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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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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谔起头来,向场子中央看去。但是他看不到她,因为她整个人都被那过大的钢琴给遮住了。他随著侍者移动,一面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她的长相。在此期间,她的声音仍然继续不断地飘来。呃,她唱得还真不差;他不情不愿地想著:虽然比不上大牌歌星,但起码比他在许多餐厅里听到的要好多了。只是,酒廊里的客人显然没有几个将心思放在听歌上头,大家各管各地说著话。但她似乎也并不在意别人听不听,依然专注地唱著她的歌。那声音是不曾受过什么职业训练的,但是声质很好,柔和而圆润,并且——充满了感情。感情!他嫌厌地对自己皱了皱眉。你是怎么啦,傅商勤?居然会以为这个女孩的歌声里有著感情?该不是酒廊里的酒气太重了?——

欢,不管怎么说,那声音仍然不明所以地触动了他。他拒绝了侍者替他找好的位子,迳自绕了大半个酒廊,找到了一个能够看到她的地点,然後坐了下来——

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穿著一件淡紫色的丝质长袖上衣,一条黑色的及地长裙,优雅的双手在钢琴上自在的滑动。水晶表演台旁边的灯光打了上来,清清楚楚地照出她纤细而玲珑的身段。她有著缎子般黑亮的长发,瀑布一样地垂在她的肩上;完美的鹅蛋脸上有一对深邃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漂亮的嘴。她不是那种艳光四射的尤物,也不是那种一见便令人想入非非的喷火女郎。商勤困惑地皱了皱眉,不能接受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她怎么可能看来如此的纯真,如此的高雅,;如此的——出污泥而不染?究竟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还是那些灯光以及烟气制造出来的幻像?——

糖诮辛艘槐白兰地,深深地坐在椅子里,默默地观察著她。偶然有几张纸条子传到她手里,点著他们想听的歌。而後,角落里有个男人站了起来,直直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腥说牟铰挠行┎晃龋显然有了几分酒意。然而他身上的衣服质料是很好的;腆出的肚子说明了他是那种常有交际应酬的人物。他懒懒地靠在钢琴上,笑著向丁夜光说了几句话。商勤虽然听不到他都说了些什么,但从他那一脸暧昧的笑容看来,他猜也猜得到这个人在打什么主意了。商勤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却看到那女孩脸上挂著轻松自如的笑意,低下头去和那个男人说了几句话,甚至连手上的钢琴声都没停。醉酒的男人笑著又说了些什么,回过身去走掉了——

糖诰讶地瞪大了眼睛。老天,看她一副纯真的样子,她处理这种事情来可是比吃大白菜还要容易!她说不定已经答应了那个男人,下班以后陪他上宾馆去呢?商勤嫌厌地想,突然很想摔下酒杯,马上开车回台北去。我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嘛?这个丁夜光显然很有能力照顾自己,而且还颇自得其乐的呢!那个张阿姨和我姨妈都是天真过度了,才会觉得她需要人帮助!很明显的,眼前她这女子正具备了欢场女子所要的一切条件,可以将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间而不费吹灰之力,用一对纯真的大眼魅惑所有接近她的男人……不可抑遏的怒气从他心匠升起,向上烧著了他的眼睛,几乎要当场将她烧成焦炭——

驮谡馐彼站起身来,宣布说她要休息十分钟。而後她的头转了过来……——

的眼睛遇上了他的——

悄腥说难劬υ谟陌档木评戎邢窕鹧嬉谎地烧了过来。牢牢地擒住了她自己的。而那眼神却又是冰冷的,冷得像华盛顿州的寒冬——零下二十几度的寒冬。有那么一霎那间,夜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他的注视底下给烧成了灰烬,给冻成了冰柱。有生以来,从不曾有人以那样可怕的眼光看过自己。那是一种充满了鄙视、厌恶及憎恨的眼光,仿佛她是一只放大了几百倍的蟑螂——

