是乐意的话,请允许我给你们端两杯免费的饮料来,两位大人。”
“来一大杯威士忌倒也不错。”斯特朗说。
“没错,拜托。我也来一杯威士忌,行吗?”
“两杯威士忌,马上就来……”侍者答道,他催着阿里赶紧回厨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