构饧枘训赝塘艘豢谕倌,勉力别开了眼睛,尽可能挺直她的背脊,作出无动於衷的神色,退回厨房边那小小的休息室里。可怕的是,那人的眼光依然一路追随著她,就像是一把追击敌人的机关枪一样。一等她冰手冰脚的关上了房间,夜光立时如释重负地跌坐在椅中,抓起桌上的开水猛猛地灌它一大口,然後脱掉脚上那高得荒谬的高跟鞋,筋疲力竭地闭上了眼睛——

炷模她好累,累得全身都快散了。然而今晚还没过完,她还有一个小时要挨。在赶到蓝宝石酒廊来以前,她已经在凯莉餐厅唱了两小时……她的喉咙已经开始作痛,偏偏今晚酒廊里的烟味此平常都重,呛得她简直没法子正常地呼吸。她的手腕已经因为弹了太久的钢琴而开始发痛,脚上的每一束肌肉都在抗议她所穿的高跟鞋;彷佛这些试炼还不够似的,上天还要送来一个想把她带出场的色鬼,最後是那个男人严峻的眼睛……——

构夥吲地皱起了眉头。他以为他是谁呀,竟敢用那样的眼光指责她?好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荡妇淫娃似的。天晓得她不过是个歌手而已,她在酒廊里出现只因为她需要这个工作——而且她工作得很称职,很努力。她没有一丁一点可以被责备的地方!就算有,他又凭什么来责备她?如果他阁下有那么高尚的情操,是个什么道德重整会的会员,就根本不应该踏入酒廊里来的!——

构獠宦地看著镜子里的自己,不明白自己到底著了什么魔。只为了一个陌生人的眼光,她居然像疯子一样地为自己辩护起来!好吧,他是很英俊,但是英俊的男人多的是,也从没有谁给过自己这种影响呵?但他不只是英俊……夜光深思地想著方才看到的容颜:他除了英俊之外还有挺拔,脸上有著刚毅的线条,只是神情未免来得太严厉了。一种远比他的外表老成的严厉……——

⑾肿约壕尤淮Р馄鹉歉瞿吧人的心理状况来了,夜光嫌厌地甩了甩头,把那个人推出了脑海。不知道这个胡思乱想花去了多少时间?夜光掠了腕表一眼,沮丧地叹了口气。十分钟已经用完,她必需回到演奏台上去了。为什么休息的时间总是这样短,而工作的时间,尤其是在她疲倦的时候,却总是漫长得无有尽头?唉,不要想了,越想只有越累,而我还有一个小时要挨……她低下身来,不情不愿地穿上了她的高跟鞋,然後走回她的工作岗位去——

竭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使它们不朝那个陌生人所坐的桌位上溜。而後开始了她的弹奏,以及演唱。也许是因为她的精神都放在自我控制上头,唱歌与演奏反而来得不那么令人疲倦了。一直到半个小时之後,她才飞快地朝他那儿偷偷瞥了一眼。他还在那儿,冷漠而疏离;没有找任何小姐陪酒,也没有任何同伴。细细的警钟在她心底敲起。他不是来等人的,也不是来寻欢作乐的,甚至不是来喝酒的。她直觉地感觉到这人来此有著其他的目的,而……不知为了什么,她就是觉得那个目的与自己有关——

貌蝗菀祝下班时间到了。夜光站起身来就往後头走。希望,只是希望,如果她走得够快的话,或者可以避开那个陌生人。可是那双高跟鞋使得她无法走快,而他显然一直注意著她的一举一动;当她走到休息室门口,正要将门打开的时候,一个礼貌而冷淡的声音已经在她身边响起:「丁小姐?我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

的话说得够清楚的了,然而他连笑都没有笑。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己发现的愤怒隐藏在他平静无波的表面之下,可是却逃不过夜光敏锐的知觉。她本能地为此感到愤怒,以及恐惧。「不能!」她冷脆地说,自顾自地伸手去开门——

一把拉住了她。「丁小姐,」他说;但夜光已因他的行动而发怒。「放开我!」她叱道,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非但没有放开她,抓在她手腕上的五指反而握得更紧了:「是我姨妈要我来的。她——」——

肝也幌牒湍闼祷埃挂构馀道,她觉得被打扰了,被侵犯了。她已经累了一整天,如今最期盼的是宁静的休息,而不是这些莫名其妙的打扰;尤其是,她那么清楚地感觉到眼前这人对她的敌意:「而我也不相信你真的想和我说话!请你放开我!」——

付⌒〗悖有麻烦是否?」一个沈重的声音截了进来。夜光立时松了一口大气。来的人是酒廊里的保镖,阿黑,一个身高一八○的壮汉,据说以前是个拳击选手。他的块头是很吓人的,但他的性格其实不坏,很四海,很豪爽,曾经帮著夜光摆脱掉不少讨厌鬼。此刻他半截铁塔也似地站在那里,架式真是很吓人的。然而夜光立时发现,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对阿黑的出现不曾表现出任何惧怕之意。他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好像比阿黑还高出一两公分的样子。虽然他来得瘦削一些,不像阿黑那样肌肉纠结,但却别有一种渊停-峙的气概。很显然的,他对阿黑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10谖105刂辶酥迕迹摆出了凶恶的表情。「先生,丁小姐已经下班了,请你不要再打扰她。」——

的眼睛平静地望向阿黑,放松了夜光的手。然而她清楚地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不想将事情闹大而已。「我没有恶意,只是替我姨妈传个信来给丁小姐。她住在埔里,姓——」——

肝胰系玫娜嗣挥幸桓鲎≡谄依锏模挂构夂芸斓厮担开始觉得头痛:「晚安,阿黑。」不待那两个人再说什么,她一溜烟逃进了休息室,一把将门锁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她平常不会这样无礼,也不会这样懦弱。那个面容严厉的青年究竟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使得她居然没有勇气去作进一步的挖掘和探索?他深沈的眼睛里有著太多的秘密,诉说著太多的黑暗,而他握在她腕上的五指像烙铁一般……夜光摇了摇头,开始换下身上的衣服,穿上牛仔裤和低跟凉鞋,然後卸下脸上的妆。不要再去想那个青年了,她对自己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精力去和那些莫名其妙的想头厮杀和料缠……半年以前,她就再也没有权力去作白日梦,去思考玄学、哲理,以及美了。夜光疲倦地吐了口气,将东西都收进袋子,推门走进厨房,穿过後门走了出去——

昊乖谙履亍k撑起伞来,空白的脑子无意识地想著:是不是乾脆搭计程车回去算了?可是一趟路就要三十来块呢,双胞胎需要新鞋了……——

付⌒〗悖俊——

构庀诺貌畹闾起来。她在惊吓中迅速地转过头去,本能地抓紧了提袋。虽说她已经认得他的声音了,但是看到他硕长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现,仍然使她觉得饱受威胁。「请你走开!」她咬著牙道——

肝颐挥卸褚猓——

改腥硕际钦庋说的!」她反击,一步一步地向外挪。厨房後门出来是条小巷,远离店面也远离人家,她要呼救大约也没有人听得到,何况她很怀疑他会给她呼救的机会。唯一的自救之道是,设法移到大马路上去。她的脑子里掠过各种凶杀、好杀和抢劫的报导。虽然眼前这人看来实在不像歹徒,但是心理变态以及双重人格的人远比满脸横肉的恶棍来得可怕许多——

显然也察觉到她的紧张了。他严厉的脸上现出了嘲讽和好笑的表情。「别担心,我不会攻击你的,」他说。然而他的脚下却不曾迟缓,随著夜光一步步外移的步子不住逼上前来:「我对你的钱包没有兴趣,对你的人也没有兴趣。老实说,我对欢场女子根本一点胃口也没有!」——

饩浠傲6奔づ了她。「如果你只对纯情少女感兴趣的话,显然是找错钓马子的地方了!」——

肝一嵩谡饧揖评瘸鱿郑只因为我那软心肠的姨妈认为你需要帮助!」他踏前了一大步,眼睛里冒著怒火:「现在,如果你肯听我说——」——

构饨粽诺叵蜥崽开,如释重负地发现她已经出了巷子,来到马路口。而,远处一辆计程车正疾驰而来。她迅速回过眼来,正看到那陌生人逼到了她的身前,近得她几乎可以看到他黑发上镶著的水珠。夜光的身子向下一沈,从他腋下钻了出去,飞快地跑到马路上头。那计程车带著尖锐的刹车声在她身前停下,夜光立时钻了进去,碰一声将门拉上——

傅侥匣路!」她喘息著说。车子立时向前街出。夜光壮起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陌生人仍然站在街头。夜色中已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仍然可以感觉到他周身迸发而出的怒气。哈,气死最好!夜光满怀愤怒地想。她自己的怒气也正不住地往外窜出,正如她的恐惧一样强烈。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看待她!只因为她在酒廊里唱歌,他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妓女来看待!夜光紧紧抱著她的提包,一直到下了车的时候还在颤抖——

构獬こさ赝铝艘豢谄,推开门来开始上楼梯。这一带的公寓都狭小且破旧,但也正因如此,它们的租金相当便宜。她自己的公寓位於二楼,谢天谢地,总算不必她爬那么多层楼梯。夜光疲惫地想著,知道自己已经累得快要跨掉了。她从皮包里摸出了钥匙,将那扇已经被白蚁蛀得七零八落的门打开,踏进了客厅里——

已经疲惫的身体再看到客厅里那一团混乱的场面时,几乎要瘫在地上。她知道,她都知道:客厅里总是这个样子的——不管她用了多少心血去整理。但是一个人总有权力在累了一个晚上回家之後,期望家里有那么一点整齐乾净吧?然而她也知道这是奢望。毕竟地方太小,东西太多;这个四坪不到的小客厅兼具了客厅、餐厅、育婴室和体育馆的功用,何况一对十八个月大的双咆胎制造脏乱的本事,就算是十个天才加起来也赶不上。除了满地的玩具外,沙发上还丢了一个布娃娃;餐桌上满堆著张宏文抱回来要改的考卷和作业。角落的书架上则钉著一张纸条。夜光将纸条取来一看,张宏文一丝不苟的笔迹写著:——

构猓杭伊蹇峙赂忻傲耍我明天会早半个小时回来,所以你明天不用赶著去上班——

伊甯忻傲耍恳构庵辶酥迕迹从鞋架上取下拖鞋来换上,将伞摆在客厅里晾著,然後回到自己房里去。房里的陈设很单调。除了一张床、一个塑胶衣柜和一张椅子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她买不起——

构夥畔绿岽,将衬衫和长裙吊了起来,然後推开和她卧房相连的木门,走进双胞胎的房间。墙上的小灯在这房间里洒著柔和的光晕,清楚地照出小床上的两个娃娃。家伟很男孩子气地睡著,四肢大模大样地摊开;家铃则蜷著她小小的身子,大姆指塞在她嘟起的小嘴里。两个孩子的脸都睡得苹果般红,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构饴含爱意地注视著他们,爱得近乎恐惧。他们是这样的脆弱,这样的小,这样地依赖著她……这样的依赖虽然甜蜜,可是却又是如此沈重!夜光俯下身子,温柔地为家伟拉好被子。她早已学会:处理目前状况的唯一办法,就是过一天算一天。她不敢去想像未来,不敢去计算,也——不敢悲观。这两个孩子需要她。仅止是为了这个原因,她就必需强韧得火不能烧,水不能淹,病不能侵,相信自己是超人……是的,过一天算一天。谢天谢地,今天又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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